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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不見天光的一位爺(上) 文 / 誰念西風

    狗剩不是一個喜歡早起的人,但在應天學宮裡這大半個月的時間,他卻不得不每天早早的起床,因為小可可那尖銳的嗓音所嚎出來的「太陽曬屁股」五個字實在太過駭人聽聞。因此狗剩不得不每天揉著惺忪睡眼,早早的就爬起來跑到西山劈柴。狗剩一天的生活莫過於劈柴,挑水這兩樣,他甚至有時候狗剩都忍不住泫然的想自己真的快要比得上一頭牲口了,這不過**歲的孩子怎麼就這般的懂得折騰人,簡直是人小鬼大恐怖如斯。儘管心中多加抱怨,但狗剩還是每日按部就班,因為他已經不止一次的被小可可打的鼻青臉腫說起年紀,小可可比不得狗剩,但若說起折騰人的法子,小可可卻是讓人望塵莫及。狗剩雖然人高馬大,但奈何手腳上的功夫比起小可可而言實在寒酸的厲害,所以也只能被其壓搾而絲毫無還手之力,甚至當小可可在場的時候,他連抱怨上一句的膽量都要好好斟酌斟酌。

    今天亦是如此。

    朝霞破東山朝雲,佳鳴谷裡的霧氣還尚未散盡,狗剩便早早的起了床,在小可可聲聲催促下紮好腰間的斧頭,出學宮往西山而去。西山上有兩個村子,一個余家村,一個郭家莊,郭家莊在山腳,而余家村卻在山腰,兩個村子說起來離的並不遠,卻勢同水火,彼此鬧了許多個年頭。若不是應天學宮加以調節以和為尚,說不定連人命都要鬧出了好幾條,當年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兒。而郭家莊因為人丁興旺族人團結的緣故,在這場曠日持久的不睦中,一直穩佔上風,讓狗剩每日從余家村回來的時候,都膽戰心驚,生怕被郭家莊的人給揪起來揍上一頓。奈何打柴還必須要到山上去,小可可說只有西山山腰上的松木燒起水來才足夠火候,泡的茶才好喝。天知道她這套理論是從哪裡來的,但狗剩卻絲毫不敢反抗,因為不光小可可如此吩咐,連董承運老先生都這般叮囑過狗剩,煮茶用的木柴,必須是西山山腰松木,否則便喪失了碎碎泉的天然味道可憐的狗剩只能大罵這爺倆,然而拖著尚未完全甦醒的身子吭吭哧哧跑到西山上打個半天的柴。

    日出東方,薄霧清揚,山上的景色極好,站在蜿蜒陡峭的山峰上向下俯瞰,甚至能看到霧氣折射著陽光射出霞光萬道的盛景,讓人目眩神迷,忍不住擊節而歎河山大好,心生萬丈豪情。然而就算河山再怎麼大好,連著看了大半個月之後,也會生出一股審美疲乏感。狗剩便是如此——第一天來此,或許會大呼小叫,第二天第三天,或許還會心曠神怡這麼多天過去,狗剩除了埋頭趕路之外,就什麼也顧不得抒發了。

    上了山腰,便能隱隱看見不少綠樹環合的村舍屋簷,造型簡單,三角頂,大多都是用石料堆砌而成,上覆茅草,一兩間加上圍牆圍出一個院子,很是簡潔,也很是簡陋。這便是余家村的村子了,狗剩要打柴的地方比余家村還要高出那麼一點,在村子後面。那地方被余家村稱為飛鼠林,種著很多松樹,樹上有很多善攀援的飛鼠,狀極松鼠,卻比松鼠多出了一層薄薄的皮毛,張開如翼卻又不能飛翔,只能滑翔一段距離。雖是如此,但速度卻極為驚人,甚至快逾飛鳥,讓人驚詫,因此,故名飛鼠林。不過這些畜生倒不傷人,最多不過在人頭頂窸窸窣窣飛奔而過,或者張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某些不速之客,拘謹的厲害。山外倒是有人高價購買飛鼠皮毛,但余家村村民淳樸善良,對這些不傷人的可愛畜生極為護佑,也沒人願意擅傷天命滿足私慾,以是於狗剩總能在打柴的時候看到一兩個烏溜溜瞪著眼睛的飛鼠在樹上或地下,極為可愛。

    早早的來到了這片松林,像往常一樣,此處安靜的厲害,偶爾有幾聲飛鼠竄過的聲音也顯得格外清亮,狗剩先將斧子丟在腳邊,解開褲子灑了泡憋了一路的熱尿,這才長吁一口氣,掂著斧子清咳兩聲,尋上一棵還算的上入眼的樹,一斧子劈了下去。

    劈柴也是件講究活,說講究,講究的倒不是如何劈,怎樣下斧,而是挑木柴。太粗壯的不行,因為狗剩也沒那麼多能白費的力氣,太細的也不行,狗剩再怎麼蠢笨也知道物盡其用生生不息的道理。若是把細樹一砍而盡了,來年再到山上,還去砍哪門子的柴?所以狗剩總能適得的找到適合的樹木,既不過分勞累自己,也能使得這飛鼠林上的木頭能循環往復。幸虧這裡大部分時間都只有他自己,否則肯定會有人驚歎這小子實在是精打細算,跟個商人似的。

    砍了大概一刻鐘,今日的木柴已然解決掉了一半,他丟開斧頭,往木柴上一坐,給自己扇了扇風,算是歇了涼,便聽到有略顯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伙子,今天來的早啊!」

    只是八個字,加上最後那個若有若無的歎息字眼,卻讓狗剩一翻身咕嚕一聲爬了起來,拍了拍屁股,指著林子深處破口大罵:「你這臭不要臉的死老頭,少跟小爺來這套,小爺今兒個孑然一身空空如也,嘛東西都沒有,少跟小爺套近乎!」

    那聲音頓了頓,稍許沉默了會兒,然後突兀的笑了起來,笑的極為歡暢也極為不屑,然後像是拿住了什麼把柄似的慢悠悠道:「小子,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你少在爺這兒耍光棍,你應該明白,每天來這裡打柴的,可不止你一個人。我若是」

    話還沒與說完,狗剩已經跳腳大罵起來:「老子不就是吃了兩顆紅茵果嗎,你個老不死的拿兩個臭果子陰了老子多少壺酒了,老子這次沒有,什麼都沒有!」

    那聲音呵呵笑了兩聲,不急不緩道:「說的好輕巧啊,兩個臭果子呵呵呵呵,你倒是和余家村的人說說去?就說你每天都跑到人家祖樹上偷摘果子吃,你看看余家村的人會不會拔了你的皮!」

    狗剩的氣勢頓時一落千丈,臉上憤懣不休的表情瞬息間化作了諂媚和討好,嬉笑道:「瞧您說的,哪有什麼祖樹,我怎麼沒看到。您老要喝酒直接跟我說不就是了,再說今兒個不才八月初八嗎?咱可商量好的,逢單不逢雙,您可不能不講規矩啊!」

    那聲音冷哼一聲,並不答話,過了半晌才慢悠悠道:「算你小子臉皮厚,過來,給爺捶捶腿。」

    狗剩一陣惡寒,下意識的想拔腳就走,不過權衡利弊再三,還是暗暗歎了口氣,苦著個臉慢騰騰的挪到了林子深處,嘴裡默念有聲,單看嘴型就知道絕對不會是什麼好話。

    說來也是倒霉,狗剩第一次上山砍柴,好奇心驅使之下便趁著時間充足,在林子裡瞎逛游了半天,因看見林子盡頭有一棵大樹,樹上遍結通體殷紅的圓圓果實,又因為他實在口渴的厲害,便爬到樹上揪了兩個果實吃。他自小沒少在山野瞎逛,所以也知道什麼有毒什麼沒毒,輕易的便認出了那果實不過是很常見的茵茵樹上的紅茵果,所以並不怎麼在意。誰知道吃了果實之後,正待回去,卻聽到不遠處有人歎息著說你這小子好生大膽,連余家村祖樹上的果子都敢偷吃,難不成你是不想活著走出余家村了?狗剩一時間眉頭大皺,他倒是知道一些地方有祖墳之說,但還從未聽過什麼祖樹。不過大山之中,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這些奇異的規定倒也不是沒有可能,而那祖樹云云,恐怕和祖墳之類的說話差不到哪裡去。畢竟山上泥流改土,變換極大,祖墳什麼的實在不易尋到,所有有些地方拿樹作祖也無可厚非,於是心中便是一陣發寒。不過他也不敢聲張,只沿著聲音一路找了過去,沒走多遠便在林子深處看到了一個四面都是岩石,而中間空空的天然地洞。那洞中黝黑一片,很是奇異,狗剩本沒有多想,畢竟山上存在天坑這並不是什麼怪哉的事情。誰知道他還沒有走開,原先熟悉的聲音便從洞中傳出,言道狗剩偷吃了人家果子,他一定要告訴余家村的村民,好生的治一治這等狂放之徒。這下狗剩可真的有點鬱悶了,心想這他媽到底是哪裡來的老頭子,怎麼這般的愛管閒事,便罵道你狗日的敢多嘴信不信老子下去剁了你。說完心中又是一陣茫然——哪裡來的老頭會沒事往洞裡鑽?想到這兒狗剩可真的兩股戰戰幾欲先走了。可洞中的聲音卻讓他停了下來:爺一甲子無人做伴,你若下來,爺可真的歡喜的很。你走,你走。你若是敢走,爺可真的敢跟余家村的人透個信兒,到時候你可有的受了。

    狗剩明白,這些山村之中別的可能還不怎麼在意,但這關於祖宗的一些事兒,卻無比敬重。萬一真惹惱了那些村民們,自己就算再受應天學宮庇護,恐怕也少不得麻煩無數。只能央告老頭高抬貴手放小子一馬。於是便有了逢單數狗剩便帶酒來招待老頭的嘴,而老頭會為此守口如瓶的約定。

    這個約定他們二人彼此還算恪守,但狗剩每次來飛鼠林砍柴,總少不得要被老頭罵上一兩句,要麼就是酒的品質太低,要麼就是味道不對,要麼就是小子你模樣猥瑣太不養眼,要麼就是別的亂七八糟。恨得狗剩真想倒上兩桶桐油將那多嘴的老頭燒死算了。不過他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心道這老頭就算缺心眼的人都知道絕不簡單,自己行事又怎能孟浪?所以狗剩除了一三五送酒的時候和他周旋兩句,別的時候乾脆不聞不問,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如此倒也相安無事,誰料到這老頭越來越過分,連雙數的時候都來敲上一筆,由是狗剩才忍不住破口大罵,實在是忍無可忍。那老頭也不想想,自己這個「年輕小伙子」本就囊中羞澀,哪裡來的錢請他每天都喝上一個醉醺醺的舒爽。狗剩有時候真恨不得一頭紮到鈞城,找綿延濛濛把銀票要過來全都賣酒,淹死這臭不要臉的老頭算了。

    心中憤恨不休,兀自暗罵,腳步卻已經挪到了洞口。狗剩探著頭往洞裡望了一眼,躊躇半晌,卻還是忍不住說道:「我說你都待在這兒多長時間了,就不能出來曬曬太陽,離老遠都能聞著臭味了!」

    那蒼老的聲音嘿嘿發笑:「爺屎尿都是在洞裡解決的,你說能有什麼味兒?爺答應過別人,不受半縷天光,你小子趕緊下來,省的爺扯開嗓子吼過來人!」

    狗剩暗歎一聲,無奈縱身跳下,瞬息間騷臭逼人。

    好不淒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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