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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不見天光的一位爺(中) 文 / 誰念西風

    洞口一眼看去不過兩丈直徑,雖說不得小,但也算不上多麼的大。然而入洞之後才發現此種別有洞天,全因為這就像一個細口寬身的酒罈子,裡面整整向四面八方延伸了有足足五六丈,竟是一處極大的鏤空地洞。從林子裡斜斜射下的陽光經針葉稀稀疏疏的過了一遍,然後再落進地洞裡,已是極為寒酸少的可憐,洞中能被照亮的地方只有巴掌大小,再遠的別處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了。狗剩剛剛跳進洞裡,便有一股子濕冷氣息撲面而來,夾雜的還有洞中經年不散的騷臭與腐葉味道,讓狗剩情不自禁向後仰了一尺,順手摀住了鼻子。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咳嗽起來。在燕國小鎮的時候狗剩也沒怎麼乾淨,再怎麼惡劣的地方也能安之若素,可這個地方顯然連狗剩的忍耐極限都已經被其無情的刷新,於是狗剩的眉頭皺的更加厲害了。

    其實他眉頭在入洞的時候皺成了兩座大山倒還不是因為受不了這般驚天地泣鬼神的味道,而是他對此中言語不遜極為桀驁的老頭很是發怵。那老頭言談之間說過,「爺一甲子」狗剩雖然有點懶惰不愛讀書,但再怎麼不學無術,對「一甲子」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思還是無比瞭解的。六十年整整六十年,從這老頭的話中,狗剩知曉,這位不見天光屎尿橫流的爺,已經在洞中待了整整六十年!狗剩無法想像,一個人是如何能夠不見天日的待在一處黑黝黝的洞窟裡整整六十年的,莫不是這傢伙乃是那話本傳奇中的神仙人物?可神仙人物哪有這麼——臭的!狗剩情不自禁的揉了揉鼻子,輕輕咳了兩聲,然後慢慢朝著那片黑暗摸索著走了過去,口中道:「我進來了,您老可招呼著點,留神別認錯了!」

    這句話看似有些多嘴說廢話,然而狗剩知道,這絕對不是廢話。因為狗剩清楚的記得第一次下來這裡見老頭的時候,摸到的那些東西。那是一塊稜角分明的骨頭,狗剩做混混的時候也跟著別人倒騰過一段時間的獸骨,所以很輕易的分辨出了那骨頭是一頭成年猛虎的頭骨!意識到這一點的狗剩當場便倒吸了一口涼氣,整個人無思維了一個彈指,然後極為壓抑的吐了口綿長的呼吸。然而還沒等他冷靜下來,那個蒼老的聲音卻又說了句讓狗剩幾乎差點拔腳就走的話:東北角還有兩頭雷豹,西南角有十幾頭霜狼,哦對了,我屁股底下還有一條紫電蟒的蟒皮,你要覺得好玩,送你怎麼樣?

    從那個時刻起,狗剩就知道,這位老頭,絕對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想想看吧,雷豹、霜狼、紫電蟒這哪一個是容易對付的主兒?且不說那喜歡獨行,快如閃電極善撲殺的雷豹,也不去說常常群體行動,嗜血成性殘暴驚人的霜狼,單單講那紫電蟒,就讓無數人能瞪出眼珠子了——那可是傳說中的靈獸,能夠和人一樣,得天地造化取日月精華,順勢而生,應天而成的自然寵兒啊!一條成年紫電蟒,甚至可以抵得上一個御物境的修行者,就算不成年的,也起碼是通竅修為,結果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被這位屎尿橫流的爺墊屁股底下了,這他娘的到哪說理去?

    所以狗剩才會畫蛇添足般說了那麼一句廢話,實在是他太害怕這位爺說上一句「爺心情很是不爽,想坐坐人皮也」狗剩相信這位爺不是幹不出這種事兒。

    也正是因為這樣,狗剩才會罵歸罵,但老頭只要說上一句話,他還得正兒八經的屁顛屁顛跑過來。其一是害怕那祖樹云云,其二則是害怕自己的身子骨比不得受天地靈氣滋養的紫電蟒。

    聽得狗剩略加諂媚的話語,裡頭漆黑中傳出了一聲冷哼,接著那蒼老的聲音帶著頗為不屑的情感嗤笑道:「什麼狗屁膽子,老子又不會殺了你,怕什麼怕!」

    狗剩嘿嘿笑了兩聲,腳步微微頓了頓,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截薄薄的,幾乎快要碎成了絮狀物的棉袖。他知道這便是那老頭的袖子了,於是就勢一座,屁股底下被不知什麼野獸的骨頭咯了一下,他心中一緊,趕快輕咳了兩聲以做鎮定,輕聲問道:「老爺子最近又宰了點什麼?」

    誰知這次老頭卻不搭他的腔,只是冷冷笑道:「老爺子?哪裡來的老爺子?我不是那臭不要臉的死老頭嗎?」

    狗剩嘴角一苦,趕忙順著棉袖摸了上去,然後輕輕捶打,賠著小心道:「小子孟浪,您大人有大量,跟我計較個什麼?再說我這不是窮瘋了嗎,您喝酒也得有個限量不是嗎!」

    那蒼老的聲音笑了,笑聲顯得有些詭異,這種笑讓狗剩忍不住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過他掩飾的很好,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依舊保持著恭謹且天真般的微笑。只聽到那蒼老的聲音慢悠悠道:「你罵爺爺不追究,但你小子在爺這兒哭窮卻讓爺非常的不爽。前兩天帶的酒都是劣等酒爺還沒找你算賬,今兒竟然還敢跟爺撒潑,你小子的膽識讓爺都十分的佩服啊」一段話不急不緩的說完,狗剩已經是心驚膽戰兩腿微微顫抖,他盡量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非常認真道:「老爺子您也不想想看,我不過就是一個應天學宮打雜的小子,能買點酒孝敬您老人家已經是很不錯了,哪裡還能瓊漿玉液的讓您老饕餮過癮,您老就饒了我吧。」說到最後狗剩連聲音都變了,聽著就有那麼一股子泫然欲涕苦不堪言的味道,簡直是淒慘落魄到極點的典型代表。那老頭沉默了片刻,然後一聲長歎,「果然大江後浪推前浪,你的臉皮厚到了讓爺都讚歎的地步啊!」

    狗剩嘿嘿竊笑數聲,不再裝腔作勢,而是隨意問道:「您想喝什麼酒,小子下回來就算砸鍋賣鐵也給您湊一壺來。」

    老頭哼了一聲,不屑道:「少跟爺這兒裝傻充愣,你小子哪裡像個缺錢的樣子!」

    狗剩愕然:「這點您老從哪看出來的!」

    「你小子跟董承運有關係吧?」那蒼老的聲音冷不丁發問,然後也不等狗剩回答,便自顧自的道:「身上帶著一股子槐花玉白糕的味道,除了姓董的那老頭,誰還能把槐花玉白糕做的如此地道」老頭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出神,聲音漸漸偏低,然後慢慢不可聞。他停頓了一下,才失笑道:「那老傢伙是個最能摳錢的主兒,他有錢,你哪裡缺的了錢。」

    狗剩心中一驚,表明上卻風平浪靜,嬉笑道:「您難道不知道董老先生最能摳錢,也最是摳門嗎?我在他手底下做活,哪裡有半分閒散零錢可得!」

    那蒼老的聲音「咦」了一聲,然後贊同道:「這倒也是,你小子說的沒錯,那老傢伙太摳門。看來這確實難為了你點這樣吧,我屁股底下還有一塊蟒皮,雖然一甲子未曾出去過,可紫電蟒應該還值點銀子吧?你拿去換酒!」

    「額」狗剩無語,半晌苦笑道:「您饒了我吧,算我怕了您了,下回給您帶好酒還不成嗎?」

    「記得,必須是陳釀不下七年的綠蟻酒,否則爺我可不答應!」

    「」狗剩再一陣無語,然後無奈的點了點頭。綠蟻酒,那可是西曄特產,神州四大名酒之一的佳釀。與東睢裂喉、南吳杏花、北燕軒轅雪海紅齊名的上等好酒。這老頭果然厚顏無恥之極,一壺七年陳釀的綠蟻,就算是下品,也起碼五兩白銀,狗日的頂的上自己在燕國的時候小半年的揮霍了!

    此番一陣閒談,狗剩的眼睛已經能夠適應了洞中的黑暗,一眼望去,身前是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像是坐在地上,又像是斜斜臥在其後堅硬的石頭上,姿勢一動不動,看著尤為沉穩。影子的頭髮很長,亂糟糟的猶如秋枯蓬草,遮掩住了老頭大半個臉頰。唯一能看見的就是他消瘦的下巴和一點點猶如斧劈刀砍似得側臉,想來這貨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英俊十分的主兒。只不過他全身爛菜葉子般的僅供遮羞的衣物和濃烈的騷臭味道讓狗剩很是吃不消,根本無法將英俊兩個字和眼前的人扯上半分關係,最多也就是聯想到一些「淒慘落魄」「虎落平陽」的詞彙。然後在大腦裡展開一番絕頂高手一戰消沉,繼而隱身世外故步自封的畫捲來。

    那老頭瞥著眼打量了一下狗剩,忽而道:「小子,少胡思亂想,爺我跟董承運沒有半塊銅板的關係,爺看你還算孝敬,奉勸你少打聽爺的事兒。」

    狗剩嬉皮笑臉道:「老爺子就算讓我打聽,我也沒這份兒閒心啊,您大可放心!」

    老頭滿意的點點頭。

    狗剩輕輕捶打老頭的腿,然後隨意問道:「您到底是誰呀,為什麼在這,答應了誰不見半縷天光啊?」

    老頭瞇起了眼,冷哼一聲。

    狗剩頓時倒飛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一塊岩石上,速度之快令人歎為觀止,以至於狗剩直到撞在了石頭上,才猝不及防喊出一聲淒慘的「啊!」

    「砰!」「啊!」兩個聲音此起彼伏在洞內響起,狗剩跌倒在洞裡,吸著冷氣揉著後腦勺哎哎呀呀的坐起來,憤恨不休的盯著隱在黑暗裡彷彿沒事人一樣的老頭,委屈之極。老頭倒是安之若素絲毫不帶半分愧疚,反而用自作自受的眼神瞟著狗剩,然後對他勾了勾手。

    狗剩知趣的忍痛跑過去,繼續捶腿,不過心下駭然,暗中驚呼!

    這等呵氣成柱電光火石的功夫,實在好生了得,至少一般的真武修行者,是萬萬做不到的。在狗剩的印象中,能做到這般地步的人,雖然很多,但無一不是驚才艷艷之輩。比如曾開天門一線的林忠,比如上宮塔資質無雙的唐山叔,比如週遭七寸自成天地的趙銘而看這老頭姿態隨意氣定神閒的模樣,比起前者幾位,恐怕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一個高高高高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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