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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中庭有月 文 / 誰念西風

    戌時中,佳鳴谷的月色才普照下來,月出東山,皎潔的光線猶如一層輕盈的薄紗落在應天學宮內,照的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學宮裡值的桂樹亦不少,早桂香氣濃郁,晚桂此時還沒有開放,不過錯落植栽的桂樹已經讓人心神沉醉,狗剩行走在處處青石鋪就的小路上,望著偶爾可見的兩旁桂樹,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宋敬濤說過的京都中秋夜與蝶蝶偶然邂逅的場景。想來那時的桂花香味也十分醉人吧?念頭忽閃,又想起了王梓丞口中所說的關外晚桂,於是腦海也浮現出了那個行事放蕩不羈的小王大人和背負木箱塊頭極大的天生金剛周亞太。王梓丞對彭靜娜的感情自然是濃厚之極,也不知道若是王梓丞和陳軒華碰面,會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依著王梓丞的性子,恐怕會二話不說便下手痛毆那姓陳的一頓吧?

    狗剩失笑,微微搖了搖頭,抬眼一望,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書樓前。此時書樓燈火闌珊,人影稀疏,與白日的熙熙攘攘恰好相反。看來讀書還是夜晚來比較穩妥,人較少,書較多,最難能可貴的是還比較安靜。狗剩歎了口氣,進了書樓。

    與往常一樣,先和一層門口的理書教習打了個招呼,然後才上二樓。二樓的教習不知哪裡去了,只看到教習的屋子門窗微閉,窗口還放著一盞筆架和幾支剛剛洗好的細毫。狗剩也不加多看,舉步就進了閣中。書樓裡的學子並不算多,大致看了看,偌大的一層書樓裡,絕對不會超過十個人。應天學宮雖然不乏那些一心志學孜孜不倦的學子,但畢竟是深夜了,作息有序亦是聖人教誨,肯頂著月光枯坐在書樓裡的,畢竟在少數。

    狗剩四下望了望,想起二層那位理書教習說過的建議,逕直去往南牆,接著找到左起第七個書櫃的第三層,隨手從裡面掂了一本書出來。細細一看,此書竟是一本被世人多加詬病的民間話本傳奇,狗剩不禁有點目瞪口呆。世間學士多講究修齊治平,大多讀的都是聖人教誨經史子集,再多的就是詩詞文章,對於盛行於民間的話本傳奇,則是不屑一顧,甚至激進者都認為此書實在有辱斯文。哪怕不少傳奇裡不管是遣詞用句還是引徵用典都十分考究,依舊也難入大家法眼。應天學宮執天下文脈牛耳,此間不論是執教的先生博士或志學的莘莘學子,恐怕都不怎麼喜歡這些民間流俗的玩意兒。可讓狗剩沒想都的是理書教習竟然會向自己推薦這種類型的書籍來看。狗剩不禁扭頭瞄了一眼理書教習那小小的房屋,然後笑著搖了搖頭,心想就算是自己年紀不大,也不能抱著這些東西整天不撒手吧?

    不過既然是教習推薦,狗剩好歹也要看上一看,再說他現在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看書一事對他來說,實在簡單。這書櫃三層不過寥寥數十本書,至多花費兩天,也就看完了。想到這裡,狗剩便提起他手中的《並蒂蓮》,隨意坐在一處書桌前,點了一盞油燈,細細咀嚼。

    這《並蒂蓮》狗剩倒是略有耳聞,之前在燕國小鎮的時候曾偷偷去聽過同名的花戲,左右不過是燕國小鎮上窮酸秀才和樂坊匠人編寫的俗氣梆子戲,除了誇張的戲妝之外實在沒什麼可取之處,只是故事本身,倒是有些意思。故事假托前朝前人,說的是江南有一戶士族千金小姐,與寒門小子兩情相悅,奈何世俗門戶之見,二人苦苦相思卻注定要天各一方。萬般無奈之下,趁著某日一夜雷雨,二人攜手潛逃,離家出走。渡江之時電閃雷鳴狂風驟雨,呼嘯而下,那小姐族中子弟忽而知曉了此事,便遣人駕舟在其後追逐。二人心慌意亂之下一個不小心小舟傾覆,這對苦命鴛鴦在江心一處小坻旁雙雙落入江中,身後人救助不及,二人早已沉入江底,雙雙殞命。第二日天氣放晴,雲開霧散,江上岸芷汀蘭鬱鬱青青,人們透過剛剛散開的江霧,竟看到了那二人落江的地方,一夜之間開遍了並蒂蓮花。那蓮花嬌艷可人,一眼望去,甚至要將整個江面都覆蓋起來,無窮碧色,夾雜著其間的別樣紅,宛如夢境。時人慨歎二人深情,又憐惜此間悲涼,於是便有了這則《並蒂蓮》。

    故事不知真假,寫故事的人,如今也早已不知道是誰,只是這故事很是淒美,於是便在底層廣為流傳。上層的世家子弟當然對此不屑,未曾想到世家子弟遍地走的應天學宮,竟然會將這些不入流的書籍也奉在閣樓之上。看來在此處,當真是不能以常理論之。

    狗剩一頁一頁翻看,不覺有點出神,微微的歎了口氣。此時他身旁卻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倒是多愁善感,連這等書都能讓你長吁短歎嗎?」

    狗剩連扭頭看一看是誰說話的心思都沒有,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點,冷不丁和自己開口說話的,除了沒夜都能碰見的那個白癡小子徐庭月之外,還能有誰?

    狗剩翻了個白眼,將書合起來,一邊拾起竹籤挑了挑油燈燈芯,一邊問道:「學宮裡怎麼會有這種書?學生們沒有抱怨的?」

    在狗剩身邊坐著的是個著淡青色應天學子服的清秀少年,個子不高,但極為挺拔,形體出色,看著彷彿一根翠綠筆直的修竹。長長的頭髮挽了個髻,用不知哪裡折來的青色木枝隨意插著,其餘任由它散落在肩上,乍一看猶如披髮,但較之披髮又帶著絲別緻的用心,而較之學宮裡更多的學生,又多了些不羈之意。這年輕人年紀並不大,看著與狗剩差不到哪裡去,只是從氣質上來看,多出了那麼一點不經意流露出的出塵,讓人一觀便知家世不凡,否則也蘊養不出這份渾然天成的氣質。

    聽到狗剩發問,已經來了不短時間的徐庭月攤了攤手,笑道:「就算抱怨又怎樣,書就在那裡,學宮不撤去,難不成還有人敢撕碎了?這又不是尋常書店,毀了賠錢便是,哪個不長眼的敢在這裡撒野。」

    狗剩嘿嘿發笑,並不言語。

    經過這大半個月的夜夜相伴,徐庭月早就知道狗剩這小子的臉皮實在厚的厲害,不由得歎了口氣,,搖頭道:「當然,除了你。今兒個白天在書樓鬧的不錯啊?連當眾調戲女子的事兒都幹的出來,真當這應天學宮是茶樓飯館青樓樂坊了?你說你要是哪家的侯門子弟還好,你一個打雜的下等雜役,撒的哪門子的野?」

    狗剩繼續嘿嘿發笑,一字不接。

    面容清秀甚至不在狗剩之下的徐庭月哀歎一聲,用手揉了揉腦袋,對這個厚臉皮的傢伙當真是無計可施,只能冷笑著道:「事先說好,咱們倆的交情只是讀書,你今兒最好別問些不相干的事兒。」

    狗剩勃然大怒,一攤手叫道:「把老子的叫花雞還給老子!」

    「屁的叫花雞!」徐庭月瞪了他一眼,用中指指節狠狠的敲了敲桌子,喝道:「我前兒專門讓人去鈞城買來叫花雞,你小子且告訴我,你那黃泥裡包的是斑鳩還是雞?」

    狗剩愣了一下,嘿然道:「你連斑鳩和雞都看不出來吃不出來,是斑鳩是雞重要嗎?」

    徐庭月不滿的再敲了敲桌子,沖狗剩連翻數個白眼,然後扭過頭去隨手翻開剛剛從書架裡拿出來的《淥水亭長短句》,再不搭理這個不要臉的傢伙。此書是西曄長短句大家姜懋所著,也就是遊歷四國剛剛回到應天學宮不久的那位姜大家,雖然董老先生對其不假辭色,不過他所著的《淥水亭長短句》依舊被刊印成冊,發行神州,應天學宮內自然有藏本。徐庭月將狗剩點著的那盞油燈向這邊拉了拉,低頭看書,嘴角帶著冷笑,擺足了不想跟狗剩對嘴的架勢。

    狗剩大怒,不過略一想,還是歎道:「行吧,一份。」

    徐庭月繼續冷笑。

    狗剩一咬牙,伸出三個手指道:「三份,再沒多的了!」

    徐庭月懶洋洋的將書本合上,然後伸出五個手指,沖狗剩揚了揚,慢騰騰道:「五份,再沒低的了。」狗剩臉色一變,憤恨喝道:「不要得寸進尺,你可知道那後廚老頭有多摳門?讓他做五份槐花玉白糕,你瘋了吧!」

    「那老頭有多摳門關我何事?你若不答應便不要來問我任何事情,我也懶得跟你扯閒篇。」

    狗剩垂頭喪氣,半晌才無力道:「至多四份,若是再和老子廢話,老子現在就走,再也不問了。」

    徐庭月這才哈哈哈一笑,正襟危坐,仿若正向學子講習的先生一般拿捏足了架勢,伸了伸手示意狗剩開問。看著熟練的手勢和表情,二人恐怕早就幹了不少這等「勾當」交易。狗剩不滿的盯了他一眼,皺著眉頭想了會兒,才問道:「那齊萊辰與陳軒華,都是什麼來頭。原渭城太守彭雲之女彭靜娜與其又是什麼關係?」

    徐庭月笑了笑,道:「早知道你要問這些,果真是沒有一點新意。」

    狗剩聳了聳肩,因坐在凳子上實在不怎麼舒服,便站直了身子將屁股翹在了桌子上,大腿又橫在二腿,示意徐庭月只說重點,不要廢話。

    徐庭月翻了個白眼,然後才緩緩道:「說起來,這二人,倒是與你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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