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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夜夢語興酒闌珊(下) 文 / 東辰乞

    ——3——

    他來了……

    在這最不合時宜之時來了,或許這一切,都是他的傑作。大肆渲染一番,只不過是為了襯托他的出場罷了——因為曾經的一戰輝煌,他名揚三界,至於身後的高人早已默默無聞。灌江口早就容不下他那勃勃的野心了,銀袍金甲,官拜凌霄寶殿,這才是他畢生致力於實現的結果。為了讓自己那個所謂的「三界之主」的舅舅正眼瞧自己一眼,二郎神楊戩,終於踩著孫悟空那不羈的靈魂直上九霄,平步青雲!

    「你?」看到這個曾經輸在自己手中的手下敗將,孫悟空仍然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不可一世的冷笑道。

    「怎麼?大聖!你現在只不過是個階下囚,我堂堂天庭上神,能來看你,已是給足了你面子!」面對孫悟空的輕蔑,二郎神則更是狂妄。曾經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他,自然不會放棄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死猴子,五百年了,你還不肯認錯嗎?」

    「錯?俺老孫何錯之有?」原本還有些後悔的孫悟空,看著楊戩那欠揍的模樣,心中也是怒火中燒,「要不是那條狗,你能在這兒得瑟?我告訴你,你連狗都不如!」

    「哦,忘了告訴你了!那條狗已經死了!——嗯,狗肉火鍋味道還不錯!」二郎神楊戩的臉皮也是夠厚的,面對孫悟空的凌辱,竟然只是無恥的一笑而過——的確,那場大戰中,如果不是哮天犬死死咬住了猴子,楊戩又怎能那麼輕易得勝歸來呢?可心高氣傲的楊戩怎麼會願意與一隻畜牲平分榮耀?所以,它必須死!回想起當時殺了哮天犬的情景,楊戩甚至還有著殘留的快感,「殺一條狗的感覺簡直是爽爆了!不知道虐一隻猴子會怎麼樣?」

    「來啊!難不成老子怕你!」

    「這是你自找的!」這本就是**裸的挑釁,加之沉澱了幾百年的恨與恥辱,楊戩再也忍受不住了。瘋狂的他揚起長鞭;瘋狂地,他一鞭又一鞭的抽在了這不屈的意志,不羈的靈魂之上——「哈哈哈!變你的七十二變啊!翻你的觔斗雲啊!逃啊!逃啊!」

    「哈哈哈!你逃不了了吧!死猴子」笑話,孫悟空豈會逃?且不說逃不了,即使可以逃,孫悟空也絕不會逃——一鞭又一鞭,抽在了孫悟空金燦燦的毛髮上,濺出了火花,卻濺不出一滴血與淚。只有笑,可惡的笑,無恥的笑,放蕩的笑——

    還有,那充滿豪情的笑!

    ——「爽啊!爽啊!楊戩小兒,再用力點!你大聖爺爺我喜歡著呢!」皮肉之苦,絕抽不動了孫悟空的心。他寧願死,也不肯輸。何況,在這樣一個人面前低頭,他做不到。

    「還嘴硬?」楊戩在一疊又一疊的笑聲越發用勁的揚鞭、落鞭,起起伏伏之間,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整個人就完完全全瘋狂了,享受著無上的喜悅——「為什麼?我可是玉帝的親外甥,為什麼還比不上你一隻從石縫裡蹦出來的野猴子;為什麼?你可以做齊天大聖,我卻只是灌江口的一草頭神而已。我受夠了!」

    一鞭又一鞭,鞭起鞭落,狠狠地抽在悟空的身上。孫悟空的野性是時候該收斂收斂了,可不甘的是,來馴服他的竟然只是楊戩這個卑鄙小人——他遠沒有這個資格。

    我錯了嗎?我真的做錯了嗎?難道天庭就是衡量一切的準則嗎?玉帝老兒,真有道理你為什麼不說?如來,你為什麼不如實道來?——不!我沒錯!我只恨,恨著天哪,那麼虛偽,恨這天下的所有都那麼虛偽!

    我不服!我不服!

    「死猴子!你怎麼不叫啊!痛就叫出來!說不定,叫得我歡心,真君爺爺就放了你!」

    笑話!孫悟空是何等人物?它可是一隻隻知在山澗裡蹦蹦跳跳的野猴子。這點痛算得了什麼?當年天兵降災毀我家園,禍及子孫,才叫一個痛!一想起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無知所應承擔的責任,值了!可即時痛又能怎樣?求饒?太窩囊,我不值得為了一時痛快而向一個小人屈服。因為,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啊!我好痛啊!」——這遠遠超乎楊戩的想像,他以為這隻猴子是死也不會吭一聲的,而他也正好一直將心中的恨發洩到底——可他錯了!也許,他沒錯!——孫悟空的一副嬉皮笑臉,已經說明了一切,很明顯,他在耍楊戩哪!

    長鞭貫起,若一道天雷,憤世疾下……

    ——4——

    白虹貫出,劫斷了那長鞭,化為腐朽……

    那白羽飄飄之處,儼然是一鶴髮老者。

    「太白金星?」楊戩的三隻眼睛都盯著他——此人竟是天庭裡最無所事事的太白金星。哈哈哈!太白金星,你居然敢與本真君做對,不想活了吧!楊戩心頭十分狂妄得狠狠念道。

    太白金星只會在玉帝耳邊嚼舌根子,可自從兩次招安孫悟空都失敗,這個小老頭可謂是「臭名昭著」!花果山恨他,不是他,「齊天大聖」的旆旌仍迎風招展,花果山一片昇平之景,美哉!天庭眾神恨他,沒有他,天宮的神祇仍無所事事,成天紙醉金迷,樂哉!

    「楊戩!你好大的膽子!」太白金星直接就是指著楊戩的鼻子罵道,「齊天大聖何其高高在上,即使是戴罪之身,又豈容你在此建濫用私刑!」

    「我……」

    「你什麼你!你只不過是玉帝的外甥而已。你可知玉帝造化神功,尚行事謹慎。可你身居高位,卻尸位素餐,該當何罪?你可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啊!」楊戩的話還未脫口,太白金星卻又奪過話柄,數落的頭頭是道,義正言辭。

    「好!你給我等著!」楊戩幾時受過這等窩囊氣?可他連為自己辯解的勇氣也沒有了。他感覺自己幾乎已經成為透明的了,任何念頭在太白金星面前都無所遁形了。只得捻個訣,默念一句「衝霄術」,逃回南天門而去。

    「悟空,難為你了!」見楊戩離去,太白金星才顧及了孫悟空——傷痕纍纍,血跡斑斑,鎖子黃金甲早已是破爛不堪,已然卻去往日的光輝,只鐫刻著歲月的痕跡。甚至還比不上那用來刺透琵琶骨的刑具亮堂。

    「呵呵!老白,也就你肯來看我!」一看到太白金星,孫悟空就立刻轉憂為喜了。天庭眾神之中,唯有眼前之人,肯一次次出手相助。自己,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眾生,對得起諸神,唯對不起他一人——太白金星,悟空欠的太多了。

    「你就一點兒也不恨我?」太白金星的心裡尚還有些歉疚。畢竟他曾經用謊言幻化出一個比花果山還美麗,還美好的仙境。然而,它卻並不存在。一切,都只是虛無。

    「笑話!我還就這麼說吧,天庭一片牛鼻子老道,我就看你最順眼。」孫悟空是個性情直爽之人,從不藏著掖著。他從不恨任何人,只恨他自己。是他拋棄了漫山的生靈。當他發現,一切只是個騙局的時候,他不知道該為什麼而喜,為什麼而憂,他想回頭,卻發現自己的家園已經毀於諸天神佛的陰謀之中。

    他只是一隻流浪的猴子,他無處可去。

    蜷縮在八卦爐,他看到的是火,是滿腔怒火,正肆虐的燃燒著,就要將他吞噬。曾經那個美麗的地方,就這麼毀了……不!哪怕戰至生命最後一刻,我也要打它個地覆天也翻。

    終於,天宮在一片火光中顫抖,一堆堆屍體橫在了他的面前……就連玉帝,也跪在他的紫金步雲履前搖尾乞憐。

    他笑了!

    火光之中,他的笑分外猙獰。然而,偌大的天宮之中沒有一個人用哭來烘托他的勝利。他這才發現,自己已是孑然一身——沒有了朋友,只有一根光禿禿的棒子,還在待立身旁,殺出一番天地!

    他哭了!

    這時,有一朵美麗的蓮花飛了過來,不是為了讓人欣賞她的美麗,只是想來顯示佛的尊大,神聖不可侵犯。

    這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只有孫悟空,這個傻子,相信了。翻出了天際,卻翻不出如來的手掌心。

    「承蒙錯愛,不勝榮幸啊!」

    「哎,文縐縐的無聊死了!又帶什麼好吃的啦?快拿出來!」孫悟空可受不了太白金星的一套為官之道。拍馬屁的話聽多了,耳朵也難免會起繭子。好在他不僅耳朵沒病,還有個十分好使的鼻子。

    「什麼也瞞不過你啊!上好的酒啊!我學你的,偷來的。」說著,太白金星長袖一揮,便是一壺美酒躍然指間,還散發著濃郁的氣息飄蕩在空中。

    「快快快!給俺嘗嘗!」聞見這酒香,孫悟空早已垂涎三尺了。喝慣了銅汁的他,似乎幾乎已經忘記了酒是什麼滋味的。

    「好勒!」說著,臨空拋飛酒壺,從酒壺中洋洋灑灑流出一些透明的液體,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一滴不剩的全部孝敬了孫悟空的五臟廟。那滋味,彷彿是一股清泉,衝破岩石的束縛,流淌在山間的蜿蜒盤旋之間,時而歡暢,時而急促,時而激流勇進,時而涓涓細滴……美妙無窮,萬不可名其狀。

    「好酒!果然是好酒!來,咱哥倆喝個痛快!」

    「好啊!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把酒臨風,且行且歌!」

    兩人對望惆悵——一個是太乙金仙,一個是太白金星。一個縱酒品人生,一個賦詩臨清風。多一言,無奈酒逢知己千杯尚嫌少,開口僅為品佳釀;少一杯,無妨話既投機半句不厭多,脫口皆成賦賢文。閒事本來少聚頭,煩心偏要多碰面。四面相覷對望幾多愁?不禁月下為之一求!

    「來!喝酒!」

    「對,喝個痛快!」

    瓊漿玉液漫過嘴角,隱隱約約有些流在了身上,濕潤了剛硬的毛,沒入了血紅的傷痕。但這並不痛,而是一個痛快!

    ……

    終於,醉了……

    孫悟空醉了,整個人掛在鎖鏈上,懸在半空中……

    一臉醉意。頹然之間,彷彿做著一個夢。是美夢,還是噩夢,無人知曉;會醒,或永遠迷醉,亦無人問津。

    而那額頭上儼然多了個金燦燦的箍子,融為一體,彷彿一直就在那兒似的……

    太白金星也已不在這兒了。

    寂寥的夜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雲頭,安詳的飛著,那所歸之處——是一座古老的仙山。

    ——5——

    美酒,美夢,永遠迷醉……

    醒來也是煩惱,也是痛苦。只有夢裡,我在歡笑……

    五行山,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安靜,沉寂在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一直被鎖了五百年的老石猴再次從夢中醒來。這一次戴著——緊箍咒。

    闃無人跡,四野靜悄悄的,只有一隻猴子在掙扎。

    無人問津,亦無人答語,只有一隻猴子在低聲喊叫。

    輕輕地,生怕吵醒了這黑暗中的其它生靈……

    ——「我,是誰?」

    ——「她,又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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