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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47章 文 / 煙穠

    宗祠大堂裡邊有些暗,或許是門外數棵高高的樹將宗祠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又或許是陽光此時已經隱在雲層後邊,先前一地燦爛的金黃早已褪盡,只餘下一點點淡淡的影子。

    鄭大太爺吩咐了一聲:「給七房二小姐搬條椅子過來。」畢竟今日是來好生規勸她的,自然也不可對她太過嚴厲,畢竟是沒爹沒娘的孩子,總歸得要多憐憫她三分,只是若她不信勸告,自己須得拿出些族長的氣勢來壓著她——自己都六十多的人了,還怕管束不了一個黃毛丫頭?瞧著鄭香盈亮晶晶的雙眸,鄭大太爺忽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總覺得這侄孫女似乎有哪裡不同,彷彿後腦勺天生有一塊反骨似的。

    鄭香盈也不拘謹,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雙手自然的覆在膝蓋上,一雙眼睛看向鄭大太爺,語氣誠懇的說道:「各位長輩今日找香盈來,定不只是要分辯清楚歸真園的主人究竟是誰,該還有別的事情罷?各位長輩事情忙,香盈也不好耽誤了大家的時間,還請長輩們明示,咱們商議合計了以後便早些各自回家。」

    昨日魯媽媽打聽了回來,她那個交好的老姐妹的男人替六房打理著一間鋪面,每年大約能賺一萬多銀子,交到族裡是一千兩:「我不知道其餘鋪面能賺多少,但這交錢到族裡卻是一樣的。」那媽媽伸出了一根手指頭來,點了點頭:「該是十一之數。」

    鄭香盈聽了魯媽媽打探出來的這個結果,心裡默默輪了一回,這抽成倒也不算重,只抽走一成。若是族裡一定要自己每年交銀子,自己按著這個數交了便是,畢竟自己還頂著鄭氏七房二小姐的名兒,也不好太過於與族裡作對,人要能屈能伸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十一之數!」小翠在旁邊聽了直咋舌:「若是咱們園子掙五萬兩一年,要分五千兩給他們?這也太多了罷!」

    「小翠,做為鄭氏子孫,自然要守著鄭氏的規矩,既然大家都是這麼交,那我也這麼交便是。」前世鄭香盈便是依法納稅的好公民,所以對於鄭家這個規矩倒也能接受。明日鄭大太爺若是提出來要撕了原來那張字據,只要是按規矩來,她也願意接受。

    只是就怕他們還會刁難自己呢,鄭香盈坐在椅子上,瞧著鄭家四位太爺很是不快的臉,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恐怕他們不會讓自己這般輕易過關。

    「你倒還有幾分明白事理。」鄭大太爺點了點頭:「香盈丫頭,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要多關注你些,免得你走了歪路。你年紀小,自然心氣兒高,可你需明白,我們這都是為你好。」

    鄭香盈從善如流的點著頭,臉上一副受教的表情,反正只要鄭大太爺不提出過分的要求來,她還是可以答應。見鄭香盈十分配合,鄭大太爺這才心裡舒服了些,清了清喉嚨道:「年前……」說到此處,鄭大太爺停住了話頭,只覺得自己心中膈應得慌,臉上似乎有螞蟻在爬一般,年前是自己親筆寫下的字據,現兒又要來反悔,還不知道這鄭香盈又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大伯祖父,是不是年前寫的那張字據?」鄭香盈睜大了眼睛望著鄭大太爺,那眼神清澄單純,看得鄭大太爺更是感覺有些難受,自己確實在出爾反爾,這真不是君子所為。可若聽之任之,由著這香盈丫頭張著手撈銀子而不讓她交些到公中來,恐怕其餘房也會說閒話,當面雖然不講,可背地裡定然會議論,自己這族長的威信也沒了個去處。

    「那次寫字據,族裡考慮不周,族人多有不滿,所以今日尋了你過來就是想要將那字據收回來。」鄭大太爺尷尬的望著鄭香盈,伸出手從袖袋裡摸出一塊帕子印了印額角,全身燥熱,背上正不住的出汗,彷彿將那香雲羽紗衣裳粘住了一般,濕膩膩的扯不開。不知道這香盈丫頭是否能乖乖將那字據交出來,一想著前兩次她那桀驁不馴的模樣,鄭大太爺只覺自己心中沒有底氣,畢竟自己已經寫了一張字據在她手中,現兒再來討要,鄭香盈強著不給,自己也沒有辦法。

    「大伯祖父,照理來說,香盈現兒完全可以不理睬族裡這個要求。當初也是幾位長輩一起商議好的,大伯祖父親自寫下的字據,即便是告到官府裡頭去,香盈也佔著理兒。」笑盈盈的看著坐在那裡的四位鄭氏太爺,鄭香盈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道:「那日幾位長輩可都在場的,也算是個見證。」

    幾人互相望了望,眼中都露出了憤恨的神色出來,原來以為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只不過是在瞎折騰罷了,所以這才放放心心寫了那字據,本來還想存著懲戒她的心思,誰知道她竟然有這般手腕!不聲不響的弄了那麼一個大園子,別樣的發財門路都讓她尋到了,還沒得幾個月,那歸真園便辦得風生水起,由不得讓人刮目相看。

    鄭大太爺自知理虧,也只能不言不語,盼著鄭香盈說出下邊的話來,方才聽她的話裡有「照理來說」四個字,那便該還有下。就聽鄭香盈提高了嗓子接著往下說:「只是咱們滎陽鄭氏家族龐大,幾位長輩免不了有疏忽的地方,香盈體貼著各位長輩辛苦,所以願意將那字據交出來,照著族裡的規矩來,每年上交盈利的一部分放到公中,由族裡統一支配。」

    「香盈丫頭,果然是個懂事的。」鄭大太爺聽了這句話才放下心來,瞧著鄭香盈比先前順眼了不少,還真沒想到她竟然不為難自己,大大方方便答應了這事情。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鄭大太爺吩咐身邊管事道:「去將宗祠那個存放書契約的盒子抱出來。」

    「大伯祖父,不著急這一時,咱們先把事情都說清楚,不知每年香盈要交多少銀子?」見著幾位鄭氏太爺都面帶笑容,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鄭香盈忽然間又有幾分好笑,這幾隻老狐狸接下來準備怎麼對付自己可還是個未知數,不過自己反正不怕,早就想好了招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交納銀子都由你二太爺和三太爺管著,讓他們來給你算算。」鄭大太爺和顏悅色的看著鄭香盈,聲音也軟了幾分,只要這事兒辦妥當了,他的名聲沒有受損,已是最大的幸事。

    「我們族裡有規矩,收銀子都是五一之數。」鄭二太爺陰測測的開口了,這七房的二小姐實在可惡,上回駱記成衣鋪子的事情,他可還記著呢。她不僅不將生意給駱記做,反而將自家夫人氣得說話不出。去年年關,還有人爆出駱記成衣鋪子便是二房的產業,害得鄭大太爺一定要與他清算,讓他將那麼多年欠的銀子補回來,好說歹說的才將價格敲定到一萬五千兩。交了銀子不上算,鄭大太爺還沉著臉將他教訓了一通:「二弟,你們二房又不缺這幾個銀子,你又是管著族裡錢財的,怎麼能帶頭做這隱瞞不報的事兒!我瞧著該好好差查二房產業,指不定還有什麼隱瞞下來的。」

    駱記這麼多年都安安穩穩,沒有人將這事情挑明出來,怎麼忽然的就被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兒?鄭二太爺與夫人心疼銀子,幾晚上沒有合眼,板著手指頭算究竟是誰想要為難二房。想來想去也找不著人,忽然有一晚上,鄭二老夫人手擰了擰胳膊:「我怎麼便將她忘記了?定然是她說出去的!」

    「是誰?」鄭二太爺臉上有氣憤之色,趕緊追著問:「竟然與我二房作對,可惡!」

    「你不記得七房那二丫頭了?」鄭二老夫人恨恨的咬著牙,一張臉上就跟驢蛋上邊下了霜一樣,青中透白:「那會子我讓她將七房的衣裳給駱記做,她左推托右推托的,還威脅我說要將駱記是二房產業說出去呢,現兒可還不是說出去了?」

    鄭二太爺恍然大悟,拍了拍桌子道:「在宗祠分家產的時候我多說了幾句,她便惦記在心裡了,總要找機會來報復,定然是這樣的!」

    「咱們的駱記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都沒有誰去說這事兒,偏偏今年便被人揭發出來是咱們二房產業,這可不就是她做下的事兒?」鄭二老夫人越說越有氣,臉色漲得通紅,招呼著丫鬟給自己順氣捶背:「這個無法無天的鄭香盈,哪日落到咱們手上,可得要好好整整她才行!」

    昨日鄭大太爺喊了他們幾個來商議這事,將這收銀子的事情交給他與鄭三太爺處理,他找著整三太爺一合計,兩人都覺得該多收點兒。「這個七房的二丫頭實在可恨,竟然指著我家信隆說是他將她那個短命的娘給害了!」鄭三太爺想著去年秋日的事便憤憤不平:「紅口白牙的摜會說胡話!」

    「可不是嗎?咱們總得讓她吃點暗虧才行。」鄭二太爺說得咬牙切齒,臉上都有些扭曲,憑什麼讓一個黃毛丫頭打壓得他們這些做長輩的都沒了氣勢?

    鄭三太爺想了想,點了點頭:「咱們明日便收她五一之數便是,想必她也不知道族裡會是什麼規矩,等簽了字據再去問旁人也就晚了。若是再要鬧,咱們便說她年紀小,替她暫時先保管著。」

    「還是三弟心思縝密!」鄭二太爺連連點頭,一雙綠豆眼裡閃出貪婪的光來:「她那歸真園這般賺錢,咱們每年多抽一成,那便差不多該有將近一萬。這一萬二房三房各拿一半,放印子錢也好,置業也罷,都是無本生意。」

    兩人嘀嘀咕咕一陣子,將這事情說妥當,自是十分滿意,就等著鄭香盈來宗祠由他們搓圓打扁。現兒鄭二太爺聽著鄭香盈問起這銀子的事情,心中得意,馬上就接了口,五一之數,想必那鄭香盈會心痛得要命,可卻沒有半點法子。

    「五一之數?」鄭香盈挑眉看了看鄭二太爺,笑吟吟的問道:「族裡竟然定了這麼高的稅額?摸不是二伯祖父見我年紀小,故意說了個大數字來嚇唬我罷?」

    第七十六章來兩個鬥敗一雙

    「放肆,這可是族裡的規矩,我又怎敢隨意開口!」鄭二太爺板起了臉孔,一雙眼睛閃著得意的神色:「你方才既然已經已經答應了,自然該按規矩來辦事,可不能亂了族裡的秩序。」

    鄭大太爺在旁邊詫異的看了鄭二太爺一眼,五一之數?雖然他不管族裡的銀子,可印象裡似乎並不要這麼多,去年鄭二太爺那個駱記成衣鋪子補交銀兩的時候,似乎按的是十一之數計算,而且到最後還少了幾千兩銀子。「二弟,你記錯了罷,每年竟要交這麼多銀兩到族裡不成?」鄭大太爺猶豫著開口發問,他不方便直接駁了鄭二太爺的話,畢竟在鄭香盈面前也要給他留幾分面子,可再這樣欺負鄭香盈,他也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哥,族裡的規矩確實是這樣。」鄭三太爺在旁邊也開口了:「我們又怎麼會做出兩套規矩來呢?」

    鄭六太爺聽在耳朵裡邊,心裡也在輪著自家每年究竟交了多少銀兩給族裡,這內宅之事都是交給夫人掌管,他知道得不多,可總覺得似乎五一之數未免太嚴苛了些。

    「二伯祖父,三伯祖父,你們說這是族裡的規矩?可我卻怎麼聽說都是十一之數呢?」鄭香盈瞧著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一唱一和,心中暗道,這兩人也真是會做戲,大抵欺負她不懂族裡的規矩,獅子大張口的便要問她多抽一成銀子:「我昨日便打聽過了,鄭氏其餘六房的鋪面皆是按著十一之數來繳納的銀子,為何到了我這裡邊獨獨要交五一之數?那多出來的銀子,究竟會進誰的腰包?」

    鄭二太爺一怔,沒想到這鄭香盈還事先去問過了,不由得臉色尷尬,清了清嗓子道:「十一之數,那是因著是各房的主母在打理,而你卻還未及笄,年齡尚幼,萬一做買賣折了本錢總要有條退路,所以我們暫且多收一成銀子,族裡替你保管,等你出閣的時候再歸還給你。這可是族里長輩用心良苦,你不要不識好。」

    「原來是這樣。」鄭大太爺摸了摸鬍鬚,點了點頭:「老二老三,你們想得委實周到,這樣做確實是為香盈考慮,以後出閣她也就有一筆可觀的銀兩了。」

    「多謝兩位長輩為香盈著想,只是香盈覺得族里長輩年紀大了,再讓你們這樣操心真是過意不去。」鄭香盈微微一笑:「各位長輩也見著歸真園現兒經營得還算不錯,田莊上上下下都有一口飯吃,所以各位長輩還是不用如此為我擔心,咱們還是照著族裡的規矩來,我每年將一成收入交到族裡罷。」

    屋子外頭的日頭忽然亮了,從天窗上射進來的陽光照著鄭香盈的臉,就如白玉一般,沒有一絲瑕疵,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帶著一絲自信,也有一絲揶揄,就是那般靜靜的瞧著坐在那邊的幾位鄭氏長輩。

    鄭大太爺轉臉望向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道:「既然香盈自己有把握,那咱們也不好違背她的意願,就照十一之數罷,我覺得她也該能將歸真園經營好,不用咱們操心。」

    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對望了一眼,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鄭大太爺開了口,他們也沒有什麼說多話的權力,只能訕訕然道:「那就十一之數罷,照著族裡的規矩,每年年關都會派人去查賬,你需得將賬簿子準備好,以供族裡審查,當然平常也會不定期上門抽查,所以你休想造假。」鄭二太爺眼睛盯住鄭香盈不肯放過:「你這歸真園,每年少說七八千兩銀子是要交的,你可別想矇混過關!」

    「七八千兩!」站在鄭香盈身後的小翠不由得失聲叫喊了起來,見眾人都望著自己,唬得一隻手攔住了嘴巴,眼珠子溜著轉了一圈,將捂著嘴的手放了下來,憤憤然道:「老太爺們,你們莫非以為我們家姑娘是在搶錢不成?一年七八千兩的交上來,難道歸真園一年能賺七八萬兩銀子?」

    「要你這丫鬟在旁邊多嘴多舌!」鄭二太爺將臉板了起來,嚴肅的望著小翠:「這裡可沒有你插嘴的份!」

    「二太爺,我們家姑娘是我的主子,她礙著晚輩的面子不好說,那便由我這個丫鬟來替她說!」小翠沒有半分膽怯,一雙眼睛望向鄭二太爺道:「我們都知道二房財大氣粗,我們家姑娘只有一個歸真園,自然不能與二房相提並論,若是我們歸真園每年要交七八千兩銀子,那二房往小裡說至少也要交七八萬兩銀子,就是不知道二太爺每年有沒有交這麼多?」

    「小翠,你退下,怎麼能質疑鄭氏長輩?二房那麼多產業,我相信每年至少也交了十萬兩銀子到族裡,我二伯祖父可是個按規矩辦事的,定然不會少交。」小翠可越來越潑辣利索了,鄭香盈覺得十分滿意,見她將話說得差不多了,這才讓她停住話頭,由自己出馬:「二伯祖父,你說是也不是?」

    鄭二太爺聽著鄭香盈的話,只覺心頭燥熱,好半日說不出話來,他鼓著嘴巴道:「你那歸真園租出去做游宴之用,一次便要兩百兩銀子,一年便有七萬兩,另外你那田莊還賣就賣花,一年湊一萬兩都湊不出來?我說交七八千兩,難道說多了?」

    鄭香盈瞧著鄭二太爺那嘴皮子一張一合,心中厭惡之至,給他一算,自己簡直是坐在家裡撿銀子了。歸真園租用場地的費用素日都只收一百五十兩銀子,只是自己氣盛,收了大房兩百兩,現兒倒要吃點虧了,只不過牆外損失牆內補,她自然也有挽救的法子。

    「二伯祖父,莫非你以為我這歸真園便日日有遊人不成?」鄭香盈冷冷一笑:「大家都知道,這出外遊玩不過春秋兩季而已,況且能出得起兩百兩銀子遊玩一日的人家,都是大富大貴,誰家沒有風景致的園子?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到外頭走走散心罷了,誰還會日日來我歸真園遊覽不成?我今年春天也就來了二十多撥人,加上秋天,滿打滿算不過五十日,這一項裡收入最多一萬兩,可刨去成本人工,留到手裡頭的還能有多少?」

    鄭大太爺低頭想想,確實也是這樣,酷暑嚴寒,誰會想到外頭去走?這一年裡也就去了一半,滎陽城的富戶也就那麼多,肯花銀子出去走的也該不多,除非像鄭氏大房這般財大氣粗的主兒。他點了點頭道:「香盈丫頭說的不錯,這一項決計不會有七萬兩,有一萬兩便頂天了。」

    鄭二太爺疑惑的看了鄭大太爺一眼,昨日他將自己找過來的時候,分明是滿腔憤恨,怎麼今日忽然的便改了口風,難道是準備要自己與鄭三太爺當惡人唱紅臉,他卻在旁邊裝好好先生唱白臉不成?

    「二伯祖父,你覺得是不是這樣呢?」鄭香盈向小翠招了招手:「小翠,去馬車那裡將賬簿子拿進來。」小翠應了一聲走了出去,鄭香盈則一臉誠摯的望向幾位鄭家老太爺道:「這個賣酒與賣花,一年湊一萬兩,那可真真有些為難,若是幾位長輩不相信,香盈現在就將賬簿子呈給長輩們過目。」

    「好,好,好。」鄭大太爺連連點頭,摸著鬍鬚微微的笑,看來七房二丫頭倒也沒那麼可惡,還知道尊重長輩,甚至將她最機密的東西都拿了過來。一夜之間她還能造一本假賬不成?肯定是自己素日裡記載的賬目了。

    鄭香盈瞧著鄭大太爺那目光心中就好笑,她從搬到歸真園開始便準備了兩套賬簿子,一套是自己看的,另外一套就是拿來糊弄鄭氏族裡的長輩的。前世她的觀念是納稅越多說明自己收入越高,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可這世情況完全不同,自己再怎麼強悍,好歹也只是鄭氏族裡的一個人,要受宗族約束,自己沒有必要一定與族裡對著幹。但怎麼說她還是要做些防備,太老實了就會被人欺負,所以她才不會將自己的那本真賬拿出來呢。

    看來今日她在宗祠還是有一些收穫,至少鄭大太爺對她的態度已經稍有好轉,從他方才為她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話便可知道,以前的那種敵意與輕慢已經減少了幾分。鄭大太爺是族長,在自己沒有與鄭氏撕破臉皮前,怎麼著也不能與他太弄僵了關係。

    滎陽鄭氏,鄭香盈心中輕輕喟歎了一聲,目前她還頂著鄭家嫡女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拋卻這個稱呼。族裡現在對她便已經是步步緊逼,到了年歲稍長該談婚論嫁的時候,說不定那會子就是她與鄭氏衝突最尖銳的時候。她不甘心自己的親事被人支配,若鄭家長輩塞一些她看不上眼的人給她做夫婿,自己勢必會與族裡翻臉。

    想到談婚論嫁,腦子裡邊忽然閃過了楊之恆的臉,鄭香盈一愣,有一陣微微的甜,如潮水般席捲了她的心,一波又一波的衝擊了過來,似乎帶著她到了潮水的巔峰,顫抖著雙手伸向那蔚藍的天空,迎接那墜入手中珍珠般的水珠。

    臉上有些發燙,鄭香盈伸出手來輕輕摸了下自己的臉,睫毛掃過手掌心,微微的癢,就如那個晚上香樟樹葉掃過她的手臂一般。正在她回味著那個淡淡的月夜,就聽外邊有騰騰的腳步聲,小翠抱著一個本子走了進來,將她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幾位伯祖父,這便是香盈這些日子來的賬目,請各位過目。」鄭香盈雙手將賬簿子遞了上去,神態恭謹,鄭大太爺接到手裡頭翻了一頁,便推到鄭二太爺面前:「你去拿個算盤來,與三弟核算下。」

    鄭二太爺翻了幾頁,見賬簿子顯見得不是新的,上邊的字跡看起來筆墨已舊,不似是造假此處來的,這才放下一顆心來,吩咐下人將算盤取了過來,鄭三太爺報著數,鄭二太爺將算盤珠子撥得飛快,不多時便將那賬簿子的數目算了出來。

    「你才賺了三千多兩銀子?」鄭二太爺狐疑的望著鄭香盈,有些不相信:「現兒都四月末了,怎麼才這麼一點銀子?」

    「呀,我竟然賺了三千多兩銀子了?」鄭香盈驚喜的睜大了眼睛走了過來,堆了滿臉歡喜的笑容:「真沒想到我能賺這麼多錢!」她手指著賬簿子很誠懇的說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記賬,還是那時候跟著母親學的,記得這般零亂,虧得二伯祖父與三伯祖父還能瞧得清楚。」

    幾位鄭家老太爺瞧著那賬簿子,半晌沒有說話,鄭香盈說的確實有道理,她年紀輕輕怎麼會記賬記得分明?看起來這千真萬確是一本真賬了,可這麼算起來,她從去年搬到歸真園到現在才賺了三千兩銀子,一年也賺不過六七千兩,十一之數算下來,只需交六七百倆,而族裡每年還要發一千多兩紅利銀子給她,出閣時還需公中打發一筆嫁妝,這不是虧大了嗎?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面面相覷,兩張老臉成了苦瓜形狀,好半日都沒有開腔。

    第七十七章鄭香盈得勝回園

    「你這莫不是一本假賬罷?」鄭二太爺咬著牙說出了一句話,怎麼可能,他們本就存著要好好整治鄭香盈的主意,結果到頭來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真真讓他不甘心。抬頭看了鄭三太爺一眼,示意他也開口幫忙說幾句話。

    「我瞧著也像。」鄭三太爺慢悠悠的開口,心中也滿不是滋味,本來還想可以拿捏著在七房二丫頭這裡賺得一些銀子,沒想到這事兒忽然的急轉直下,難怪方纔她聽說要毀了年前寫的那張字據,神色非常歡喜。

    「兩位伯祖父一定要這樣說,香盈也沒有辦法了,莫非一定要逼著香盈說每年賺了十萬八萬的,兩位才會滿意?」鄭香盈挺直了背站在那裡,就如一株翠竹般亭亭玉立,臉上有著不屑的表情:「我還真想一年賺個十萬八萬的,可惜還沒有那能耐!雖說現在從賬面兒上邊看這半年賺了三千多兩銀子,其實歸真園目前還是一個虧字,八年前我母親給我買這個田莊的本錢就不算了?後來陸陸續續添了些花花草草,難道那些錢便不算在裡邊了?我還打算在園子裡頭添些樓閣亭台,這些難道都不要花銀子?」

    鄭香盈說得振振有詞,兩道目光鋒銳的望向了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瞧得兩人有幾分不自在,坐在那裡耷拉著眼皮子,沒有再開口說話。

    「大伯祖父,我知道你素來為人公正,你也該替香盈說句公道話兒,我這歸真園不過是在吃以前的老本罷了,現兒族裡要我將每年賺的銀子交十一之數出來,我也認了,只好將以前投入的本錢扒拉到一旁去,不算到這裡邊,可若還是一心想著要從香盈這裡摳出銀子來,香盈也無能為力。我那歸真園裡頭還有幾十個下人等著問我要飯吃,族裡要將香盈所得全部拿去,讓一園子人喝西北風的話,香盈也只能撕破臉皮去滎陽府告狀了。」

    鄭大太爺聽了這話心中一懍,開口呵斥道:「怎麼就扯到去滎陽府告狀上頭去了?族裡的事情咱們族裡解決,怎麼要將這事兒宣揚出去?」望著鄭香盈站在那裡,臉上全是氣憤的神色,自己想了想,也覺得有些對她逼迫過分。方纔她說的句句在理,若是再堅持要她多出銀兩,不免有壓迫孤女的嫌疑。

    「那就這樣定下來罷。」鄭大太爺想了想:「照著十一之數,年關前將賬簿子送到族裡來,根據一年的收入再來定奪該要抽多少銀子,原來那張字據,咱們便撕了罷,就當那事兒沒有發生過。」

    「大哥,一年送一次賬簿子過來可不行,咱們還得派人隨時去查賬,最好咱們派個管事過去幫著香盈丫頭理事,她年紀小,指不定有人欺負她,會讓她吃虧。」鄭三太爺轉了轉心思,不如指個心腹去歸真園那邊,既可以監督歸真園的進項,又能少個在自家領月例的人,可謂一舉兩得。

    這可是黏上自己了,這歸真園值得那麼惦記嗎?鄭香盈冷眼瞧著鄭三太爺,雖說他家子嗣眾多,曾經也聽鄭香惠朝自己訴過苦,可她便不信,就如他這般人品,管著族裡銀錢開支好些年,手頭還會那般緊,竟然時時刻刻在打旁人的主意。瞧著鄭二太爺神色怡然,鄭大太爺似乎也心有所動,鄭香盈趕著在兩人開口之前將話題截住:「這大半年來香盈一個人主理歸真園,也不見出了什麼岔子,還賺了三千多兩銀子,我想這也能證明香盈的能力。若是有人想欺負香盈,香盈難道還不知道抬出滎陽鄭氏的名頭來?莫非我們鄭氏是能隨意讓人搓圓打扁的不成?」

    鄭大太爺聽了連連點頭:「那倒也是,誰敢來欺負咱們鄭氏的人?」

    「我想其餘各房都沒有將自己的人派到別人屋子裡去的事兒罷?」鄭香盈微微一笑:「我知道三伯祖父說出這話來或者是真在關心香盈,可若是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三房覺得七房的孤女好欺負,想要覬覦著她那一丁點財產呢!」朝鄭三太爺行了一禮,鄭香盈抬起頭來,臉上有著不好意思的神色:「怎麼能讓三伯祖父擔了這樣的罵名呢?這歸真園還是由香盈自己來管著罷。」

    被鄭香盈夾槍帶棒的說道了一番,鄭三太爺斜靠著椅子,一雙眼睛只是望自己的腳上瞧,沒想著這鄭香盈實在是伶牙俐齒,說的話真不像是個十一二歲的姑娘家能說出來的,明面上瞧著句句在捧他讚他,實際上每一句話都在損他罵他。自己那點小心思被她一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誰都能看得出來。

    「既然香盈丫頭不願意,那便算了。」鄭大太爺瞧著宗祠裡頭一時間氣氛沉悶,最終開口拍板:「我再另外寫一張字據給你,咱們簽了名字,這事兒便算揭過了。」

    溫暖的陽光從車廂側面的簾幕透了過來,車廂裡邊明晃晃的一片,小翠拉住鄭香盈的衣袖笑得十分開心:「姑娘,這事兒就這樣完了?真不敢相信!」

    「不這樣完了還能怎麼樣?」鄭香盈瞧著小翠那激動的神色,心中好笑:「你還想沒完沒了的不成?」

    小翠抿著嘴兒微微的笑,瞧著外邊的日光給鄭香盈的臉龐添了一道金燦燦的邊兒,心裡想著自家姑娘這會子瞧著便如那金子做的菩薩一般了。原本以為這次來宗祠凶多吉少,會被那幾位族裡的長輩逼迫著每年多交幾千兩銀子出去,沒想到姑娘伶牙俐齒又早有準備,反而賺了一些回來,每年有紅利銀子,出閣的時候族裡還要打發陪嫁銀子,想想都十分佔強,即便族裡只打發一萬兩,這也是白得的。

    回到歸真園,魯媽媽方媽媽都在門口等得著急,見祿伯趕著馬車進來,趕緊圍了攏來:「姑娘,怎麼樣了?」

    踏上歸真園的土地,瞧著身邊那幾張真心實意在著急的面孔,鄭香盈只覺溫馨一片,暖暖的將自己圍住,朝幾人微微點頭:「沒事兒,我還賺了銀子回來了呢。」

    魯媽媽與方媽媽得了這信兒才放下心來,兩人搓了搓手道:「那便好了。」

    鄭香盈一邊往裡頭走,一邊問魯媽媽:「這桃花酒與梨花酒已經入酒窖兩個多月了罷?再捱過一個月,咱們便先送一趟貨去洛陽——陳老闆太白酒肆那邊應該現兒還不缺貨罷?」

    「哪裡能不缺!」魯媽媽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剛剛還派夥計過來說了這事兒呢,我心裡頭想著,那二十五兩銀子一壇的自然要照顧些,所以我只答應了兩百壇,剩下兩百壇我也想著該送去洛陽。」

    「咱們先還是穩紮穩打的將滎陽這邊打好基礎再說,洛陽那邊先可以少送一些,物以稀為貴,若是剛剛開始就送一大批過去,人家指不定還以為你這酒是爛大街的貨。」鄭香盈想了想,笑著點點頭:「再勻一百壇給太白酒肆,這次咱們送一百壇過洛陽去。」

    「洛陽的價格高一些,二十五兩銀子一壇呢。」魯媽媽有些不解,困惑的望著鄭香盈:「咱們難道不該是多送些往洛陽去?」

    「媽媽,這些你便別管了。」鄭香盈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杏花林:「杏花酒入窖多長時間了?」自從與豫王二公子簽了契書,魯媽媽便興頭十足,從第二日開始便擼著袖子帶著一干下人開始釀杏花酒。小琴小棋每日早晨便去摘新鮮杏花,一群嫂子幫著魯媽媽洗米蒸飯,歸真園裡邊一片熱火朝天。

    「入窖才七日呢。」魯媽媽皺著眉頭直歎氣:「真恨不能讓日子快快過,每天瞧著那日天還掛在天上便恨不能用手將它扯下來。」

    「媽媽,你別著急,咱們以後銀子會賺不完,等著這批酒賣了出了筆銀子,我便去那赤霞山上給媽媽蓋個釀酒的地方,隔著山泉近,又隱秘,否則那些有心的人來咱們園子一轉,聞著常年四季都在釀酒,又會有旁的話好說了。」

    歸真園做為一個遊覽的地方,若是總有著酒糟的氣味,感覺也不太好,鄭香盈也怕那鄭二太爺與鄭三太爺賊心不死,怕了人過來打探歸真園的生意,日日能聞著酒糟味兒,自然知道歸真園賣的酒絕對不止這賬面上的數目。將釀酒房開到赤霞山,那可是再穩妥也不過了。

    魯媽媽聽著鄭香盈的安排也直點頭:「姑娘說的是,只是這杏花開過了以後,春日裡頭便沒別的花酒好釀了,我只能多釀些琉璃白了。」

    「姑娘,你也給我指派點事兒做。」方媽媽從旁邊擠了過來,將魯媽媽與鄭香盈隔開,嘴裡嘟嘟囔囔個不歇,她本是鄭香盈的貼身媽媽,可現在魯媽媽倒彷彿成了鄭香盈最貼心的人一般,她眼睛裡瞧著嘴裡不說,心裡可還是有些不舒服。

    鄭香盈瞧著方媽媽那模樣,心裡邊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媽媽你別著急,我自然有事兒給你做。現在廚房裡添了幾個人手,也用不著媽媽忙裡忙外了,有樁重要的事兒可只能由媽媽給我幫忙才行呢。」

    方媽媽聽了這才放下心來,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看了看被自己擠到一旁的魯媽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便等著姑娘指派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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