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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6章 文 / 煙穠

    四月正是一年裡天氣最好的時候,沒有料峭的春寒,也不是十分炎熱。陽光晴好,各色花卉正在盛時,到處都見著粉白粉紅的花朵點綴在綠色的枝葉中,花瓣上帶著露水,嬌艷欲滴。

    幾輛馬車轆轆到了歸真園門口,壽伯迎了上去,笑著朝走在最前邊的管事行了一禮:「可是鄭氏大房的老爺夫人少爺小姐?」

    那管事倨傲的揚著脖子道:「正是,今日我們家老爺紆尊降貴來你們歸真園遊玩,可得好好招待著。」

    壽伯唯唯諾諾的點著頭,車伕們揚鞭將馬車趕了進去,在田莊門口的大坪停好,第一輛車上鑽出了鄭大太爺,長隨搭著手將他扶了下來,落地的時候腳步穩穩,看著一點也不像年逾六十的人。

    等鄭大太爺鑽出馬車,丫鬟們伸手掀開簾幕,從裡邊扶下了數位夫人小姐和少爺。歸真園裡一個管事嫂子徐徐走了過去,朝著眾人堆出了一臉笑:「貴客臨門,蓬蓽生輝,我姓何,你們喊我何嫂子便是,今日由我帶著各位來遊覽歸真園。」

    鄭大太爺見著這園子裡頭竟然還安排人帶著遊玩,也覺新鮮,點了點頭道:「前邊帶路。」

    何嫂子帶著眾人從前坪開始,沿著青石小徑慢慢往前行走,兩旁綠樹環合,繁花似錦,園中處處瀰漫著一種醉人的芳香。走到池塘邊,就見金絲柳的枝條輕輕點綴著水面,點點漣漪一圈圈的漾開,池塘裡的荷葉已經長出了翠綠的葉子,映著陽光,圓圓如蓋的葉面上,那晶瑩的露水便如珍珠般滾動。

    池塘邊上繫著兩條小船,旁邊的凹地裡還支著幾根釣魚竿,幾位少爺見了一蹦三尺高,歡呼著朝那船上奔了去,鄭老夫人著急得臉色都有些白了,趕緊吩咐長隨:「還不快些去照顧著少爺!」

    大房幾位爺都在外頭做官,只有一位庶出的爺留在滎陽,可應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要求,不少孫子都送了回來在族學唸書,要到了年齡才送到任所去。瞧著幾個望船上奔去的少爺裡邊有自己嫡親的孫子,鄭老夫人自然心急,一直站在那裡瞧著兩條小船平穩的在池塘裡劃開,這才鬆了一口氣。

    鄭香枝在旁邊瞧著鄭老夫人的神色,撇了撇嘴,究竟祖母偏心,對孫子與對孫女全然不同,眼睛轉過來望到鄭香蓮,微微一笑:「十五姐姐,你說這又有什麼好玩的?」

    鄭老夫人生了三個兒子,大爺三爺與五爺,這三位爺現兒都在京城任職,他們三人所出放在滎陽養著的小姐現兒只有鄭香蓮與鄭香枝,因此鄭香蓮與鄭香枝自然比旁的小姐要得鄭老夫人寵愛,兩人的感情也要比旁人親厚些,向鄭老夫人請安問好都是一道前往的。

    鄭香蓮聽著鄭香枝抱怨,望了望鄭大太爺,聲音嬌柔:「十八妹妹,咱們在府裡頭呆久了,到外邊走走,所見所聞都不同,也別有一番情趣。你瞧著這盪舟荷葉叢裡,挨挨擠擠的葉面將十六弟的臉都給遮了一半,瞧著怪有趣。」

    鄭老夫人聽著鄭香蓮的話再往池塘裡看過去,只見荷葉叢裡露出的小臉蛋真的看不大全,就見烏溜溜的眼珠子在一緣翠綠旁邊轉了一圈,忽然的又從葉子下頭鑽了出來,那小小少年攀著荷葉枝子朝鄭老夫人笑嘻嘻道:「祖母,你看我!比這葉兒要高了許多!」

    鄭大太爺瞧著孫兒古靈精怪的對自己扮鬼臉,心中大樂,摸了摸鬍鬚,微微點頭:「這歸真園果然自有樂趣!雖然說咱們府裡頭樓閣亭台不會少,像這種盪舟之樂卻感受不到了。」

    何嫂子垂手耐心的站在一旁等著,鄭大太爺轉過臉來吩咐了一聲:「繼續朝前走罷!」

    順著小徑往前走,不多久便見著前方有一片紅雲,艷艷的將那邊點染得格外鮮妍。一陣陣清香朝這邊飄了過來,聞著讓人只覺心曠神怡。「那邊是杏樹,稍微比旁處的杏樹要開得遲些,現兒正是艷紅的時候。」何嫂子指著那杏花林背了一句詩,因為有些緊張,背出來的時候結結巴巴的:「老爺瞧著,這可不是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鄭大太爺聽了這詩句大吃了一驚,望了何嫂子一眼:「這詩句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何嫂子站在一旁誠惶誠恐道:「這是我們家主人讓我們背下的,她吩咐若是遇著人,到了一處地方便要背合適的詩詞應景。」

    鄭大太爺望了何嫂子一眼,連聲感歎:「聽聞這歸真園主人乃是一世外隱士,高風亮節不入塵世,聽著這詩句便知其才情!不知是否有幸能得見一面?」

    何嫂子笑得很是憨厚:「老爺,實在對不住,我們家主人今日已經出門去訪友去了,恐怕要一段日子才會回歸真園來。」

    鄭大太爺站在杏花樹下,瞧著嬌艷欲滴的杏花開滿枝椏,悵然若失:「竟然出去了,看來我與這位士無緣!」

    杏花林裡有一處大坪,坪的旁邊有一座小亭子,建得小巧別緻,亭子外邊由竹子搭了幾個簡陋的棚子,上邊掛著一串串香蔥芫荽之類的菜蔬,碧綠的葉子被竹片兒襯得分外鮮明。棚子裡擺放著桌椅,倒全是酸枝木的,用的是黑漆,瞧著很是大氣。

    何嫂子將眾人引著坐下,然後招呼丫鬟們來烤肉:「這是我們歸真園最最新巧的,在旁處定然吃不到。」

    幾位年紀小些的小姐忍不住跟著出去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見著何嫂子教丫鬟們將那已經串好的肉放到火上烤著,不免也覺新奇,伸出手來讓何嫂子給她們一些東西烤。春日裡頭菜蔬多,除了烤肉,還能烤韭菜芫荽之類的東西,何嫂子烤得十分熟練,一瞧便是做慣了的,那些丫鬟們自己揣摩著動了幾下,覺得十分新鮮,個個嘖嘖稱奇,一手拿了簽子,一手拿著刷子刷油。

    鄭香枝望著幾位堂妹,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真真不安分!」可慢慢的便聞著那香味撲鼻,也有些坐不住,幾乎想站起來往那邊去,可心裡想著不能失了大家貴女的分寸,忍著心裡像螞蟻兒在爬的感覺,規規矩矩的與鄭香蓮坐在桌子旁邊品茶。

    涼亭裡鄭老夫人瞧著鄭香蓮與鄭香枝溫柔賢淑的模樣,兩隻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縫兒:「究竟還是老大和老五家的知事,這才像大家閨秀的模樣呢。你瞧瞧那幾個……」鄭老夫人的嘴撇成了彎彎的一條線,老二、老四、老六、老七家的,畢竟是從姨娘那裡傳了些小家子氣來,見著新鮮東西就去湊熱鬧。

    鄭大太爺一邊看著風景,一邊應了一句:「只可惜皇上沒有讓咱們鄭家再送女兒進宮,否則香蓮丫頭也是極穩妥的。」

    「英國公府不是要相看麼?就等老五來人接她去京城呢。」鄭老夫人遠遠的打量著鄭香蓮,只覺得她越看越美,心中愛得不行,都說這個孫女的眉眼和自己年輕時長得相像,瞧著果然是個不錯的。

    到了中午,何嫂子請眾人去飯廳用飯,那飯廳全是原木搭建而成,漆著清油,瞧著便是鄉野氣息十足。菜式也很豐盛,魚是幾位少爺從池子裡釣上來的,雞鴉是園子裡頭自己養的,另外的菜蔬也是歸真園菜地裡邊出產的,而且廚娘手藝很好,做出來的菜很是可口,清淡得宜,鄭大太爺吃了直叫好,還拿了一個銀錠子交給何嫂子讓她轉給廚娘:「就說是我打賞她的,菜做得不錯!」

    下午眾人又去了歸真園另一處轉了一回,那邊有鞦韆架子,有雙陸盤子,還有投壺的用具,少爺小姐們見了兩眼放光,都帶著下人走過去嬉戲起來。鄭大太爺則問了何嫂子要了一套畫具,由下人伺候著,揮毫作了一幅「田園遊樂圖」。眾人擠在一旁瞧著鄭大太爺畫畫,個個讚歎:「老爺的畫實在是好,都能與當今畫聖相提並論!」鄭大太爺摸著鬍子微微而笑,心裡得意萬分,轉臉問何嫂子:「你們家主人也擅丹青否?」

    何嫂子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們家主人的畫是萬萬比不上老太爺的。」從未見鄭香盈摸過畫筆,恐怕是不會畫的了。

    鄭大太爺更是得意,這般人,也有不及他的地方,當即吩咐下去,讓幾個孫子孫女即興賦詩作畫:「我滎陽鄭家子弟,自然當才出眾,今日祖父便來瞧瞧你們誰的詩畫最好。」

    得了吩咐,眾人都不敢怠慢,丫鬟小廝們研墨,少爺小姐或是冥思苦想,或是揮毫作畫,一時間似乎到了貢院考場一般。鄭大太爺過去看了看,覺得孫子裡頭是三兒的嫡子鄭遠承的最佳,而孫女裡邊自然當數鄭香蓮。其餘幾個雖然比不上他們兩人,可瞧著倒個個不差,立刻老懷大慰,摸著鬍鬚呵呵的笑:「以後咱們大房肯定興旺發達,能將二房給壓過半邊去呢。」

    鄭老夫人聽著也是笑,伸手摸了摸十六少爺的腦袋:「可不是,個個都這麼聰敏。」

    一家人玩得盡興,到了申時末刻,鄭大太爺才吩咐動身回滎陽,何嫂子與壽伯笑著將眾人送走,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可算是走了。」

    壽伯笑著接話:「可不是嗎?我還真害怕今日會出什麼漏子,現在總算是放心了。」抬眼望了望後山,他朝裡邊吆喝了一聲:「老婆子,可以去那邊告訴姑娘,大房的人已經走了。」

    魯媽媽應了一聲,從裡邊屋子裡走了出來,飛快的走到後山一瞧,底下的圍牆又築得高了些,可是卻沒有見著鄭香盈。疑惑的望了一眼,修圍牆的漢子指了指山上道:「你是找那位小姐?她帶著人到山上去了,一直沒有下來。」

    魯媽媽聽了心裡緊張,趕緊沿著山路往山上去了。

    第七十三章終難免顯山露水

    「幫我拿好了這個樹枝。」鄭香盈正蹲在地上,裙子就如一幅扇子般打開,蓋住了周圍的地面。小翠與小琴正守在她身邊,一個扶著樹幹,另外一個嘴唇咬得緊緊,手裡握住一根小樹枝,上頭還有幾個樹芽。鄭香盈正拿著繩子在自下而上密密麻麻的捆著樹枝。

    「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呢?」魯媽媽氣喘吁吁走了過來,見著鄭香盈這才放下心來:「大房大太爺已經回滎陽去了。」

    鄭香盈頭也沒有抬一下,繼續在進行著自己的嫁接大業。每年春、夏、秋季都可以嫁接果樹,其中以秋季最佳,成活率最高。但她有些等不及到秋季再看成效,所以現在挑了一批樹在進行嫁接。

    山上有各種果樹,她這次嫁接的主要是兩種樹,一種是板栗,一種是梨樹。板栗嫁接有兩種方法,皮下腹接與帶基枝腹接,這兩種方法她前世都試過,發現第二種不僅成活率高,而且結出來的板栗個大飽滿,味道也好。今日她忙了半天嫁接板栗,下午又著手嫁接梨樹。梨樹嫁接了幾株大一點的樹,現在她正在試著嫁接半大不小的梨樹,看看明年能不能培植出新的品種來。

    將梨樹苗兒捆好,鄭香盈站了起來,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回頭望向魯媽媽,唇邊露出了一絲笑容:「媽媽,我這是在變戲法呢,明年你便能吃到味道不一樣的梨子了。」

    「這梨子還有什麼味道不一樣?特別是這山裡頭的梨樹,多半酸澀得很。」魯媽媽不以為然的瞧了瞧那還只有一個人高的小樹,又瞧了瞧鄭香盈的裙裳,彎著腰替她拍打了幾下:「姑娘,你這裙子都髒了,趕緊回歸真園去,脫了下來媽媽給你去洗乾淨。」

    鄭香盈見著魯媽媽不相信她的話,也不辯駁,她要用事實說話,等著明年這梨樹掛果便知道這嫁接的妙處了。明天她還打算來嫁接桃樹、李樹和杏樹,只需過得兩三年,這山頭便會四季瓜果飄香,而且收益也定然可觀。

    明日過來自己索性尋套丫鬟穿的衣裳,這麼好的綢緞裙子穿著到山上來幹活,實在是糟蹋了。鄭香盈一邊想著,一邊提著裙子慢慢的往山下走,祿伯坐在馬車前邊,見著鄭香盈下來,笑瞇瞇的將馬車簾幕撩開:「姑娘,咱們回去了!」

    車子轆轆行進,沒得一盞茶功夫便到了歸真園門口,鄭香盈正準備下車,忽然就聽外邊有人在招呼了一句:「你不是七房趕車的,怎麼往這邊來了?」

    心中一懍,鄭香盈掀起一線簾幕往外頭偷眼看了下,就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有一個穿著綢緞衣裳的中年漢子站在馬車旁邊,手裡拿了一支碧玉煙斗,正用疑惑的眼神望著自己乘坐的馬車。這不是大房的管事嗎?當時鄭大太爺為了她賣酒給太白酒肆,派了這人來找自己。鄭香盈的臉色一白,若是這人今日跟著鄭大太爺過來這邊,自然會識得是自己的田莊,看起來自己是歸真園主人這個秘密是遮掩不住了。

    鄭香盈的心沉了沉,靠在馬車廂後壁閉了閉眼睛,要將一件事情隱瞞下來真真是難,原以為可以自己能瞞天過海的賺銀子,現兒看來是不行了,只能想著法子將損失降到最低點才行。這人做事總會留下痕跡,若是族裡想要知道歸真園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她,其實相當容易,只消讓鄭遠山帶著來這裡就能揭開這層面紗。

    只是自己是歸真園主人又如何?鄭香盈咬了咬牙,她這個園子是要做大的,到時候怎麼樣也掩蓋不住,現兒暫時攀上了豫王府的二公子做靠山,與滎陽知府又有些來往,也不怕族裡會將她怎麼樣。想到此處,鄭香盈橫下心來,朝魯媽媽點了點頭:「你們出去,讓祿伯將馬車趕進園子裡邊去。」

    魯媽媽下了車,到外邊交代了一聲:「姑娘叫你將車子趕進去,現兒天色已晚,還到外頭耽擱做什麼呢。」

    那管事瞠目結舌的看了看歸真園的大門,有些疑惑,一把攔住了魯媽媽道:「你這婆子,我來問你一句,這歸真園,與鄭氏七房有什麼干係?」

    魯媽媽微微躊躇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時馬車側面的簾幕掀起,小翠的腦袋露出在小窗邊上,睜了一雙妙目道:「你不必來旁敲側擊,我們家姑娘說了,她便是歸真園的主人。」

    那個管事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看著那馬車轆轆的開了進去,又打量了那扇大門一眼,喃喃自語道:「難怪今日來的時候總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只是這大門重新修繕了一番我卻認不出來了,原來便是七房二小姐那田莊!」他拍了拍腦袋:「我得趕緊將這事情告訴老太爺去。」

    鄭大太爺坐在大堂上邊等著易管事給他取碧玉煙斗回來,今日去歸真園遊玩,十分盡興,卻不想將那煙斗遺在了那裡,當即便打發了易管事去接,可好半日不見回來,煙癮有些犯了,坐在那裡直打哈欠。

    「給老爺去取了那個白玉嘴兒的煙斗過來。」鄭老夫人瞧著他那模樣,自然知道鄭大太爺犯了煙癮,趕緊吩咐丫鬟們去取了旁的煙斗過來,鄭老太爺瞇著眼睛張了張嘴:「取那新送來的煙絲兒給我填著,我來嘗嘗味兒。」

    邀月應了一聲,輕手輕腳的走進了內室,剛剛進去不久,大堂的門簾兒被人掀了起來,易管事匆匆忙忙的從外頭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隻碧玉煙斗。「老太爺,煙斗找到了。」易管事躬身上前,恭恭敬敬的將煙斗雙手奉上,鄭大太爺趕緊將那煙斗叼在嘴裡,伸出手招呼一個丫鬟過來給他點那煙絲兒。當煙嘴裡出現了幾點紅色火星子,他用力一吸,裊裊的白霧便緩緩的升起,鄭大太爺滿足的打了個呵欠,吧嗒吧嗒的繼續吸了起來。

    「老太爺,我發現了一件事情。」易管事躊躇再三,決定要向鄭老太爺告密:「歸真園的主人,是七房的二小姐!」

    「什麼?」鄭大太爺半閉的眼睛驀然睜開,不相信的盯著那易管事道:「你怎麼知道?」

    鄭老夫人在旁邊「嗤嗤」一笑:「易管事,你弄錯了罷,那個黃毛丫頭,怎麼可能有這麼大一個園子?不是都說歸真園的主人是一個年逾六旬的士?」

    「老太爺,老夫人,小的今日去那歸真園時便覺得似曾相識,但也只不過在心裡頭偷偷想想,並沒有說出口來。可是方才去給老太爺取煙斗的時候,我見著七房的車伕趕了馬車往歸真園裡走,攔著問了一句,那馬車裡的人自己說了,這歸真園的主人便是七房的二小姐。」易管事說得氣喘吁吁,額頭上也是汗珠子滴滴的往下掉:「去年年關,老太爺讓我去城北田莊將那二小姐找過來,七房的下人帶我過去的,那會子下著大雪,一路瞧著到處都是一片白,也沒怎麼留心,今日走著過去覺得正是那個方向,可還不敢指認歸真園便是去年我送信去過的田莊,直到方才……」

    「可惡!」易管事的話還沒有說完,鄭大太爺便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那碧玉煙斗差點磕到了桌子上頭,唬得易管事低下頭去半天不敢吭聲。

    「竟然派個僕婦來欺騙我,說什麼歸真園的主人出外訪友,原來只是不敢見我!」鄭大太爺氣得臉都紅了,一隻手捏著桌子的角,手上青筋都爆了出來,說了兩句話,又被煙給嗆了,好一陣咳嗽,站在身後的丫鬟趕緊上前給他捶背。

    「而且還收了咱們這麼多銀子!」鄭老夫人也氣得頭發暈,伸手將抹額扶正了些:「兩百兩銀子,虧她也開得了口!知道咱們大房要去遊玩,她難道不該親自來迎著咱們進去?就她那破園子,誰又稀罕?就這麼塊彈丸之地方,遊玩一日竟然要了這麼高的價格,哪樣東西值兩百?她那幾塊烤肉?幾隻雞鴨?」

    鄭大太爺咳嗽了好一陣子,臉色漲得通紅,過了不久以後這才平息了些。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眼睛轉了轉:「難怪去年她要我寫那份契書,原來她早就打定主意要獨吞賺的這筆銀子!一日兩百兩,一年該是六萬兩銀子,去掉下人的月例銀子,再去掉些成本,每年三萬兩便是砧板上的釘子,跑不了!」

    「三萬兩!」鄭老夫人眼中也露出了氣憤的神色:「原來如此,去年嚷這不要族裡的紅利銀子,竟然就是為了這個!不行,咱們怎麼能讓這黑心丫頭得逞呢!一年三萬,十年可是三十萬兩!況且不是說她去年還賣酒給太白酒肆,那裡邊少不得是一筆銀子。」眼睛瞧著桌子上擺著的那盆矮腳桃花,鄭老夫人眼睛前邊一陣發暈:「這花還去了十兩銀子,歸真園賣花也是一大筆銀子呢!」

    這個鄭香盈,實在太可惡了!照著她這賺錢的法子,那一年豈不是能賺到五六萬兩銀子去?等到她出閣的時候,壓箱銀子也該有三十多萬兩,不會比自己的香蓮丫頭要差了。七房都破落成這樣了,憑什麼她一個孤女要與自己金尊玉貴的孫女相去不遠?鄭老夫人也是氣得直柔胸口:「老爺,這樣可不行,怎麼能讓她猖狂了去!」

    「這種狡詐之人,實在可恨!」鄭大太爺撫胸憤憤然道:「我若不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那便對不住死去的信誠侄子,總要將她引到正道上邊來才是。明日我要將她叫來好好說道說道,讓她明白做人的道理。」

    第七十四章滿心嫉恨起波瀾

    「大太爺請我過府一趟?」鄭香盈挑了挑眉,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抬眼望了望站在那裡的易管事,手裡捧著一盞清茶喝了一口,悠悠然說道:「不知大伯祖父有什麼教誨,非得讓我去府上聆聽賜教?」

    易管事瞧著鄭香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心中詫異,沒想到這位二小姐竟然這般平靜,難道她不該是戰戰兢兢,嚇得話都說不出口嗎?回想著去年那件事情,易管事偷偷打量了鄭香盈一眼,看來這位七房二小姐真不一般哪。

    「還請易管事替我去與大伯祖父說一句,雖然長輩賜教,晚輩自然該要趕著去聆聽,可我這院子裡頭事情多,恐怕一時半刻還沒得空,過兩日我將這園中事情料理完了,我再去府上賠罪,還請大伯祖父多多諒解。」

    竟然不去?易管事張大了嘴,傻乎乎的望著鄭香盈,震驚得話都說不出口來。旁邊魯媽媽已經走上前來,朝他手中塞了一小塊碎銀子道:「管事跑這麼遠來送信,實在辛苦了,這點銀子便拿著去喝壺茶罷。」

    「姑娘,果然是找上門來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呢?」小翠望著鄭香盈,滿臉的擔憂:「我猜大太爺定然是想要將那張字條毀掉,讓你每年拿紅利銀子,但是要將歸真園的盈利上交一部分到族裡。」

    鄭香盈捧了茶盞在那裡不言不語,鄭大太爺有一種控制欲,他想控制鄭氏所有的子孫,,他絕不會容得自己痛痛快快的賺錢。去年之所以寫了那字條兒,是因著他以為自己賺不到銀子,到時候不免要回去求他,而現在他知道了自己過得舒服,恐怕他的心裡頭便不舒服了,自然要想著辦法來教訓自己才是。

    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怎麼樣保住自己的歸真園不受他們的盤剝,鄭香盈喝了一口茶,心裡在不住的盤算著對策。想必鄭大太爺肯定會讓她將字據交還到族裡,以後每年照舊發紅利銀子給她,族裡但收取的費用,恐怕會要多得超出她的想像。

    自己先要摸清楚到底要交多少銀兩給族裡,這才好去與族裡那幾個人談價格,若那幾個長輩們非得要獅子大開口,那自己也只能與他們對簿公堂了。而且幸得自己預先留了一手,說不定自己還能從這事裡頭佔到便宜呢。鄭香盈低頭仔細盤算了下,抬起頭來,臉上又是笑盈盈的一片,朝魯媽媽招了招手:「媽媽,你在六房的人似乎有幾個相熟的老姐妹?」

    魯媽媽走攏來點點頭:「有幾個,交情不錯。」

    「那你可不可以打聽得出,究竟鄭氏族裡是按什麼比例來收銀子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總不能由著他們胡亂開口,自己總得要有個預算。

    滎陽鄭氏現在是大房與二房最為興旺,子孫在朝堂任職的多,而且大房還有一個鄭德妃在支撐門面。鄭四太爺與鄭五太爺兩人都有子嗣放了放任,而且官職還不低,今年鄭四太爺與鄭五太爺都攜眷去了兒子任上去做老太爺享清福,滎陽老家留的人便不多了。

    族裡數七房最弱,另外便是六房與三房,三房因著人丁興旺,所以在各處都還佔著強,管著族田和宗祠的修繕,在中間肯定暗地裡撈了一筆銀子。而六房只比七房要稍微好一些,六房的三爺去年才放了外任,六房這才稍微有些揚眉吐氣,可總的說來,在滎陽鄭氏,六房也是個不打眼的。

    「我有個老姐妹的男人,正是六房在外頭管鋪面的,想必能知道一二,我這就去那邊打聽清楚回來告訴姑娘。」魯媽媽聽著鄭香盈這般發,心領神會,趕緊讓祿伯套車將自己送去了滎陽。

    「光當」一聲脆響,一隻茶盞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鄭大太爺摸著胸口不住的喘著粗氣:「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易管事站在一旁哭喪著臉道:「老太爺,你消消氣,可別氣壞了身子!」

    鄭老夫人也是一臉憤怒,瞧著茶水在地上慢慢拉出了一條黑色的痕跡來,心中一口氣怎麼也吞不下去。派人去喊七房那個香盈丫頭,她竟然還說要等園子裡的事情忙完了才過來,這都是些什麼話兒!哪房的小姐聽說到大房這邊來都是高高興興的,將自己打扮停當以後不敢耽擱半分時光便急急忙忙過來了。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究竟是誰給了她這膽量敢與大房來較量!

    「老爺,我瞧著這樣可不行,怎麼樣你們也要好好管束她才是。年紀小小便這樣無法無天,到了及笄的時候還不知道會如何厲害呢!」鄭老夫人將一雙手攏在袖子裡邊,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自己的孫女們個個乖巧伶俐,可千萬別被她給敗壞了名聲。

    「你去將二太爺請來過府說話!」鄭大太爺的臉陰沉沉的,過了一會子才開口吩咐易管事請二太爺過來,怎麼能讓她一個黃毛丫頭蹦躂個沒完沒了,還真以為沒有人能管束得了她?

    鄭二太爺來得倒是快,才挨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便到了大房這邊,由婆子引著去了大堂,見著兄嫂兩個都是面色陰沉,不由得吃了一驚:「大哥,出了什麼事兒?瞧你這眉眼都不順暢!」

    「老二,你且坐下聽我說。」鄭大太爺此時已經平靜了不少,可言語間猶有憤憤不平的語調,聽得鄭二太爺也義憤填膺:「這鄭香盈也太不知事了,怎麼能悶著頭自己賺錢呢?竟然還欺騙大哥,胡說八道的捏造出一個歸真園主人來!」

    口裡說得唾沫橫飛,鄭二太爺心中卻是大恨,沒想到竟然看走了眼,這個小丫頭如此會賺錢,才這麼會子功夫,歸真園便被她經營得名聲鵲起。滎陽城裡要賞花,要賣花,誰不是立刻想到歸真園?聽說歸真園還出產美酒,那酒百里飄香,剛剛出了窖便被搶購一空,這七房的丫頭簡直就是在點石成金。

    想著去年與她簽下的那張字據,鄭二太爺便心中大恨,望著鄭大太爺不住嗟歎:「大哥,咱們可真是吃虧了,中了她的激將法,竟然將一筆銀子給放走了!若是不寫那張字據,族裡公中一年至少能多一萬銀子吶!」

    鄭大太爺坐在那裡沉默不語,這字據是他寫的,難道老二在變著法子說他不成?鄭老夫人在旁邊聽了也不大樂意,望了一眼鄭二太爺道:「你那會子也在場,卻沒見你理直氣壯的說出來,這會子卻在埋怨人了?」

    「這些話都別說了,咱們趕緊來合計下,看看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為著族裡的聲譽,為著公平起見,咱們也不能讓她不交銀子到公中來。」鄭大太爺見著鄭老夫人圓胖的臉拉得老長,知道她心中不樂意,趕緊將氣氛緩和了一下:「明日我們將族里長輩都喊到宗祠裡頭,大家好好的來給她說說道理。」

    「就依著大哥所說罷。」鄭二太爺點了點頭:「明日派人去歸真園將她喊過來,她不來也得來,若是膽敢再拒絕,咱們便派人直接將她捆了過來!」

    第二日易管事又跑了趟歸真園,這次鄭香盈沒有拒絕,笑著對易管事道:「我梳洗停當就過來,你先回去覆命罷。」

    聽說鄭香盈答應過來,幾位鄭氏長輩這才放了心。幾個人坐在椅子上,捧著茶只是唉聲歎氣:「信誠侄子怎麼就生了這樣一個女兒呢,他們夫婦都不在了,少不得咱們幾個長輩好好管束著才是。」

    鄭香盈走進宗祠的時候,便見著鄭大太爺、鄭二太爺、鄭三太爺與鄭六太爺坐得端端正正,臉上一副嚴肅的表情,瞧著她的眼神,彷彿有點恨鐵不成鋼。鄭香盈心中冷冷一笑,這些人坐在上頭瞧著人模人樣的,還不知道心中在打什麼算盤呢。

    「不知幾位長輩喊香盈過來,可有何事?」鄭香盈笑微微的上前行了一禮,一雙眼睛望向鄭大太爺:「大伯祖父,香盈先向你賠罪,歸真園事務實在繁忙,昨日沒有來得及趕來聆聽大伯祖父教誨,實在是大不敬,還請大伯祖父寬宥。」

    瞧著鄭香盈一臉真誠的表情,鄭大太爺心裡頭的氣消了幾分,摸了摸鬍鬚道:「既然你昨日是因著忙才不能前來,那我也不怪你,可為何前日我去你歸真園遊覽,你避而不見,而且還要哄騙我,對外宣稱歸真園的主人乃是一六旬士?」

    這可真真是直奔主題了,鄭香盈瞧著那四位太爺都在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想必眾人心裡早就打好了小算盤,等著她向鄭大太爺認過錯,接下來自然便要談交銀子給族裡的事情。只不過自己恐怕要讓他們失望了,自己可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接招呢。「大伯祖父,香盈可一向都將您的話奉為圭皋,對外宣稱歸真園主人是一老翁,那可是大伯祖父授意,香盈才不得已而為之。」

    「什麼?我授意你這般說的?」鄭大太爺瞧著鄭香盈不慌不忙的神色,氣得胸口翻騰不已,只覺得喉頭那裡有些腥甜,一口老血都要吐了出來。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他怎麼便不記得了?這鄭香盈怎麼反倒把責任推回給了自己?

    「自然是大伯祖父授意,香盈怎麼敢撒謊!」鄭香盈笑瞇瞇的望著鄭大太爺,氣定神閒:「我記得去年年關時,大伯祖父諄諄教誨,說行商乃賤業,我乃大家閨秀,怎麼能做這種事情,若是讓旁人知道我在操行商之業,那便是墮了我鄭氏小姐的閨譽。」

    「哼,算你還有心,倒記得我說過的這些話。」鄭大太爺哼了一聲,胸口的那股悶氣總算是壓下去一點點,看來這鄭香盈也是個受教的,自己說過的話,她可都還記在心裡頭。

    「既然大伯祖父教誨了這麼多,香盈自然也要領會這意思才行,故而香盈對外宣稱歸真園主人乃是六旬老翁,正是為鄭家姐妹們的閨譽著想,不願讓人知道鄭家小姐在行商。既然已經這般說了出去,那便不能更改,即便是大伯祖父過來遊玩,香盈也只能這般說了。」鄭香盈的唇邊露出一絲淺淺笑容來:「大伯祖父,為了族裡姐妹們的閨譽,我想你們也可以繼續裝做不知道歸真園的主人是我,就當是那位士罷!」

    鄭大太爺聽了這句話,頓時覺得自己手腳冰涼,這香盈丫頭實在是會狡辯,為著族裡姐妹閨譽著想,她便不該去做這行商之事!瞪著眼睛望向鄭香盈,鄭大太爺實在有些語塞,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才好。

    「你真真是在狡辯!」鄭二太爺在旁邊冷冷哼了一聲:「那為何你還要收你大伯祖父二百兩銀子?我們鄭氏族人去你那園子遊玩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你自然該好好招待才是,可你竟然還要收銀子,真是被銀子迷了眼睛!」

    「這收銀子是規矩,素日裡頭大伯祖父便訓誡我們,無以規矩不方圓,族裡有不少規矩要我們守著,但怎麼用在別的方面便破了規矩?我這歸真園定好的規矩是進來遊玩要收銀兩,若是哪一次不收,對其餘來遊園的人豈不是很不公平?」鄭香盈朝鄭大太爺彎腰行了一禮:「還請大伯祖父見諒。」

    鄭大太爺聽著鄭香盈說得振振有詞,可自己竟指不出她半分錯處,瞪著眼睛瞧著她,心中好一片翻騰,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半日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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