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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5章 文 / 煙穠

    春日的陽光和煦而溫暖,庭前落英繽紛,就如一地斑斕的氈毯,鄭香芳與鄭香芬兩姐妹帶著丫鬟走在院落裡邊,不住的驚歎著這園子裡邊景致實在是美:「二姐姐,我們能不能經常到你這田莊裡頭來玩耍?」

    「你們還要照顧姨娘與弟弟,等著以後得了空再過來罷。」鄭香盈望著兩人期盼的臉,也沒有出言拒絕,只是將那話題引開去。

    「二姐姐說的是。」鄭香芳點了點頭:「姨娘和弟弟都要人照顧呢。」

    站在鄭香盈旁邊的鄭香林忽然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二妹妹,我真是羨慕你,日子過得這般清閒。那時候咱們兩人一起替母親打理內務時,你幾乎將所有的事兒全部包了個圜兒,我也不覺吃力,可現在你在這田莊上邊享福,我才知道內務有多難打理,每日裡頭瞧著那賬簿子便頭疼,恨不得那些銀子能生出銀子來,有時候真覺得是步步維艱捉襟見肘。」

    鄭香盈詫異的望了鄭香林一眼,她向自己訴苦的目的是什麼?難道還想著讓她住回鄭家宅子去替她分擔不成?其實內務並不難打理,難打理的原因是巧婦手裡沒有米,卻要做出一鍋香噴噴的飯出來。

    鄭家現在每個月只有一千兩銀子的用度,又添了鄭遠寒這個毛娃娃,更是要花銀子的時候。先前鄭夫人管家的時候雖然每年也只花一萬多兩銀子,可其中私自貼補了不少,而且對於各院的開支十分緊,東院西院都只是發了月例便不再管他們的用度。而現在的情況卻大為不同,家中沒了主母,下人們根本沒把鄭香林這個庶出的大小姐放在眼睛裡邊,聽歸真園今年過來的嫂子們說,那些管事婆子去買東西,回來報的價格比鄭夫人管家的時候要貴了一倍。鄭香林即便知道價格有出入,可也拿她們沒轍。

    王姨娘此時也成了七房一個花錢的主兒,衣裳首飾,不知道比先前華美了多少倍,鄭香林是她的女兒,若是不給銀子,便叉腰跳著罵,直將鄭香林罵得兩眼含著一包淚,抖著嘴唇皮子說不出話來。現在西院添了丁,鄭香林自然也不能少花了銀子,這麼算了下來,七房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可無論再怎麼不好過,也不至於讓自己帶了銀子回去幫他們過日子罷?鄭香盈看著蹙眉站在那裡的鄭香林,微微一笑:「大姐姐,你也只不過看著這外頭的表象罷了,我又哪裡清閒?方纔你們來的時候我還在花圃裡邊種花呢!這田莊只種花,不比那些良田,沒有什麼進項,丫鬟婆子們個個都伸手問我要銀子用,我又哪裡能變得出銀子來?不過是硬撐著罷了。」

    哭窮誰不會?要比誰更窮,自然是自己了,鄭香盈臉上露出懊悔的神色來:「也是自己少不知事,與大伯祖父慪氣,竟然連族裡紅利都丟了,我那一萬兩銀子還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呢,田莊裡這麼多人要吃飯!幸得他們不挑剔,每日也只不過是些粗茶淡飯罷了。」

    鄭香林看了鄭香盈一眼,臉上有幾分不解:「二妹妹,怎麼會這樣?我聽人說歸真園的花賣得很好,一盆最少要五兩銀子,怎麼會沒有進項?」

    原來今日鄭香林是有備而來,先是藉著賀生來讓自己覺得姐妹親近,繼而向自己來訴苦宅子開支,最後便是想請她回宅子,讓她將歸真園賺的銀兩讓大家一起分享。也不知道這主意是鄭遠山出的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鄭香盈瞄了鄭香林一眼,見她正惴惴不安的瞧著自己,心中有幾分好笑,自己又不是傻子,憑什麼她便以為自己會落了她的圈套?

    「大姐姐,你聽錯了罷?我們莊子裡可從來沒有賣過這麼高價的花,只不過偶爾機緣巧合賣了一盆花給旁人,才賣了一兩多銀子,哪有最少五兩的說法?」鄭香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著謊:「或許你說的歸真園,並不是我這田莊罷?若我有那種本領,定然會做夢都會笑醒呢。」

    鄭香盈暗自慶幸,自己田莊大門上頭沒有很俗氣的刻上「歸真園」三個字,要耍賴也很容易:「不是聽說歸真園的主人乃是一六旬老者?大姐姐怎麼又將那園子與我這田莊扯到一處來了?」

    鄭香林悵悵然望了鄭香盈一眼,心裡拿不準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也聽說過傳言,說那歸真園的主人乃是一位隱士,年逾六旬,生得仙風道骨,怎麼樣也不能與眼前的二妹妹聯繫起來。可她方才一路過來,見城北也沒有別的像樣的田莊,想來這城北歸真園正是此處,只是鄭香盈堅決否認,她也沒有辦法。

    今日她本來是誠心誠意要來給鄭香盈賀生,動身前鄭遠山將她扯到一旁細細交代了一番,讓她見機行事,務必要多向鄭香盈訴苦:「二妹妹是個面冷心熱的,瞧著冷冰冰的,只要你多訴苦幾句,她自然會心軟,怎麼樣也能得些好處回來。」

    「大哥,那你跟著我們一起過去罷,你比我會說話,總比我一個人說要好些。」鄭香林央求的看著鄭遠山,她素來嘴巴笨,比不上鄭遠山能說會道,他去了自然能給自己增加些助力,再說自家兄妹,這麼久沒見了,聚一聚也是好事情。

    鄭遠山臉色一變,害怕的往後退了一步,眼睛裡有幾分恐懼的神色:「香林,你帶著西院那兩個去罷,她們與她關係素來交好,我便不去了。」

    鄭香林回想到幾個月前的那碼子事情,也知道鄭遠山不去的緣由,他是害怕再見到那位楊公子。鄭香林眼前忽然飄閃過一個高大的人影,他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裡,即便身上穿著下人的衣裳,可卻還是顯得那般氣度不凡。她的臉孔一熱,匆匆忙忙去了西院找鄭香芳與鄭香芬說了給鄭香盈賀生這件事情,西院兩姐妹早就商議著這事情了,聽著鄭香林一說,鄭香芳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到一個小笸籮裡找了半日,翻出了幾塊素絲帕子:「早就準備好了在這裡呢,咱們走罷。」

    鄭遠帆也害怕那個把自己扔進冰窟窿裡邊的楊公子,聽鄭香林說是去城北田莊,躲在自己屋子裡邊就是不出來,鄭香林無奈,只能帶了鄭香芳姐妹過來這邊。見著鄭香盈穿著考究,妝容精緻,不免自慚形穢,又想著老宅子裡邊吃穿用度實在難以開支,不免苦從心中來與鄭香盈訴說了幾句,可瞧著鄭香盈滴水不漏的模樣,知道自己大約是沒了指望,也只能悶著嘴站在鄭香盈旁邊,跟著她往前邊走著,欣賞著園中美景。

    幾姐妹在園子裡邊走了一陣子,鄭香芳與鄭香芬讚了一路:「二姐姐,你這院子真是好,瞧著這花花草草,心裡頭便舒服。」

    鄭香盈瞧著兩人活蹦亂跳,只是微微一笑:「這院子我花了八年光景才弄成這樣,以後還會更好些呢,等著三弟稍微大些,你們可以一起來我這田莊遊玩,反正跟城裡不遠,才十幾里距離,當日可以走一個來回。」她無意於做大施主來養著一宅子人,可卻也不排斥鄭香芳她們過來遊玩,只是話先說清楚才好,否則到時候帶著鄭遠寒跑到園子裡來,大家瞧著這裡舒服,一個個眼巴巴的望著她,賴著不肯回去,這便糟糕了。

    正說得熱鬧,就見前邊來了一個青色衣衫的僕婦,大聲招呼著:「姑娘,方媽媽那邊已經辦好酒席,就等著你們回去呢。」

    鄭香盈點了點頭,帶著三姐妹一道走回了院子,天氣晴好,方媽媽將酒席設在前院,下人們已經團團的坐了好幾桌,見著鄭香盈進來,個個都站了起來:「祝姑娘芳齡永繼!」前邊站著一人,格外顯眼,他穿著僕人的淺灰色衣裳,但身材挺拔,眉宇間自有一種英氣流露。鄭香盈見了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樂,有人穿著龍袍也不像皇帝,可楊之恆即便穿著僕人的衣裳也不能掩蓋住他身上的氣度。

    站在鄭香盈身邊的鄭香林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又見到了楊公子,瞧著他穿著僕人的衣裳站在那裡,心中便格外難受。瞧著他白玉般的臉龐,那英氣勃勃的眉弓,還有如潭水般清亮的眼眸,她怎麼都不敢相信他只是一個下人,像這樣的人,換件衣裳便該是翩翩公子,怎麼便淪為下人的境地了呢。

    鄭香盈笑著朝眾人看了一眼,望向楊之恆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長:「多謝各位吉言,大家多喝幾杯!」這邊小翠引著鄭家幾姐妹進了飯廳,那裡擺了一桌酒菜,還沒到桌子邊上便聞著撲鼻的香味。鄭香芳與鄭香芬姐妹坐了下來,瞧了瞧那菜色,將方媽媽的手藝讚美了一番,兩人吃得有滋有味,而鄭香林此時卻魂不守舍,心上心下,眼前全是那英俊少年的模樣。

    他只是一個下人,鄭香林很惆悵,他怎麼樣也不會是合適自己的人。自己的親事定然是由族裡來定,到時候落到哪一個方向都不知道呢。鄭香林想到這裡,少女的愁思便一點點的湧了上來,就連美味的飯菜都食之無味。吃過飯來再去前院尋那人,卻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鄭香林站在那裡不由得有些悵悵然,二妹妹是在哪裡買到了這個下人?能不能讓她轉手賣了給自己?這個念頭剛剛閃過,鄭香林便大吃了一驚,伸手摀住有些發燙的臉孔,自己怎麼能這樣想,這些年在族學的書都白念了不成。

    鄭家三姐妹在下午申時動身回了滎陽,鄭香盈只覺得自己全身都放輕鬆下來,終於不用帶著面具說話,這種感覺實在是好。坐在那裡將腳翹了起來,讓小翠給自己揉了揉肩膀:「過幾日又要該大忙了。」

    現在正是農忙季節,等著這陣時間過去,她便去僱人將山頭圍了起來,然後在山那邊起幾排小屋子,讓在山上勞作的下人們居住。劃片將山上的果樹園子整理起來,她也該親自動手去進行嫁接,爭取今年秋天便能嘗到自己的勞動果實。

    正閉著眼睛想得出神,忽然就覺得小翠的手停住了,鄭香盈奇怪的睜開眼睛,就見前邊站著楊之恆,他已經換回了那件白色的衣裳,站在那裡有幾分侷促:「鄭小姐,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第七十章攜手相看流年度

    夕陽慢慢正在西沉,斜陽旁邊有淡青色的暮靄托住那半透明的一抹殘紅,美得刺目。飛鳥從天空略過,一排黑色的身影,帶著「撲稜稜」的響聲,倏忽沒入樹叢之間,不見了蹤跡。

    楊之恆伴著鄭香盈走在青石小徑上,一顆心彷彿要從喉嚨口跳了出來,他僵硬著身體,不敢去看身邊走著的那個人,只是死命的盯著青石板上的那個影子,喉嚨又乾又澀,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楊公子,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情?」跟著楊之恆溜躂了片刻,見他一言不發,鄭香盈有些莫名其妙,她猜著楊之恆該是要送禮物給她,但瞧他現在這模樣,又有幾分吃不透他是打算要說什麼了。

    「我……」楊之恆轉過臉來直視鄭香盈,瞧著她一雙星眸燦燦,心裡更是慌張,臉頰漲得通紅,遲遲艾艾的說道:「我……你生得真好看。」

    鄭香盈「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多謝楊公子誇獎,我也覺得自己長得好看。」瞧著楊之恆那臉色愈發的紅了,鄭香盈有說不出的快意,沒想到這楊之恆害羞起來也會如此有趣。

    「你能不能不叫我楊公子?」楊之恆定了定心神,終於利索的說出了一句話:「叫我之恆罷,就像我師父和兆寧一樣叫我。你總叫我楊公子,咱們顯得太生疏了些。」

    「之恆?」鄭香盈躊躇了一會,這麼親熱的喊一個男子,這可是頭一遭,無論是在前世還是在大周,她望了一眼楊之恆,見他一臉滿足的看著自己:「你叫我的名字時真好聽,聲音就如那鳥兒般清脆。」

    「你……」鄭香盈望著楊之恆的臉,又好氣又好笑:「你究竟要和我說什麼?」

    「我想送你一件禮物。」楊之恆慌亂的在身上摸了一陣,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托在手心:「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總算是說到主題上邊來了,鄭香盈瞧著那個小小的錦緞盒子,想來該是首飾,瞧著那盒子,應該價格不菲:「楊公子,讓你破費了。」忽然又想到他給自己的八千兩銀票,不是說那是他全部的家當?怎麼又變出銀子來了?「這很貴重罷?」她狐疑的將盒子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就見裡邊躺著一條紅珊瑚手釧,顆顆珠子圓潤光滑,晶瑩剔透,看上去就知要值些銀子的。

    「這……」楊之恆猶豫了一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我借了魯媽媽的銀子,這手釧不算特別貴,但也不便宜。」見鄭香盈低頭抿嘴微笑,嘴唇上翹如菱角,心中有一絲甜蜜,大著膽子道:「鄭小姐,咱們禮尚往來,你喊我之恆,我叫你香盈如何?」

    這叫什麼禮尚往來,全是他一廂情願好不好?鄭香盈抬起頭來,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楊之恆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來。楊之恆被她盯得有些發虛,額頭上蒸蒸的冒出汗來:「鄭小姐,可不可以?」

    「有人的時候你還是喊我鄭小姐罷。」鄭香盈瞧著他那緊張模樣,嘴角笑意更濃,將那紅珊瑚手釧套在手上撥弄了下,珊瑚珠子灩灩的發出紅光,在這暮色沉沉的煙靄裡,點點鮮艷的紅色,就如美人唇上的胭脂。

    「那沒有人的時候呢?」楊之恆傻乎乎的又追問了一句,鄭香盈用眼角餘光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不說,轉頭便往前頭走,身上淺粉色的衣袂飄飄,也將後邊站著的那少年的一顆心撩撥得上上下下沒個落地的實處。楊之恆愣愣的站在那裡瞧著大步走遠的鄭香盈,摸了摸腦袋:「她是答應了不成?」

    晚上的菜式比中午更豐盛,這回楊之恆不用扮下人,與鄭香盈坐在一張桌子吃飯,方媽媽特地多做了些菜:「小楊公子,媽媽特地給你準備的,你只管放開肚子吃便是。」

    楊之恆瞪眼瞧著方媽媽將那整只蒸好的雞推到他面前,又接二連三的端了肥肥的蹄膀、大盆的梅菜肉乾到他面前,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看來自己能吃這個概念在方媽媽心中已經根深蒂固了,以後來歸真園吃飯,總會把他看成一個飯桶。

    吃過晚飯,下人們聚集在一起說著閒話,鄭香盈讓小琴與小棋抱來兩隻大壺,將下人們喊攏來做投壺之戲,綵頭是白銀十兩。見著有銀子拿,下人們一個個踴躍起來,經過自願組合,兩支隊伍開始比試。一支由祿伯為首,另外一邊則是魯媽媽帶隊,莊子裡沒有羽箭,鄭香盈便叫楊之恆去折了些樹枝回來,用小刀削直了,交給眾人投壺。

    祿伯那隊男子多了幾個,眼見著要比魯媽媽這邊多了幾支。楊之恆在旁邊瞧著,有些心急,方媽媽與魯媽媽都在這邊隊裡,他自然希望魯媽媽這隊能勝利,可畢竟女子力氣小,也沒有什麼準頭,那些樹枝投出去都不中,只聽著「嗖嗖」的響聲,可卻基本上只挨著那銅壺的邊便掉了下來,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方媽媽在旁邊看得直搓手,魯媽媽拿了一把樹枝在手裡,瞧著遠處的銅壺,躊躇猶豫,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楊之恆走到魯媽媽身後,將那一把樹枝接了過來:「媽媽,我來幫你投。」旁邊那隊大聲起哄:「小楊公子怎麼能代替魯媽媽?不行,不行!」王家阿大與阿二更是急得跳腳:「楊公子上來,我爹他們就要輸了。」

    「楊公子,你快些退下來罷。」鄭香盈見著院子裡邊鬧得亂哄哄的一片,忍俊不禁:「大家別慌,第二名也有八兩銀子,不要吵鬧了。」

    楊之恆訕訕的將樹枝交到魯媽媽手裡,退到鄭香盈身邊,歎了一口氣道:「香盈,我只是想幫幫魯媽媽。」他這一聲香盈喊得極其自然流暢,彷彿已經喊過千百次一般,不自然的便從嘴裡溜了出來,剛剛說完這句話,他也猛的愣住了,站在那裡尷尬的看了鄭香盈一眼,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院子裡鬧得正歡,鄭香盈身邊沒有旁人,楊之恆顫著聲音添了一句:「這該算沒有人的時候罷,鄭小姐?」

    鄭香盈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望著楊之恆咬了咬嘴唇:「你說呢,楊公子?」

    楊之恆抬眼溜了周圍一圈,見沒有人注意他們,大著膽子沖鄭香盈說道:「喊我之恆,不許喊我楊公子!」

    這人怎麼忽然就膽子大起來了,竟然還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了,鄭香盈臉上微微一紅,扭過頭去為魯媽媽喝采起來:「媽媽加油!」衝口而出這句話,忽然便懊惱了,大周還沒有加油這個詞呢,幸虧旁人沒聽清楚,否則定然以為她在說胡話。氣憤的掃了楊之恆一眼,全是他弄的,害得自己說漏了嘴。

    投壺結果出來,祿伯那隊拿了十兩銀子的綵頭,魯媽媽這邊得了八兩,眾人玩得十分開心。瞧著天上星子一閃一閃,鄭香盈囑咐眾人早些去歇息,自己帶了小翠往內院走。剛剛走到門口,鄭香盈站在那裡等著小翠開門,就聽後邊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頭一看,便見楊之恆飛快的走了過來,也不說話,一把抓住她的手,耳邊傳來一句溫柔的話語:「你閉上眼睛,別看旁邊。」

    只覺有颼颼的風響,鄭香盈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便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踩到地面,睜眼一看,她已經坐在了院子裡那棵大香樟樹上了,楊之恆正睜著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著她。香樟樹的樹冠極大,亭亭如蓋,翠綠的葉子現在已經看不出綠色,只覺得黑黝黝的一團,被微風吹著,不住颯颯作響。

    小翠站在樹下,抬頭望著樹上,臉上一副震驚的表情。楊之恆朝她擺擺手:「你先去給你們家姑娘打好淨面的水,我和她說幾句話便送她下來。」

    小翠抿嘴一笑,點了點頭,轉身便推門走了進去替鄭香盈去鋪床,院子裡只剩下鄭香盈與楊之恆坐在香樟樹上。鄭香盈恨恨的罵了一句:「小翠這死丫頭,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訓她,竟然把我丟下不管了。」

    楊之恆在一旁微笑著聽她抱怨,等鄭香盈不再說話,他這才徐徐開口:「現在真的沒有旁人了。」

    鄭香盈心中立刻明瞭,楊之恆是在等她開口喊出「之恆」兩個字呢,臉頰忽然有些發燙,垂下雙眸看著地面,一顆心就如泡在溫暖的汪洋裡一般,軟綿綿的一團,似乎伸出手指頭戳一戳便能凹陷進去。

    「喊一聲之恆好不好?」楊之恆忽然變得十分孩子氣,死皮賴臉的粘了過來:「我都喊了你叫香盈,你不喊我之恆,那我不是很吃虧?香盈,喊我一聲罷,你不喊一聲,我今晚肯定睡不著了。」

    四周很黑,但是鄭香盈卻還是能見到楊之恆那雙黑亮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灼灼有神。她與他那麼近,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的呼吸,那溫熱的氣息撩著自己鬢邊的長髮,有些微微的發癢。

    鄭香盈,你在怕什麼,前世你沒有談過戀愛,現在面對著這樣一個青澀少年,你怎麼倒忸怩起來了。鄭香盈心中對自己暗自鄙夷,猛的抬起頭來望著楊之恆笑了笑:「之恆。」

    這一聲又急又快,楊之恆還沒有聽得清楚,她的喊聲就已完結。楊之恆有幾分著急,似乎一個偷吃糖果的孩子,才嘗到一絲絲甜蜜的味道,那塊糖果卻又被人拿走了。他著急的抓住鄭香盈的手道:「香盈,再喊一句,我沒聽清楚。」

    「你耳朵真不好使。」鄭香盈朝他抱怨了一句,拉長了聲音喊了出來:「之恆……這樣,你可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楊之恆愣愣的回答了一句,歡喜得從樹上跳了下去,在院子裡翻了兩個跟頭:「香盈,你的聲音真好聽,真好聽!」

    「楊之恆,你快帶我下去!」鄭香盈瞧著楊之恆在院子裡頭活蹦亂跳,自己卻還坐在這香樟樹的上頭,瞧著下邊有些頭暈,咬著牙朝楊之恆喊了一聲:「你先別這樣瘋瘋癲癲的,把我接下去再說!」

    「你再喊我一聲之恆,我就接你下去!」楊之恆站在樹下,雙手叉腰,得意的朝著枝椏間的鄭香盈笑得開心。

    第七十一章溪雲初起日沉閣

    案几上擺放著一盆桃花,此時已經過了花季,桃花早已褪盡,可樹上已經長出新的綠葉與那虯枝相互映襯,倒也別緻。

    鄭大太爺坐在桌子旁邊,瞧著這株桃花,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搖頭晃腦的歎了一聲:「可憐殘紅退卻,只餘點點新綠。」鄭老夫人在旁邊本是半垂著眼皮兒,聽著耳邊鄭大太爺抑揚頓挫的唸了一聲,睜開眼睛點了點頭:「老爺這詩做得好!」

    大堂下首坐著大房的幾個未出閣的孫女,聽著鄭老夫人讚揚鄭大太爺,也跟著附和。鄭香蓮身子稍微傾斜了幾分,瞧了瞧那株桃花,聲音如空谷黃鶯般嬌柔:「祖父這詩,將那花褪殘紅的情景描寫得十分貼切,讓人對那落花產生憐惜之情,實在是妙。」

    鄭香蓮穿著一身淺粉色的輕羅衣裳,外邊搭了一件淡黃色比甲,下邊是依稀同色的十幅湘水月華裙,端端正正坐在那裡,膝蓋併攏,那裙子卻十分飄逸的灑在了坐凳前邊,就如淡淡的春水一般。

    「香蓮解得妙!」鄭大太爺輕輕拍了拍桌子:「不愧是我鄭氏大房的才女!」睜開眼睛望了望鄭香蓮,只覺這個孫女才貌雙全,心中得意,難怪英國公府都有意要向老五下聘呢。去年老五來信提了這事兒,說英國公府想要相看鄭香蓮,在大周,兩家相看的話,那便是定得差不多了,相看以後男方家裡自會遣媒人到女方這邊提親。得了那封信兒,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心中歡喜,對鄭香蓮越發疼愛了。

    「十五姐姐看的書多,人又聰明,自然會解得妙。」旁邊鄭香枝心中有些不忿,臉上卻依舊有著笑容:「我也想哪一日有十五姐姐這般福氣,受祖父的誇獎呢。」

    鄭老夫人聽著鄭香枝的語氣中有幾分酸味,往她那邊瞧了一眼,見鄭香枝臉上笑容有幾分不自在,不由衝她笑了笑:「香枝丫頭,這也要與香蓮丫頭計較!」老大是中書省的參知政事,官位比老五要高,當然也是要看他幾分面子的:「你們現兒還能坐在這裡小打小鬧的,等著香盈丫頭訂了親,再過一兩年便出閣,以後見面的日子都少呢!」

    鄭香蓮聽了這話臉上一紅,低下頭捏著帕子道:「香蓮才不要訂親出閣,香蓮要在祖母身邊盡孝。」

    「香蓮丫頭,祖母知道你孝心可嘉,但怎麼著也不能妨礙了你的終身大事。」鄭老夫人笑微微的望著鄭香蓮,這個孫女怎麼看怎麼可心,英國公府聘了她去可算是看準人了。

    「祖父,祖母,最近孫女聽說滎陽有個歸真園,裡邊有各種奇花異草,那園子還可租借做游宴之用,我們何不去那園子裡瞧瞧?」鄭香枝見著鄭老夫人眼裡全是鄭香蓮,心中更是嫉妒,嘟了嘟嘴:「每日呆在府裡頭,不如出去透透氣。」

    「香枝丫頭,你這樣說便不對,哪有大家閨秀總惦記著往外邊走?」鄭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再說了,那歸真園再好,又比得上咱們園子裡的景致好?」

    鄭大太爺此時卻睜開了眼睛,朝著鄭老夫人擺了擺手:「夫人,此言差矣,雖然咱們園子裡邊景致好,可去鄉下走走倒也別有一番味道。你瞧這桃花,便是歸真園裡出來的,你在別處可見著這樣的桃花?如此精緻小巧,擺在桌子上頭瞧著都喜人。」

    鄭老夫人聽了鄭大太爺這般說,也不再堅持自己的看法,只是笑道:「老爺是想著那田園風味了呢,那咱們便派個管事先去與歸真園商洽一番,挑個好日子,一道去那鄉下走走瞧瞧。」

    「唔,就這樣罷,你派人去處置便好。」鄭大太爺點了點頭,眼睛望向那株桃花,有著一種悠然的嚮往:「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走在路上不見俗世凡塵,只聞雞犬之聲,這樣的生活才是愜意呢。」

    鄭大太爺以前也曾是朝堂重臣,十七年前,因著鄭嬪落胎的事情,鄭大太爺與陳國公府在朝堂上明爭暗鬥了一回,可皇上卻不敢動陳皇后,只准了她自請出宮持齋為皇嗣祈福,陳國公府依舊富貴榮華。鄭大太爺當時心中不忿,一氣之下遞了個折子求回鄉養老,本是想拿這個來要挾著讓皇上重視鄭家,沒想到皇上竟然順水推舟的准了,只是在他回了滎陽後不多久便將鄭嬪的分位升到了妃位,後來又升成了德妃。

    遭了這事情,鄭大太爺心灰意冷,回到滎陽以後閉門不出好一段時間,只是在家中飲酒吟詩,哪裡的不去。直到後來鄭大太爺的父親過世,族裡少了一位族長,眾人皆推舉了他:「你是大房長子,素日在族裡頗有威名,女兒又是宮中的德妃娘娘,這族長不由你來擔任還有誰更適合?」

    鄭大太爺就這樣半推半就的擔任了族長的職務,雖然心裡對朝堂依舊嚮往,可已經掛了個掛冠休閒的清名,也不好意思讓女兒鄭德妃向皇上請求再讓他出仕,只能專心致志經營族裡的各項事務。

    雖然賦閒在家,鄭大太爺卻始終關心著時政,幾個兒子都在朝堂任職,所以對於這大周形勢也是瞭如指掌。現在大周朝堂關注的最重要的問題便是皇上膝下子息空虛,別說皇子,連個公主都沒有。十多年前,有幾位嬪妃曾經有過身孕,可都莫名其妙的都落了胎。從那以後,後宮便連一個喜訊都沒有傳出來過,朝堂上下都在暗地裡猜度,不知道這裡邊究竟有些什麼古怪。

    宮中也曾有嬪妃傳出過喜訊,那說明皇上不是不能生育,可為何後邊十多年裡竟然顆粒無收?雖然也有大臣將矛頭指向中宮陳皇后,可卻沒有什麼證據能表明皇上無子是陳皇后所為。早些年,皇上每年都會選幾個們名閨秀進宮,後宮裡頭住得滿滿登登,可是卻依舊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過了十多年,或許皇上自己都厭倦了,這幾年裡再沒有挑選過貴女入宮,整個後宮一派死氣沉沉的模樣,妃嬪們連爭寵的戲碼都懶得演了——連子嗣都沒有,再爭寵又有何用處?

    今年開春有不少臣子聯名上書,請皇上廣選嬪妃充實後宮,看看有沒有人能為大周皇室開枝散葉。皇上被那奏折上激烈慷慨的陳詞所鼓動,硃筆一揮,採選的聖旨便到了各府各州,讓那些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挑出適齡女子將名冊報送上去,屆時由皇上親自挑選入宮的貴女。

    滎陽鄭氏因已經有德妃在宮裡,遂免了這採選的名額,鄭大太爺聽說其餘世家都在忙忙碌碌的挑選家中最美貌的女子,特地請了從宮中回鄉養老的教養姑姑來指導,不免摸著鬍子嘿然一笑:「都是為著這名利忙碌罷了,還不如我這般自在,賦閒在家,舒適自然。」

    口裡雖然說得輕鬆,可鄭大太爺的一顆心卻像是被貓爪子撓著一般,格外難受,想著在深宮裡的女兒,不由得連連歎氣,這次又有不知道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子入宮,女兒的恩寵恐怕會更稀少了。

    鄭大太爺瞧著幾個魚貫而出的孫女,心中感歎,若是皇上這次恩准鄭家再送女兒進宮,那也還有些希望,挑個才貌俱佳的送去,幫著鄭德妃鞏固地位,同時也能借助鄭德妃的勢力自己慢慢往上爬。只是皇上似乎並不願意見鄭家的勢力擴張,所以這次下旨的名單裡沒有滎陽鄭家。

    「罷了,罷了。」鄭大太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自己早就遠離朝堂,還管那麼多事情做什麼?既然自己多想也無益,不如就在家裡安心休養,享享兒孫福便好。「過幾日咱們去那歸真園瞧瞧看,到外頭走走總比關在這屋子裡頭要強。」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只覺得那茶已經冷了,將那冷茶慢慢的澆到了矮腳桃花上邊,瞧著一片片茶葉粘在樹枝上,就如殘缺了的樹葉般,心中有說不出的惆悵。

    赤霞山的山腳處熱火朝天,一群漢子正在揮汗如雨的修築著圍牆,鄭香盈帶了小翠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往山腳下看。瞧著那圍牆已經起了矮矮的一層,鄭香盈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活,過了不久,這裡邊就該面目一新了。

    「姑娘,前邊好似是魯媽媽來了。」祿伯坐在馬車前邊的木板上頭,瞧著迎面快步走來了一個穿著淺青色的身影,瞧著那走路的姿勢便知道那是魯媽媽。走得近了些,便見她額頭搡亮閃閃的全是汗珠子,一雙腳就如不沾地般跑得飛快。

    「魯媽媽,什麼事情這麼慌張?」鄭香盈掀起馬車簾幕,瞧著魯媽媽用手撐著腰,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有些奇怪。魯媽媽跟她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是個做事沉穩的人,怎麼今日便成了這般模樣?

    「姑娘,大房派了管事過來,說要來歸真園賞花,要商定個日期,我讓他在園子裡頭等著,先來問過姑娘的主意。」魯媽媽拿著帕子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子,大口的喘了兩下氣:「咱們接不接這生意?」

    「接,怎麼不接?」鄭香盈笑微微的開了口:「只要他肯出銀子,我便願意讓他們驚園子,咱們不能和銀子過不去。」

    「可是……」魯媽媽有幾分猶豫:「姑娘難道便不怕大太爺知道這園子是你的?」

    「若是咱們歸真園不接他這一單生意,豈不是更加可疑?」鄭香盈笑了笑:「他們來的那日我便到這赤霞山來呆著,不與他們碰面便好。」狡兔三窟便是好,只可惜那前院還沒有與歸真園隔開,否則她都不用出園子,自己舒舒服服呆著便是。看來修築完圍牆要做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將自己住的院子單獨隔開才是。

    魯媽媽見著鄭香盈神色鎮定,這才穩了穩心思:「姑娘,那我便去回他了。」

    「媽媽,你加點價碼,大房那麼錢財豐厚,咱們也該幫著他們開銷些,一日兩百兩銀子罷,若是出不起這麼高的價格,那這買賣咱們便不做了。」鄭香盈朝著魯媽媽微微一笑:「媽媽,有肥羊來自然要好好宰一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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