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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宋郎妙計 文 / 誰念西風

    所謂的宋郎妙計這種沒有什麼含量的言語,是狗剩從戲台上聽到的某句戲詞,具體什麼內容甚至台上人的如何扮相也早就忘了,只是這這六個字卻記得清清楚楚。雖然說了出來,但卻並沒有露出什麼頤指氣使的模樣,反而在微微的笑容中凝重了神色,停了半響,才緩緩道:「說來,我要做的事兒,自然是不容易的。」

    這個竇健早就心中有數,所以笑道:「少爺放心,我曉得其中利害。」

    對竇健做了不少功課也有過不少瞭解的狗剩點頭笑了笑,關於竇健的一些明裡暗裡的資料,從三哥嘉南那裡便有所獲。能夠以孤兒的身份為自己闖下如此大的一份家業,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心性手腕,自不必自己多嘴。所以狗剩直接說道:「當年的事兒,畢竟過去了很長時間,多年前便不曾浮出水面的案子如今來翻,難度可想而知。第一步,我很需要十四年前渭城所有從業娼妓甚至暗娼的資料,你從中羅列出所有姓木的人,匯總一下交給我。」

    所有娼妓包括暗娼資料,還要十四年前這等工作量之所大所繁,自然不低。竇健暗自思考了一下,若說以往的自己,恐怕是萬萬做不到的,不過如今既然有宋家瓷器採辦這個名頭,辦起事來當然事半功倍簡單許多,於是點頭應下。

    「做完這件事,仔細甄別分辨,我那老娘的身份便可以查的清了。」狗剩想了想,又道:「接下來的第二步,則有些不好做了,而且,只怕還會有些棘手和風險。」

    竇健神色一凜,沉聲道:「請少爺吩咐。」

    狗剩笑了笑,眉頭微皺,話鋒卻忽然轉了開來,輕聲問道:「你說說看,當年針對我母親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變故,最有可能的主謀,會是誰?」

    竇健沉默了一下,繼而臉色大變。

    不管誰做了什麼,謀劃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其間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動機。無動機自然無人有動作,同理既然有了動作,那動機則是查清所有曲折的必要環節。可是一個娼妓而已,又有什麼動機而言呢?或者說,對一個娼妓而言,又會惹上哪些人?

    一個技女,自然惹不了什麼不死不休的仇人,但一個娼妓,也最容易惹上滔天大禍。

    因為他那個便宜老爹,是宋敬濤。

    這一下就很容易理解了。關於因妒生恨的故事幾乎不怎麼需要分析歸納,便可洞悉瞭然,而所有事情的變故和矛頭,很輕易的就指向了風光無限甚至母儀渭城的某個女人身上——宋家正室夫人宋三太太!

    竇健沉默不語,手指漸漸抓緊。

    狗剩冷冷道:「第二步,我需要你幫我查一下宋家十四年前內宅裡曾經有過什麼動作。包括各房各院的賬目明細與外宅掌櫃和內宅家眷的親疏遠近。」

    這已經不僅僅是風險了,這甚至就是**裸的對宋家的挑釁。

    翻查一個家族多年前的賬目明細和親眷關係網絡,簡直等同拉開架勢跟這個家族刀槍無眼的鬥上一場。竇健想到了七少爺可能有慷慨動作,但還是沒有料到少爺所言的動作竟然有這麼讓人匪夷所思。他手指扣緊紅木椅子,指尖有些發白,半響啞著嗓子皺緊眉頭道:「內眷和外宅掌櫃間的親疏遠近並不難查,下些功夫便是。可各房各院的賬目明細,卻這些東西都是要歸檔封存的,以我如今的地位,還遠不足以將手伸那麼大,少爺,這一點恐怕很難辦到。要知道,查閱封存舊擋的權利,只有宋家」

    「渭城大掌櫃!」狗剩淡淡吐出一個職位名稱,「此項權力,緊握在渭城大掌櫃手中,這點,我是知道的。」

    一句話讓竇健臉色微變,不敢出一言以復。

    看來七少爺雖未歸譜且幼年流落在外,但對宋家的瞭解,亦是做了不少功夫。

    宋家航海產業,遍佈天下各處,僅船隊便有四支,分別名為甲、乙、丙、丁。其中甲字號負責西海路生意,乙字號為東海落生意,丙字號分管南海,丁字號卻一直被朝廷租用,方便外交事宜。而為了照顧各處生意,宋家又在四個地方各設了一位大掌櫃,由宋氏統一任免,這四人雖然各個是萬中挑一的經濟奇才和商海沉浮的狠辣老手,但之間卻又有不同。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丁字號掌櫃的人事調動權,在朝廷手中。換一句話說,四支船隊中的丁字號,為半私半公,半商半皇。而在這四個掌櫃之上,宋家又設立了一個總領事,職位便是渭城大掌櫃。

    其實,三個海路掌櫃的概念大約等同於替天子巡牧四方的封疆大吏,而渭城大掌櫃,便如同內閣首輔一般的存在

    當然,這只是概念上的相同之處,二者間的距離,自然是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眼前看似吊兒郎當的七少爺,竟然對宋家各處職位瞭解如此清楚,想來也是一個不簡單的主。不知為何,竇健竟在心中鬆了一口氣,暗歎一聲自己賭的還算靠譜,然後苦笑兩聲,對七少爺的信心,足了些也怕了些。

    攤上這樣的主子,固然好的不能再好,但同樣的,攤上這樣的主子,只怕也是一件不怎麼輕鬆的事兒。

    想到這,竇健挑眉道:「渭城大掌櫃姓裘名興董,我雖然認識,但交情卻是談不上的。依附宋家多年以來,還是昨日因交代瓷器採辦一職才得以見他一面,這樣的人,不說遠在天邊,也絕對不是近在眼前。想從他手裡摳出封存舊檔,只怕忒難了些。」

    狗剩彷彿沒有聽見這話一般,他舉起茶碗擋住了半邊臉,一邊咕咚咚將剩下的涼茶一飲而盡,一邊使勁嚼著苦澀的茶葉,然後再舌尖將茶末揉成一個小圓球,噗的吐了出去。孩童一般耍了一番,才緩緩道:「以前賴在人家茶館聽評書的時候,常聽到這麼一句話,叫什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有個好朋友,家裡窮的叮噹亂響,卻靠著這八個字竟是一步步觸到了大戶錢員外家的門房老頭那裡,由此得了個每月半吊銅子兒的閒散活計。凡是人,皆有弱點,抓住弱點一擊即中,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你猜猜那門房老頭有什麼弱點?」

    竇健皺起眉頭,道:「這個真不好猜。」

    狗剩放下茶碗,漫不經心道:「那老頭寡了一輩子,沒個兒子。我那朋友,就認他做了爹」

    竇健沉默。

    他已經明白了少爺所說的弱點是什麼,所以嘴角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絲微笑。可這絲微笑之後,卻包含著巨大的寒冷!

    因為他發現,儘管自己已經承認少爺很了不得了,可似乎還是小看了他。

    渭城裘大掌櫃不好財不好權,因為這些他都已經得到過,身為渭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裘興董,只好色!

    而狗剩不久之前,曾送了眠月樓綿延姑娘一個大大的人情。

    神州大地上有不少喜愛吟唱風月著述傳奇的文人墨客,凡下筆之際都講究一個草灰蛇線伏筆千里,以期達到矛盾衝突恍然大悟的效果。對於七少爺來講,他的草灰蛇線,到底伏筆了幾千里山川水脈呢?竇健甚至在想,是不是這位年紀輕輕的公子哥兒,在剛剛回到渭城的時候,就開始著手考慮這些一點一滴。若真是這樣,那七少爺的經營手段,就未免太聳人聽聞了些。

    畢竟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啊!

    他情不自禁的開始遐想,在燕國小鎮的時候,這位七少爺到底經過了什麼樣的生活,才會如同一個老成謀國的狠辣幕僚一般如此善用心機。

    只是他並不知道,若不是這樣善用心機,狗剩只怕在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我明白了。」

    竇健只說了這幾個字,表達的意思很令狗剩滿意。給這位長袖善舞的竇表哥鋪好路子,具體如何施行,就看他怎麼小意經營了。若沒有這份實力,狗剩又何必花大工夫大價錢把他拉攏過來。

    想了想,狗剩繼續道:「有這兩步打底,當年的事情,必然能夠查個水落石出。一旦查清楚,第三步怎麼走我想你該很清楚了吧」

    停頓了一下,狗剩看著竇健的臉色,不禁笑了起來。

    竇健也笑了笑,道:「明白,自然是冤仇必報,替少爺母親討一個公道。」

    僅是如此嗎?

    當然不止如此,只是彼此二人心照不宣罷了。

    將某個太太拉下水,那麼七少爺的身份地位自然隨著當年的事情真相大白而水漲船高,然後庶出什麼之類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這對狗剩穩穩接過宋家大旗而言,很重要!

    可是這次,只怕兩個人之間還是想的有偏差之處。

    狗剩笑瞇瞇的看著竇健,情知他心思轉的多,卻也不點破。做這兩步計劃,對狗剩而言,只是單純的想查清楚當年故事,為母親復仇而已。不過這在竇健的眼裡,只怕心機利益永遠大過所謂的仇恨。可能這也是狗剩和竇健兩個人最為不同的地方。

    因為對狗剩來說,宋家,是遲早會被他賣給朝廷的,因為他的目的並不只是查清楚當年的事兒,而是讓宋家徹徹底底的成為一段後人唏噓感慨的歷史。在這一點上,他除了唐山叔之外騙了所有人,包括這個對自己還算忠心耿耿的竇大表哥!

    想到反手出賣宋家,狗剩便不自禁的聯想到了那個被自己毒殺卻沒能殺得了的苦命渭城新太守王梓丞王大人,嘴角扯出一個不知什麼情緒的笑,轉了這些陰森詭譎的話題,問道:「被宋家貶走一個太守,又打跑一個太守,不知這回朝廷又會派誰前來。」

    竇健對這些廟堂之上的風雲變幻雖然亦有關注,但終究不怎麼上心,想了想,道:「短時間內,朝廷該不會再往渭城增派官員,畢竟要考慮風波過後的宋家態度。少爺只怕並不知道,您出事兒的這半個月中,宋家和朝廷一連交手數次,讓整個吳國都提心吊膽了好久啊」

    「哦?」狗剩來了興趣,問道:「怎麼交手的?」

    竇健笑道:「先是在京都的武安少爺出手聯合著大爺向戶部施壓,暫停了西海路絲茶生意,使得朝廷進項一日間就少了數萬兩白銀,聽說氣的幾位戶部老大人們都拍了桌子罵了娘。而後是蘭明少爺以自己天下不二的才氣名聲聯合著國子監諸多俊彥與西燁的應天學宮遙相呼應,明裡暗裡大罵吳國朝廷用人不當,使得宋家七少爺險遭不測。其間用詞隱晦,旨在以世俗風評向吏部和兵部施壓,效果也是不錯。至少聽說吏部兵部兩個衙門差點都被激動的國子監學生給圍了個水洩不通」說到這裡的竇健終於忍俊不禁,道:「還聽說為了此事兵部的官老爺們差點調集巡城兵馬司的人封了六部巷,倒讓其餘的四部同僚們看了個熱鬧。後來聖上也聽聞此事,只下了三個字的評語:胡鬧台!羞的兵部三位侍郎簡直成了煮熟的螃蟹。」

    竇健說的好玩兒,狗剩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心中卻有別樣思緒一閃而過。

    亂子出了這麼大,可做皇帝的,卻不管宋家在京都如何跋扈囂張,而是對著兵部無足輕重的幾個侍郎官說上一句「胡鬧台」。

    吳國君主,實在不簡單啊。

    狗剩暗自歎了一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對竇健道:「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交代給你的事兒,抓緊辦就是,我聽說不久你便要隨船出海,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把事兒辦完。」

    竇健點頭道:「謹遵少爺吩咐。」

    狗剩笑笑,起身與竇健一同走出客廳。竇健一路將七少爺送出竇府坐上馬車,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背上衣服,已然盡濕。

    這算是豪賭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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