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 明明如月 文 / 誰念西風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被叫做三郎的宋敬濤就那麼靜靜的站在屋裡看著跌落在地上的,自己曾經的妻子,平白的感到了一絲疲憊。無人比他自己更瞭解自己此時的心境,談不上悲哀,談不上緬懷,更談不上痛苦,只是有一絲淡淡的勞累,從似乎沒有體溫的指尖慢慢滲透到全身。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結髮夫妻是有了,但多年以來,何談什麼恩愛不移。作為宋家家主,從老太爺帶他到宋家祠堂跪了一夜後,就再也不是當初的拚命三郎,也再不會顧及一絲絲對而今的他來說可有可無的長短情懷。他只是看了一會兒眼前這個女人的屍體,然後垂下眼皮,微微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出門時,廊前趙銘手中的燈火黯淡了一些,宋敬濤站在廊柱前,仰頭看了看隱在片片絮雲後的明月,輕聲道:「死了。」
趙銘並沒有絲毫驚訝,只是微微將身子變得佝僂一些,然後說道:「二爺來了,在山上尋不到您,如今正候在漱玉樓,是否去見見二爺?」
二爺蘭明的父親啊!宋敬濤閉上眼養了養神,而後微微搖頭笑道:「我一直以為,靜心不過是個善妒的女人罷了,誰知道女人玩起手段來,並不比男人差到哪裡去。她稍稍耍些心機,便讓兩三個男人焦頭爛額,是我小看她了。」
趙銘皺眉,想了想玄衣營一事將要帶來的後果,亦是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提著燈籠輕聲歎了口氣。三太太這一招,不但瞞住了二太太直接將手伸進了玄衣營差點害的七少爺當場殞命,還間接迫使遠在京都的二少爺蘭明公子處於相當尷尬的位置。不論如何,渭城宋家如今看蘭明公子的眼神,恐怕只會有莫大的敵意和戒備。以三爺對繼承人擇選的敏感心境,蘭明公子不管怎樣,只怕都無法繼續在宋家、在渭城、甚至在江南立足。而朝廷虎俟宋家,早非一日兩日,正愁著找不到罅隙無法入手分化宋家,此間事一處,難保京都那些長袖善舞的閣老重臣不會借此而大發文章。屆時,朝廷幾乎不用動手,宋家便要內鬥起來這看似愚蠢的一手安排,實際上已經讓宋家處於相當危險的風口浪尖。
「走吧,看看老二會說些什麼。」
宋敬濤輕輕說出這句話,拾步而出,趙銘垂首跟在他的後面,朝漱玉樓而去。
漱玉樓依夕照湖而建,身後便是屹立宋府中央的城中之山,亭台水榭無一不是精緻清靜之極,月光之下更顯淡雅,水光倒映,悠悠蕩蕩說不出的奇妙意境。而事實上此處並無人居住,平日也是閒置,除非中秋賞月時節會在此擺下家宴,其餘時候,無甚用處。也就是當初清明城外被截殺受創的狗剩來此療養傷勢一段時間。而這樣的一個去處,如今看來,竟是充滿了一股陰森意味。
宋家二爺宋敬林正站在二樓的小閣裡,窗前是剛剛趕過來的家主宋敬濤,而宋敬濤的身邊則是垂手而立的趙銘。宋敬林已經站了很長時間,閣裡也沉默了很長時間,明燭也燒掉了一小半,因無人剪去燈芯,所以房間的燈光顯得忽明忽暗搖移不定。良久之後,宋敬林才歎了一口氣,撩起衣擺,重重跪下。
以兄,叩弟!
這實在是不成體統。
可無論是趙銘還是宋敬濤,都沒有任何表示,宋敬濤只是將眼皮微微上抬了一下,看了看他這個一母同胞的兄長,而後閉上眼睛,輕聲道:「二嫂很笨,很令人失望。」
宋敬林臉上看不出表情,但放在膝蓋兩側的手卻緊緊握起,骨節泛白,沉聲道:「我已經將她囚禁,聽憑三弟發落。」
「發落?又該怎麼發落」宋敬濤終於走向前一步,扶起自己的兄弟,「她愛子心切,本無可厚非,我只是失望,她竟然會選擇與京都合作。家裡的事,要在家裡解決,這本就是我們應有的共識,可二嫂她」宋敬濤苦笑著搖頭,打住了自己的話,轉而道:「說來,也是我管教不力,若不是靜心,又哪裡會出這一檔子事。」
宋敬林愣了一下。
家裡的事,要在家裡解決。這件事在宋敬濤的口中,竟會是有一種風輕雲淡之感,他忽然明白過來,於是躬身道:「我會給蘭明寫信,讓他早些回來。」
肯以大事化小的姿態給這件在宋家幾乎是大逆般存在的事情如此定義,那原因自然只有一個,便是於要考慮遠在京都蘭明的態度。而作為家主最先要考慮的,則是穩定住不利於宋家穩定的所有因素,在此前提下表示出相應的大度,自然相當重要。
聽到宋敬林如此回答,宋家三爺終於點了點頭:「京都有子剛子陽和武安,想來也是足以與朝廷斡旋溝通。蘭明肩擔天下文脈,早些回到渭城,也好。」
已經明白過來的宋敬林自然不會表示反對意見,只是點頭稱是。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那姚氏」宋敬濤面無表情,頓了一下才緩緩答道:「明日可發訃告,姚氏急病突發,已然棄世。」
宋敬林震驚無語,豁然抬頭看著自己的三弟,茫然不知所措。
宋敬濤忽的笑了,喃喃輕語:「自裁而亡。她既然敢做,自然不會再奢望活下去。」
宋敬林輕輕提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半響,才輕聲道:「我明白了。」明白什麼?明白了宋家三爺恩威並施的手段,明白此事必然要付出代價,也明白了自己必須要在妻與子之間,做一個抉擇。宋家根基在渭城,他宋敬林當然不想做一個宋氏族譜中的千古罪人,更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與宋家反目。但如何才能使得蘭明與玄衣營發生的事情割裂開來?那只有讓另外的某些人去死。如何讓某些人去死,宋敬林知道,自己的這個兄弟,已經做出了很完美的表率。
「訃告同發吧。」宋敬林歎了一口氣,手指鎖緊。「蘭明那邊,我會解釋,想來他也會明白。宋家無論如何,不能反目。」
「你明白就好。」宋敬濤點點頭,而後轉身仰起臉,看著窗外明月,輕聲道:「是啊,宋家無論如何,不能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