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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4章 文 / 煙穠

    官道上兩輛馬車正轆轆向前行進,馬車的旁邊跟著數匹駿馬,前邊那輛馬車十分打眼,前邊是四匹馬,車廂垂著蜀錦的帷幕,上頭還用各色彩線繡出一幅牡丹圖,花蕊用的是金絲銀線,迎著日頭發出閃閃的光芒。而在後邊跟著的那輛馬車則窄小得多,只有兩匹馬拉著,馬車簾幕是青色湖綢,瞧著有幾分寒酸。

    這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引來不少路人奇怪的目光:「瞧這兩輛馬車,一輛如此豪奢,一輛卻這般寒酸,怎麼便湊到一塊了?」

    鄭香盈坐在車裡,路人的議論不時的飄了一句進了她的耳朵,小翠坐在她身邊,瞧著鄭香盈臉色如常,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她還真害怕自己姑娘聽著旁人議論心裡邊不舒服。

    「小翠,你又在胡思亂想了。」鄭香盈見著小翠一雙眼睛擔憂的盯著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咱們現在本來就寒酸,這有什麼不高興的?人家說的是事實!」

    小翠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姑娘,我知道,咱們以後肯定能賺很多銀子,到時候也買許公子那樣豪闊的馬車。」

    「這才是有志向呢。」鄭香盈點了點頭:「小翠,你想不想住在大房那樣的宅子裡頭,想不想像大房的丫頭那般,全身也是珠圍翠繞的?」

    「姑娘,我們肯定可以做到!」小翠的雙眼亮晶晶的望著鄭香盈:「這才多長時間,咱們歸真園便賺了不少,小翠相信跟著姑娘走,肯定會有好衣好飯!」

    鄭香盈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沒想到焦大與楊之恆今日給她帶來了這樣一位尊貴的客人。方才與許兆寧談好,以後每隔三個月便送一批酒去豫王府,價格比賣給太白酒肆的又高了一倍有餘。

    「許公子,我實話實說,這酒本來也就賣十五兩銀子一壇,只是這路途遙遠,我們送貨而已辛苦,這路上的用度也得算到裡邊,而且萬一路上打損了幾壇,又是一筆損耗。」鄭香盈有幾分歉意的瞧著許兆寧:「這樣折算起來,價格便昂貴了許多,不是香盈不想做生意,這可是在為許公子著想,這樣花費實在太多。」

    「這麼好的酒,竟然只要十五兩銀子一壇?實在賣得便宜了些!」許兆寧指著那黑色的酒罈子直搖頭:「洛陽的酒肆,一般的酒都要賣二十兩銀子一壇呢!鄭小姐,我再給你多添十兩銀子一壇,你看看咱們能不能做這生意。」

    魯媽媽今日第二次被嚇到,她釀的酒賣給太白酒肆,一壇賣十兩銀子,她都覺得實在是賣得貴了,沒想到這位許公子二話不說出了二十五兩銀子一壇的價格。一想著許公子願意出一萬兩銀子買三株花,而姑娘卻白白扔了五千兩銀子,魯媽媽心中肉痛。方才聽著鄭香盈說不賣酒給許兆寧,心中更是焦急,這麼好的生意,自家姑娘怎麼能不做呢,她悄悄移到鄭香盈身後,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裳。

    鄭香盈瞧著魯媽媽臉上的神色便知她有些著急,不由得心中有幾分好笑,自己怎麼會將送上門的生意往外推呢,只不過是想要抬高點價格罷了,這酒賣進豫王府可不比賣進太白酒肆,自然要將價格往高處抬,那些王府的管事,哪個不是要從中盤剝的?二十兩銀子一罈酒,在他們眼裡應該不算貴罷?自己正準備說這個價格,結果他直接提出來二十五兩銀子一壇,那可是在想方設法讓自己多賺錢了。

    「既然許公子如此誠心,香盈也不敢拿喬,咱們便寫個契書,以後二十五兩銀子一壇,長期供酒罷。」鄭香盈笑著答應下來,命小翠拿來紙筆,簽了一份契書,魯媽媽見著許兆寧在契書上簽名,樂得嘴巴都合不攏,站在鄭香盈身後,摩拳擦掌,若不是還有貴客在,恨不能現在就去開始幹活。

    「姑娘,咱們當真要去將那後山買下來?」小翠見著鄭香盈面帶微笑,不言不語,彷彿在盤算什麼,掀起簾子望了望那漸漸變得模糊的後山,心中有說不出的好奇,買一座山,姑娘手中有那麼多銀子?

    「我是這麼想的,若是真能買下那山,那可是咱們的聚寶盆。」鄭香盈拿著荷包輕輕捻了幾下,裡邊的銀票沙沙作響,她咬咬牙拿出了三萬兩銀子,打算做為後山投資的預付款,只是不知道那滎陽知府可是個趨炎附勢的人,若是那人靈活有眼色,見著許兆寧,自然會要想法子巴結才是。

    馬車從滎陽街頭駛過,,饒是滎陽百姓也見過鄭府的豪華馬車,見了許兆寧的馬車卻也嘖嘖稱奇:「瞧這馬車的四角,上邊都吊著金子做成的鈴鐺,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人家,竟然豪奢若此。」

    馬車在滎陽府衙前停了下來,有親衛上前與衙役說話,得知滎陽知府今日休沐,不在府衙中,又讓那衙役帶路,將馬車開到了滎陽錢知府的府邸。

    此時已是下午未時,錢知府正摟著小妾在午休,聽說來了豫王府的二公子,嚇得他整了整衣裳便一路小跑著出來迎接。見著許兆寧氣度不凡,又瞧著他拿出了豫王府的腰牌給自己驗看,哪裡敢伸手來接,只是彎腰低頭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出:「二公子,下官來遲,還請見諒。」

    許兆寧笑著伸手將錢知府扶了起來:「錢知府今日休沐,上門打擾已實屬不該,何來見諒之說?我今日卻是有一事來相求的,還請錢知府通融一二。」

    賓主落座,錢知府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子,吩咐下人上香茶,然後轉臉誠惶誠恐的問許兆寧:「二公子,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若是下官能幫上忙,那定會盡全力。」

    「我想在滎陽買一座山頭。」許兆寧施施然開口道:「那座山也不大,我去看了下,是一座荒山,想來不要多少銀子就能買下來。」

    滎陽知府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裡邊,原以為是什麼難辦的事情,原來只是買一座山而已,這不是小事一樁?早就聽聞豫王的二公子極喜栽花種草,看來他是瞧著那山適合種花草,想將它買下來。

    「這種小事,何勞二公子親自前來?」錢知府一副討好的笑容,將身子往前邊傾斜了幾分,臉上幾撇小鬍子也因著他急促的呼吸不住的在抖動:「隨便派個管事來說便成了,下官自然也會盡力為二公子辦妥當。不知二公子看中了哪座山頭?」

    「城北不遠處,那個被叫做赤霞山的,我瞧著那水土極適合養花。」許兆寧朝錢知府笑了笑:「而且我見它是一座荒山,還沒有人在那邊開荒種田,應該價格也不會太貴,買來種花是再好也不過了。」

    錢知府心領神會,滿臉諂媚的笑容:「當然是荒山,荒山。」

    這荒山的價格與田地的價格可相差太多,若是做荒山賣,一個山頭最多不過十萬兩銀子,若是做良田賣,那可是五十萬兩銀子都買不到了。今日自己送個人情給二公子,他自然要承了自己的人情,到時候少不得要還給自己的。

    許兆寧見著錢知府那阿諛的神色,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點破,只是淡淡一笑:「錢知府,我說了是荒山可不能算數,咱們最好一起去瞧瞧,丈量下面積,再看看要付多少銀子,免得旁人說閒話。」

    「二公子真是體貼下官。」錢知府舉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額頭上的汗珠子,臉上的笑容依舊油膩膩的一把粘在那裡,讓人瞧著有些不舒服:「若是二公子有時間,可先耐心等待一日,我立即派人去丈量那赤霞山。」

    許兆寧擺了擺手道:「我是沒時間等了,但我在滎陽有一位為同伴,你與她談也是一樣。」他伸出手指向鄭香盈:「到時候你與她簽契書罷。」

    錢知府狐疑的望了望鄭香盈,見她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瞧著氣度悠然,可畢竟年紀擺在那裡,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又如何能替許二公子來打理那赤霞山?「這位鄭小姐……便是二公子在滎陽的管事?」

    「不是管事,她是我的同伴。」許兆寧微笑著望向鄭香盈:「我與鄭小姐合作,這赤霞山便由她來管理。」

    鄭香盈聽了這話,心中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許兆寧竟然也想在這事情上伸只手過來,她心中飛快的合計著,目前她的財力,想要買下這山是不太可能,而許兆寧的加入,不僅能減少成本壓力,以後自己辦事也方便得多。前世裡邊那些做生意的,不都要拉個當官的做靠山,現兒靠山就在眼前,自己不去靠著也說不過去。

    「既然如此,那下官便與鄭小姐聯繫便是。」錢知府望了望鄭香盈,臉上那阿諛的笑容絲毫未減:「不知鄭小姐與滎陽鄭氏可有關係?」

    鄭香盈微微躊躇了一下,她真不願意提起滎陽鄭氏,可現在自己還只能背著這個姓氏,無論如何都還是鄭家的人。「我確實是滎陽鄭氏的小姐,但還請錢知府替我保守秘密,畢竟拋頭露面做買賣,非大家小姐所為,簽了契書以後,有什麼事情我都只會派我的貼身媽媽或者丫鬟來交涉。」

    錢知府看了看鄭香盈,又看了看許兆寧,臉上露出了自以為瞭解的神色,連忙點頭道:「鄭小姐請放心,下官自然明白,以後有什麼事情,自然不需你本人出面。」

    「那一切便托付給錢知府了。」許兆寧笑著站了起來:「早就聽說滎陽知府做事果斷,而且十分幹練,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我還有事要先洛陽,這邊的事情便全權由錢知府負責了。」

    走出滎陽府衙,許兆寧望著鄭香盈,滿臉歉意:「鄭小姐,我沒有和你商量便自作主張了,你該不會介意罷?」

    鄭香盈心裡頭有些不是滋味,可想著許兆寧此舉對自己畢竟還是有利,況且他既然插手進來,自己向他借些銀子,總歸比去錢莊借合算。想到此處,她抬頭望著許兆寧,淡淡一笑道:「多謝二公子照顧,只是香盈手頭銀兩不多,還不能一次將這山買下來,若是二公子不介意,能不能先借些銀子給我,我每年都償還一部分?」

    「自然可以,我明日叫之恆替你送十萬兩銀子過來,一切由你處理便是。」許兆寧望著鄭香盈的臉,有幾分迷惑,這樣落落大方又胸中有經緯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父母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法子教出來的。

    第六十七章借東風順風順水

    有了許兆寧這塊牌子,一切都很順利。第二日錢知府便派了人去赤霞山丈量了一番,然後照著荒山的價格來算,只需要九萬八千兩銀子。鄭香盈合計了一番自己手頭將近有六萬多兩銀子,與許兆寧每人各付四萬九千兩銀子,那麼還剩下一萬多兩,可若是全付了這買山頭的錢,以後便會有些捉襟見肘。

    買了山頭少不了要進行基本投入,要將山圍起來,要進行各種改造,還要買更多的人手,這些沒有銀子都行不通,想來想去,鄭香盈決定等許兆寧送了銀子過來,她便將他的銀子拿去買了赤霞山,自己的銀子分不動。

    許兆寧沒有食言,第二日便讓楊之恆將十萬兩的銀票送了過來。壽伯一見著楊之恆騎馬過來,早笑得眼睛都睜不開:「小楊公子過來了。」

    楊之恆點了點頭,將馬韁交給了壽伯,自己輕車熟路的往院子那邊走了過去,才踏進前院,魯媽媽便笑著迎了出來:「小楊公子,路上辛苦了!姑娘正在偏廳練字呢,你去那邊找她罷。」

    魯媽媽自從許兆寧走了以後,當即便動手開始釀酒,鄭香盈讓她歇息幾日再說,可她怎麼也不肯停手:「媽媽現在身子硬朗,還能做事兒呢,閒著也是閒著,天上有銀子掉下來怎麼能不去撿!」

    小琴與小棋聽說了簽了契書給豫王府供酒,二十五兩銀子一壇,兩人早就歡喜得合不攏嘴,也都表示魯媽媽的行動:「媽媽,我們這就幫你去打下手,要做什麼事兒咱們一起來。」

    鄭香盈無奈,也只能由著魯媽媽帶著一干下人熱火朝天的忙起來,自己則在計劃著要如何將赤霞山和歸真園進行整改。歸真園作為一個對外開放盈利的園子,自己的住宅自然不能再被合併到裡邊,要單獨分離出來,這是當前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另外歸真園裡還要進行一些調整,增設一些樓閣亭台,將那池塘要擴建得大一些,要在池塘上修一條曲廊,中間修個水榭,夏日來了在裡邊歇息,將四面的雕花窗戶打開,涼風習習,帶著荷花的清香,肯定十分舒服。

    至於赤霞山,先是要在山腳下將整座山要圍了起來,這工程比較浩大,然後要將山上合理佈局,最好還能建些雞捨,這樣便有雞蛋和雞肉銷售,這也是掙錢的門路。而且雞的糞便還能是果樹成長的肥料,這也是一種生態養殖。

    這些哪一樣不要花錢?鄭香盈一邊寫著計劃,一邊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頭,這時候她真希望自己是侯府裡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姐,極受寵愛,隨便拿一支簪子出來都是價值連城。可惜她雖然出身滎陽鄭氏,可卻是弱支七房的女兒,父母雙亡,還有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兄長和族人。

    「姑娘,喝口水,歇歇氣兒。」小翠見鄭香盈用手敲著自己的頭,也有些心疼:「姑娘,咱們賺錢也不在這一會子功夫上邊,先歇會子。」

    鄭香盈直起身子來朝小翠笑了笑:「我不是著急時間,我是著急銀子。許公子的銀子若是不送過來,我可真有些吃不消了。」

    小翠將茶盞送到鄭香盈手中道:「許公子是豫王的兒子,十萬兩銀子對他來說還不是小事一樁?不是說楊公子會替他送過來嗎?姑娘,你即便信不過許公子,難道你還信不過楊公子嗎?這銀子到手是早晚的事情。」

    「果然人一著急便糊塗,你此刻還沒小翠明白呢。」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鄭香盈抬頭一看,便見楊之恆大步走了進來,他身材挺拔,站在那裡便如一株青松,望向自己的眼睛有一種說不出的深意,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渴望什麼。

    「楊公子來了。」小翠行了一禮,趕緊去旁邊屋子沏茶,偏廳裡就剩下了楊之恆與鄭香盈兩人面面相覷。

    「鄭小姐,我替兆寧給你送銀票來了。」楊之恆大步走上前來,他比鄭香盈高了一個頭,鄭香盈只覺得自己面前好像站著一堵牆般,陽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而自己卻湮沒在他那黑色的陰影裡。

    「你這麼來來回回的跑,實在是辛苦了。」鄭香盈笑著接過那幾張銀票,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明日便去府衙簽了契書,以防夜長夢多。」抬頭望了楊之恆一眼,鄭香盈臉頰上露出了兩個淺淺梨渦:「要不要在歸真園住一晚上,明日你便代表許公子和我一起去府衙?」

    楊之恆臉色一亮,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來:「當然可以。」伸手在衣兜裡摸了摸,就聽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張銀票來:「這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我先借給你用,等你有了銀子再還給我。」

    瞧著那張伸到自己面前的銀票,上邊的面額是八千兩,鄭香盈心中百感交集,楊之恆應該也沒有什麼賺錢的門路,這應該是他全部的身家,他可真是個憨厚的傢伙,對她如此掏心掏肺,竟然連他的家底都掏出來給她了。

    「你難道不要用銀子?」鄭香盈瞧著那張銀票沒有伸手,雖然楊之恆忠厚,自己卻有些不好意思接他的銀子——呸,怎麼自己便如此忸怩起來了,這無息貸款都不拿,放在前世絕不是自己的風格。

    「我能有什麼地方要用銀子?」楊之恆笑了笑,見鄭香盈還在猶豫,心裡邊一陣衝動,忽然抓住她的手,將那銀票塞在她的手心裡邊:「你便拿著罷,什麼時候有了閒錢什麼時候給我便是。」

    她的手很是溫暖,又十分柔軟,楊之恆只覺得自己掌心裡有軟綿綿的一團,臉色立刻紅了,一顆心也在砰砰的亂跳。鄭香盈吃驚的抬頭望向楊之恆,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舉動,楊之恆實在太大膽了,大膽得讓她幾乎不敢相信。

    兩人正在對視,小翠端著茶盞進來,從旁邊瞧著,就見楊之恆與鄭香盈雙手交握,兩人眼神交織纏綿,似乎有千言萬語,只是脈脈不得語罷了。小翠看得臉上一熱,「哎呦」了一聲,雙手一歪,手中的托盤略微傾斜了下,那茶盞便滑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熱茶濺了出來,在鄭香盈淡粉色的春衫上邊灑下了幾點水痕,楊之恆被茶盞落地的聲音驚到,趕緊鬆開鄭香盈的手,向後微微退了一步,臉色通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訥訥道:「鄭小姐,我只是想讓你收下這張銀票。」

    鄭香盈也有些臉紅,瞧著楊之恆那尷尬的模樣,將那張銀票攥在了手裡,朝楊之恆點了點頭:「多謝楊公子,恭敬不如從命,我便收下了,現兒給你寫張借條。」現在百廢俱興唯缺銀子,既然他誠心要借銀子給自己,自己不如就收下罷。

    聽著鄭香盈說要寫借條,楊之恆本來想阻止,後來轉念一想,自己能多一樣她的東西帶在身上也是一樁挺不錯的事情,於是點了點頭:「既然鄭小姐一定要寫借條,那便寫罷,只是千萬不要寫給我幾分利,我不要。」

    小翠蹲在地上收拾茶盞,聽著兩人對話,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想歪了,是楊之恆一定要借銀子給鄭香盈,不由得偷偷的望了鄭香盈一眼,自己姑娘真是不錯,生得美,又有本事,自己是個少年郎也會喜歡她。

    鄭香盈拿起筆來用端端正正的寫了一張借據,看了又看,覺得沒有錯誤,這才遞給了楊之恆:「楊公子,香盈實在感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小翠將茶盞碴子都撿了放在托盤裡邊,站起身來道:「姑娘,你便先請小楊公子明日在咱們歸真園用飯罷。」她朝鄭香盈擠了擠眼睛:「明日……可不同於一般日子喲。」

    「你又多話了。」鄭香盈朝小翠啐了一口:「你不說話沒有人將你當啞巴,快去將這地面打掃乾淨!」

    「是!」小翠笑盈盈的應了一聲走了出去,楊之恆聽著主僕兩人的對話,忽然腦子裡邊靈光一現:「鄭小姐,明日可是你的生辰?」

    這楊之恆其實還挺聰明的,小翠才露了個話尾兒,他便聞絃歌而知意了。她也沒有掩飾,只是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楊公子,你別管旁的事兒,明日先與我去官府簽了契書,然後再在歸真園嘗嘗方媽媽的手藝。」

    楊之恆沒有回答鄭香盈,呆呆的站了一陣子,忽然莫名其妙說了一句:「我去田莊走走。」轉身大步走了出去,鄭香盈望著他那高大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楊之恆怎麼忽然便好像存了心事一般。但她也沒有來得及去細想,拿起筆開開始繼續寫她的計劃,現在得了十萬八千兩銀子,她的手頭總算是寬裕了幾分,這些事情可以慢慢著手,一樁一樁的來。

    偏廳外頭陽光晴好,院子前邊落了一地的杏花,楊之恆站在台階上邊,望著那一地落花,心中不住的在懊悔,若是早知道明日是鄭香盈的生辰,自己便不該將所有家當都給了她,總得要留點買賀禮的銀子。現在他身上總共都只有二十兩銀子,連件像樣的禮物都買不起。

    「哎……」楊之恆走下台階,用腳恨恨的踩著滿地的花朵,若是他有鄭香盈這掙錢的本事便好了,可惜他現在怎麼想辦法也變不出銀子來,難道自己便只買個幾兩銀子的禮物送給她不成?

    「小楊公子,你怎麼了?」魯媽媽正興沖沖的往這邊院子走,見著楊之恆愁眉苦臉的站在那裡,心中奇怪:「怎麼這般模樣?」

    「媽媽,我才知道明日是你們家小姐的生辰,可是身上沒帶什麼銀子,連件像樣的禮物都買不起,正在發愁呢。」見著魯媽媽笑得和藹可親,楊之恆猶如找到了親人一般向她倒起了苦水來:「我只有二十兩銀子,能買什麼東西?東西太便宜了,都不好意思送出手。」

    魯媽媽表示理解,不住的點著頭:「可不是呢,這多不好意思。」她望了望楊之恆,忽然間喜笑顏開,出聲問道:「小楊公子,你想送什麼禮物給我們家姑娘?」

    第六十八章曉陰輕寒賀芳辰

    「什麼禮物?」楊之恆皺了皺眉頭:「我也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心裡恨不能將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只可惜我沒有那能耐。」伸手從荷包裡摸出了一錠銀子來,托在手心裡給魯媽媽看:「就這麼多了。」

    「不如給我們家姑娘買件首飾,她時常要帶的。」魯媽媽很熱心的建議著:「以後她瞧著這首飾便會想起小楊公子來了。」

    楊之恆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來,搖了搖頭道:「選件首飾,怎麼著也該精緻些的,我現兒哪有這麼多銀子?」

    魯媽媽一把將楊之恆拉在角落裡,小聲說道:「楊公子,你沒有銀子,媽媽這裡可有!媽媽這輩子也攢了幾百兩銀子來,姑娘上次還打發了我三百兩,你若是想要給我們家姑娘去買首飾,我先借你幾百兩如何?」

    楊之恆聽了只覺身上熱血澎湃,望著魯媽媽笑瞇瞇的眼睛,他快活得幾乎想要一衝而上飛到樹上邊去。「媽媽,你真願意借銀子給我?」

    「我信得過你!」魯媽媽笑著點了點頭:「小楊公子,你且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取了銀子給你,快些拿了趕著去滎陽珍寶閣去選件首飾,現在還只是申時,珍寶閣還未打烊,趕得及。」

    瞧著魯媽媽欣然而去的背影,楊之恆心中湧出一股暖流來,雖然與鄭香盈魯媽媽她們才認識大半年,可她竟然對自己這般信任,就連借條都不要,直接就去取銀子給他。

    魯媽媽取了五百兩銀子給楊之恆,他抓緊時間馬不停蹄的去了滎陽城,在珍寶閣裡看了好半日,才在夥計的幫助下選了一副紅珊瑚手釧。那珊瑚珠子灩灩的透著紅光,每顆珠子都打造得圓潤光潔,擺在那裡似乎能照出人的影兒來。店夥計將那紅珊瑚手釧吹噓了一番,說得人間少有,楊之恆瞧著那鮮艷的紅色,心中也如燒著一團火一般:「就這個罷。」

    夥計聽了心中歡喜,趕緊將那紅珊瑚手釧裝到盒子裡邊,招呼楊之恆過來交款:「這位小爺,四百五十兩銀子。」楊之恆聽了心中才踏實下來,方才都沒問價格,現在聽著沒有超過五百兩銀子這才放心。

    第二日一早,鄭香盈由楊之恆陪伴坐著馬車去了滎陽府,錢知府見楊之恆與鄭香盈聯袂而來,哪裡敢怠慢,趕緊將他們迎了進去。契書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條款寫得清清楚楚,上邊還有滎陽府的紅章。鄭香盈用簪花小楷簽了自己的名字,楊之恆也代著許兆寧簽了字,兩人各自拿了私章又在上邊蓋上紅戳,這買賣便算成了。

    錢知府拿了十萬兩銀子的銀票點了點,見是匯通錢莊的,大周通用,也很滿意,對著鄭香盈道:「鄭小姐請稍候,我這就去取兩千兩銀子來給你。」

    鄭香盈趕緊站了起來制止了他:「錢知府,不必了,這幾日你與手下的人實在辛苦,這餘下的兩千銀子就當我與二公子請各位多喝幾杯酒,也算是我們的感激之情罷。」本來鄭香盈早就盤算那山頭至少要十萬,沒想著丈量了出來只要九萬八。她聽著那數字,心中明瞭,這兩千兩銀子的缺口自然是要給錢知府做辛苦費的,錢知府雖然沒有明示,可只要略微動動腦子便知道這九萬八的意思。自己以後在滎陽指不定還有事情要求他呢,送兩千兩銀子給錢知府,又算得了什麼!

    錢知府見鄭香盈甚是識趣,心中也讚這滎陽鄭氏的小姐就是不同,年紀小小,人情世故卻看得通透,他也不再堅持,將契書交給了鄭香盈:「鄭小姐,這一份是給你的,另外一份我們要存檔保管。赤霞山可是個好地方,本府恭喜鄭小姐與二公子添財進寶。」

    鄭香盈笑著答道:「錢知府實在客氣,借您吉言,以後赤霞山若是辦出些樣子來了,自然要接了錢知府全家去遊玩。」

    「鄭小姐,本府便等著那一日了。」錢知府笑著望了鄭香盈一眼,又瞥眼看了看楊之恆,這少年是昨日跟著二公子來的,想必是他的親信,本來想打聽下二公子的事情,可瞧著他站在那裡寡言寡語,訕訕的打消了這個念頭,瞧著這少年,似乎是個不好相與的,自己也不著急這一時半刻,來日方才。

    楊之恆站在那裡聽著鄭香盈與錢知府說話,心中只是在佩服鄭香盈應對得體,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一手,言談舉止十分老到,氣度也很從容,絲毫沒有慌亂的模樣,自己比起她,可真是差得太遠。

    兩人將事情辦成,也沒在滎陽多做停留,直接回了歸真園,到了門口下了車,壽伯便迎了過來道:「姑娘,大小姐、三小姐與四小姐過來了,說是要給你來慶生呢。」

    鄭香盈愣了愣,沒想到鄭香林她們還真是有心,竟然沒有忘掉她的生日,望了望身邊的楊之恆,她又有幾分為難,為何每一次他都來得這麼巧,次次都能遇著七房的人。

    楊之恆見鄭香盈瞧著自己,心裡清楚她的意思,笑著拉了拉身上的衣裳道:「我不是你買來的下人?我叫楊弓子,弓箭的弓!壽伯,你趕緊拿件衣裳給我換了。」

    壽伯點了點頭道:「小楊公子,你跟我來這邊。」

    鄭香盈忍俊不禁,噗嗤笑了一聲,就如春日的鮮花綻放一般,楊之恆眼前忽然便晃晃的一片在招搖,似乎花團錦簇一般。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瞧著鄭香盈帶了小翠往裡邊去,腳下沒有挪動半分步子,直到壽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楊公子,你跟我來。」

    偏廳裡坐著鄭香林鄭香芳與鄭香芬,三人手中都捧著茶盞慢悠悠的喝著茶水,身邊站著的丫鬟正與小琴小棋說著閒話兒,見鄭香盈帶著小翠走了進來,鄭香林趕緊站起走了過來:「二妹妹,聽魯媽媽說你去花圃裡頭了?這些栽種的事兒,交給下人去做便好,何必辛苦了自己?」

    鄭香盈心裡將魯媽媽誇了一句,這些日子以來,歸真園裡的下人們都慢慢的有了變化,或者是自己素日裡對他們經常耳提面命,或者也是瞧在自己大方的份上,無論是哪一點緣由,他們都學會了對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不向外人洩露。

    「大姐姐,你也知道我天生便愛花,我最見不得自己的花草被人作踐壞。」鄭香盈笑著走到主座上坐了下來,瞧了瞧站在那裡的三姐妹:「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你們快些坐著罷,別老站在那裡。」

    鄭香林依言帶著鄭香芳兩姐妹坐回桌子邊上,瞧著鄭香盈笑了笑:「二妹妹,今日是你的芳辰,我與兩位妹妹特地來道賀。我們也沒準備別的東西,這些小物件都是我們親手繡的,你收下罷。」

    身後的小鶯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隻盒子,走到鄭香盈面前將那盒子打開,就見裡邊有幾塊素絲手帕,還有一個精緻的荷包。鄭香盈拿起一條素絲帕子看了看,上頭的針線很是拙劣,花草繡得歪歪斜斜,看不出繡的是什麼東西。她笑著望了鄭香芬一眼:「四妹妹,這是你繡的罷?」

    鄭香芬的小臉一亮,那模樣兒很是高興:「二姐姐,你怎麼知道?這可是我親手繡的,我們家姨娘說要記得二姐姐的好,讓李媽媽教我繡花兒。這條帕子我繡了好久才完事兒,繡的是桃花瓣兒。」見鄭香盈正拿著那帕子不住的看,鄭香芬十分得意:「二姐姐,你最喜歡花草,我特地挑了那桃花樣子繡的。」

    帕子上邊紅艷艷的一團,實在看不出桃花的形狀來,鄭香盈笑著將帕子收到袖袋裡邊,連連點頭道:「繡得果然好,我很喜歡。」鄭香芬與鄭香芬姐妹倆對自己或許還真是有幾分感激之情,怎麼說她們的弟弟還是她出主意才保住的。

    一想到鄭遠寒,鄭香盈心中便有些難受,雖然說個個見著鄭遠寒都說他面相好,可她瞧著現在他正是受苦的時候。上回鄭遠寒滿月,自己帶著小翠魯媽媽一道回去參加湯餅會,送了一塊長命鎖給三弟弟,瞧了瞧各房送來的那些滿月禮,大抵都是小孩子穿的衣裳鞋襪,有些送了些綢子緞子,看來看去還只有她的貴胄一些。

    「姑娘,族裡人真是看不上咱們七房。」魯媽媽回來便氣憤憤的與鄭香盈說著閒話:「平常旁的幾房裡有什麼事兒,七房哪次沒有去?就連嫡出小姐的及笄禮,夫人都帶著禮物去道賀了。可今日三少爺滿月,三房沒有派人來,大房二房只派了管事送了東西過來。四房五房六房倒是有夫人親自過來了,可也沒有停多久,只是將東西交到大小姐手裡,略微坐了一會子便回去了。」

    鄭香盈心裡頭感歎,世間的人誰不是捧高踩低?還記得那時候她去參加鄭香蓮的及笄宴,各房夫人們都帶著自己的女兒來了,送的東西也是貴重物事,她送支八十兩銀子的單簪都被鄭香林恥笑,可現在七房三少爺的滿月喜宴,真真是門庭冷落。送來的東西,也儘是些看不上眼的。

    鄭遠寒雖然是杜姨娘生的,可他早就在族譜上記名為嫡子,怎麼說也該是要拿著當嫡子看待的,那些夫人們沒有用飯便走了,或許是不屑與杜姨娘坐在一個桌子上邊吃飯,可現兒七房情況特殊,沒有當家主母,這也不算辱沒了她們,況且還有自己這個正宗嫡出的小姐在陪著她們,可她們依舊走得十分堅決,一點臉面都不給。

    鄭香林清點著滿月禮時滿面堆笑:「各房對咱們三弟真是上心,送了不少東西過來,瞧著這些綢緞十分軟款,都是好東西。」

    鄭香盈暗自歎氣,鄭香林不知是真糊塗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些都是其餘各房的回禮罷了,鄭夫人在世時送了不少東西出去,可她一過世,人家便如同將這碼事情給忘了一般,全都沒有將七房看在眼裡。

    就連鄭大太爺也只送了一幅自己寫的字過來,上邊寫了一句勤勉的話兒。鄭香盈是個俗人,實在無法理解鄭大太爺的良苦用心,見著那龍飛鳳舞的字不僅不覺得珍貴,反而覺得鄭大太爺實在是小氣,一幅字便將三弟的滿月禮給對付過去了。

    都說滎陽鄭氏乃世家大族,可在鄭香盈看來,鄭氏離沒落的時候也為期不遠了。即便現在各房都有人在朝廷任職,有些還佔據著高位,即便皇宮裡邊還有一個鄭德妃,可鄭家不可避免的在走向衰亡,就從他們對待七房遺腹子的湯餅會的態度便能看出。

    這最起碼的禮節都不能維護,各房已經扯去了蒙在臉上那一層脈脈的輕紗,對待七房均是一種如此涼薄的態度,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鄭香盈暗自揣度,所謂「禮崩樂壞」,大抵能形容現在鄭氏的情況了,那雕樑畫棟樓閣亭台,還不知道哪一日便會要毀於一旦,落個白茫茫一片好乾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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