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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宋家在後 文 / 誰念西風

    離梅州城較近的軍鎮,當數樊城都尉郭捨麾下的一萬步卒,這支被閒置在江南多年未有過戰事的步兵也曾是叱吒邊關與上官鐸將軍並肩作戰過的主兒。奈何郭捨在邊關於上官將軍麾下和西燁對峙時曾有畏戰避敵貽誤軍機的罪名,雖然那一仗終究是贏了,但作為主將,罪不可赦。得虧勞苦功高的上官將軍多方斡旋,才使得這位其實已經拼掉了大半手下兄弟只是想為營裡留個種而命令十八歲以下步卒先行撤後的主將郭捨留了一條命,被貶到了江南道這個在當時看來還無比雞肋的樊城。

    說是都尉,但其實比文職還要不如,江南魚米之鄉,少有戰事,且煙雨水鄉人心淳樸,連個作奸犯科的歹人都很難找到。他這個樊城都尉除了每天在樊城四周閒逛散心,喝酒打屁之外,竟是什麼事兒都沒得做,日子一長,連點卯都省了。可隨著宋家的崛起,整個樊城的位置也逐漸水漲船高,不但被朝廷看重多加扶持,連那些商人都開始紛紛往樊城靠攏。於是樊城的太守也在不停的改換,原先是京官走馬觀燈的過渡場所,現今變成了人人趨之若鶩的風水寶地,內閣為此甚至有一年三換太守的記錄。但吸引人眼球的,卻是另一件事。這些文職們一個一個你來我往換的不亦樂乎,可武職都尉卻從來沒有變過,始終都掛著「郭捨」這兩個不顯眼但同時也必將大放異彩的字眼。

    那時人們才發現,這位都尉大人,當真是個不顯山不露水,悶聲吃豬肉的高手。更令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位都尉大人不知從哪裡竟摸出來了一萬步卒!難不成是找天上的神仙借的?平日裡除了閒逛還是閒逛的都尉郭捨大人一下子賺足了半個吳國官場的目光,連帶著那些京都重臣都目瞪口呆,暗道這傢伙可真堪養兵將才。也正是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忽然想起來,當年上官將軍不惜半折軍功保郭舍下放江南的舉動,頗為耐人尋味啊。

    樊城向北邊,是定州城,定州城有上官將軍安插的紫衫重甲。定州向南,有樊城和渭城,樊城向西,是渭城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分明就是針對宋家所佈置的一張巨大網袋。你宋家老老實實還好,若真有什麼想法,袋子只怕會瞬間收攏,將渭城變成一座孤城。

    梅州事變後,郭捨按兵不動一日,隨後便接到了從京都而來的千里鴻將軍手札。信上命令他自樊城向梅州靠攏,但速度應持一日二十里,不急不緩。作為將軍多年來的心腹,結合著玄衣輕騎開拔梅州的情報,郭捨很輕易就猜到了這裡面所包含的莫大涵義。所以他領著自己苦心經營數年的這一萬樊城步卒,在玄衣輕騎身後,慢慢逼近梅州,駐紮在平溪鎮。

    但今日,無法再待下去了。

    天將大亮,整軍待發,這位在邊關浴血廝殺如今身處江南養了多年太平的老將軍終於不再沉默下去。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軍人,懂得練兵養兵,但卻不懂政治博弈,他只知道,若不是當年上官將軍半折軍功,他如何能活到今日?上官將軍打了勝仗卻依然被調回京都任了一個狗屁宣化將軍,不升反降,為的不就是自己?那麼今日,這欠了許多年的債,總是要還了。

    郭捨仰頭,明月還掛在西邊天空,然而朝陽已然快要噴薄而出。他伸出手,指著梅州城方向,平靜道:「全軍開拔,奔赴梅州。」

    渭城不見日月只有風雲,層層疊疊的墨雲積壓在平日裡清朗的天空上,讓人感到一股透不過來氣的壓抑。城中最近接風雲的地方,當數宋府內的那座城中山,山上最接近風雲的地方,又數那座不起眼的青竹小築。小築內最接近風雲的人物,當然是宋家說一不二的家主——宋敬濤。然而宋敬濤並無意風雲,哪怕厚重的雲層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還是毫不在意,只是站在窗口俯瞰渭城,像是一個遲暮老人,總喜歡唏噓感歎一般,說不出的蕭索落寞。這份情緒若是落在了那些平常人眼中,指不定會驚訝成什麼樣子。眾所周知的宋三爺為人狠厲果決,這是不爭的事實,如何會有今天這般黯然?這便是別人猜不到的地方,這便是宋三爺如何手握宋家風雨不懼的地方。

    能夠進入這間小築的人並不多,趙銘當然排在第一位。這個御物境的真武高手但凡在宋三爺身邊時,就像極了一個溫順聽話的管家,絲毫沒有任何令人嘖嘖稱奇的真武氣概,相反還更加世俗人情了一點。此時的他便是這般樣子,輕輕敲門,然後進來再將門掩上,身子不彎但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了自己的恭敬,聲音平靜道:「三爺,東海水師已經走了。」

    宋敬濤「嗯」了一聲。他原本就是在閉著眼睛的,此時也沒有睜開,手扶在窗欞上,寬大的手掌既是是在溫熱濕潤的江南,依舊顯現出了縱橫乾涸的溝壑。

    「東海水師既去,樊城郭捨的一萬步卒應該也已經上路了。」

    宋敬濤再「嗯」一聲,還是沒有說話。

    「五爺領甲字東海路已經到了東邊,有四爺鋪墊的前路,自然不會出什麼意外。大少爺領乙字西海路和竇健所在的丙字南海路停居在南海諸島國,那裡我們經營日久,也不會生什麼變故。為三少爺安排的是東移,不過還尚在考慮中。制船工坊核心夥計共三百四十七人已分批秘密送往南海,宋氏各地商行也在銷賬,短則半月,長則一月,皆可完工。」

    宋敬濤睜開眼,淡淡開口道:「沖銷賬目著實難了些,除了渭城總行賬目需銷毀部分之外,各處分號都停了吧。」

    趙銘點頭道:「是。」又道:「東海水師既去,晴山港的動作便輕鬆許多。大爺已經吩咐下去,家裡剩餘女眷可由此出海。郭捨的一萬步卒離開樊城,城內剩餘的玄衣輕騎可從定州撕開一個口子,直撲葉興,打亂江南水道,為宋家東南兩移,贏得足夠時間」

    趙銘不急不慌,緩緩敘述,然而說到這裡的時候,還是停頓了一下,輕聲道:「只是,二爺想要和玄衣輕騎,一起去葉興」

    宋敬濤沉默,半晌歎道:「蘭明反了宋家,他作為父親,自然再無臉面去見列祖列宗。老二這是要拿命,換得祠堂之中,族譜之上,不予除名啊。」想了一想,宋敬濤平靜道:「答應他。」

    趙銘點頭,微微皺眉道:「三爺,梅州那邊,是否要再派些人去。」

    「已經丟出去兩千輕騎,足夠讓陛下和上官心動,梅州城倭寇也好,朝廷也罷,想吃掉宋家,總是要撐一撐肚子的。」

    趙銘道:「屬下的意思,是七少爺那邊,是否要多加照應。」

    宋敬濤一時沉默,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會有人照顧的」

    趙銘並未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然而他卻感受到了家主語氣中濃烈的悵然,躊躇良久,終究還是沒有說話,而是躬身後退,出了小築。

    宋敬濤轉身,走到桌案前用手指蘸了一點涼茶,緩緩在太陽穴按揉,桌上是略顯凌亂的墨跡,不是宋敬濤一貫喜愛的行草,也不是對何種景物的塗鴉,只是一片凌亂,看不出一點門道。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鬆開手,坐在椅子上,眼望著風雨頃刻可至的天空,長長歎了一口氣。

    宋家會如何,將要如何,他這個家主已經做了應做的事,再無法推測揣摩。事實上,他也不想再揣摩什麼,而今的宋敬濤,像極了一個蕭索的老人,只是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經年往事,沉痛有之,歡笑有之,平靜有之,茫然亦有之,許許多多的片段像是光影掠過水面,投射下數不清的漣漪剪影,蕩漾開去,朦朧而不辨歡喜憂傷。

    這是宋敬濤的懷念,或者是追思不到的期望。

    今是,今是,覺今是而昨非當年的心血來潮,未曾想竟一語成讖,荒蕪了如今日日夜夜的光陰輾轉。那孩子那孩子這個時候在梅州城,是怎樣的呢?到他知道所有事情之後,是否還會依舊痛恨自己這個父親,痛恨宋家。

    那就恨吧,痛恨,總比痛苦要好得多。

    兩千玄衣輕騎,換得宋家喘息的機會,換得宋家從容安排家族的東遷南移,對宋敬濤而言,是個很划得來的買賣。他曾經對銳歌說過,玄衣輕騎可解梅州之圍,但卻絕沒有將自己折在裡面的道理。然而這句話準確的說,應該是玄衣輕騎可折,但宋家,卻必須存留下來。不是不想告訴那位注定可以甘心為宋家去死的統領,而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知道這份精心謀劃多時的安排。

    因為宋敬濤知道,自己的那個兒子,始終對自己,對宋家,有著化不開的仇恨啊

    宋敬濤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他很想告訴自己那個可能會永遠痛恨自己的兒子: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好好的活下去,我要讓你在梅州城學到很多東西,我要讓你明白,這世界,有著不一樣的絕美風采。

    這是我對你的希望,也是你自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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