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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0章 文 / 煙穠

    鄭香盈靜靜的站在屋子外頭,北風吹著她的斗篷不住的獵獵作響,可她卻沒有想進屋子的想法。她站在那裡,聽著裡邊傳來的細細說話聲,唇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鄭香林與鄭香芳姐妹倆可不能鬧矛盾,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到時候也會鬧得她不安寧,還不如現兒就做好預防。

    小翠站在旁邊瞧著鄭香盈沒有進屋的意思,見外邊北風漸漸緊了些,出聲提醒道:「姑娘,你要不要進屋子裡邊去?」

    「不用了,知道她們姐妹將事情說開了便好。」鄭香盈將斗篷上的帽子兜在頭上,轉身便往外邊走了去:「咱們去西院瞧瞧,杜姨娘這會子正是要緊時候了。」

    走到西院那邊,杜姨娘痛苦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鄭香盈不由得心中一顫,以前從未經歷過這種時候,自己親眼目睹方才知道做女人的痛苦。都說女子生產便是過鬼門關,一隻腳在裡邊,一隻腳在外頭,現兒瞧著果真不假。

    她在屋子外邊站了一陣子,聽了聽裡邊產婆與幾個婆子的說話,知道杜姨娘還要一會子才能生,便吩咐小翠去端了條椅子出來放在走廊下邊,沏了一盞熱茶過來,主僕兩人在那裡一邊等一邊說著閒話。

    「小翠,那會子我母親將你買進鄭府便是想讓你給我做伴的,咱們在一起也有快六年光景了。」鄭香盈看著垂手站在身邊的小翠,眼前彷彿出現了多年前她才進鄭府的情景。小翠的父母因著需要銀子給她的兄長成親,於是狠狠心,五兩銀子便將她賣了,這些年小翠從來從來沒有回去過,即便是輪著她歇息,她也寧可呆在鄭府。

    「可不是呢,這一晃便六年過去了,姑娘那會子還不及我高呢,這會子卻比我要高出小半個頭了。」小翠望著院子裡頭白皚皚的一片,幽幽的歎了口氣:「夫人與姑娘對我,都是再好也不過了。」

    「咱們兩人情分極深,有些話我便直說了。」鄭香盈想起方才與鄭遠帆拌嘴的事兒,臉色逐漸凝重了起來:「我方才與鄭遠帆吵鬧時,你來幫我本是好意,可你說話之前該掂量清楚,貿貿然便將咱們賺了多少錢捅了出去,少不得旁人會眼紅。」

    賺了多少錢,這可是商業秘密,怎麼能輕而易舉便外人知道了?小翠說出那句話時,鄭遠山的臉色瞬間便有了變化,鄭香盈瞧著他那模樣,定然是嫉恨不已的。「凡事不必張揚,何必與人爭長較短,咱們過好咱們的舒心日子,管別人怎麼去想,你說是不是?」

    小翠臉上有慚愧之色,攏了手兒在袖子裡邊,低聲應了一句:「我知道了,姑娘,以後再也不會意氣用事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抬頭一看,鄭香林鄭香芳與鄭香芬出現在門院子門口,姐妹三人笑嘻嘻的走在一處,就如三朵花兒一般。見著鄭香盈坐在門口,鄭香芳快步走了過來:「怎麼樣?我姨娘生了沒有?」

    「還得有一陣子功夫呢。」鄭香盈笑著望了她們一眼:「叫丫鬟去抬個暖爐出來,咱們在這裡圍著暖爐烤火說話兒。」

    幾個丫鬟們一起動手,很快就將門口這邊走廊佈置得穩穩妥妥,一個大暖爐上放了張桌子,鋪了一床氈毯,上邊放著各色零嘴糕點,還有熱騰騰的香茶。走廊上將遮陽的簾子拉了下來,擋了些北風,瞧著滿院金燦燦的陽光,倒也不覺得冷。

    在外邊等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總算聽著裡邊有嬰兒的啼哭聲,眾人驚喜的站了起來,敲著窗戶問:「姨娘生了?」鄭香芳急切的加了一句:「是男是女?」

    門簾晃晃的動了起來,後邊出現了一張滿是笑容的臉:「姨娘生了,母子平安!」

    鄭香芳捂著胸口喃喃道:「母子平安,那定然是個弟弟了,這可真好!」鄭香芳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咱們西院總算也有個小少爺了。」

    鄭香林從荷包裡摸出一塊銀子遞了過去:「這個拿去打賞了穩婆,你們的喜錢等會再發。」

    婆子眉開眼笑的接了銀子退身走了進去,就聽屋子裡邊水響,還有絮絮叨叨說話的聲音,夾雜著嬰兒的啼哭之聲,甚是熱鬧。過了好一陣子,裡邊才傳出了聲音:「各位小姐,內室裡頭已經收拾乾淨,可以進來了。」

    鄭香芳與鄭香芳幾乎是跳著進去的,鄭香盈微微一笑,走在她們身後進去瞧了杜姨娘一眼,她躺在那裡,全身上下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到處都是汗淋淋的一片,臉色有些蒼白,雙目緊閉,只有微微的喘息聲證明她還活著。

    「杜姨娘,你生了個小少爺,安心歇息,養著身子罷。」鄭香盈見鄭香芳與鄭香芬都擠在那邊看弟弟,走到床邊與杜姨娘輕聲低語,見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知道她神志清醒,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又走到那邊擠著看了一眼新出生的鄭遠寒,見他生得方頭大面,照著老人們說的該是有福之相。

    屋子裡有一種血腥味兒,鄭香盈瞄到屋子一角有一盆紅紅的血水,還有大疊的草紙堆在牆角,上頭都已經被血浸染得通紅。鄭香盈轉過頭去,閉了閉眼睛,只覺得自己心中一陣不舒服,拉了拉鄭香林的衣袖道:「大姐姐,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田莊去了。你記下三弟出生的生辰八字,再派一個人去大房那邊報個信兒,也好讓族裡知道咱們七房又添丁了。」

    「還是二妹妹細心,我一高興都將這碼事兒給忘了。」鄭香林看了看屋子裡邊那個沙漏,已是申正時分,趕緊讓丫鬟取來紙筆將時辰記了下來:「小鶯,你去大房那邊報個喜信,便說七房新添了三少爺。」

    鄭香盈見事兒全部辦穩妥了,這才帶著小翠告辭回田莊,剛剛走到後門那邊,就見拐角處雪地上有人影閃動,鄭香盈正在疑惑,一個人忽然躥到了她們面前。小翠雖然唬了一大跳,但直接反應便是跳到鄭香盈面前攔住:「你想做什麼?」

    「你們倆怎麼這樣膽小?竟然被嚇著了不成?」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鄭香盈與小翠定睛一看,卻是楊之恆站在那裡,一臉的歉意:「沒想到大白天的你們也這般害怕。」

    小翠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道:「誰叫你這般鬼鬼祟祟的!」

    鄭香盈笑著拉了拉小翠的衣袖:「咱們不沒什麼事兒,別裝出這副模樣來!」朝楊之恆笑了笑:「楊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楊之恆瞧著鄭香盈的笑容,臉上有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魯媽媽說你去了這麼久不見回來,心中著急,擔心你會出事兒,所以打發我過來看看。」

    「原來是這樣。」鄭香盈心裡一陣暖洋洋的:「還能有什麼事兒?只不過是杜姨娘今日忽然便要提前生孩子了,所以多耽擱了一陣子。」

    「我知道。」楊之恆笑了笑,他已經來了好一會子了,只是鄭香盈不知道而已。那陣子聽魯媽媽擰著眉毛說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出了意外,他的心便提了起來,沒等魯媽媽往下邊說,他已經大步走了出去,騎馬狂奔到了七房的宅子。

    他飛身上了屋頂,不住的尋覓著她的身影,最後看到她帶著小翠好好的站在那裡,一顆心才落了底。蹲在屋頂上聽著她一本正經的教訓小翠,楊之恆心裡對她的心思縝密暗自佩服不已,自己雖然比她癡長了兩歲,可在這些事情上頭,便遠遠不及她。

    聽到鄭香盈說要回田莊,楊之恆也從屋頂上飛了下來,藏在後門拐角處想要捉弄下鄭香盈主僕,沒想到竟然讓她們吃了一驚,心裡也有些愧疚,見著鄭香盈的笑容這才穩定了下來。「杜姨娘生了個小少爺,是不是?」他接著鄭香盈的話往下說,見她們主僕倆都瞪著眼睛看著自己,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屋簷上頭蹲著她們並不知情。

    「我聽著有孩子的哭聲,亂猜的。」楊之恆訕訕道,翻身上馬:「我陪你們一起回去。」

    祿伯將車子停在後街那頭,鄭香盈與小翠走了幾步,便見著了那輛馬車。祿伯見兩人出來,這才放下心來:「耽擱了這麼久,我跟小楊公子都有些著急了。」

    「沒事。」鄭香盈笑著應了一句,小翠掀起馬車簾幕,一隻手扶了她上去,自己也跟著鑽了進去。祿伯揮動鞭子趕著馬車往田莊裡頭走,楊之恆騎著馬跟在一旁,不住的與她們說著閒話:「鄭小姐,我今日將歸真園都溜了一遍,覺得你那田莊的院牆還需修得高一些,有些地方還矮了些,小心有蟊賊出入。」

    聲音隔著簾幕飄了進來,忽遠忽近的一般,鄭香盈心中有幾分溫暖,這少年委實考慮周到仔細,還替她將園子周圍都看了一遍。「我也正有這個想法,就等著過了年便喊人來修圍牆。」她早就有這想法了,修葺圍牆,去牙行買些人手過來,這都是開春便要做的事情。

    魯媽媽早些日子又釀了一批琉璃白,田莊裡幾乎人人都搭了幫手這才將那幾百罈酒給弄穩妥。春天是最適合出遊的季節,上回那個李會長還說要在歸真園辦桃花宴和梨花宴,自己還準備栽花種草,可田莊裡就這麼一些人,實在人手緊缺,鄭香盈想來想去,自己該去牙行挑十幾個人來才行。

    「用不著等過年,明日我們就動手罷。」楊之恆的聲音又飄了進來,很是熱情:「你那歸真園不有十幾個下人?我也來搭把手,先將那些低矮的地方補上再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別小看了那幾處地方!」

    鄭香盈沉吟了一聲,點了點頭:「你說得是,只是哪裡需要勞駕楊公子動手?你是貴客,哪裡能累了你呢?」

    楊之恆忍不住將手搭到馬車側面窗子的簾幕上頭,手指微微掀起了一點點簾幕,俯身貼著窗戶朝鄭香盈燦然一笑:「小翠,你不是抱怨我吃飯吃得多?現兒我來給你們家姑娘打些短工,權充我的飯錢好了,你快些幫我去說幾句好話!」

    小翠瞧著楊之恆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噗嗤」一笑,鄭香盈瞧著他的一雙眼睛正緊緊的盯著自己,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動,臉上忽然便覺得有些發燙,一片粉色在臉頰上慢慢暈染開來。

    第五十五章少年郎心起漣漪

    除夕之夜過得很是平靜,就如前兩日魯媽媽成親的那個晚上一般,方媽媽準備了幾桌酒宴,田莊裡頭十幾個人坐在一處吃團圓飯。魯媽媽方媽媽和幾個丫鬟,還有幾個下人的家裡人也過來了,大家陪著鄭香盈坐在一處。旁邊壽伯祿伯帶著幾個下人並著楊之恆坐了一桌。還有個小桌子,旁邊坐了幾個下人的孩子,捧著飯碗吃得高興。

    方媽媽的飯菜弄得極其豐盛,席間還有魯媽媽釀的美酒,大家吃吃喝喝,都很盡興。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鄭香盈站了起來,舉起杯子朗聲道:「我來敬大家一杯酒,歸真園全靠各位幫忙才會如此繁盛,香盈實在感激!」

    眾人也紛紛站了起來謙讓:「服侍姑娘乃是我們該做的事兒,姑娘何必如此客氣!今年姑娘已經給了不少銀子,我們這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主僕把酒言歡,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鄭香盈讓眾人坐了下來,又吩咐小翠去內室拿出一個盤子來,上頭放著各色各樣的荷包兒:「這是給各位的過年荷包,銀子雖不多,可卻是我的一份心意,請大家不要嫌棄。」

    小翠將荷包一一發到眾人手中,有性急的人已經偷偷將荷包口子撕開了些,見著裡邊白亮亮的一片,再捏了捏荷包大小,不由得又驚又喜,放在手裡掂量了幾下,裡邊的銀子足足該有五兩,立時對鄭香盈十分感激。以往每年不過最多十二月發一兩銀子的月例罷了,現兒姑娘竟然還打發了這麼大一個荷包,不由得暗自下定了決心,明年一定要做得更好些,好好報答姑娘。

    「我這人獎罰分明,做得好的自然有更多的銀子,偷懶的也別怪我不客氣。」鄭香盈掃視了那邊桌子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所幸歸真園裡沒有一個偷懶懈憊的,我對大家這幾個月的勞作很是滿意。只要大家齊心為我做事,我保證明年會讓大家賺到更多的銀子!」

    聽了這話,大家皆是精神振奮,有人大聲道:「姑娘,我家裡的那個還在老宅,能不能讓她也過來歸真園?」旁邊幾個聽了也直點頭:「可不是嗎,我還有兩個娃兒呢,一家人在一處總好過分開住著。」

    鄭香盈看了看那幾個下人,又看了看陪著自己坐在一處的幾個嫂子,心裡盤算了下,裡邊成親了的有三個,其中還有兩人已經有了孩子,他們這要求也是正當的。現兒府裡頭是鄭香林打理內務,她很好說話,自己拿了銀子去將那幾人的賣身契捏到手裡頭,當然好過比讓他們兩地分居要好。

    「我過年以後便回老宅去說這事,明年開春你們便能在一處了。」鄭香林滿口答應下來:「只要大家勤勤懇懇做事,正當的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

    「我們一定會好生為姑娘做事!」那幾個下人驚喜萬分,端著酒杯走到了這邊桌子上,喊著自家媳婦站起來向鄭香盈敬酒:「還不快些感謝姑娘!」

    楊之恆在旁邊見著這一幕,心裡不住點頭叫好,鄭香盈這是在收買人心,這樣一來,下人們都會死心塌地為她做事了。他忽然便想到了豫王,豫王對師父一直是以禮相待,十分的客氣,真如那史書上說的「禮賢下士」,連帶自己都得了不少好處,將他召進豫王府讓他做了二公子的伴讀,讓豫王府裡的人都稱他「楊公子」,他的吃穿用度都不會比大公子與二公子差到哪裡去,這不也是在收買人心?

    他不知道豫王為何要這樣對待他們師徒兩人,師父得如此禮遇或許是因著有本事,可是他呢?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值得豫王如此青眼有加。隨著年齡的增加,他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他學會了關心時局,學會了分析朝政。楊之恆觀察豫王有一段時間了,他總覺得豫王絕不甘心於做一個閒散王爺,或許豫王有自己的野心,他正在蟄伏著,只是在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機會。

    吃過團年飯,鄭香盈吩咐小翠小琴她們帶了那幾個下人的孩子到外頭去放炮仗和煙火,院子外邊的雪已經被鏟乾淨,露出了黑黝黝的地面,幾個孩子拿著點燃的香湊到炮仗邊上,只見紅紅的星子一閃,引線便發出了「嗤嗤」的響聲,孩子們驚呼著跑開到一旁,緊接著就聽著驚天徹地的響聲,炸得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這響聲太大了,先放煙火罷。」小翠捂著耳朵朝那幾個小孩子喊:「等會你們再自己拿了炮仗去玩!」

    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黑絲絨般的天幕裡有著嬌艷的花朵,不住的在變幻著各種形狀,如牡丹,如芍葯,如薔薇,開到最後,化成了銀色的流星般鋪面而下。鄭香盈瞧著那絢麗的天空,忽然間想到了鄭夫人與鄭信誠,不免有些鼻子發酸,淚光盈盈,映著漫天煙花,不住的閃著光亮。

    楊之恆站在鄭香盈身邊不遠處,不時偷眼打量著鄭香盈,見她眼中忽然有晶瑩一片,心中也是詫異。瞧著她單瘦的身子站在走廊下頭,身上的斗篷被寒風吹得不住的捲著衣角,臉上有一種毫不妥協的堅定,而眼睛裡的淚水卻將她心底的軟弱暴露無遺。

    想著她孤苦伶仃,楊之恆也有些動容。她與他一樣,都是孤兒,但她與他又有所不同,她沒有依靠任何人,自己帶著下人們在奮鬥掙扎,而他卻一直在依賴著師父,似乎還不能脫離師父的照顧,與她相比,他自愧弗如。

    空中的煙火漸漸消散,幾個孩子抓了剩下的炮仗呼嘯著奔走開來,不久便聽著遠處傳來炮仗的脆響,鄭香盈笑著歎了一口氣:「畢竟年紀還小,玩得真開心。」魯媽媽在旁邊接了話頭道:「姑娘,時候不早了,也捱過子時,你趕緊去歇息。」

    第二日鄭香盈起得有些晚,剛剛睜開眼睛,就聽外邊嘁嘁喳喳的有小孩子的說話聲,她微微一笑,想來是那幾個調皮鬼了。「小翠,送水進來,服侍我梳洗。」瞧著窗戶上頭有個人影晃動,鄭香盈懶洋洋的喊了一聲,披了衣裳到身上,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伸出頭望外邊院子裡望了望。

    幾個小孩衝到了她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趴在那裡磕了幾響頭:「俺爹和俺娘說了,讓我們來給姑娘拜年!祝二小姐……」一個孩子抬起頭來,手指塞在嘴裡轉了轉眼珠子望著旁邊那個小的道:「咱爹讓咱們說什麼來著?」

    那個小的看著比大的要小一兩歲,可口齒卻很伶俐:「咱們爹說,讓咱們祝二小姐金滿倉銀滿床,日子越來越紅火!」

    旁邊一個小姑娘也不甘落後,趕緊搶著說道:「俺娘讓俺對二小姐說一年比一年美,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鄭香盈聽了微微一笑,摸了摸那小姑娘的頭髮道:「多謝你娘的吉言。」轉頭吩咐站在一旁的小翠道:「快去取小荷包兒來打賞!」

    那幾個小子有幾分著急,直起身子望想鄭香盈:「二小姐,那我們呢?我們可有小荷包兒?」

    小翠在屋子裡頭拿小荷包,聽著外頭叫得熱鬧,笑吟吟的將一把小荷包兒攥在手裡,大步走了出來道:「你們若是都同她說一樣的吉利話兒,那便每人都有!」

    瞧著那幾根彩色的絲絛吊著小荷包在眼前不住的晃來晃去,幾個小男孩眼饞得不行,朝鄭香盈又磕了個頭:「咱們祝二小姐一年比一年生得美,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生怕鄭香盈沒有聽清楚,將後邊幾個字拉得長長,喊得格外響亮,小翠聽了哈哈一笑:「不錯,這才是說了吉利話兒呢!」伸出手去將荷包遞給他們,幾個孩子站了起來,圍著小翠哄搶了起來:「我要那個紅色的!」「我也要紅色的!」一時間就聽耳朵旁邊嘰嘰喳喳,就如來了一群鳥兒般,叫得格外歡實。

    鄭香盈站在門邊上拉攏了些衣裳,笑微微的瞧著幾個孩子與小翠扭成了一團,抬起眼來時卻是一怔,楊之恆正站在院子前頭的月亮門邊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朝這邊望過來。饒是鄭香盈生性大方,大清早的被這樣一個白衣少年盯著看,也覺得有幾分羞澀,她朝後邊退了一步,站在斜開的門邊道:「小翠,快些打水過來給我淨面。」

    見著鄭香盈害羞的模樣,楊之恆心底的那根弦似乎被人猛然撥動,似乎有人在高歌了一曲,餘音繞樑,久久不能平靜。他是習武之人,目力極好,雖然隔得遠,可依舊能見著鄭香盈的雙頰酡紅,一雙如星辰般閃亮的眸子在躲避著自己的目光。

    「她為何要躲閃?」楊之恆覺得有些奇怪:「莫非我今日穿錯了衣裳?」低頭瞧了瞧,覺得自己收拾得很是齊整,不該是這個原因。莫非是自己臉上表情有些凶悍?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彷彿臉上的肉是有些硬。伸出手指頭戳了戳,楊之恆無比懊惱:「方纔怎麼不笑一笑?幹嘛做出這副模樣來。」

    「小楊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麼呢?」身旁傳來了魯媽媽的聲音。楊之恆有被人捉住的狼狽,趕緊收回了手指,轉臉便望見了魯媽媽堆滿笑容的臉,心裡大窘:「我……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第五十六章好算計環環相扣

    小翠一邊給鄭香盈梳妝,一邊低聲和她說著今日一早的見聞:「那王家阿大與阿二纏了楊公子一個早上呢,要他飛身上樹看鳥窩裡還有沒有鳥,又要他帶著他們去捉麻雀。」

    「飛身上樹?」鄭香盈有幾分驚詫,她只是前世的武俠小說中看到過有輕功這一說法,沒想到自己還真認識了一個會輕功的高手。想著昨日楊之恆猜中杜姨娘生的是男孩,鄭香盈不免想著是不是楊之恆一直躲在哪棵樹上,因此才未卜先知一般。

    「是真的,我親眼瞧見的!」聽著鄭香盈似乎有些不相信,小翠有幾分著急,手指靈巧的給鄭香盈盤編著頭髮,一邊急急忙忙分辯:「那楊公子跑了幾步,身子一晃,我們都還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兒,他便已經到了樹上頭了!」小翠驚歎著搖了搖頭:「真是想不到楊公子竟然有如此俊的身手!」她將鄭香盈的頭髮梳成了雙鬟髻,又從耳邊挑出了幾綹頭髮,用頭油抹了抹,讓它們自然垂了下來,笑著望了鄭香盈一眼:「姑娘梳這髮髻最是好看。」

    鄭香盈打開梳妝匣子,指著裡邊的一對琉璃多寶蝴蝶簪子道:「今日梳的雙鬟,便戴那簪子罷。」小翠應了一句將簪子撿了出來,替鄭香盈簪好,又挑了一對琉璃星月耳璫配上,耳朵上頭的琉璃打成彎月形狀,由細細的流蘇垂下幾顆墜子,就如點點星子,不住的在耳邊晃蕩,就如在打著鞦韆般。

    打扮停當走到前院,偏廳裡頭已經擺上了飯菜,魯媽媽瞧著鄭香盈出來,笑著迎了上來:「還想去喊姑娘來吃飯呢,剛剛好就出來了。」

    鄭香盈迅速朝旁邊桌子溜了一眼,就見楊之恆已經在那裡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視的望著自己眼前的飯碗,看起來他是餓得狠了,想著他一次能吃五碗飯,鄭香盈不由得有幾分同情她,恐怕肚子早就餓了,偏偏還要等著她出來才能吃飯。

    剛剛坐了下來,小翠伸出筷子替她布菜,鄭香盈便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從自己身上溜了一圈便過去了,鄭香盈都不用往旁邊看,心裡也知道該是楊之恆這個傻小子,他竟然會偷偷的看自己,越發長進了。鄭香盈大大方方的往那桌子看了一眼:「楊公子,田莊簡陋,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楊之恆被鄭香盈逮了個正著,臉立刻紅了一片,他訕訕答道:「方媽媽準備得很是豐盛,哪裡簡陋。」伸手端起飯碗來,將頭埋在飯碗裡,呼呼的吃著飯,不敢再抬頭看鄭香盈的眼睛。

    吃過飯後楊之恆便與祿伯一道去砌圍牆,他的功夫好,成了主勞力,祿伯與幾個下人都成了打下手的,替他遞磚送泥漿。祿伯不住讚歎道:「小楊公子就是聰明,我才一教他便會了,若是以後出去做泥工,那可真是一把好手!」

    碰巧小翠和小琴小棋送水過去,聽著祿伯這般說,再看看楊之恆身上雖然穿著祿伯的舊衣裳,可那通身的氣派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住,三個人笑成了一團:「要楊公子淪落到做泥工,恐怕也不容易呢。」

    回到院子裡頭,小翠將這事情當笑話兒說給鄭香盈聽,鄭香盈聽了也是笑:「祿伯果然奇思妙想,竟然會想著讓楊公子去做泥工。即便楊公子想去做這種事情,恐怕他家裡也不會同意罷?」說到「家」字,鄭香盈忽然一愣。

    楊之恆過來的時候說焦大有事去京城,家裡無人做飯菜給他吃,他這才跑到歸真園來投奔她,這說明楊之恆沒有了旁的親人,莫非他也是個孤兒?鄭香盈回想著那俊眉朗目,心中酸了酸,難怪他對自己要分外的好,原來是同病相憐。

    正在想得出神,忽然就聽外邊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鄭香盈抬起頭來,就見門簾兒晃動,一個穿著青布棉襖的人側著走了進來。「姑娘,大少爺大小姐帶著二少爺過歸真園來了,正在門口呢。」魯媽媽氣喘吁吁,臉色有些慌張:「說是來給二小姐拜年的,可我瞧著大少爺與二少爺那模樣,卻怎麼也不覺得他們安了好心。」

    「東院那幾個來了?」鄭香盈心裡一怔,立時便想起了楊之恆來,可千萬不能讓鄭遠山知道歸真園收留了陌生男子,萬一被他抓著了這個把柄,還不知道他會生出什麼ど蛾子來呢。「媽媽,你去楊公子那邊送個信兒,讓他暫時不要回院子這邊來。」

    魯媽媽會意,點了點頭,飛著一雙腿兒往外邊去了,鄭香盈站了起來,小翠將門簾掀起一條縫兒,外邊雪白的光線便漏了進來:「姑娘,他們好像進了前邊院子。」

    鄭香盈走到小翠身邊,就見前院那邊黑壓壓的一群人擠在那裡,她輕輕哼了一聲:「這倒也應景,大年初一黃鼠狼便上門來了。」若是鄭香林一個人來,鄭香盈還不會覺得奇怪,這鄭香林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自己頭一年沒有在鄭家老宅子過年,她來瞧瞧自己也無可厚非。可鄭遠山與鄭遠帆一道跟著過來,不由得讓她心生戒備,這兩人來歸真園,絕沒有什麼好事兒。

    鄭遠山站在歸真園的宅子門邊四處張望,只覺視野開闊,園子裡佈置精巧整齊。多年前他曾跟著鄭信誠過來瞧過幾眼,那時候這田莊還是一片荒蕪,零零星星的栽著一些樹木,到處可見參差不齊的雜草,才過了六七年光景,這田莊就變成了這般模樣,這位二妹妹著實也有些本領。

    若是自己也有個莊子那便好了,鄭遠山垂涎的望著歸真園裡雪白一片,心裡頭有如貓爪在撓著一般,既心癢,又憤懣。他要是打理田莊,該也不會做得比鄭香盈差,只是族裡卻沒有給他這機會。

    七房雖然有良田與鋪面,可現兒全交在族裡打理,十一萬兩銀子大房捏著,聽說幫他們存在錢莊,十多間鋪面由二房幫他們收租金,幾千畝地則攥在三房手裡。那日宗祠集會商議處置七房家產,鄭家各位長輩一直贊成這個法子,七房現兒沒有能當家作主的人,只能等著七房子女及冠及笄時,再將他們的那一份家產各自發還。

    鄭遠山雖然口裡說著感謝各位長輩照拂七房,可心裡卻恨得直咬牙,大房或者是拿了銀子去放了印子錢,過得幾年那十一萬兩銀子便能翻倍。至於鋪面的租金究竟有沒有中間提價,田莊每年的產出究竟會有多少,自己一概不知,只能忍氣吞聲的看著二房三房從中漁利。

    族裡每年從七房那十幾間鋪面的租金裡頭撥出約莫一萬二千兩,每個月由管事送一千兩過來讓七房進行日常開支。鄭大太爺語重心長的對鄭遠山道:「現兒你們七房沒有一個能當家的,讓香林丫頭打理內務,我覺得她也只是勉力為之,所以族裡暫且不能給多的銀子,若是要用大宗的銀子,須得到族裡來報備,由族裡決定給還是不給。」

    「多謝大伯祖父關愛。」鄭遠山雖然心裡痛恨不已,卻也無計可施,還得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來:「幸得有族里長輩們幫著七房,否則侄孫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從大房裝了孫子回來,鄭遠山一路腹誹回到自己家中,一個月一千兩銀子,府裡頭主子下人差不多五六十人,實在用著寒酸,可還能有什麼法子?只能開源節流,能省便省了。這幾個月來,妹妹香林管內務,十分節儉,將四時衣裳都減了幾套,唯有對與杜姨娘的吃穿不敢有半分怠慢,省吃儉穿的,這才積了一千多兩銀子下來留著過年花銷。

    可昨日鄭香盈過來的時候,他見著她穿著光鮮,頭上的簪子似乎是新添置的,就連身邊的丫鬟都打扮得比府裡的丫鬟要精緻些,心裡便在盤算不知道鄭香盈做買賣賺了多少銀子。後來恰巧在聽著鄭遠帆與鄭香盈鬥嘴時,鄭香盈的丫頭衝口而出,說田莊才幾個月便掙了一千多兩銀子,他腦子轉得飛快,鄭香盈才到田莊幾個月,便能賺這麼多銀子,若是慢慢的將根紮穩了,還不知道能賺多少呢。

    不行,不能讓她過得舒服,老宅子這邊卻在吃苦,鄭遠山想來想去,只能說服鄭香盈讓他插手歸真園的管理,怎麼樣也能在裡邊分點銀子出來。今日一大早起來,他便對鄭香林道:「香林,我們也該去看看二妹妹,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田莊裡頭,恐怕過年都不熱鬧。」

    鄭香林聽著鄭遠山的提議,頗為驚詫,但她也深以為然,於是收拾好了,兩人帶了幾盒糕點,喊了喜伯套了馬車便準備往歸真園這邊來。剛剛出了院子門,便見著鄭遠帆在追著他養的那隻貓跑,鄭香林招呼了一聲:「二弟,我們去城北田莊那邊看香盈,你去不去?」

    「那裡有什麼好玩的!」鄭遠帆撇了撇嘴,將頭上的皮帽子扶正了些:「可我在院子裡也甚是無聊,還是跟你們去罷。」

    鄭香林瞧他那副模樣,笑著招了招手:「嘴還挺硬,快來,咱們也去鄉下走一走。」

    官道上的雪已經融化了,馬車走得很是平穩,出了城門往北走,慢慢的便不太好走了,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到歸真園,壽伯見著鄭遠山幾人,識得是老宅那邊的主子,趕緊喊了魯媽媽出來將他們領了進去。

    「大哥,這園子裡頭也沒什麼好玩的。」鄭遠帆四處望了望,很是不屑:「我還不如不來呢,在院子裡逗貓玩也比在這裡呆著強。」

    「哼,園子裡可好玩了!」站在走廊下的王家阿大氣哼哼的開口了,他與阿二前日來田莊與爹爹一起過年,只覺得莊子裡實在好玩,楊之恆帶著他們鑿冰撈魚,支著竹篩子抓麻雀,自家小姐還教他們烤肉吃,實在是其樂無窮,結果二少爺以來便說這歸真園不好玩,他聽了心中自然有氣。

    「好玩?有些什麼好玩的?」鄭遠帆白了王家阿大一眼,可那份好玩的天性卻被逗弄了起來:「你說說看,你都玩些什麼?」

    「我們去池塘裡鑿冰撈魚,到梅林那邊捉麻雀兒,嗯,還烤肉吃!」王家阿二不屑的看了鄭遠帆一眼:「這些你沒玩過罷?」

    「撈魚捉麻雀?」鄭遠帆轉著眼睛,心裡十分嚮往,可嘴裡卻猶在反駁:「就你們兩個能捉到麻雀撈著魚?別說大話了!」

    「楊公子帶我們去的,你若是不相信,咱們現兒就去找楊公子!」王家阿大有些厚實的嘴唇激動得直哆嗦:「我弟弟可沒撒謊!楊公子現兒正在那邊砌圍牆呢,咱們一起找他去!」

    「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捉到麻雀撈到魚!」鄭遠帆見王家阿大與阿二已經撒腿朝前邊跑了去,也緊緊的跟了上去。鄭遠山瞧著幾個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回味了一句:「楊公子?哪位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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