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上宮塔(上) 文 / 誰念西風
世界上的白光有很多,但林忠看見的,絕對是他此生感到最為讓他絕望的白光。他能很輕易的分辨出來,那道白光來自於京都上宮塔,出自於上宮塔絕學江海訣而那道白光的去處,正是七少爺已經奔至的梅州城外山崗。這讓林忠感到了莫大的恐慌,他猛然間意識到,面前這個東瀛上忍之所以會自損修為甚至不惜以東瀛秘術強行將自己困在當場,為的便是給另外一撥來自於京都上宮塔的人創造機會。創造什麼機會?自然是一擊襲殺七少爺的機會。雖然他並不清楚此事為什麼有京都上宮塔的參與,然而他非常明白,如果七少爺死在梅州城,宋三爺將會馬上崩潰,整個宋家都會瘋狂起來,這對本來就即將被朝廷吞食的宋家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剎那間抽槍,縱身便要跳下城頭,撲向距離他很遙遠的山崗。
然而他並沒有走掉,因為白袍人沒有鬆手。這個東瀛上忍的掌心間似乎有吸納一切的巨大力量,無比執著的將林忠的盈虧一槍留在了原處。環繞在周圍的八個幻影低眉垂目,好似遊魂般將八方封住,甚至連一絲縫隙都沒有給林忠留下。一個御物境界的真武修行者自損修為而成的陣法自然不能小覷。林忠作為甲子傳奇收官者,曾手叩天門的超然真武修行者,雖然可以在和御物境界修行者對陣的時候不落下風,但御物境的人想要纏住林忠,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無暇旁顧,有心無力,這八個字便是林忠現在最為貼切的寫照。
林忠蒼老的面容似乎在一瞬間更加蒼老,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焦躁和憤恨,收回盯著山崗的目光,然後盯住白袍人,無奈的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在盛怒之下,是一定會殺了這個東瀛來客的。而且他知道,這個東瀛來客肯定也知道自己會殺掉他所以,對方是要以生命將自己留在這裡啊。
林忠慢慢吸了一口氣,盤龍蜿蜒的盈虧槍驀然震響起一陣龍吟,清越昂揚,彷彿直透青天。
白袍人的臉龐驟然蒼白,然而他咬緊了牙,任由鮮血從嘴角蔓延到蒼白的臉上,生生和林忠對視,絲毫不願退讓一步。
就算死,那自己也要完成大父和星皇的囑托,讓宋家和吳國朝廷,鬥上一鬥。
他相信大父和星皇共同所相信的,如果宋家真的發瘋,和吳國破釜沉舟絕地反擊,那麼實力愈來愈強的吳國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爆發出最讓人頭疼的動亂。深知神州帝王脾性的大父曾預言過,如果富饒膏腴的吳國亂了起來,那麼毗鄰吳國的其餘三國,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冷笑置之。征伐永遠是神州帝王們最樂意追逐的東西,那麼一來,整個神州大陸都會亂起來東瀛偏居海外,終究是要有一處蒼茫大陸安歇的。
白袍上忍緩緩閉上眼,掌心爆發出攝目的萬丈光芒
在狗剩剛剛奔赴山崗看到銳歌統領時,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緩緩放下。梅州城破,自己安然無恙,於情於理,宋家玄衣輕騎這場出征都已經完美收官。上宮塔和東瀛上忍,上官將軍和倭寇之間的交易這種種的種種算是暫時落空。當下只要收攏兵力速度回歸渭城,想來以玄衣輕騎的速度,就算朝廷有後續動作,也是來的不及的。他仰頭的時候甚至能看到銳歌統領如釋重負的微笑和對自己頜首點頭致意的動作,然而只是一個剎那,他就看到了銳歌統領迅速變色的臉龐和猛然睜大的瞳孔。
狗剩驀然回頭,眼睛被從遠方而來的白光微微刺痛,情不自禁的瞇了一下眼。
接著,耳膜中便傳來了范泥的驚呼以及歇斯底里的吼叫。
「少爺!」
白光如劍,從天際傾落,直接奔向狗剩。
銳歌統領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做出反應。只能看到他消失在原處的一剪殘影和猛然跺地的震響,未披甲冑一身常服的玄衣輕騎統領銳歌已經眨眼間出現在了狗剩的馬前。那馬兒受了驚,嘶鳴一聲,然後被銳歌統領一拳砸飛,遠遠落在別處。而銳歌統領幾乎是在砸飛那匹駿馬的同時,反手抽出北海破鯨刀,原地旋了半圈,奮力嘶吼一聲,砍向了白光。
「轟!」
氣浪翻湧光芒四射,范泥等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馬上掀翻,倒飛出去。而後每個人都看到了銳歌統領口中噴湧而出的血箭和脫手而出的北海破鯨刀。
玄衣輕騎,人死而不松刀。
范泥頭腦恍惚,然而心中一沉,後背瞬間被汗水濕透,悶悶喊了一聲「統領」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手按胸口低低咳嗽,然後咳出一口一口的鮮血。
狗剩被連人帶馬砸飛出去的一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幾乎是整個人翻在半空的一瞬間,他已經分離扭轉身子,從馬匹上跳了出來,然後騰空打了個觔斗,落地之後就地匍匐,手中北海破鯨刀已經被他緊緊握住,刀鋒直指前方。
然而他猛然間便意識到,這是徒勞,繼而狗剩就聽見了那聲轟響。
好似霹靂火炸開的聲音。
狗剩驟然抬頭,只看到炸射的白光和翻飛的北海破鯨刀以及噴出鮮血的銳歌統領。他知道,銳歌統領本身就是明意境界的修行者,然而儘管如此,統領還是被一招震飛,生死不明,狗剩心中一陣發寒,嘴角抿起,暗暗咬緊牙齒。
他對那道白光,很熟悉。
上宮塔上宮塔上宮塔這三個字眼不停的在狗剩腦海中滾動,讓他頓時間覺得唇焦口燥起來,怎麼會忘記城中還有那個上官將軍暗中安插的上宮塔修行者,怎麼能忘了城主府後的講經書院,怎麼能忘了還有不知多少的真武修行者環伺左右。狗剩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而這個大錯,將會很輕易的導致銳歌統領,甚至是自己,都死在渭城。
狗剩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他在第一時間內竄到了銳歌統領的身前。但銳歌已經是面無人色目光空洞,然而在看到狗剩的一瞬間,銳歌緩緩吐了一口氣。
狗剩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抬頭望向城頭,正巧看見東瀛上忍手心綻放的萬千光芒和八個虛幻的影子,心中猛的一沉。他知道,林爺爺和那個御物境的東瀛上忍,尚自處在極為關鍵的時刻,恐怕一時間分身乏術。
這對他而言,並不是個好現象。
便是在這個時候,清朗的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悠長而無奈的歎息。
「前輩原來也隨了宋家嗎?」
狗剩驀然抬頭。熾熱的光線中隱隱透出了一個御風而立廣袖青衣的中年人影,那人憑風而立,遠遠看著,瀟灑無比風姿驚人,只是眉頭之間蹙著驚訝於歎息的神色,目光非但沒有看向狗剩,反而遠遠的打量著在城頭上被東瀛上忍困住的林忠,唏噓感歎意味極為濃重。狗剩心中大驚,以他對真武修行境界的瞭解,眼前這人,既然能夠御風而行,那起碼也是御物的水準,恐怕比起趙銘,還只高不低。這等真武高手,就是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那也是王侯將相趨之若鶩的主,且人家還不一定願意搭理。
狗剩瞇起眼,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吳國朝廷,上官將軍,為了自己著實是下了血本,釀足了功夫了。
林忠在城頭上將這聲歎息原原本本的聽了去,扭頭間不自禁的瞇了瞇眼,他並不認識這個御風而立的人物,所以他並未說話。許是猜到了林忠的想法,那中年人自嘲的笑了一聲,用恰巧兩邊都能聽到的聲音道:「上宮青木塔塔奴,前輩舉手叩天門時,晚輩還只是塔中淨塔童子,前輩不識得晚輩,自然很正常。」
林忠皺起眉頭。
上宮塔是一個地名,更是一個機構的名字,這個地方有塔,但卻不止一座塔。林忠知道,此處有五塔,五行命名,分別是白金西塔,青木東塔,黑水北塔,赤火南塔,最後是黃土中塔。塔塔不同又塔塔相同,皆有守塔塔奴一名,淨塔童子四名,共二十五人,境界最低者也是真武通竅境界的修行者。這是內塔,外塔沒有塔,但下設機構又極為繁雜,若算起來,也約莫有五百餘弟子門人。當然,正統一脈只是內塔這二十五人,外塔不過是當年上宮塔歸屬朝廷的時候政府部門重新設立的一處辦事地點,也是最多出現在吳國台前幕後的形象代言。可稍微有見識的人都知道,最讓人提起上宮塔三字便渾身顫抖的地方,還當數少有現世的內塔弟子。
這是真武修行者中參與廟堂帝業者最大,也是最多的一處存在。
當年神州有雲遊四方的真武修行者在沒有官方通牒的情況下夜入京都,直闖皇宮,傳聞,便是這些很少現世的內塔弟子們,出手在吳國皇宮內,前後生生宰殺了數十個自在觀和明意御物不一而是的修行者,然後懸掛頭顱於城牆之上,堪稱修行界之奇恥大辱,然而也是修行界前所未有的驚悚聽聞。
可不管坊間江湖如何議論,上宮塔這三個字,終究還是聲名鵲起,在吳國甚至半個神州,都投射出了一片讓人揮之不去的陰影。
青木塔塔奴說白了,就是青木塔塔主。御物上境的修行境界——林忠歎了口氣,道:「朝廷終究是要逼死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