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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不需言謝 文 / 誰念西風

    狗剩說話的時候語氣用的很輕,表現的十分隨意,左子寒嘴角勾出一絲笑意,並未深究,而是歎道:「王爺治下竟然出現這等魚肉百姓的蠹官,實在出人意料。王爺原本在府裡與人商議中秋酒會,乍聞此事,大驚,立刻就派在下前來查探。不料褚山良當真如此不堪,辜負王爺看重,也辜負皇恩。兩位替王爺剪除此害,功勞匪淺,在下知道修行者大多視富貴名利如浮雲,可既然二位不願意隨我去王府受王爺親自道謝,在下實在不知如何感謝!」

    狗剩嘿嘿發笑,裝模作樣的拱起手,說道:「都是粗人,上不得檯面,王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眼下還有事兒做,就不叨擾了。」

    左子寒萬分惋惜,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曾老漢的院子,道:「此戶人家落地此等地步,固然是褚山良為非作歹,可連親王府也難辭其咎,在下來之前,王爺有過交代,務必全力彌補。二位大可放心,日後此家父子連親王府必會負責到底,絕不會再讓鈞城內再次出現此事!」

    狗剩歎了口氣,輕聲道:「我想他們這個時候需要的不是連親王府的彌補,而是從此之後的平靜。若是可能,還是不要再驚擾他們為好。」

    左子寒皺了皺眉,卻還是點點頭,說道:「此話有理,受教了!」說完這話,他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小可可,停頓一下,才笑道:「看二位裝扮,難不成是來自應天學宮?」

    狗剩穿的衣服是普通的淡灰色粗布服,而小可可身上穿的卻是淡青色的學子服,這種學子服並不常見,多被用於應天學宮志學的學子穿著,因此左子寒自然猜到小可可來自應天學宮。狗剩也沒期望這一點能夠瞞下去,於是點頭道:「我們是應天學宮的僕役下人,因快要到了中秋燈會,所以跑過來買點燈籠。」話盡於此,狗剩不打算再說。至於為什麼應天學宮的下人有如此身手,甚至還是難得一見的真武修行者,狗剩不想解釋,他相信左子寒也不會如此無聊的繼續追問下去。果然,左子寒聽聞狗剩說了這句話之後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點點頭,想想,又道:「不知可否留下名姓,連親王府自當前往應天學宮拜謝!」

    狗剩搖搖頭,婉拒道:「小事兒而已,不敢居功。至於前往應天學宮拜謝,更是惶恐,何至於此?」

    左子寒歎了一口氣,緩緩道:「二位志趣殊潔不慕名利,倒是在下唐突了,不過還是請二位能夠留下姓名,以便連親王時常感念。」

    小可可天真爛漫,並不多想,立刻開口道:「叫我可可就好了!」說著對狗剩拋去一個得意的眼神,意思很明顯:你看你看,我做了一件俠義好事兒吧!

    狗剩無奈,隨口道:「鄉野粗鄙人,名字起的也難聽,您就叫我狗剩吧,我娘說賤名好養活。」

    「狗剩」左子寒若有所思,點頭道:「在下記下了,再次感謝二位懲惡揚善。」說著招呼身後的一名甲士,拿出了一隻紫色錦繡袋子,也不看狗剩,而是對著呆若木雞的曾老漢道:「這是王府所備的微薄撫恤,權且當做補償。老人家放心,王府絕對會秉公處理此事,換老人家一個公道!」

    不知為何,小可可忽然想起了狗剩所說過的那句「公道這東西若是來的太遲,本身就不再是公道了」,沒由來的歎了口氣。只是這聲歎氣聲音極輕,左子寒並未聽到,只是狗剩斜斜往小可可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曾老漢雙眼呆滯,顯然沒有聽見左子寒在說些什麼,看到左子寒遞來的袋子,下意識的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愕然發現袋子中竟是滿滿的黃金,映的老漢的臉龐金光璀璨。老漢低低驚呼一聲,不知如何是好,握著袋子的手當下就要鬆開,好在狗剩眼疾手快,幫他扶住,笑著拍了拍老漢的手背,輕聲道:「掌櫃的,人家既然給了,收起來便是,莫要驚慌。」曾老漢嘴唇顫抖,目光猶疑的看著左子寒,又看看狗剩,當目光轉到自己那個雙目失明的孩子身上的時候,才點點頭,將錢袋收了起來。只是手腳猶在顫抖,顯得瑟縮畏懼。左子寒暗歎,心道這一家父子二人所受傷害實在太大,一時之間恐怕無法祛除。又歎息在王爺治下,竟然出了褚山良這等狂發之徒,真是令人難以預料。想來有陽光的地方,自然都會有陰影,思慮良久,作為王爺帳下第一幕僚,左子寒心中立時便浮現出了「遮掩消息,大事化了」這幾個字眼。畢竟若是此事鬧將起來,對王爺清譽極為不利,對鈞城也極為不利。看來,那褚山良,勢必要賠上一條性命了。

    腦海中想了一會兒,左子寒朝狗剩一笑,準備說點什麼,而狗剩卻已經淡淡開口道:「咱是窮苦人家孩子,人窮志短,只求保暖,今日之事,睡上一覺恐怕就記不清了。」

    左子寒一愣,笑道:「如此甚好,多謝了。」狗剩揮揮手,笑道:「談不上謝,小子很惶恐啊!」左子寒會心一笑,不再多言,又與小可可寒暄兩句,發現這位深藏不露的真武高手似乎並不善於交際言語,便住嘴不談,只是又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便告辭而去。

    左子寒走後,原本喧鬧的曾家小院頓時鴉雀無聲,不過有那好事的街坊鄰居,還是極為驚歎的瑟縮著探頭探腦往院子裡偷看。西市民居小巷裡最大的事兒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哪裡見過披甲配刀的軍士,又哪裡見過深不可測的真武修行者?加上方才院中的動靜實在太大,一時安靜下來後卻多了無數雙驚詫的目光和聲聲倒吸的冷氣。

    狗剩也不在乎這些目光,只是淡淡對曾掌櫃道:「掌櫃的日後可平安無事,不過且請老掌櫃不要將我們二人的事兒告訴別人。另外,請老掌櫃將燈籠制完,我們也快要回去了。」

    曾老漢這時才回過神來,目光盈盈看著狗剩和小可可,卻不知該說點什麼,嘴唇顫抖良久,還是組織不出一句話來,好久,才猛的一拍大腿,前去糊那還未完工的兩個燈籠。一直沉默坐在堂屋中的目盲男兒孩兒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此時卻忽然道:「你們很厲害?」

    小可可愣了愣,下意識道:「什麼?」

    小男孩兒重複道:「你們很厲害?」

    小可可不知如何作答,若是厲害,比自己厲害的人多了去了;若說不厲害,似乎比起一般人而言,自己已經堪稱神仙人物了好在狗剩已經接過話頭,笑著問道:「關你屁事?」

    小可可大皺眉頭,心道你這傢伙,對一個孩子說什麼狠話?當下便想哄哄這目盲的孩子,卻聽到狗剩對自己道:「對付孩子,我知道的比你多,去院子裡待會兒,我跟這小哥聊聊!」

    小可可很不滿狗剩的態度,不過還是得承認這一點。她本身就是孩子,哪裡懂得去哄孩子,而看著狗剩自信的目光和表情,不自覺的就認同的狗剩的話,於是緩緩走到院子裡,有點好奇的看著狗剩。她看見狗剩這傢伙趴在男孩兒的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那男孩兒卻驟然抬起頭來,臉色微變,彷彿是知道狗剩的具體位置,眼睛直直的盯著狗剩的眼睛,二人一動不動。狗剩的臉上是似笑非笑的戲謔表情,而小男孩兒的目光中卻充滿著讓小可可都感到難過的憤怒和仇恨,小可可一時看的呆了,良久才回過神來,逕直走到屋子裡,向狗剩問道:「和他說什麼了?」

    狗剩嘿然一笑,搖頭道:「沒什麼。」

    此時曾老漢的燈籠也已經糊制完成,四個燈籠長一尺三寸,寬九寸,皆用紅紙裱糊,雖是在白日,但依舊紅彤彤一片光芒。其間工藝極為精緻奇巧,雖算不得上等,但能做到這等程度,依舊不易。狗剩接過燈籠,付了酬金,老漢連忙推辭,也不說話,只是將酬金往狗剩懷裡推,躊躇良久,才顫著聲音喊道:「恩恩人」斷斷續續說出兩個字,便再也說不出別的了。狗剩瞭然,不過還是將酬金放在桌子上,思襯片刻,道:「若是害怕,就搬去別處好了,這孩子」說到這裡,狗剩回頭看了一眼沉默的目盲男孩兒,想說點什麼卻終究沒有繼續,只是拍了拍老漢手背,然後對小可可道:「咱麼走吧。」

    小可可嗯了一聲,腳步停頓一下,又轉身回來,走到男孩兒面前蹲下,打開自己的小布包,從裡面抽出一支冰糖葫蘆,遞到小男孩兒手中,說道:「爺爺說,強者能以心為目,看世界尤為清冽。我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想來也是很高明的,把這句話送給你,你要好好過!」

    小男孩兒抬起目光,他是看不見小可可的,但卻接過了冰糖葫蘆,以極為細微的聲音輕言:「謝謝」

    小可可笑了起來,望了一眼狗剩,直起身子與狗剩一起走開。出了院子,小可可還是忍不住回頭張望,狗剩笑道:「別看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們肯定是要搬家的。」

    「為什麼呀?」小可可很是不解。

    「在他們看來,逃避才是最好的選擇。」狗剩忽然說出了這麼句話,在小可可聽來有些不著頭腦,然而狗剩也不多加解釋,只是也回過頭看了一眼院子。只不過他看的是那一株形態奇異的廣角玉蘭,然後嘴角微微勾起,對小可可輕聲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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