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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不平等 文 / 絕對大家

    文星的最後一位姑媽出嫁了,家裡變得冷清起來。

    與文星其它姑媽一樣,她也是這兒的千年遺風──媒妁之婚的犧牲品。這個戴著面具在乾坤下堂而皇之吃人的野獸還要舞到幾時?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這些無辜的心靈解放出來?但是,要做的事太多了,這片土地上的故事總是這麼悲慘!?

    妻子多病,幹不了多少活,女兒都出嫁了,這個家只剩下了文申榮一個勞力。文申榮按部就班地吃飯、幹活和睡覺,看不出生活有什麼變化。妻子卻總是心事重重,這讓他看不懂。

    生活依舊,生命依舊,貧窮依舊。

    貧窮製造了辛酸的生活,所有的農人都是在極其艱難中度日。文星永遠也忘不了村民們那副令人心碎的肖像:那是怎樣的臉啊,溝壑縱橫而又暗淡無光!兩隻眼睛也似乎蒙上了厚厚的塵埃,遮住了高尚的光輝。

    儘管只能以低劣的食物填飽肚子,但許多人對現在的狀況卻知足,甚至祈盼這樣的生活永遠也不要變。「過去的日子才可怕呢,現在是多麼幸福!那時,唉……有多少人被飢餓奪去了生命!」過去可怕的歲月是他們永遠記憶猶新的。那是一個災難的時代,生命變得毫無意義,飢餓,飢餓,那就是村民們最直接的感受。?

    土地的產出儘管有限,但用它來填飽肚子還是能夠做到的。祖母把最好吃的食物都給了文星和文光,他們的肚子幾乎塞不下了。當然,他們吞嚥的東西絕對談不上什麼美味。祖母努力為兩個孩子的成長增加營養,只要能夠做到的她都做了,可她心裡清楚:兩個孩子缺乏營養。

    「唉……」她經常暗暗地歎氣。

    只是偶爾,文星與文光才知道飢餓的感覺是多麼可怕。祖母有時把飯燒晚了,或者有什麼事出去了,飢餓就開始折磨他們了。兩個孩子在沉默中等待祖母的到來,為了驅逐飢餓這頭怪獸,他們扯著無聊的話題。很長時間過去了,祖母還沒有來,他們也無話可說了。此時,飢餓讓他們難以忍受了,比死亡還可怕。文星終於忍不住了,偷偷地掀起了鍋蓋,蒸氣太熱了,文星的手被燙了一下。他吹著氣,把拿出來的玉米餅不停地在手中交換著,慌亂地啃起來。玉米餅所剩無幾了,祖母突然出現在門口,她慍怒地看了一眼文星,緩慢地說道:

    「記住,下一回不許這樣,大人沒回家是不能吃飯的!」

    文星臉紅了,羞愧地低下了頭。但他太餓了,美德已經不起作用了。

    儘管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卻很少有人偷竊,在村民的道德範疇裡,偷竊是嚴重的犯罪,不可原諒。

    生存太緊張了,人們時時刻刻都是忙碌的。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耗掉了。他們是容易滿足的,只要生命存在,身體和精神承受再多的苦難也在所不惜。

    小孩子嘴饞,文星和文光也不例外。可是,家裡沒有錢買零食,他們就吃身邊各種各樣的東西。

    見哥哥吃生蘿蔔,文星也吃;見哥哥吃蒼耳,文星也跟著效仿。可有一次文星被長滿了亂刺的蒼耳刺傷了舌頭,從此就不再問津。他們都喜歡野葡萄成熟了的果實,這東西酸甜可口,是他們心目中的美味。

    儘管經常吃不衛生的東西,但文光和文星很少生病,這是讓他們的祖母最欣慰的。可到了冬天,他們都要患上感冒。那時,村子裡唯一的劉醫生就成了他們尊貴的客人。

    許多孩子到了冬天都會患病。因為年幼,抵抗力弱,他們感冒後往往在家裡呆上好長一段時間。

    實際上,文星的祖母才是醫生最大的顧客。她吸煙太多,有嚴重的氣管炎。

    文星有了朋友。

    文德利比文星大一歲,兄弟三個,是文星五祖父文子榮的小兒子。

    有一天,當文星走進文德利家時,他心中憤憤不平起來。文德利的家中有他從未見過的漂亮家俱,屋裡也收拾得很乾淨,這給文星心目中農家的概念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憑啥?他爸爸當官?我爸爸可是比他爸爸的官大多了!」他越比較越氣憤,因為事實是文德利家比自己家富有。他心裡極不平衡,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差別。

    文德利的母親給了文星幾塊糖,文星拚命地搖頭,把手藏在背後,就是不肯要。

    「為啥不拿著,這糖不能吃?」

    「奶奶說別人給的東西不能吃!」文星怯怯地說。

    「哈哈……」文德利的母親笑起來,摸了摸文星的頭。

    「你奶奶真是夠厲害的,連俺家的東西孩子也不敢吃了!」

    最後,文德利的母親把糖塞進了文星的口袋。

    回到家,接過文星手裡的糖,祖母對他說:

    「見了文德利他娘叫五奶奶,聽見了嗎?」

    「嗯。」

    文德利的母親個子不高,穿得很整潔,像個城裡人。她笑起來很甜,脾氣也溫和。

    文子榮在清河鎮工作,是小鎮糧所的所長,這是一個讓人羨慕的職位。文子榮有些頭腦。他當過兵,負過傷,退伍後撈到一個公職。最後,他當上了清河糧所的所長。

    清河鎮是離村子二公里遠的一個小鎮,文星跟祖父去過一次。他感覺清河很熱鬧,但現在又忘記了它的樣子。

    此後幾天裡,文星總是記起去文德利家的情景。他並不嫌棄貧窮的家,這反倒使他憎恨起了財富。他也恨自己的父親,因為他使這個家徒有虛名。他一直以父親為榮,可現在這卻成了一種負擔。威名下的華而不實常常困擾著小傢伙急劇膨脹的自尊心,使他在小夥伴們面前不敢暴露自己的脆弱。於是他不停地吹噓,因為這是最好的掩飾。這麼做達到了最初的目的。這倒不是他們特別信任他,而是當他們回到家中向父母訴說時,兩者的出入並不大。那些大人們原來是更愛慕虛榮的!被生活壓迫得體無完膚後,他們都變成了功利主義的機器。

    過了一段日子,文星又認識了兩個朋友。

    紀高、邢帆與文星年齡一致,只是晚出生了幾個月。紀高長著一個細長的腦袋,身體十分消瘦;邢帆個子很矮,像小人國的一員。

    自從認識了邢帆和紀高,文星就很少呆在家裡了。

    走出院子,走上街道,煩惱就悄悄地逃遁了。文星想爭取更多的自由,儘管他不懂自由的含義。他心目中的自由就是無拘無束。他現在可以在外面大膽地玩耍了,而祖母再也不會頻繁地呼喚他。

    這是這些農家孩子經常重複的一幕:眾多衣服破舊的孩子互相追逐著,每一張漲紅的臉上洋溢著純真的歡樂,汗水在流淌,心也在飛揚……無拘無束地敞露自己的心靈,像風一樣無羈的自由就是他們的寫照。兒童很容易達到歡樂的極限,因為人在單純時快樂最容易尋找。?

    吃飯是遊戲結束的時刻。當親人的呼喚遙遙地傳來時,他們才戀戀不捨地相互告別。?

    「咱們下一回咋玩呢?」?

    這無奈的疑問包含了對下一次相聚的憧憬。在他們心中,這簡單的約定也是神聖的。?

    儘管停止了大部分的活動,但寒冷的冬天也有一些樂趣。

    在陽光燦爛的早晨,他們三個人會不約而同地彙集到一起。找一個背風向陽的地方,他們的世界裡便充滿了歡樂與笑聲。周圍有成堆的玉米秸,他們仔細地尋找著,終於找出幾根保存得比較好而又有甜味的嚼起來。他們管有甜味的玉米秸叫「甜棒」。這是土地的饋贈,它殘存的汁液可以豐富他們終年吃不到糖果的貧乏的嘴巴。手有時會被玉米秸的堅皮割破,但同品嚐這東西的愜意相比這顯然算不了什麼。談論總是雜亂無章的,就像早晨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其中也有些真正的內容,那是他們這個世界裡的秘密。?

    命運的不公平注定了他們的悲哀,世上又有多少與他們相似的命運!人世間沒有平等,已有的和將有的全是某種格式的體現。每一顆靈魂之間的差別決定了人一生獲取幸福的多少。具有更純潔、更優越本能的人是貴族,也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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