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且道且慢,且悲且喜 文 / 誰念西風
一場交易做的不溫不火,但卻著實暗流湧動,因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都有意無意放低了聲音,所以狗剩並沒有聽見雙方在說些什麼,但這並不代表今天在場的另外兩個高手也沒有聽出來。雖然這片空地距離梅州城牆很遠,但真武修行者氣機牽引,修的就是一個出類拔萃,林忠和那東瀛上忍都將西泠旬青和唐山的話聽入了耳中。林忠歎了一口氣,不禁想起幾個月前在渭城和趙銘聯手追擊一個來自上宮塔御物境修行者的事來,如今看這樣子,那時的他和趙銘,應該都是誤會了某些事情。而當初他以為是要對七少爺不利的上宮塔高手,想必正是今天突兀出現的唐山了。上宮塔當年秘聞他斷斷續續聽了些,有些感歎,有些唏噓,但這些東西在林忠的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只是聽到唐山要將開天門者所凝結氣機的物品交給西泠旬青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他作為也曾開天門一線的人物,比誰都知道那東西有多麼的珍貴,然而僅僅是為了避免意外和風險,便要將其拱手送人這個上宮塔當年的奇才,對七少爺,著實很用心啊。這點讓林忠稍稍迷惑了些,不過既然是友非敵,也無需多加小心,林忠皺了皺眉,終究苦笑搖頭,暗歎七少爺可真是貴人。
林忠如是想,可快要被他殺掉的東瀛上忍白袍人卻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白袍並不是很精通神州話,可就算是不精通,他也聽出了一個大概,知道了原處的那兩人正在做一筆十分不利於東瀛謀劃的交易,而且,這筆交易很容易讓自己白死,而收不到一點成效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白袍苦笑看著自己漸漸沙化的手掌和已經快要支離破碎的手臂,輕輕歎了口氣,自己還是小看了神州的這些人呀,歸根究底,他們也是不容信任的。林忠盈虧槍槍尖泛起淡白色的光芒,光線籠罩了白袍的全身,加上槍身上纏繞的兩條猙獰盤龍,白袍人儘管已然修到了真武御物,也還是無處可逃。然而他的眼中此時並沒有絕望,相反甚至泛起了更為灼熱的光芒。林忠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麼在此山窮水盡之極,眼前的東瀛人還能笑的出來,這般想著,盈虧槍中的氣機便更為濃重了些。
盈虧槍善於積累真武氣機,講究先虧後盈,後發制人。所以林忠做到眼前的這一切,已經是十分不易了,對他而言,自是可以殺掉這個東瀛上忍,然而兩人剛剛交手的時候,自己也曾硬生生抗了對方一記猛擊。林忠作為甲子傳奇收官者,作為曾開天門一線的真武修行者,雖然對敵御物境並不是很麻煩,但畢竟境界不同,明意比御物,生生少了一大截,所以自身損傷亦是不低。甚至在某一個瞬間,林忠竟是有些乏力之感。
便是那一瞬。
變故橫生。
林忠實在沒有想到,這個白袍東瀛上忍竟然還有後招,幾乎是眨眼之間,原本應該再過一會兒才能步步進逼的盈虧槍彷彿剎那間失去了方向和目標,猛然直刺出去,而原本抵著盈虧槍的白袍竟是彈指間化成了一片細碎的粉末和煙塵,空氣中驟然騰起一陣淡淡的紅霧,血腥味濃烈散開。
一切只是彈指一瞬,可林忠還是看到了白袍的那些細微變化。
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場景,是白袍人嘴角浮現的一絲決然和慨歎,帶著淡淡的自嘲,頗富詭異味道。緊接著,空氣中便響起了一陣細微但清脆的響聲。林忠對那響聲並不陌生,那是骨骼碎裂的聲音。幾乎是眨眼間,白袍人身上便充滿了炸開的血洞,從小腿一直到胸口,再蔓延上額頭猶如一掛新年喜慶的爆竹,寸寸炸裂開來,反掌的時間而已,御物境的白袍上忍已經被那一連串的炸響變成了一抹紅色的血霧,彷彿瞬間消失一樣。
隨著血霧的出現,環繞在林忠身周的那八個人影也漸漸消失慢慢化成了委頓下去的模糊剪影,消失無蹤。
而那團血霧彷彿長了眼睛似的,只是憑風繞了一個圈,便急速升騰,而後猶如長虹,倏忽中倒沖而出,朝著梅州城外電光而來,筆直射向正盯著唐山和西泠旬青的宋家七公子狗剩!
風雷一剎那,幾乎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唐山已經看到一抹鮮紅色的血霧從眼前掠過,讓他的眼眸一瞬間映照出血紅色的影子,而西泠旬青則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那顆玉周也伴著唐山和西泠旬青兩人的驚訝遲疑,重新落回了唐山手中。
所有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要數曾開天門一線的林忠。
在看到血霧的剎那間,他的腦海中電光火石,浮現出了很多年前聽天駿山太原宮的一位弟子曾說過的話:東瀛天駿山,有秘法兩則,一曰九星天圓陣,是以自損精血而成的局困秘術,極為損耗自身修為。二曰攝血假厄決,是以供奉血肉靈魂而成的嫁接氣雲的秘術就這兩則秘術而言,後者的威力自然而然的大於前者,然而代價,自然也不能夠同日而語。前者代價不過是自身精血,損耗修為雖然厲害,但畢竟可以慢慢休養生息回復如初。可後者卻是實實在在的拿自身生命去作為施行代價,而且是形神俱滅,再無生還甚至是轉生的道理。這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萬劫不復的恐怖結局。然而所造成的後果,也是巨大的,他甚至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周天運數和星辰命理,改天換命莫此為甚,故名攝血假厄決。
當時的林忠聽聞這兩項秘術,不過是付之一笑覺得十分有趣罷了,然而沒先到的是,今日竟然接連著目睹了這兩項秘術的所有過程。不過林忠最為覺得背生冷汗的是,白袍人自裁而拚命施放的攝血假厄決,其對象,分明是正茫然的七少爺!
這讓林忠忍不住一下子從城頭躍起,怒吼出聲:「且慢!」
幾乎是剎那間,正遲疑吃驚的唐山便看到了林忠從城頭一躍而下的身影,聽到了他怒吼出來的那句話。唐山猛然間蹙起眉頭,反身便是向狗剩掠去。
不明就裡的西泠旬青轉瞬間跳了出去,隨即手指一劃,青色木劍騰空而起,載著他躍上青天。
就在所有的人做起所有的動作時,那抹紅色的鮮艷光芒已經落在了狗剩的眉心,像是一枝朱色的羽箭,深深貫入狗剩眉心之間,留下了一個淡紅色的六角星芒痕跡。
狗剩整個人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蒼白無比,繼而是血紅可怖,且整個人像是被一座山迎面拍倒一樣,倒飛出去。半空中的狗剩臉色驟然扭曲起來,似乎有巨大的東西要從他的眉心破腦而出,讓他整個人猶如畫像中地獄的惡鬼一般,望之恐怖驚人。
狗剩嘶聲吶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下意識的抱緊了腦袋,卻覺得彷彿什麼都沒有觸碰到,意識驟然之中被牽入了一個浩瀚的星海之內,眼見得四周全部是茫然的一片璀璨和看不到盡頭的虛無,讓狗剩茫然無措起來。
又彷彿是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靈魂從**中撕扯出去,讓他骨肉分離,粉身碎骨。
這是狗剩從未感受到過的痛苦。
就在這個時候,腦海中忽然傳來一聲十分具有穿透力且威嚴無比的巨大聲音:入夢!
這讓狗剩驀然覺得像是迎面被誰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整個大腦瞬息間沉靜下來。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
狗剩緩緩閉上眼睛,恍惚中的最後一線,他看到眼前憑空出現了一條銀白色的巨大龍影,橫亙了識海中的璀璨星河,如星辰般的眼睛冷冷掃過狗剩,撲面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威嚴感,籠罩了他的全身。
狗剩沉沉睡去
他或許永遠不會看到,在他被血紅色的霧氣貫上眉心倒飛出去的時候,有一襲淡白色的人影甚至比唐山和林忠更快的突兀出現在了他的身前。那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妖嬈的女子,臉上有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似悲似喜,複雜無比。那女子幾乎是在狗剩倒地的一剎那彎身扶住了他,然後輕輕吻上了他的眉心。
有晶瑩剔透的淚水從女子的眼角滑落,砸在了狗剩的臉上。
這是狗剩入夢前最後感到的溫熱。
他根本沒有看見,在女子的吻落在自己眉心的一剎那,便有一線十分明顯的猩紅色從自己眉心處緩緩上移,然後傳到女子的眉心。
若他能夠張開眼看看,一定不會對這個女子陌生。
這正是他剛剛放過不久的東瀛女孩兒,綿延朧朧
唐山只看到空氣中平白出現了一個淡白色身影的女人,然後就無比驚訝的看見了那女子吻在了狗剩眉心之上。正當唐山毫不遲疑伸手要揮出一道氣浪之時,急速趕來的林忠已然持槍制止了唐山的動作。林忠看著那女子,半晌無語,面對著唐山質疑的目光,不由得歎了口氣,道:「這姑娘,是在救他。」
唐山訝然,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
停頓片刻,唐山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將手中的青龍玉周放入了狗剩的掌心,然後握緊了他的手掌,緩緩閉上眼睛。
淡青色的光芒在狗剩和唐山的手上耀起灼目的光華!
只一刻,唐山鬆開手,退去。
林忠深吸一口氣,望著狗剩,緩緩道:「造化如何,全看這孩子自己了。」
梅州城東,濱海之灣,傳來轟隆隆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