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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八章 無意苦爭春 文 / 誰念西風

    陳軒華從來沒想過在應天學宮這等地方還能碰見如此不知廉恥的登徒浪子,更沒有想過這個登徒浪子竟然還只是學宮裡的下等僕役,更更沒有想過這混蛋所做的事情已經敗露之後還這麼理直氣壯,所以他乾脆的道:「應天學宮執天下文脈牛耳,乃是聖賢教化之所,豈容你在這撒潑狂妄,今日之事,無論是按院中律條還是聖人道德,都得要你知道厲害,若還想留條性命,便要有自知之明!」

    狗剩哈了一聲,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這個陳姓男子說話當真是有趣的厲害,雖然話裡的意思十分直白明瞭,擺明了要讓狗剩吃不了兜著走,但仔細一琢磨,卻又有點試探虛實的意思!狗剩自認為自己在學宮之內沒什麼名氣,也沒有什麼讓人忌諱的擺在檯面上的實力,怎麼這傢伙卻好似畏畏縮縮一般還說這麼多廢話?既然陳姓男子與彭靜娜相識,那自然也算得上是官宦之家,而且看樣子,來頭似乎還不算小,怎的這般有趣,這行事也忒謹慎了些吧。狗剩笑瞇瞇的看著陳軒華,不言不語,似乎要從別人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陳軒華瞇起眼,與狗剩平靜對視。他不是齊萊辰那種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典型紈褲,也不是仗勢欺人的世家子弟——儘管他的勢力絕對不會小到哪裡去。作為吳國碩果僅存的兩位公爵爺之一的世子的陳軒華,比誰都明白如何韜光養晦,如何低調行事。比如他隱姓埋名借吳國禮部侍郎之子的名義來到應天學宮求學問道,比如連與他並肩趕往應天一起待足了兩年的齊萊辰都不清楚他的身份,都足以說明陳軒華與常人不同的心思和謹慎。然而今日他如此對狗剩,也是有原因的。昨日北山偶遇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狗剩的那句沒有說完的「當然」二字實在給陳軒華留下了太大的印象,所以他一直在懷疑,從西海到應天學宮遊玩的這位原渭城太守彭雲的千金小姐彭靜娜,與這個除了長的還算俊俏之外一無是處的學宮下等僕役,是否相識,或者說,是否是舊識儘管彭靜娜已經矢口否認,但陳軒華依舊留了些許心眼,恰巧的是,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情,隱隱的符合了他心中那一絲猜想。

    他不是傻瓜,他很聰明,所以他自然看得出來彭靜娜那拙劣的演技與狗剩眼中事不關己的漠然,只是他搞不明白,這個下等僕役,與彭靜娜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然而不管有什麼關係,他陳軒華要做的,便是讓這一切都沒有關係。因為在他心中,彭靜娜必然是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的。這倒不是因為他如何喜歡眼前這個尚顯稚嫩的少女,而是他知道,這個女孩兒背後的父親,那個曾經被宋家暗中操作貶往西海的渭城太守彭雲彭大人,將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朝廷中的新貴。道理嘛,自然也很簡單。彭雲是因為得罪宋家,才會家道中落淒惶不堪,如今在西海那等苦寒之地忍受風沙折磨,而此時宋家已然倒台,彭雲的被貶西海自然也就成了滑稽不堪的事情,朝廷不會任由曾經的一方封疆大吏如今淪落江湖之遠而不加作為。況且,宋家剛剛逃竄,留下的偌大一份家業,包括各處的商號以及渭城的安定,都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人來安撫收攏。而這個知根知底的人,除了彭雲之外,還能有誰?廟堂之上風雲詭譎跌宕起伏,榮辱沉浮不過彈指之間,他陳軒華或許看不明白,可並不代表自己那一幫在朝廷中虛掛閒職冷眼旁觀的各個長輩們同樣看不明白。所以在他陳軒華眼中,彭靜娜,無疑是他進入吳國廟堂間的最大一塊跳板!誰都知道,當今陛下將宋家看得有多麼重要,如果自己能夠娶了彭靜娜,有了彭雲這個假以時日便將穩操宋家的老丈人,青雲直上豈不指日可待?雖然他自己的父親便是那公爵身份,地位尊崇,但以他陳軒華的性子,又怎會甘心將來平平淡淡襲了祖輩功勳,混吃等死一輩子?所以彭靜娜,必然也定然是他陳軒華的囊中之物,其餘任何想要染指的人,他都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其徹底清除。

    也真是因為這樣,陳軒華才會說出那麼一番看似咄咄逼人但實際上試探虛實的話來。若想除掉某個人,自然要知己知彼,陳軒華自小便看慣了太多詭譎的你爭我鬥,對這點,自然深諳其中道理。

    兩個人在偌大的藏書閣二樓平靜對視,一個冷笑不語,一個暗藏殺機,偏偏都一動未動,場間氣氛一時之間極為肅然,旁邊看熱鬧的學子們你看我我看看你,頗覺訝然。他們在學宮待的時間不算短,所以都清楚的知道陳軒華是何等人物,作為吳國禮部侍郎之子,在應天學宮的身份那也是首屈一指,可與他對峙的這個少年,又是何許人也?眼尖的看了會兒狗剩,才恍然大悟想起那個經常去北山挑水西山劈柴的小雜役,於是和身旁人耳語一番,換得了更多的驚訝歎息,看向狗剩的眼神便更加充滿惋惜了。你說你惹誰不好,偏偏惹上這麼一位家世顯赫的主兒,看來有得苦頭吃嘍

    陳軒華是好脾氣好耐力,可不代表齊萊辰也是如此,所以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齊萊辰已經忍不住嚷道:「陳兄和這等奴才廢什麼話,要我說,斷他一條腿便是,也讓他長點記性,不要以為學宮裡的讀書人都是沒脾氣的茶雞蛋!」齊萊辰語氣森寒,臉上紅彤彤的,顯然被狗剩氣的不行。

    狗剩聽到這話,冷不丁的嗤笑一聲,然後緩緩轉過目光,盯向了齊萊辰。

    只是一眼,卻讓剛才還喧囂不休的齊萊辰像是吃了生螃蟹一般渾身抖了個寒顫,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訥訥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齊萊辰心中大驚,頓時羞憤交加,臉上顏色更紅了些,不過他大驚之後卻又忍不住納罕,這般奇異的感受,是是從哪裡得來的。想到這裡,他看向狗剩的眼神便帶了一絲茫然與瑟縮,不過口氣依然不小,叫道:「奴才自然要有奴才的覺悟,像你這等人,敢踏進書樓便是玷污斯文,又敢在書樓輕薄女子,當真罪無可赦。真以為聖人只教仁德,不教規矩嗎?」

    這般叫嚷著,看似無意般向一旁正站著的某個學子遞出了一個眼神。那學子會意,輕微點頭隨即離去,齊萊辰本來皺起的眉頭這才略微舒展了些,迎著狗剩的目光傲然道:「若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爺我倒是可以教教你如何做人!」

    狗剩歎了口氣,暗道這些整天在學宮裡之乎者也的年輕人們怎麼都像個蒼蠅似得在耳邊聒噪不休?真應了書樓前的那副對聯:格物致知,來讀書的都是蠢蛋。齊萊辰向兩旁使的眼色自然也被狗剩收入眼底,不過他實在懶得和這個沒腦子的傢伙廢什麼話,而是對著陳軒華輕聲道:「你應該比他聰明。」

    他,指的自然是齊萊辰,或許指的,也會是彭靜娜。

    陳軒華皺起眉頭,然而卻並不言語,只是穩穩的站在狗剩面前,直視著他。二人之間隔了一個書桌,距離並不算遠,但在陳軒華的眼中,似乎這一張書桌便是那浩浩蕩蕩的夢華江,一瞬間他覺得二人之間彷彿隔了千山萬水,他發覺自己竟然無法看明白這個傢伙了。

    於是他保持著沉默。這種沉默讓狗剩歎了口氣,然後心道世家子弟間的友情可真是「貴」的厲害,自己看不明白便要別人去做那問路的石頭嗎?狗剩斜了眼神,看著尚且神色倨傲的齊萊辰,暗道一聲你他媽可真是個大傻瓜,連「利用」兩個字都不知道怎麼寫。

    狗剩苦笑著搖了搖頭,手裡掂著那本《四國論》,開始緩緩挪著步子離開書桌,走到書架面前,再認真的將書放入書架,然後才回過頭,走到陳軒華面前,用只有他們二人才會聽到的聲音輕聲笑道:「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如果她願意,我也可以立刻不認識她。所以,此事到此為止如何?說實話,我真我不想把事情鬧大,而我覺得,你肯定也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狗剩的語氣顯得十分平靜,但平靜之中夾雜的卻是無比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來源於已經藏入松山的那一千餘玄衣輕騎,來自於如今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肯定隨召隨到的取栗郎,更來自於狗剩敢於破罐破摔的無賴脾性。狗剩相信,眼前的這位貴公子,一定也感受到了這樣的自信和無賴,所以他笑著望向陳軒華,沒有一絲擔憂的樣子。

    不想把事情鬧大,並不代表不敢把事情鬧大,陳軒華自然聽出了此間意思。狗剩此時離他很近,所以陳軒華很好說話,他輕聲道:「有些事情,不用鬧大,就能夠達到預期目的了。」

    狗剩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忽然退後一步,然後對著陳軒華,用急轉直下的語氣和惶急的神色匆忙且慌張道:「陳公子大人有大量,小人可真的是無意冒犯這位姑娘,要是有惹惱公子的地方,公子可千萬不要和小人一般見識。小人這兒給公子賠禮了。」說著竟然真的就一鞠到底,雙手抱拳頂在身前,好像眼前不是那燁然若神人的貴公子,而是自己的爹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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