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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朦朦朧朧,天亮了 文 / 誰念西風

    《金步搖》成名之時整個神州大陸還尚屬太平沉靜,不要說王公貴族和似海侯門,就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戶在季閒時也能沽上兩碗老酒笑呵呵看那些生旦淨末拖腔演繹喜怒哀愁。四國分列神州四方,不像如今這般,明面上親睦溫和,暗地裡各懷鬼胎,針尖對麥芒,動不動就是一場事後笑稱誤會的尷尬摩擦。所以從《金步搖》往後,神州便再沒出過什麼像樣的戲劇曲目,百姓們也再沒了閒工夫去喝酒看熱鬧。那一幕幕庶子復仇的起承轉合也再不會讓人搖頭晃腦低低隨唱,但卻也恰逢此時機,滿打滿算不足一百餘年的戲曲歷史中,再沒哪家比《金步搖》更有名頭。以是從沒出過燕國小鎮半步的狗剩,都聽說過這首從來沒聽過的故事。

    故事很不錯,但終究是故事,所以狗剩很不滿足。所以他希望能身體力行,所以他曾在不久之前,在某個花海叢中,對一個印象極為不錯的女孩兒說過「願在府裡擺一場《金步搖》」,話說的含蓄但也露骨,直白的將目的和盤托出,讓那個花名動渭城,顏姿俏江南的姑娘都有片刻失神。

    但狗剩著實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一個遠離渭城二百里之遙的危城裡,與這位姑娘重逢。這已經不單單是所謂的戲劇性,這已經帶上了讓狗剩直想破口大罵的狗屎般巧合性。狗剩並不相信巧合,所以他很憤怒,掩藏不住的憤怒。

    若是她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願為自己唱一曲《金步搖》的人,這讓狗剩如何能夠心平氣和,如何能夠平常處之。沒有立時暴走呼天喊地已經是不錯了,還能奢望如何?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原本一切盡在掌握中,自己步步為營已隱隱形成一隻隱在暗處但絕對能雷霆一擊的巨大手掌,甚至這一切變故是自己在推波助瀾但他現在卻忽然明白過來,或許自己只是個在舞台上孤獨舞蹈自娛自樂的小丑,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都像站在籠子裡被人觀看的猴子在竄上竄下。

    這如何不讓他憤怒!

    所以他幾乎是咬緊了牙,盯著面前這女人,沉聲道:「到底還有多少事是老子不知道的,你他娘的到底是誰?」

    到渭城之後,狗剩就已經很少罵人了,不是他有所改變,而是他有所收斂,但更多的,還是他覺得罵人的時候會讓自己變得衝動。無論是在渭城外清明雨中還是在玄衣營演武場上,狗剩都沒有說多少髒話,這是他為了保持冷靜常會表現的狀態。在燕國小鎮與狗剩熟識的人都知道,這傢伙不罵人還行,一罵人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衝動,很大程度上會掂刀直砍;二是他腦子裡又開始釀什麼壞水了,還是離的遠一點好。

    然而面前的女人根本沒有感到一絲不安分的因素,她只是嫵媚的一笑,眼神中有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伴之淺薄歎息,輕聲道:「我姐姐未曾告訴過你嗎?」

    「你姐姐?」狗剩愣住,轉瞬間明白過來,「綿延濛濛是你姐姐?」

    「我與姐姐長的那麼像,宋公子難道沒有猜出來。」

    狗剩陰沉臉色,眉頭鎖起,果然在這女人的臉上尋到了一絲不同。她較之綿延濛濛,顯得更加柔媚一些,也更加嬌嬈一些。這種嬌嬈與柔媚並非體現在容貌之上,更多的還是氣質上的不同。綿延濛濛具有一種基於自我保護的冰雪意味兒,而面前的這個女人,卻十足的帶了絲放蕩感覺,就像一個是北海冰原上難得一見的雪蓮,而另一個,卻是東瀛常有的絢爛櫻花。

    原來是姐妹,無怪乎這女人對自己瞭解這般深刻,無怪乎這女人隨意的一句話都會讓自己臉色大變。只是無論怎麼想,狗剩都未曾想到,渭城頂級花魁綿延濛濛,竟然是東瀛多年前便安插在渭城中的諜子。這讓狗剩無預兆的笑起來,笑的有些自嘲,但更多的還是憤恨。他猛的欺進,伸手變扼住了眼前人的喉嚨,沉聲道:「你的名字?」

    「她叫綿延濛濛,那我自然是綿延朧朧。宋公子難不成還猜不到。」她毫不示弱,昂起臉看著狗剩,表情是笑吟吟的,但目光裡卻是冷森森讓人發寒。可惜狗剩不是尋常的少年,更不是那種憐香惜玉歎一聲這女人真美的紈褲登徒子,所以他毫不猶豫加重的手上力道,一字一句道:「你是誰,她又是誰?」

    綿延朧朧饒有興趣的盯著狗剩,因為喉嚨被扼緊,使得她的臉上漲起一片緋紅,看著更加美艷,仿若六月夏日花朵般驕人。她同樣一字一頓道:「這一切,沒必要告訴你。」

    「我會殺了你。」狗剩瞇起眼,語氣中已然帶起了殺機。

    「宋公子大可隨意,殺了我,你我也不過是一早一晚而已。」

    她的態度依然強硬,甚至在強硬之餘,還帶了一絲解脫般的歡暢,那神色彷彿是在鼓勵狗剩痛下殺手。

    「我會殺了綿延濛濛。」狗剩嘴角翹起一絲莫測的弧度,笑意猛然綻放,雖然在臉上所佔的幅度不大,可卻冰冷而觸目驚心,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少年會展現出來的表情。放在他俊朗且年輕的臉上,顯得極其突兀格格不入,可卻讓人異常的相信,他一定不是在說謊,他一定會說到做到。

    許是感受到了這種情緒,綿延朧朧的表情微變,竟是沉默了彈指一片刻。

    狗剩的笑意更濃了些,他知道,自己已經命中要害。

    房間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間或聽見外面有馬嘶聲劃破夜空,嘹亮也略顯詭異,讓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我和她,都是天駿山太原宮的人。」

    良久之後,綿延朧朧忽然說出一句話。天駿山、太原宮短短六個字,狗剩卻沒有聽懂。不要說他,整個神州知道這兩個地方的,也不多。天駿山坐落東瀛國中央,俯瞰島國,山險且高,直入蒼穹,主峰東一頂上傳說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巨大宮殿,名叫太原宮,是東瀛國君主星皇承天受命的地方。歷代星皇都是如此,在天駿山太原宮受太原宮主人大父洗禮,才算神授君權,統領東瀛。

    這些,是狗剩不知道的。

    然而這並不影響他想明白一些事情。

    比如,綿延濛濛和眼前的綿延朧朧都不是倭寇,而是東瀛國裡很有份量的某種存在。攻城拔寨佔據梅州的,也並不單單是所謂的七千浮於東海的武夫浪人,也有東瀛國勢力的摻合。

    「你們和吳國朝廷,有怎樣的合作。」

    「吳國朝廷?」綿延朧朧反問了一句,因為狗剩扼緊喉嚨的原因,他這聲反問顯得有些嘶啞。狗剩皺了皺眉,略微鬆了一些力氣。

    「我並不知道和我們做交易的,是吳國的朝廷,還是某個個人。」綿延朧朧笑起來,「我只知道,在城主府邊上的書院裡,有一群人和我們同時入駐了梅州城。」

    「哪些人?」

    「上宮塔。」綿延朧朧笑著,微微咳嗽,聲音顯得有點斷斷續續:「我只知道這群人稱自己為上宮塔,其餘的,就不知道了。」說完的時候,綿延朧朧輕輕呼了一口氣,像是剛剛想起什麼似的,又像是提醒狗剩一般接著道:「只是我聽說,你們吳國京都有一個專門吸納修行者的地方,名字就叫上宮塔,直屬於一個複姓上官的將軍統管」

    上官鐸!

    狗剩心中驀然亮起這個名字。

    吳國令萬人敬仰的大將軍,紫衫重甲的直屬上峰,傳聞中將要接過兵部尚書一職的不二人選這個名字,曾幾何時在狗剩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巨大陰影。

    此時間,所有的疑問一下子雲開霧散,狗剩恍然大悟。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上官大將軍和東瀛聯手布的大局,而目的,便是消除宋家對朝廷而言最大的隱患——玄衣輕騎!

    「交易是什麼?」

    交易交易,自然是有交有易你來我往,狗剩想要知道的,便是東瀛國在此間,會得到什麼。

    「東海水師。」綿延朧朧回答的很快,「我們得到的,就是吳國助東瀛,打造一個如東海水師一樣的勁旅。」

    狗剩擰起眉頭。他知道,東瀛遠在重洋,雖說身為島國,但無論是制船還是水師營造,比起地大物博的神州而言,遠不可同日而語。之所以東瀛會鋌而走險,敢於趟這趟渾水,恐怕也是早有謀劃,想得到足以匹敵神州最強水師的海上勁旅。

    神州重陸,東瀛重海,果然是各取所需啊!

    得到了所有答案的狗剩慢慢鬆開了自己的手,綿延朧朧的脖頸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深紅的勒痕,狗剩剛剛鬆手,綿延朧朧就忍不住伏下身子,低低咳嗽起來。

    她在想,此時這位在姐姐口中眼神清冽的少年,正想些什麼呢?有什麼樣的情緒茫然?絕望?還是難以置信,又或是焦急憤恨,想要撕碎了自己。

    隨便吧,隨便吧,管他是什麼想法,自己既然來到了吳國,來到了神州,自然不打算再回去。就像姐姐一樣,有來無回,有去無歸,這本就是大父敲定的太原宮弟子命運吧。其實這樣也好,不用再回到那個高聳入雲的山上,那個空蕩蕩連良嬸都老的不成樣子的宮殿,不用一個人孤單的看四月的晚櫻,不用聽山下採藥人幾十年一成不變的歌謠然後想起姐姐比自己甜美了不知多少倍的歌聲其實這樣也好,星皇的願望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大父也不用那麼愁眉苦臉了吧。

    這樣多好。

    只是,她或許永遠想不到此時的這位宋家七少爺在想些什麼。

    狗剩在想,希望這東西,還真的很不靠譜。

    如果希望能夠成真,他真的希望這個朝廷,不是可以坐視萬戶被屠而置之不理的朝廷,如果希望能夠成真,他真的希望風緊扯呼依舊能夠是自己的座右銘。

    可是希望能夠成真嗎?不能。

    所以狗剩現在只是微微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盯著窗口,輕聲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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