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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城必破,寇必絕 文 / 誰念西風

    少爺還在城裡,哪個少爺?自然是今是七少爺。銳歌的表情微微變了一變。昨夜按三爺曾囑咐過的話以勘探城中兵力佈防為由曾讓七少爺隨那五十騎入城,好方便將朝廷一直寄予厚望的小王大人也拖入城中。但讓銳歌沒有想到的是這五十騎不但未曾傳出什麼消息,連帶著一早就安插在梅州城內的斥候兵也銷聲匿跡。這讓行軍打仗頗為沉穩的銳歌一時間疑竇滿腹,對梅州城中發生了什麼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在沒有穿雲箭裡應外合的情況下命令攻城,這不符合他作為玄衣輕騎統領的一貫行為習慣,但他沒得選,因為他知道,七少爺還在城裡,不管如何,也必須要攻城、且破城。

    此時此刻,崔鵬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雖是有義無心,卻還是銳歌緊皺起了眉頭,他沒有說話,崔鵬就更不敢說話了。沉默了許久,甚至連鐵關都感到了氣氛的異樣的時候,銳歌才長長歎了一口氣,揮揮手道:「破城之後,再去。」

    崔鵬愣了一下,忙道:「統領,我不會拖後腿的」

    銳歌還沒說些什麼,滿臉漲的通紅的崔鵬已經強打勇氣繼續囁嚅道:「我不會拖後腿」然而他這句話得不到任何成效,鐵關竟是一臉不屑,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這落在崔鵬的眼中,或許是毫不加掩飾的鄙夷輕慢,但銳歌明白,玄衣輕騎的袍澤之情都是用北海破鯨刀活活砍出來的腦袋堆砌而成的,絕沒有連戰場都沒上就對你推心置腹的說法。而且,鐵關這般神情,更多的還是不想讓這個提著北海破鯨刀挽個刀花都能把自己累個踉蹌的傢伙跑去梅州城送死。思索一會兒,銳歌不耐煩的揮手道:「滾!」

    崔鵬嚇了一跳,急忙躬身退下。

    崔鵬的話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插曲,事實上銳歌統領的目光還一直在盯著遠處愈演愈烈的膠著戰場。經過幾番箭雨的輪番對射,城頭上的倭寇們也漸漸摸出了些許門道,開始熟悉了玄衣輕騎的作戰習慣。起初的茫然驚懼在付出數百條人命之後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穩和狠辣的性子。於是城頭之下常常便會出現五六張巨大床弩追著一名玄衣輕騎攢射的情況。玄衣輕騎的機動性自不必說,然而受到倭寇圍攻的情況還是有點應接不暇,登時間變化陣型,由原先寬大的鋒面陣型變作一個一個圓環,再在瞬息中變作了雜亂無章的一盤散沙——當然,這裡的一盤散沙只是化整為零的做法,用以更有效的對城頭弩箭進行規避。然而就算是這樣,驕傲的玄衣輕騎也開始出現了些許傷亡,大面積的城頭羽箭和如同標槍般的機弩長箭潑射下來,躲避不及便要人馬一同貫穿。

    輕騎攻城,實在不易。

    陳密已經和很多較為親近的兄弟失散,自從許區長下令各自為戰全面散開的時候,他就被幾根自東面而來的羽箭給逼到了城牆根下。他的馬匹脖頸上已經中了一箭,這匹馬出自大燕向晚原,一直被他笑稱為自家二老婆,大老婆在兩年前的古台鎮一役中被人砍去了雙足,為了減輕它的痛苦,陳密手刃了恨不得抱著睡覺的大老婆。事後這個五尺高的漢子竟然像個娘們一樣躲在房裡哭了小半個月,最後還是兄弟們看不下去,湊足份子錢替他在渭城半買半搶的搞了一匹高大駿馬,連銳歌統領無意間看到後都笑稱「口齒極好」。陳密也常常得意的拿這匹大燕駿馬和人比賽腳力,結果無一不是自己的好馬兒後發制人一舉奪魁,讓在戰場上算不得萬人敵的「桂花頭」陳密當了不止一次的狀元郎。然而這次,二老婆也要折在戰場上了陳密當然知道勝敗無常,但他總是想,自己恐怕會死的比老婆要早,還常常很騷情的幻想斜陽西下,二老婆悲慼的站在自己的屍體旁邊哀鳴長嘶——真他娘的帶勁!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又是老婆先走,自己苟延殘喘!

    陳密已經把和袍澤之間的賭約給拋到了腦後,他把身體靠近城牆,這裡是一片死角,暫時未能有羽箭射的過來,然後再死死摀住鮮血竄流的二老婆脖子,豆大的淚珠無聲的從陳密的眼角落下。他慌不迭的脫下真嵐軟甲,往二老婆的脖子上捂過去,可忙來忙去,血反而流的更多了。陳密再也忍不住,就這麼抱著二老婆放聲大哭!

    那邊,有兄弟從眼前穿過,只看了他一眼便又急速離開,張弓開箭向城頭射去。零字區區長許長風脾氣如今格外爆裂,只遠遠看了陳密一眼,便怒喝道:「狗日的陳密,你給老子把馬放下,滾出來別給玄衣輕騎丟人!」

    陳密怒道:「老子連馬都沒了,當什麼輕騎!」

    話剛說完,陳密便驚訝的發現區長已經翻身下馬,他那匹傳聞中百金所購宋三爺親自贈送的歐羅名馬已經顛顛的跑向了自己。溫順之餘的馬匹還帶著無往而不勝的**氣息,讓陳密一愣。

    然而緊接著,陳密就狠狠抹了一下臉,將二老婆放下,輕輕拍了拍它的頭,繼而「嗆啷」一聲拔出北海破鯨刀,啞著嗓子沖許長風喊道:「你他娘的看不起誰,不就當了個區長嗎,脾氣咋比統領還大呢。滾你爹的蛋,老子用的著騎你的馬?」

    話音剛落,陳密已經持刀踩到了一根巨大的機弩長箭前,猛然一踏,藉著反彈力道沖天而起,順勢扣在了梅州城一片凸起的青磚之上。吳國建城規格要求極嚴,本不該出現有磚石突兀而出的情況,然而金無赤足,總有那麼一點疏漏之處。陳密的左右便抓住了這點疏漏的地方,而北海破鯨刀順勢插進了令一處城牆凹點,然後再一借勢,他整個人已經如同大鳥般掠上了城頭。城頭上的倭寇本來已經看到了陳密,然而還沒來得及用長鉤將他推下去,他已經翻了上來,動作之快令人咋舌。而剛剛上了城頭的陳密更是毫不手軟,提刀便將一個嘴巴還張的大大的倭寇頭顱砍掉。腔子裡噴出一股血泉,灑落在周邊,儘管這些倭寇也都是殺人如麻的主兒,但還是被震驚無語,一時間呆立在當場。

    可陳密很冷靜,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鮮血,二話不說再把北海破鯨刀從一個傻站著的傢伙嘴裡捅入,後腦捅出,刀鋒上紅色鮮血和白色腦漿混在一起,讓人望之作嘔!

    此時此刻,倭寇才明白過來,紛紛嘰裡咕嚕衝上前來,眨眼間數十人已經將陳密裹了起來。然而已經瘋魔一般的陳密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單刀直入,瞬息間地上便掉落了七八個不知誰身上的零件。胳膊,手指,小腿不一而是。然而陳密的一隻胳膊和半面腳掌也被人跺了去,望之可怖。

    「嗖嗖嗖」從城下接連射出幾道灰色的影子,許長風震弦引箭,和身旁幾個袍澤不要命似的往城頭潑灑箭囊中已經為數不多的羽箭。那些箭鏃準頭略顯不足,從陳密身旁掠過,有的射殺了倭寇,有的則是釘在了城頭上,然後無奈落下。

    這個時候,城頭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火人。

    那正是掠上城牆的陳密。

    城頭有油甕,中熬熱油,是神州常用的守城法子。當攻城放架設雲梯或攻城樓塔逼近城頭時,這些油甕中的熱油便可瞬間傾瀉而下,將依附城牆的敵軍燙傷燙死,然後以火燃之,一整片城頭便都會成為火海,一時半刻火勢不下,整個城池自然也就守的住了。然而因為玄衣輕騎並未有攻城器械,所以倭寇也並未曾熬煮熱油,只是將油甕填滿,然後以備不測。

    然而此時,這些本來用不著的桐油卻起了大用處。

    陳密身上,便是被人潑灑了油脂,然後點火焚燒。

    當那一點火光出現在城頭之上時,整個城前的戰場上忽然就沉默了一片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城頭上那個手舞足蹈痛苦嘶喊的火人,所有也都看到了那火人就算已經快要跌倒,手中也還是緊握著北海破鯨刀,拚命揮舞。

    許長風閉上眼,持弓,搭箭,一箭射去。

    那火人無聲倒地。

    陳密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在想,老子風光不風光,牛不牛,你狗日的,給老子洗一個月襪子吧大老婆二老婆,老子下去找你們了。

    銳歌統領縮了瞳孔,手中的葉子猛然被他捏緊,手指上沾染了綠色的汁液。他斷然一揮手,沉聲道:「去!」

    鐵關此時已經翻身上馬,他的臉色陰沉的恐怖,彷彿夏日突變的渭城雲海,彷彿海上說來就來的狂烈風暴,聽得統領的那一個「去」字,他無聲催動馬蹄,身後六十騎緊緊跟上,像颱風捲起的洶湧海浪一般朝著梅州城際天而來!

    許長風回頭,看了看風馳電掣般的那股騎軍,然後無聲的開弓,將箭囊裡所有的羽箭全部射了出去。所有的玄衣輕騎都不約而同的做了這麼個動作。然後射完所有羽箭的他們開始緩緩抽出北海破鯨刀,刀光反射著日光,一片雪亮,猶如大海。

    此時,日光斜射角度正巧使得倭寇的眼睛瞇在了一起,所有的倭寇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然後他們震驚的發現,有一股騎兵已自己絕對想不到的速度,瘋狂向城門撞來。

    玄衣輕騎,所有人都低聲默念。

    默念的是死去的戰友姓名。

    他們認識每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他們的兄弟。

    默念完畢,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緊緊盯住城門。

    其中和陳密打賭的那人狠狠眨了眨眼睛,在心中默默想著:「你狗日的贏了,老子真的甘心為你洗一個月襪子,不要說一個月,一年也行啊」

    然而再沒人回答他的這句話了。

    他瞇眼,拖刀,梅州城有狂風掠過!

    今日,城必破,寇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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