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騎龍邀君遨 文 / 誰念西風
當西泠旬青把碧玉的圓環拿出來的時候,林忠的盈虧槍已漸漸向前挪動了三寸。白色的光芒在白袍人的掌心和林忠的槍尖吞吐不定,然而仿若是滄海桑田,白袍人疊加在一起的雙手慢慢的竟是消散崩裂急速沙化。只是儘管如此,白袍人也紋絲不動,甚至連神色都沒有發生一點點的變化。對白袍人而言,他並不在乎上宮塔有過什麼恩怨,他也不在乎來的人是誰,他只在乎宋家是否能夠一舉崩潰,從而使得吳國大亂。而在他自斷精血使出這個東瀛忍術秘法的時候,就知道,一切如今只能盡人意聽天命。盡人意是以生命為代價困住這位曾經的甲子傳奇收官者,而聽天命,就是希望上宮塔能成功除去宋家七子。
這是一場博弈,賭博對弈,所謂的宋家和朝廷,朝廷和東瀛,宋家和東瀛,迷一樣的三角關係中,幾乎任何一方,都是在賭博對弈,拚殺輸贏。
唐山扭頭望了望林忠所站的城頭,他知道,那個東瀛上忍已經無法再活下去了,但他同時也知道,林忠若是想擊殺對方,然後脫圍而出,還需要不短的一段時間。他之所以會想這些,並不是因為想要借助甲子傳奇收官者的力量對敵,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西泠旬青拿出來的東西有多麼棘手,他急切的想要為狗剩尋找一個能夠暫時護住他的人物。
但是此間高手,再無他人。
唐山瞥了瞥遠在一旁的狗剩,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心中莫名竟是一個恍惚。從狗剩的臉上,他看見了太多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般少年臉上的神色,猶如多年前的那個人,平靜,沉穩,自立如凌寒的牆角數枝梅,讓唐山的腦海中驀然一愣。
多像多年前的那個女孩兒啊。
不知為什麼,唐山的心漸漸放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必去為狗剩找什麼高手護衛了,因為狗剩現在自己,一定能夠且可以應對許許多多的危機和變故。想到這裡,唐山心中輕輕緩緩歎了口氣,天知道這幾個月來,這孩子又受過多少事情,才會有這般本不應有的能力。
而後唐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頭看著遠處已經拿出了四個碧玉圓環的西泠旬青。這些圓環如同指環一般,半徑不過一寸,模樣並無驚奇處,乍一看和玉石店裡隨意擺放的指環並無二處。只是圓環的內外壁上雕滿了細碎繁密的紋路,蜿蜿蜒蜒繞滿了整個圓環之內。那四個碧玉圓環被拿出來以後就安靜懸停在西泠旬青的面前,橫成一線,望之玲瓏剔透青翠可人。但唐山一點也不這麼想,相反他甚至感到了一絲荒誕,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離開上宮塔後,對面的西泠旬青竟然會那麼受塔內重視,不但順利接過青木塔塔奴的位置,還能夠攜帶上宮青木塔歷代坐化的前輩氣機凝成的玉周。這讓唐山再歎一口氣,不由得想起來,西泠旬青放在多年前,也是僅此於自己的上宮塔真武修行天分奇高的人才呀。
只是今日,他手中握有玉周,彌補了僅此於自己的這點遺憾。
唐山瞇起眼,用剛好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淡淡開口道:「塔中弟子何時帶過玉周?你當真是怕死怕的厲害。」
西泠旬青搖頭道:「不是怕死,而是仔細。你的例子我會記得很清楚,且不會像你一樣。」
「我的例子?」唐山笑著反問,搖頭道:「我的例子並不是不仔細,而是看錯人。從這一點上而言,你確實不用怕會步我後塵,因為我比別人更瞭解你,如今的你,在上宮塔內,無異於孤家寡人吧。」
西泠旬青不語,微微垂頭沉默,面無表情。
唐山道:「其實多說無益,不過我還是很想告訴你,你今天只怕是活不下去的。」
雖然多說無益,但西泠旬青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唐山淡淡道:「因為你怕死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玉周這東西,雖然蘊藏著塔內前輩坐化前的所有氣機,可是一旦經人催發運用,氣機將隨之灌入那人體內。四個玉周,你可能承受的了?屆時就算你真的憑借玉周成功殺掉我,可是以後呢?回到青木塔後,你會死的比我更慘。」
西泠旬青沉默,半晌不由得很遺憾的表示唐山說的並沒有錯。
然後唐山又道:「而若是你不用玉周,或者少用玉周,只怕也打不過我,那個時候,你同樣會死。」唐山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說你今天,無論如何,都是要死的。」
西泠旬青瞇起了眼。他知道唐山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更不是個打架之前還要多說說因由道道過往的人,他既然要這麼說,那肯定會有接下來的下文,所以西泠旬青保持著沉默,靜靜等待。
唐山歎了口氣。
「不過若你答應我一件事,或許可以不用死。」
西泠旬青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唐山在多年前的上宮塔,是眾所周知的不與任何人做交易,甚至敢於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朝廷的大勢所趨,雖然最終免不了淒慘落魄,可也讓得很多人感歎欽佩。可是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如今連你唐山也學會做交易了嗎?這對西泠旬青而言,是個較為吃驚但卻很樂意看到的事情。
「若是你答應我,不為難這個孩子,我可保證你不死,或者說,今天不死。」
唐山望著西泠旬青,平靜開口。他沒有看狗剩,可意思分明,讓西泠旬青眉頭緩緩皺起,半晌搖頭道:「很難辦到。」
「很難,並不是不可以。」唐山接口極快,說道:「你我說句俗的,二虎相爭或許便是兩敗俱傷,可你不要忘了,城頭之上還有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前輩。你是御物境又如何,城頭上的那東瀛人,同樣是御物,雖說較你的境界低上很多,在那位手裡,可曾走了十招?」
西泠旬青略微偏移了目光,思考一會兒,說道:「上官點名要殺的人,我如何能拿來做交易?」
唐山忍不住嗤笑一聲,搖頭道:「不要告訴我,你身為內塔塔奴,會像外塔弟子一樣,對朝廷命令看的那麼重。我不知道別人信不信,由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西泠旬青嘴角微微上揚,「說說看,你想怎樣讓我今天不死。」
唐山盯著他身前的玉周,慢慢道:「很簡單,收起你的玉周,然後當做那孩子不存在,回到上宮塔,安心做你的青木塔塔奴。」
西泠旬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寒冷,他冷笑一聲,望著唐山微諷道:「你是在開我玩笑嗎?」
唐山很肯定的搖了搖頭,說道:「自然不會讓你空手回去,我會給你一些別的東西。」
西泠旬青的表情變得開始凝重起來。
唐山揚了揚手,一個碧色圓環突兀的從他的懷中跳出,微微打了個圈,然後同樣懸停在他是身前,剔透青翠。較之西泠旬青身前的那四個東西,甚至更為翠綠,顏色更為深一些。這讓西泠旬青原本只是陰沉的臉色瞬間就發生了變化,幾乎是有些惘然的盯著唐山,沉聲道:「青龍玉周!」
「青雲一線天,騎龍邀君遨。」唐山笑著開口,說道:「沒錯,就是青龍玉周,上宮塔內唯一一位開天門拔地飛昇的前輩所留玉周,也是我離開上宮塔後唯一帶走的東西。」
「騎龍邀君遨。」明顯的,西泠旬青已經有些失神,他甚至開始忍不住的喃喃自語,連帶著身前那四顆玉周都緩緩搖動,雖然他的境界已經是真武修行者中不低的概念,可是當他看到那個玉周的時候,還是禁不住自己的心情激盪起伏。
「這筆交易,如何?」唐山倒是不溫不火,極為沉穩。
西泠旬青此時反而鎮靜下來,問道:「我想不明白。」唐山沉默,然後歎了口氣,輕聲道:「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什麼,我有這份玉周,是可以和你搏上一搏的,完全沒有必要將玉周拱手讓人,來做這麼一份似同雞肋的交易。」
西泠旬青沒有說話,但卻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畢竟還是有風險的不是嗎?」唐山此時才向狗剩的方向看了一眼,很確定也很平靜的道:「畢竟還是有風險的,而我,不想讓那孩子受到哪怕一點點風險。情勢危機到時候,我能全身而退,但你能保證不會趁勢,對這孩子下手?」
西泠旬青搖頭道:「自然不能保證。」
「所以我需要一個保證,來保證這孩子不會受哪怕一點點傷害。我能夠看得出來,他體內如今已經有了兩道真武氣機,來源自然是那個東瀛上忍和你,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要護他周全。」
「不惜放棄青龍玉周。」
「是。」?
西泠旬青歎了口氣,問道:「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唐山搖頭,「你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
西泠旬青沉默,然後鄭重點頭,算是承認了唐山這句既是問答又像對他蓋棺定論的評價的一句話。但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俗氣的詞,禁不住脫口而出:「情使人癡?」而後又笑道:「我或許不明白為什麼,但我知道那對我沒有用。把青龍玉周拿來,我即刻回到京都。」
「如何交待?」
「有林家槍在此,自然很好交待。」
唐山滿意的點點頭,手指微微勾動,青龍玉周慢慢的朝西泠旬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