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甲子磨槍 文 / 誰念西風
白袍人境界不俗,作為東瀛上忍,又身為御物境的高手,他很少有如臨大敵的危機感。然而在他聽到那一聲話語的時候,卻忍不住抬起頭,盯住了狗剩身後城牆上忽然出現的那個人,然後沉默不語,神色中有訝然的光芒掠過。
他不知道那個提著一桿銀槍佝僂身子如同田間老農的人是誰,可他卻能很清楚的從那個老人身上嗅到極度危險的氣息。這讓白袍很是驚訝,也很是警惕,所以他開口道:「你,是誰?」
狗剩臉色上的變化為身邊的范泥解開了同樣迷茫的疑問,范泥壓低聲音輕聲問道:「是朋友?」狗剩笑起來:「是自己人。」范泥恍然,暗暗看了那模樣太過平凡可那桿銀槍卻格外殺意四散的老人,沉吟道:「這氣概是府裡供奉的高人?」
「供奉」狗剩喃喃,笑道:「如果護院教頭也算得上的話,那你說的沒錯。」
「護院教頭?」范泥大驚,連忙道:「不會只是個教頭吧?」繼而感慨起來:「三爺手底下果然是臥虎藏龍高手如雲。」
狗剩笑了笑,並不想解釋什麼,只是淡淡開口說道:「這位既然來了,那咱們也算是沒事兒了。」話音剛落,持槍的老漢已經緩步走了過來,先是皺起眉頭看了看狗剩傷勢,又握著狗剩的手腕停頓了一會兒,才歎著氣對狗剩點頭道:「辛苦少爺了。」
「林爺爺來的正是時候,再晚一會兒恐怕我就再也見不著你了。」狗剩嬉笑,扯動了背後還尚未癒合的傷口,頓時一咧嘴。宋府的護院教頭林忠憨厚的笑了笑,然後又有點愁苦的道:「我還是來的晚了,若是早來點,少爺也不至於傷成這個模樣。」狗剩揮揮手,隨意道:「不礙事的。」說完他看了一眼平靜站在不遠處的白袍人,皺著眉頭沉聲道:「不過這傢伙,恐怕是有點難對付了。」
林忠笑了一聲,道:「老漢既然來了,那此人自然由我對付。」他環顧一眼周圍眾人,說道:「銳歌統領已經帶人破城,你們護著少爺且去和銳歌統領匯合,不要在這裡耽擱。」
范泥點點頭,扶起狗剩。
「他,要和我回東瀛。」白袍人淡淡開口,即使是他感受到了面前這個佝僂身子的老人存在著以他如今的境界也十分警惕的氣息,還是態度強硬,目光瞥向微微伏著身子的狗剩,語氣中有不可置疑的味道:「攔者必死。」
狗剩嗤笑一聲,看也不看他,掃視一眼已不知亂成了什麼樣子的梅州城,耳中充斥著倭寇的嘶喊與慘呼,他輕聲道:「城已經破了,我也沒事了,讓銳歌統領盡快撤兵吧。」
范泥嗯了一聲,道:「走吧少爺,先出城,再和統領商議。」
白袍人微微瞇眼,轉瞬間身子已經消失在了原地,繼而出現在了狗剩咫尺距離內,伸手探出。這一下來的太快,出人意料,那些環衛在狗剩身旁的玄衣輕騎斥候大吃一驚,紛紛抽刀砍了出去,然而刀未及身,已經憑空的定在了原處,再無法前進一步,像是砍進了濃稠的泥漿中沉重無比。一旁提槍站著的林忠老漢歎了口氣,伸出佈滿老繭的手掌於白袍人的腕處輕輕一拍,一聲鈍響,白袍人如光如電的一隻手已然退回。白袍人知道,以他的境界,出手的速度已經快到了電光火石的地步,然而這個貌不驚人的老人,卻就那麼輕輕拍出,便生生阻住了自己這等功夫,不說聞所未聞,起碼見所未見了。
白袍人身影恍惚,又回到先前所站的地方,當真是無影無蹤神鬼莫測。然而此時的他卻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只能看著狗剩已經在范泥等人的護持中走下城頭,卻並未有任何動作。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對那個可以一式逼退自己的人感到了莫大的恐慌。是恐慌,已經不再是剛剛開始的警惕從一開始,白袍人就已經感受到了老人的真武境界,若以通明自在御青天而論,不過是明意境界的修行者罷了。若是以東瀛武境而論,充其量也就只是個中忍而已,所以就算從這個身著布衣手提銀槍的老人身上感到了警惕,他也並不在乎。然而現在,這個明意境界的老人卻一招逼退自己,這對白袍人而言,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境界高低的問題了。
所以他開始恐慌。
向前一步,白袍人沉聲道:「閣下,是誰?」
林忠呵呵一笑,將裹著銀槍的油布緩緩解開,道:「一個老頭而已。」
白袍人皺緊眉頭,目光掃過林忠銀槍的槍頭,瞇了瞇眼,然而也只是如此。梅州城破後,玄衣輕騎長驅而入,對城中尚有六千餘的倭寇展開了瘋狂的屠戮。對於倭寇而言,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且含著莫大仇恨的玄衣輕騎根本就是從地獄闖出來的妖異殺神,手起刀落毫不遲滯,前後配合隨心默契,彷彿彼此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充滿殺戮的梅州城,而是一處春暖花開的度假勝地。而砍下的人頭彷彿也不是人頭,而是一顆顆剛剛結好的鬆軟果子幾乎是破城的一瞬間,所有倭寇的心志都開始崩塌,無數人影開始向東城潰退,想要駕船出海,逃離這個玄衣輕騎縱橫殺戮的地獄。然而玄衣輕騎並未給他們這個機會。在零字區許長風親自率領下,零字區僅剩的六百餘輕騎開始直線插向東城,風馳電掣般卡住了城門,生生將沒頭蒼蠅似的倭寇堵在了梅州城內。
白袍人早就想到僅僅以只懂掠奪百姓而對戰事毫不純熟的倭寇,根本不可能與玄衣輕騎爭鋒,但就算是這樣,他也依然沒有想到這七千倭寇如此的不堪一擊。谷村希斷了一臂,現在早就瞅了個空子不知跑到了哪裡去,看來這一切,只能等吳國朝廷的黃雀在後了
白袍人歎了口氣,瞇起眼遠遠望了望已經乘騎飛快奔出城的狗剩一干人等,輕聲對林忠道:「天駿山太原宮,小宮主,還在那人手上,請,閣下,不要攔我。」
林忠愣了一下。天駿山太原宮這個名字他是聽過的,然而小宮主的名頭他卻從未耳聞,當下問道:「太原宮只有一名東瀛人自稱的大父,哪裡來的小宮主?」
白袍人沉默片刻,他神州話並不熟稔,所以不知道該想面前這個人如何解釋,而且,他也並不打算解釋。眼見得狗剩已經衝出了城門,十幾騎在熾熱的日光下捲起一道煙塵奔向不遠處的山崗,白袍人歎息道:「請,閣下,不要攔我。」
林忠持槍站立,一字一頓道:「這恐怕不成。」
這恐怕不成,但語氣中所表達的意思,卻是要將「恐怕」兩個字真真切切的去掉才對。白袍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惘然,而後微微踏出一步,單手畫了一個圓圈,並起五指,向後退了半尺,繼而單掌推出,身影頓時消散,帶著淡淡的銀色光芒,轟然出現在了林忠的面前,向這個貌不驚人的老人胸口按去。
既然言語交談上合不來,那只有打一場了。
林忠皺起眉頭,左腳在白袍人身形剛剛有動作的一剎那便向後微微撤了半步,手中銀槍已經被他緩緩伸出。槍頭白穗在風中晃了晃,在恍惚間與白袍人神鬼莫測的手掌擦過,無視他按向自己的那隻手,反而指向了白袍人的喉頭,一往無前,槍尖帶著寒光筆直銳利的點去。
圍魏救趙的法子,簡單直白。
二人動手的速度在他們的境界來看,都不算快,甚至還有一絲緩慢,但落在平凡人的眼中,卻是快到了幾乎連殘影都看不見。彷彿是眨眼之間,白袍人的手掌已經按上了林忠的胸口;而林忠的長槍,也已經點在了白袍的喉頭。可是便在這眨眼之間,二人都忽然停住,紋絲不動。白袍人的手掌前彷彿有巨大深厚的鋼板,林忠的槍頭又彷彿遇上了刺不透的迷惘大霧,兩個人站在當場,誰都不再進行下一個動作。
猛地,林忠踏上一步,槍頭狠厲的朝白袍人喉頭刺去。而白袍人卻疾速收掌,硬生生在側面拍向銀槍。這股力道來的巨大,即使是林忠都忍不住被力量牽引,身子歪了幾度。然而就在他歪下身子的彈指,閒置的另一隻手突然反手拍出,直取白袍人的腦袋。
而白袍人,自然也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直接和林忠對了一掌。
轟然聲起,煙塵縱橫。
白袍人直接被這一掌轟出了百丈距離,整個人如同風中落葉飄到了已經被炸成了兩截的城牆西邊。城門處是一道巨大而醜陋的溝壑,城東城西隔溝而望,白袍人在半空中倒身擰了一個圈,繼而輕輕落在斑駁破敗的城牆上,目光肅然,遙遙望著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林忠。
退的是自己,但他知道,吃虧的,並不是退的人,相反,這一次兩掌相對,吃虧的只能是沒有動的人。
白袍人不解,問道:「為什麼?」
林忠深深吸了一口氣,緊握銀槍槍尖指地,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升,他望著那個深不可測的白袍人,緩緩道:「用盈虧,可否能留住你?」
白袍人沉默,好久之後才歎了口氣,點頭道:「明白了,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