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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盈虧槍 文 / 誰念西風

    月有陰晴圓缺,海有潮漲潮落,這是萬事萬物早便存在的定律,也是這個世界上再正常不過的自然,通明自在御青天,七字真武修行真言中,所求的也無非是自然二字。儘管無數個年頭過去,大多數的真武修行者一身武藝只是賣與帝王家而富且貴,但不可否認的便是脫離了自然之道,誰也沒辦法走的太遠。自古以來能夠登頂青雲上叩天門的人物,沒有任何一個是帝王豢養的供奉,包括宋府的御物境高手趙銘,同樣如此。這也是為什麼他明確表示自己最高的境界也只能是御物的原因。其實細細說來,四國朝廷裡收攏的大部分真武修行者,最高境界的也不過是御物而已,數遍整個天下,能夠上青雲的屈指可數,而且大多數也只是雲遊天下無心縱橫的閒雲野鶴。以前江湖中有林家槍的傳說,甲子年間連出了槍皇槍聖兩位挑遍江湖的高手,然而無論是槍皇林國源還是槍聖林星華,都因為參與了吳國廟堂之爭而止步御物。林星華塑造了「千甲十萬敵」的天下第一御林,可自身境界始終都是御物上鏡,再難寸進,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朝廷一怒之下血洗林家的時候可以一舉蕩平林家莊

    然而已經很少有人知道,當初的林家在甲子年最後的關頭,曾出現了一名甚至可以叩開天門一線的絕頂高手。

    拖槍四十里,收官一甲子——這個人是誰,如今活躍在江湖上的年輕俊彥早就不知道了。有一些老輩人物或許還能記得那讓整個吳國甚至整個神州都顫慄發抖的傢伙,然而畢竟滄海桑田時過境遷,有人說那個林家莊原本癡癡傻傻小半輩子的弟子早就因境界暴漲而引發天劫使得天誅而亡,也有人說他一日之間境界連跌,早就被仇家殺在了某個荒蕪的江灘這麼多年的星河流轉,什麼樣的傳聞都有,然而最讓人目眩神迷的東西總會留下來。拖槍四十里殺遍百千甲的氣概,收官一甲子舉手叩天門的生猛,以及那脫胎於林家槍卻超出林家槍無數距離的獨特槍法。

    盈虧槍。

    有盈有虧,有進有退,才符合了自然之道,才能走的更遠。若算起來,整個林家一甲子的江湖傳奇中,最為閃耀的,除了這位可開天門一線的林家癡傻弟子,再不做二人想。

    這些事情,並不為人所知曉,整個天下間,除了當初那些極為少數的高深境界修行者之外,再沒有他人知道。然而這並不代表白袍人也不知道。他和明確的記得,二十年前自己尚在太原宮的時候大父仰望明月星河,戲謔感歎了一夜的場景。那時的他不過剛剛進入真武境界,對所謂的自在上青天還抱著無限憧憬的遐想,看到大父的表情和反應的時候除了不解,甚至還帶著吃驚。後來慢慢懂得了大父為什麼會唏噓感歎後,他也曾如同大父一般,在太原宮裡歎了整整一宿。

    盈虧槍,給他留的印象太過深刻。

    盈虧盈虧,盈字在前虧字在後,然而對敵爭鬥的時候,卻是虧字在前盈字在後。這並不等同與後發制人,而是厚積薄發的一種典型體現。真武修行者在殺伐瞬息間,都懂得堆壘氣機氣貫長虹,然而說是一方面,要做的話卻是另一個方面了,只因為氣機這種東西最難把握,在兩個修行者爭鬥的時候,本就面臨著千鈞一髮的危急,若是對於氣機掌控再出一點毛病,豈不是自己將自己送入了黃泉路上。所以除非境界壓制太過離譜,否則真武修行者雙方都不會輕易用氣機牽引對方。當然,像白袍人和王梓丞則是例外了。

    然而盈虧槍卻生生打破了這一點慣例,在對敵之時,盈虧槍最為擅長的便是積累雙方氣機,以求氣貫長虹。這很難,但也正是因為很難,所以才很厲害。傳聞當年拖槍四十里殺遍百千甲時,林忠甚至能夠生生在天幕之上拖曳出一條入長龍入海風捲殘雲的巨大雷柱當然,那個時候的林忠境界直叩天門,與當今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儘管如此,白袍人也感到了一絲森寒,眼睛緊緊瞇成了一線,冷冷打量著那位佝僂著身子的老人。

    城中喧鬧依然,砍殺聲漸漸向著東門而去,留在這裡的除了斷斷續續若有如無的呻吟和霹靂火炸散後崩開的硝煙流火外,再沒有別的。

    白袍人不知道此時在想些什麼,然而沉默了好久之後,他才淡淡開口道:「在這裡遇見前輩,是,我的榮幸」

    林忠笑了笑,接口道:「東瀛在多年前曾有使者來過林家莊,是以老漢知道天駿山太原宮。不過你竟然認得老漢,這很難得。」

    白袍人皺緊眉頭,有些想不明白的道:「可是,前輩的身份,為什麼,會,對一個孩子如此,上心?」

    林忠笑道:「那以天駿山太原宮的地位,為何也會對這個孩子這般上心呢?」說完這話,林忠不知想起了什麼,略微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我總是老了,總是需要有人能秉承衣缽的」他這句話說的極小,除了自己之外並沒有別人聽到,包括那個如今心情十分複雜的白袍上忍。

    「太原宮小宮主」白袍人喃喃自語,可是將要說的話卻戛然而止,他若有似無的用較為玩味的目光看了一眼遠處梅州城外的那個山崗,淡淡道:「前輩境界跌落,實在,令人惋惜。」

    林忠笑了,他鬢角的髮絲已經有些發白,表示著這個曾經甲子傳奇收官者的年齡實在是不小了,然而林忠的語氣卻絲毫不容客氣,而是凌冽道:「境界跌落無可逆轉,但若是對付你,還是差不多足夠的。」

    白袍人笑了一聲,並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而是帶著一種得償所願般的表情,緩緩道:「多年以前,大父常常將前輩掛在嘴邊,如今能夠和前輩一戰,我很,知足。」

    林忠報之一笑,再不答話,他將銀槍橫在身前,不知是有風還是如何,身前的空氣忽然間急速流轉起來,隱隱間竟然形成了一個緩慢的漩渦,雖然看不出來,然而其間隱藏的莫名力量,卻生生讓對面的白袍人眉頭緊緊皺起,全神戒備。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白袍人碰見了林忠,非但不會放出「和前輩一戰」的話,肯定會撒腿就跑。然而這畢竟不是二十年前,當初的林忠也不再是登頂真武巔峰一叩天門的林家槍甲子傳奇收官者,以御物境對明意境,隔著兩個境界的白袍人自然有勇氣與之一戰。可就算如此,這位東瀛上忍的目光中還是透露出了感歎和茫然,甚至還有著一絲絲的歎息。

    歎息於這個天縱奇才的盈虧槍。

    兩人之間的真武氣機在林忠的槍頭縈繞出淡淡的白色光芒,使得他的銀槍更加奪目耀眼。兩人間有百丈距離,縱橫在二人之間的醜陋溝壑如今看著彷彿巨大的峽谷,有風雷穿梭,響徹在二人的腦海中。

    有槍一桿,其名盈虧。

    槍尖之上,漸漸縈繞出兩支淡淡的白色光帶,蜿蜒上升,曲折前伸,猶如兩條細細的小蛇在緩緩前行。這股由真武氣機而成的光帶伴著二人間穿梭的風雷,凝聚又渙散,逐漸變成了兩條奔騰呼嘯上下盤旋的巨龍,猛然朝著白袍人撞去。

    槍出如龍游四海,氣似長虹貫中原。

    一往無前,所向披靡,兩條氣勢磅礡的巨龍纏繞飛舞,幾乎在剎那間便要分立左右撞上白袍。

    然而白袍人卻一動未動。

    不是他動不了,更不是他不敢動,而是他知道,眼前正站在溝壑那邊的林忠,肯定不站在那裡。持槍而立的人影,其實只是個虛影而已。

    因為這位前輩的速度太快,所以留下了虛影。而他的本尊,此時恐怕正隱在兩條巨龍上下翻飛而成的氣機迷霧中。所以他不動,只是為了等真正的那一槍。

    巨龍呼嘯,張牙舞爪。白袍人在雙龍探爪的一瞬間,忽然動了。他雙手合十,瞬息中結了一個手印,兩隻手的食指中指併攏,剎那又分開,拇指食指中指分別張開如爪,猛的扼住了兩隻巨龍的龍頭。

    「噗」的一聲,龍影消散,仿若白袍人扼住的只是一片空氣。

    間不容髮,白袍上忍在巨龍消散的彈指間退卻一步,然後雙手併攏在一起,悶哼一聲,右手結印,狠狠砸在左手掌心,只看到淡淡的瑩白色光芒閃過,他已經將兩隻手都平推了出去,正巧擋在自己的眉心之上。

    「叮」!

    一聲脆響。

    平白的,空氣中升出一桿銀色長槍,槍尖扯有兩條白色光輝,從白色的纓穗穿過一直向下,在槍身上凝聚出了兩條猙獰的盤龍,龍首盎然,氣勢驚人,而所有一切的最終匯聚點,卻是在白袍人的掌心上,仿若銀河倒洩,被他納入掌中。

    隨後,林忠的身影也凸顯出來。他手持長槍,面目上帶著一絲悵然,半晌長長歎了口氣,凝視著對面這個東瀛上忍,歎道:「為了接住這一招,耗去一旬修為,值得?」

    白袍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翕動嘴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值得。」

    然而這卻是他吐出的最後兩個字。

    便是在這兩個字脫口而出後,白袍猛然張開嘴,伸出舌頭,上下兩排牙齒一頓,整條舌頭已經被他生生咬斷,繼而又被他嚼成一片碎肉,眉頭不皺的吞入喉中。

    林忠吃了一驚,沉聲道:「放肆!」

    然而白袍人卻是充耳不聞,在林忠這句話的聲音還未落下的時候,白袍的身後突兀的竟然出現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身影。然後是兩個、三個、四個繼而整整出現了八個白袍,加上他的本尊,一共九人,將林忠團團包圍起來。

    「九星天圓陣。」林忠瞇起眼,「為什麼要困住我甚至不惜丟掉性命?」

    白袍人的本尊手掌納著長槍,淡淡微笑,卻說不出一句話。他的其餘八個分身彷彿幽魂一般垂立在八方,微閉目光,面無人色。

    林忠皺起眉頭,臉色突兀的一變,然後猛然扭頭。

    他看到了如天外星辰般垂落在城外山崗上的那抹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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