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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綿延濛濛 文 / 誰念西風

    渭城的平靜來自於城外虎視眈眈的朝廷軍馬,來自於九陽坡徐國茂的上萬兵力,整個城池透著一股海面上暴風雨來臨前般的平靜。月露東方,街道上已是空無一人,狗剩踱步走在往昔熙熙攘攘的街頭,隨意瞥了瞥那些放在曾經早已是人聲鼎沸的小巷和酒樓,暗自歎了口氣。他去了林忠家一趟,那裡的老槐樹依舊枝繁葉茂,自己練槍時留下的纍纍傷疤在這棵大樹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了痕跡,狗剩站在院子裡良久沒有說話,小可可仰起頭看了看他,撅起嘴巴道:「應天學宮也有一棵大槐樹,在學宮後頭,爺爺親手種的,只不過就是不讓我爬樹」狗剩嘴角浮起一絲笑容,歎了口氣,扭頭走開。

    再繞過小吃街,隔壁便是聞名海外的渭城章台巷,小可可隨著狗剩走過一條不大的巷道,抬眼便看到了赫然醒目的三個大字:眠月樓。小可可久居西曄應天學宮,對這等眠花宿柳的地方自然不甚清楚,不過看著名字新奇,便瞪著眼睛問道:「這裡是幹嘛的呀,來這裡幹嘛?」狗剩輕聲道:「找一個朋友,你隨我一起就是了。」

    眠月樓這幾日以來都鞍馬稀疏,經常徹夜不休的笙歌箜篌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寂靜無聲。樓子裡的姑娘要麼便是早早休息,要麼便窩和幾個姐妹一起窩在房間裡揣測宋家和朝廷這是怎麼了。以至於狗剩都邁入了院子,還是沒有一個人前來接待。那些下人僕役們遠遠的打量他一眼,本想著上前招呼,結果一看到他身邊的小可可,便立時意興闌珊,懶洋洋的或坐或走。原本這種情況在眠月樓是不可能出現的,許是因為今時不同往日的情勢,讓樓子裡的龜公丫鬟們都不覺傲嬌起來。

    狗剩倒也並不在意,只是拾步走向後院。眠月樓稍微有些花名的姑娘都是住在後院,這點凡是經常來此的恩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些閒散無聊的龜公們看到了狗剩駕輕就熟的往後院走去這才打起了些精神,細細一看更是目瞪口呆,有反應過來的傢伙驚叫一聲:「宋七」話還沒有說完,狗剩便回頭看了他一眼。在此等地方都要混成了精的龜公小廝們頓時會意,「公子」兩個字便噎在了喉嚨裡再不敢說。

    繞過一圈圈房屋和青石小路,便聞到了濃郁的花香,隔著老遠已經能夠看到綿延姑娘房前栽植的百花爭奇鬥艷芬芳亂吐,狗剩有些無助的站在了遠處,良久一動未動。他身邊的小可可有些不解,拉了拉他的袖子,皺眉道:「你不是要找人嗎,怎麼站這兒了?」狗剩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只是不明白,如果再見了她,該說點什麼。」

    小可可撅起嘴不滿的嗤笑一聲,暗道你這貨跟這朋友可真是俗的厲害,連姜懋那老頭子的詞都寫不了的那麼俗套。這種表現落在狗剩眼中,自然是換的他一連的苦笑,許是想通了些什麼,狗剩抬腳向百花叢走去。站立在門前時他頓了一頓,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歎道:「綿延姑娘,我回來了。」

    樣式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房屋佇立在月光之中,在狗剩說完話之後,柴門輕輕被打開,綿延濛濛舉步而出。

    她和以前一樣,著白色羅裙青色繡鞋,人如美玉瓊瓊而立,滿頭烏髮未有任何裝飾,只纏了一根淡綠色的絲絛,看著彷彿剛剛從幽蘭深谷走出的仙女,又似乎洛神出水,讓狗剩驀然間覺得異常的恍惚。恍惚間自己並沒有去過梅州,並沒有在梅州碰到過綿延朧朧,恍惚間覺得一切都和沒發生過一樣,面前的女子還是那個任性只稱第二不稱第一的渭城花妓,而自己則還是那個只一心想要報仇的浪蕩公子哥,無賴而又混混的要讓她陪著自己唱一曲《金步搖》。茫茫的夜色裡,狗剩好像還能聽到初見時綿延濛濛技驚四座的《金縷曲》,然而一切畢竟不是往昔,當初那個一心要報仇的混混也經歷了太多太多。

    狗剩歎了口氣,上前一步,輕聲道:「好久不見。」

    綿延濛濛並不說話,只是看著他,怔怔出神。好久之後才喃喃道:「我沒想到過,你還能活著回來。」

    狗剩失笑,長長伸了個懶腰,隨意的坐在了花叢之中,用慵懶的語氣彷彿剛睡醒一樣說道:「我也沒想到我能活著回來,你是不知道,在梅州的時候有多驚心動魄,老子真是寧願回到燕國小鎮再被幾十個人堵在巷子裡也不願意跑到那讓人玩個半死了。」

    綿延濛濛驀然不語,停了好久才同樣笑道:「那你現在回來是做什麼呢?」

    狗剩歎了口氣,斜眼望著門前屋後的鮮艷花朵,輕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回來幹什麼,說實話,被人騙的感覺很不好,雖然我知道你這算不得騙,但還是覺得很不舒服。我此次回來,本應是找你算賬的,但想來想去,又算的哪門子的帳。所以我也不知道要回來做什麼,或許我只是想問你一些問題,想和你聊一聊。」

    綿延濛濛側過身子:「進屋聊。」

    狗剩揮揮手:「就在這吧,看著花心裡還能好受些。」停頓了一下,狗剩問道:「你是東瀛人?」

    綿延濛濛點點頭,並不避諱,神色似笑非笑。狗剩也不看她,只是微微低著頭,順手折下一朵最為常見的月月紅,輕輕把玩。「你來神州,或者說來渭城,到底是為了什麼?」說完這話,狗剩一時失笑,自嘲道:「我猜想過,東瀛和吳國之間的交易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謀劃,東瀛想要獲得吳國最為強大的戰船秘法,自然要下很大的功夫。而吳國想要順利剷除宋家,也需要另一方的支持。所以我猜,你是東瀛為了和吳國的交易而埋在渭城的一顆釘子,用來適時撬起宋家。可我不明白,你分明有很多的機會,為什麼不去利用。當年我三哥嘉南便是最好的切入口,而那時你只是除去了剪燭,而並沒有對他下手。相反沉默許多年後,卻把矛頭指向了根基最為淺薄的我」狗剩停住話頭,抬起眼看著綿延濛濛,一字一頓道:「為什麼?」

    月色有些朦朧,加上房間內點起的燭光,使得這片花海看起來尤為夢幻。綿延濛濛站在門前斜斜靠著,看不出表情,但從她微微顫動的肩膀上便可看出她如今搖擺不定的心境。沉默了好久,她驀的笑了一聲,平靜道:「你猜的不錯,我是東瀛諜探,來到渭城,也只是為了就近觀察宋家,尋找時機裡應外合。」說完這話的綿延濛濛有些出神,然後她忽然笑了,學著狗剩的樣子跌坐在花叢中,瞄了他一眼,自顧自繼續喃喃說道:「七年前,我從東瀛天駿山太原宮被星皇選中,作為東瀛諜探遠渡神州,天駿山上的櫻花開的比任何一年都燦爛,下山的路彷彿被鋪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花瓣,看都看不到邊,而那年,我才十二歲。來到神州後,我聽從星皇的安排輾轉到了渭城,然後進入了眠月樓,做了一名花妓,在被開臉馴化的時候,第一次殺了一個滿身酒氣的僕役,那年,我十三歲。不過多長時間,我就認識了剪燭,認識了很多渭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漸漸的有了一些名氣,可同樣沒有過多長時間,我便親手害了那個我以為可以一直好下去的姐妹,那年,我十六歲。再後來,為了能夠接近宋家,我藉著剪燭認識了宋家三公子,到最後卻不得不讓我已經害過一次的姐妹在我的面前被宋家人拉走絞死而那個時候,我剛剛十七。最後我開始成為渭城中人人稱道的花魁,稍施手段便讓整個渭城以我為尊,能夠輕易的俘獲無數人的心甘情願,然而身邊卻再沒了一個親近的人,只有房前屋後滿滿的花!而我做的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能夠親近宋家,然後分裂宋家,為了吳國,也為了星皇,最後摧毀宋家。殺了剪燭是如此,接近你同樣是如此,願與你同唱《金步搖》更是如此——所以現在,你一切都明白了吧?」

    狗剩沉默無語,微微閉著眼睛停她說完了所有的話,良久沒有一絲動作。

    綿延濛濛仰頭望著天,白色的裙子沾染了些粉色花汁,彷彿翩翩的彩蝶落在了她的裙裾上。狗剩瞇起眼看著她,歎道:「在梅州的時候,我猜到了很多事情,我也想過如果能回來,便要好好和你談一談。可現在想來,我最沒有猜到的事情,便是你的那個妹妹會捨命救我。既然如此,我對你,便不會,也不能存在任何厭煩。如果可以,我還要謝謝你。」

    綿延濛濛失聲:「她怎麼了?」

    狗剩並不回答,而是輕聲道:「你要知道,宋家不曉得你的身份,但這並不代表朝廷同樣不曉得,那個上官將軍的案前,恐怕早已將你的資料檔案翻的稀巴爛了。所以你應該明白,留在渭城,只有死路一條。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走?」

    綿延濛濛皺緊眉頭,臉色流露出巨大的驚慌與不安。很顯然,她沒有將狗剩剛剛說的話聽進腦海,而是將狗剩前面的話記的清清楚楚。隨著她的驚慌與不安逐漸加劇,燦爛的花海竟然無風搖動,無數花瓣脫離花枝四下飄蕩,漸漸凝成了一條條絢麗奪目的花環。

    狗剩神色嚴峻,瞇起了眼。

    綿延濛濛既然是她的姐姐,那自然會一些太原宮獨有的靈術,這點他是明白的。

    便在此時,一直很是無聊抱著肩膀看戲的小可可忽然哼了一聲,踏上一步伸出五指,猛然一抓一鬆,浮在半空中的花瓣瞬間炸散,一股凌厲的氣浪翻滾的向後退去,將綿延濛濛衝倒在地。

    她目光驚詫的看著小可可,說不出話來。而小可可卻翻了白眼,不屑的輕聲喃喃:「爺爺說的果然沒錯,東瀛的靈術,就像雞的肋骨,起不了什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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