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 大仇得報,大仇未報 文 / 誰念西風
狗剩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醒來的,渾身酸痛的肌肉與關節處撕裂開般的感覺讓他剛剛醒來便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皮翻了一翻。陽光從窗口打過來雖然略顯柔媚一些,但還是比較刺眼的,讓他微微眨了眨,睫毛顫動一下,轉頭就看見了坐在旁邊正大快朵頤的兩個人。狗剩歎了一口氣,這倆傢伙不用猜就知道是誰,除了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王梓丞與周亞太,誰還能這麼沒心沒肺跟無事人一樣把早飯吃出這般動靜。王梓丞聽得床上傳來的吸氣聲,略微移了一下目光往這瞥了一眼,然後嗤笑一聲,舉著一個渭城裡常見的早點真草包子,問道:「吃不?」
狗剩無力的搖了搖頭,目光在房子裡逡巡,啞著嗓子問道:「就你們倆?」
「還有一個哭的不成人樣的小丫頭,守了你大半夜,現在在外面睡過去了。」王梓丞轉過頭,繼續對付手裡的真草包和白粥,含糊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兄弟倆總得等到你沒事兒了才能走。」
狗剩閉上眼慢慢熟悉一下全身傳來的痛感,等到那份感覺對自己而言已經漸漸習以為常的時候才歎了一口氣,說道:「真他娘的多災多難。」
「和你碰上的人才是真的多災多難。」王梓丞將手裡的真草包塞進嘴裡,齒縫裡傳來雪菇的濃香,也不看狗剩,喃喃道:「殺人就殺吧,但像你這樣殺的這麼**,卻不常見。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竟是一個這麼有種的傢伙,當初清明城外我跟你打架的時候也沒見你實力如此強橫」
「強橫的實力有什麼用,不照樣差點死過去。」狗剩苦笑一聲,本想微微側一下身子,但全身綿綿不斷的痛感讓他終究放棄了這個想法。與顧垣一戰並沒有什麼重傷,但一個通竅期的真武修行者自然也非狗剩這尚未踏足真武的少年能夠安然應對。小白龍藏在他胸口,能護他體內機能周全,可外在的疲憊與乏力卻是實實在在。想到顧垣通竅入真武的那一剎那,狗剩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暗歎一聲好險。想了想,他還是朝著王梓丞微微一笑:「這次多謝你了。」
王梓丞沒有看他,只顧著稀里嘩啦把白粥喝完最後一口,隨手抹了抹嘴,這才說道:「算是還你的帳,清明時節畢竟欠了你小半條命。」
狗剩笑著不說話,王梓丞歎了一口氣,知道當初的事兒這傢伙沒那麼容易就能釋懷。說到恩怨分明,眼前個頭不高但心思縝密的少年卻當之無愧。王梓丞與他交往並不深,可就算如此也能看出這個宋家自幼流落在外的宋家七少爺,實在不簡單。
頓了一頓,王梓丞叉開了話題,本想說點什麼,但躑躅了一下又欲言又止,輕輕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狗剩看他這般模樣,倒是激起了好奇心,問道:「怎麼了?」王梓丞笑了一聲,表情有點無奈也有點唏噓,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你知道那顧垣的來歷嗎?」
狗剩表情微微凝重,然後點了點頭:「是我那二哥的人。」
「是,但也不是。」王梓丞給了一個相當開放式的回答,點了點桌子說道:「說是蘭明公子的人沒錯,但他此次難為你,卻並非蘭明公子所指派。」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帶著很富有玩味意思的目光掃了一下躺在床上的狗剩,悠悠道:「我只能說,你家裡的幾個嬸嬸伯母,對你很有意見。」
狗剩哈的笑了一聲,頓時間恍然。他喃喃苦笑道:「何止是有意見,恐怕是欲除之而後快才對。」說完這話,狗剩又道:「那也就是說,這事兒幕後的主使人是二房或三房了?」
「沒錯,應該是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起設的一個局。誰能想到,女人若發起狠來,竟是一點不比男人差,這一手玩的漂亮,反正我是自慚形穢,松山跟土匪周旋出來的那點小聰明放在世代經商的渭城果然不夠看,這些娘們,一個賽一個的機關算計。」王梓丞搖著頭自歎不如,看著狗剩的目光便不自覺的帶了一些感歎,心想你小子處在這樣複雜的世家圈子裡,能安然無恙的走到今天,暗地裡吃的苦看來一點都不算少。
王梓丞說過的話狗剩都能猜到,就算他再傻此時也該明白了幕後是哪些人在操縱騰挪。只是他有點不理解,這事情深諳宋家勾心鬥角的狗剩能想明白,可對宋家一知半解的王梓丞如何能瞬間洞穿?他是怎麼知道是二太太與三太太聯手設局?所以狗剩問道:「你如何猜到的。」
王梓丞笑笑,只是笑容裡略帶了一絲惘然的悲哀,他長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你要是今天早晨和我一起去買包子,自然也能猜得到。」
狗剩愣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
在一旁一聲不吭解決掉大半早餐的周亞太隨手在旁邊的竹製窗欞上掰下一片,當做牙籤在嘴裡搗來搗去,含糊不清的說道:「今天早晨渭城各處都貼出了訃告,死的人,正是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
「什麼!」狗剩大驚失色,這一下竟然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隨即全身劇痛,情不自禁的低低悶哼一聲,卻掙扎著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周亞太被他這樣子驚了一下,有點呆呆的看著狗剩,然後笑了一聲,眼光朝大哥王梓丞瞄了一眼,字字頓頓的道:「我說,渭城貼出了訃告,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昨夜急病突發,雙雙離世」周亞太冷笑一聲,又道:「真他娘的巧合,還雙雙離世,你那爹可真疼你疼到了家。」
狗剩坐在床上,緊鎖眉頭,似乎一點也感受不到了身上各處傳來的劇痛,停頓半響,他才苦笑一聲,喃喃道:「死了?真這麼他娘的就死了?」
王梓丞看著狗剩,很意外的沒有吃驚,只是輕聲問道:「有仇?」
狗剩瞇起眼,半響冷笑道:「當然有仇!」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王梓丞瞥了一眼狗剩,嗤笑道:「她們要殺了你,那你們之間必然有仇。可我問的是,你們之間是否之前有仇。」
狗剩愣住,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從朝廷來的松山校尉典型的京都二世祖,雖說放蕩不羈沒有一點軍方新貴該有的模樣氣質,但倒是對仇恨這方面的事兒嗅覺格外敏感。狗剩沒有說話,但眉目間的陰鬱味道已經將他此時的憤怒和不甘和盤托出。之間夾雜的,甚至還有一絲絲捉摸不透的悵然與落寞。雖然他沒有接過王梓丞的話,但王梓丞卻洞悉一切般笑了笑,道:「我在松山的時候,經常有兄弟被那些土匪雜碎陰殺。所以仇恨對我而言,不但不算陌生,更是常客。至於你現在嘛哈,是不是在想著未能親手報了這個仇而憤憤不甘?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這兩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們,跟你有什麼仇。」
狗剩目光裡的陰鬱漸漸消散,半晌長長出了一口氣,囈語般喃喃道:「她們害過一個娘們。」
害過?王梓丞目光一閃,輕輕瞇起眼。
狗剩呵呵冷笑,而後道:「沒錯,是我娘。」
王梓丞恍然,淡淡歎了口氣。連在旁邊剔牙的周亞太都忍不住停下了正忙活的動作,跟著大哥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麼,王梓丞良久未語,如同出神了一般。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緩緩道:「雖然不是親手,但起碼,大仇得報恭喜啊。」
「如果你這句話是出自真心,那現在就給老子滾!」狗剩絲毫不給面子,而是沉下臉扔下這句話,目光狠厲的掃過聳了聳肩作無奈狀的王梓丞和嗤笑一聲毫不在意的周亞太。這種威脅對王梓丞和周亞太而言實在營養成分不大,二人都表示出了愛理不理的態度。狗剩也沒期望這句話起到什麼一錘定音的效果,所以他只是苦笑一聲,接著道:「我答應過那娘們,誰都不能欠我們娘倆的帳。這筆賬我要自己收,現在別人替我收了,我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
王梓丞皺了一下眉。
我答應過那娘們
這七個字讓王梓丞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而是認真的看著狗剩,一言不發。
狗剩用手輕按著還是有點發悶的胸口,開口道:「那娘們從我記事開始就一直不像個娘們,帶著一個兒子獨居,家裡沒有男人,雖然長得不好看,但鎮子裡那些半輩子沒碰過女人的饑漢牲口,誰不是一入夜就眼巴巴爬到牆頭恨不得把眼珠子伸進褲襠?那娘們不是不知道,但卻從來沒管沒顧過。可是有一次,一個男人因為我在門口罵了他一句而打了我一個巴掌,那娘們直接操著一把菜刀從屋裡殺出來差點廢了那狗日的狗鞭然後娘們又指著我的鼻子罵你他媽真是個賠錢貨。可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整個鎮子就再沒人敢欺負過我。他們說宋狗剩家有個瘋女人,很瘋很瘋的那種。到底有多瘋?那夜我躲在一邊親眼看過,那娘們竟然掂著菜刀又闖到了別人家裡,割破了掌心把別人供桌上的牌位塗的一塌糊塗!」
狗剩的手指漸漸縮緊,目光有點迷離的道:「那娘們除了懂一點不知道哪裡學來的編竹筐,什麼都不會。掙的銅板除了窩頭,什麼都買不了。但就是這樣,她也硬是要把我送到村口的私塾裡去。燕國的冬天有多冷想都不敢想,可她愣是在私塾老先生的門口站了整整三個晚上,把硬臭脾氣的老秀才都磨出了眼淚,答應讓我在私塾裡有個旁聽的位置。每到年關學生都要給先生送臘肉,那娘們哪買得起?可每次她都不缺。但我知道,從我進私塾的第一天起,那娘們的手就再也不像手,被竹片割出來的口子數都數不清,冬天一凍,輕輕碰一下就能掉下來一塊肉」
狗剩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眼淚就淌了出來,他擦掉淚水,一字一頓道:「這就是我答應過要替她要賬的娘們,你說,我的仇報了嗎?」
「我的大仇得報,但我的大仇,從來未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