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玄幻魔法 > 大雪滿弓刀

正文 第十九章 蕭如水,人如玉 文 / 誰念西風

    龍月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正有兩隻眼睛無比明亮的盯著自己,這讓身份其實無比尊貴的龍月小娘皮眉頭猛的蹙起,不知想到哪裡,竟是拖著身子向後傾了傾,然後充滿警惕的盯著那雙眼睛,同時微感酸麻的手也適時的遮住了胸口。這一系列的動作幾乎是在瞬間完成,利落的讓正端著半瓢涼水的狗剩情不自禁的翻了下白眼。然而只是剎那,他發現這女人充滿警惕的神色驟然又變成了滿不在乎的戲謔和漠然,雖然沒說話沒動作,可整個人卻重新顯得凜然不可侵犯起來,偏偏給人的感覺又像是貫看風塵的半老徐娘,年齡與氣質的嚴重不符甚至讓狗剩生出一絲錯覺——這女人太妖精了。

    才想到這裡,狗剩便忍不住想要將這遮住這女人半邊臉的紗巾撕掉。一路上狼狽逃竄,躲進這小民房後又幾乎筋疲力盡,讓狗剩始終忘記了好好端詳一番這個使得自己吃了不少虧的娘們。等專注於這娘們後,狗剩甚至有股衝動,要一把將那朦朧的紗布扯開,看看這娘們到底生的何等模樣。

    因為這女人眉目之間,太像某個人了。

    略微的出神,眼前的女人已經神色如初,非但沒有像剛醒來那樣警惕,反而還稍稍擺了個撩人的火辣姿勢,用充滿不屑的眼神打量著狗剩還算俊朗的面孔,嘴角一抹笑意怎麼看渾然天成,讓旁邊的范泥都禁不住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他娘的。」

    端著一瓢水的狗剩有點發愣,然而看著這女人一如既往彷彿沒有絲毫變化的神色和明亮的眼眸,狗剩不知道從身體哪裡,竟生出了一種火氣,冷笑道:「臭娘們到現在還給老子擺譜!」

    這話太髒,范泥原本笑嘻嘻的臉一下子有點僵硬,看著少爺不禁哭笑不得。他實在難以想像,一個才十幾歲模樣的少年,竟然罵起人來這麼老道狠辣,何況罵的還是一個堪稱妖精的女人場面看著有點香艷但聽起來卻是滑稽。讓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的范泥心裡暗歎一聲無奈,不輕不重的尷尬咳了兩聲。

    然而狗剩絲毫不管身邊人什麼想法,只是緊緊盯著那個猜不透心思的女人,沉聲道:「既然他娘的落在了老子手裡,就要有點俘虜的自覺。」

    龍月的表情不變,只是嘴角那抹實實在在嘲諷譏笑的笑容更濃烈了些,這讓狗剩大為惱火,頓了一頓,狗剩嚼了嚼嘴裡的草莖,道:「沒工夫跟你個臭娘們浪費時間,說說吧,梅州城裡除了倭寇和東瀛國,還有哪些人參與了進來。」

    龍月將抬起一隻手,比著月光望上一眼,轉而笑著對狗剩道:「不到一個時辰就天亮了,你們最多也就是一群死人而已,我用得著跟死人廢話嗎?」

    這話說的囂張且一點不帶委婉修辭,乾脆直白的讓狗剩都變了臉色。然而也只是一個彈指,狗剩便不知為何的歎了口氣,朝范泥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范泥點頭,轉身離開。

    扔掉原本想要兜頭潑向龍月的涼水,狗剩將嘴裡越嚼越短的草莖拿出來,舔舔牙縫,扯出一個十足險惡但不知是表演還是出自本心的微笑,慢吞吞道:「你知道,我來自渭城。渭城很繁華,繁華到了讓人都恨不得跳腳大罵爹媽少給自己生了兩雙眼睛的程度。而最讓人流連忘返的,當數章台巷那些樓子了。這地方可真是個銷金窟,男人不論誰進去到最後都得兩腿發軟的出來。北邊燕國的潑辣娘們,西邊燁國的大家閨秀,東邊睢國的清麗脫俗以及吳國本地的小家碧玉應有盡有。但你猜猜看,哪個地方的最受歡迎?」

    龍月嬉笑道:「你們男人的想法,我哪裡知道?」

    狗剩一屁股重新坐在地上,語氣不急不緩,聲音不高不低的道:「東瀛國。」

    「最受歡迎的花頭,都是東瀛國的女人。」狗剩頗富玩味目光的盯著龍月,「章台巷一年之間,從西燁北燕東睢購進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東瀛的尤物。也不知哪個嫖客起了興致,竟編出了『揮刀劈開東瀛府,持戈直搗倭女關』的打油詩。詩寫的好,但實踐起來自然更加有滋有味。在渭城的時候常聽人念叨,卻並未身體力行過,既然今夜我都注定要死了,何不嘗試一下。不過龍月姑娘,咱要是實踐起來,那可是真刀真槍!」

    狗剩笑瞇瞇的將話說完,而內容,卻是令人驚懼咋舌。真刀真槍不要說做,只怕單單聽著,就足夠渾身發抖寒出三九雪花了。

    可面前的這女人,卻只是微微縮了一下瞳孔,繼而嘴角竟綻開一朵歡暢的微笑,看著狗剩點頭道:「那宋公子可千萬不要憐香惜玉,龍月倒真的想看看公子能有什麼別樣的招式!」

    愕然。

    狗剩頓時間怒不可遏,猛的伸手揭開了龍月臉上的紗巾,大罵道:「你他娘的當老子吃素的是」

    是吧?

    原本是該這麼說的,可狗剩卻沒有將這句話說完。一氣呵成的大罵在看到龍月匆忙間扭過頭去的側臉時頓時化成了茫然和無言以對。狗剩顯得有些發呆,眉頭不知不覺間就鎖成了山,手中淡白色的紗巾無力的垂落在地,狗剩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是想讓自己保持足夠的冷靜,然而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冷靜了。

    想通了這一點,狗剩閉上眼沉默了一下,然後一字一頓道:「怎麼會是你綿延濛濛!?」

    渭城的天最近不知是受海風影響還是別的原因,悶熱之餘卻在深夜時雲聚月斂,透著讓人喘不過來氣的陰沉。章台巷的燈火卻不受天氣的影響,雖然眼看著天都要亮了,但掛在長街兩側的明燈卻依然明個不休,明顯是有人不時的過來添上燈油,才使得寬不過兩丈的街道一夜長明。章台巷往裡走不了多久,就能看見並不宏偉但風格極為精緻的那座眠月樓,渭城章台巷馳名神州甚至海外,其中的姑娘更是分門別類品種多多,但樓裡的規矩,卻是極大。比如何等身份的姑娘有何等的居所,受何等的照顧,領何等的月份銀子各個姑娘不一而是。樓子後頭的大片宅院,則表明了不同姑娘的不同身份。而這片宅院裡,地位最高的,除了綿延姑娘之外,自然不做他想。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綿延姑娘樓子前的那片花海。

    今日的花海不知是不是天氣陰沉的原因,顯得病怏怏沒有一點生氣。平日裡對花兒照顧無比精細的綿延姑娘也不見有多麼著急,而是懷抱一管古蕭呆呆的站在形似茅屋的門口,目光遠遠的望向梅州城的方向。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包括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或許是在想今日的天氣真的很不好,或許是在想這些花兒怎麼就那麼沒有生氣,或許她只是偶爾的發個呆,不做任何想法誰也說不準,只能看到一襲素白色裙擺的綿延濛濛輕蹙秀眉,手指按在古蕭的音孔上,沒有要奏一曲的意思,但卻又充滿意思。

    沉默了好長時間,綿延濛濛才輕輕歎了口氣,忍不住就想起了故鄉的四月晚櫻,開的極為絢烈,彷彿是隱忍了冬春兩季而噴薄出去的濃稠期望。香氣馥郁,將四月晚春的天駿山變成了她和妹妹歡聲笑語放肆歌唱的仙境。小妹常說等到要成婚的時候,一定要在天駿山上佈置婚禮,渾然忘記了太原宮的弟子,哪裡有成婚的資格。

    但那個時候,卻從來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彼時彼此,純真比山花爛漫,除了唱山下採藥人日夜高唱的歌謠和背誦大父教給的晦澀靈語,哪裡會在乎良嬸日日夜夜喋喋不休的宮規?

    直到直到大父和星皇商議派誰去神州的時候,她和小妹才驀然驚醒過來吧。

    十二歲的年齡,卻已經被星皇挑中,要遠渡大洋趕赴彼岸陌生的國度,面對未卜的前途與命運,對兩個還尚是孩子的女兒,驚訝於慌張自不必說。

    可畢竟還是來了,不是嗎?

    有過恐怖畏懼,有過驚慌茫然,更有過痛恨怨念,甚至用靈語凝結水刀殺掉那個夜裡偷偷闖進她房中的龜公時,她一度仇恨自己的命運,詛咒自己的靈魂一定會墮入地獄,永生無法窺見日光。那個時候,她才十三歲,來到這片陌生的大陸,不過一年而已。

    殺了第一個人後,她沉默過很長時間,之後眠月樓裡總會莫名其妙的失蹤一兩個人。官府的差役來過很多次,但卻一無所獲。他們並不知道,那些早就化成冰冷屍體或者泥土的人,正在一口廢棄的枯井裡,枯井上蓋著厚厚的巨石。其實,哪怕被發現了又會怎樣,沒人會懷疑到她的頭上。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兒,如何搬得起那麼大一塊石頭。

    所以她總是做的天衣無縫,暗中消除一切對自己具有或者可能具有威脅的人。

    曾經的恐懼和悲哀總會在時光消磨中被自己釋懷,取而代之的是破繭而出的從容與淡然對綿延濛濛而言,漫長不知盡頭的日子,再沒有什麼是割捨不下的了。

    但心心唸唸執著不休的,總還是有的。

    臂如離開天駿山時唱著歌謠為自己送別的小妹,臂如被宋家夫人絞死的剪燭,臂如星皇親自交待的事情再比如,那個並不是什麼好人但眼神卻難得清冽的宋家七少爺。

    但這一切終究是過往了吧。只要今日梅州事成,想來一切的牽掛都將化為隨朝陽消散的雲翳,再也看不到蹤影了。

    她終於提起那管古簫,然後按住音孔,低低吹奏。

    明月在天,晨曦遠透,你看——

    簫如水,人如玉。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