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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生命怒放的季節 1 文 / 阮本新

    「春風、春暖、春日、春長,春山蒼蒼,春水漾漾,春蔭蔭、春濃濃……」有糊塗大胸襟的清代詩畫家鄭板橋,在他這首只有56句的《春詞》中,毫不含糊潑灑了68個「春」字來讚美開花開朵的春天。1966年的春天一如既往茵翠碧綠,依然明媚美好。春風像個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頑童,握著畫筆和各色顏料四處溜躂,隨心所欲將蒼茫大地東塗西抹出一片片奼紫嫣紅。春花春草的芬芳氤氳在空氣中,讓人渾身上下都有春香。

    春季開學的第二個週六中午,芮敏行和林文曲打飯邊走邊吃來到已掛綠的槐樹下。樹上柔軟的枝條在陽光中打戰,枝上有燕子發出尖銳的鳴叫。

    林文曲滿嘴嚼著飯,用打啞謎的神情瞅著他,直到被嘴裡的東西噎了一下,緩過氣來才開口:「敏行,吃過飯,跟我去我家玩。」

    「去你家玩?」芮敏行詫異,隨後一口回絕,「不去嘍,麻煩得很。」

    「是我爸和媽叫我喊的勒!」林文曲強調。

    「你家爹媽?咋會呢?」芮敏行更加驚奇。他還是個沒有什麼閱歷,靦腆單純的中學生,成人的邀請讓他侷促不習慣,容易受寵若驚,覺得受之莫名其妙。

    「你不會又揣著明白裝糊塗吧?」林文曲湊近盯他,見不像裝,便連譏帶嘲問,「想亮施恩不望報的君子風度?當活雷鋒?」

    「我又不得跟你家做好事,咋雷鋒?」

    「好好,挑明。我期末代數考得90分拿回去,我爸媽又高興又奇怪,怕我作弊。我就講了我們的君子協定。這下,該明白了吧。」

    「哦。那我不尿床了,正好正負抵消。」芮敏行不以為然地推辭。他從沒做過客,怕當客人,壓根兒就不想答應。

    「我爸媽不認,說人家那可能是包皮長了,長大了自然就會好,不算我幫忙。」

    「那,考試題還不是你自家做的。又咋說呢?」

    「你不曉得,我跟你一樣,是六歲上的學,就

    看)書、網審美」皮,早點走。我帶你去看我爸爸他們的鋼鐵廠,比旁邊這個不冒煙的死廠紅火多了。」

    聽說可以看鋼鐵廠,芮敏行動心了。他早就想實地觀看畫報上和新聞紀錄片裡,那紅殷殷、白皚皚的高溫鐵水是如何所向披靡、懾人心魄地流淌;接下來如何擠在模具裡像幼蟲般蠕動、似可繞指柔;最後又怎樣像孫悟空的金箍棒變成黑森森、硬邦邦的冰涼鋼材的。

    但想到兩人來去車費一元錢,已是他每月低標準生活費的七分之一,不能等閒視之。想自己出,只有雞腳桿上剮油,從緊巴巴的飯菜錢裡摳,必須乾嚥20頓光飯才攢得出這筆額外開支。關鍵是,他衣兜裡只有兩毛錢,飯菜票一時不能變現應急。讓林文曲出,他覺得太佔便宜不妥,於心不安。他不動聲色邊矛盾邊盤算兜裡的兩毛錢,終於矛盾出個主意:「要去,我們乾脆去來都走路,省車費來打肉吃。而且邊走邊玩,當春遊。你說呢?」

    「有17公里勒!」林文曲本來備有車費,聽了提議也想省錢,但又怕走路,有些猶豫。

    「才34里,又是大馬路。你莫非是鴨腳板,走不得路?」芮敏行激他。

    「走就走!我當哥的還怕當弟的!」林文曲下了決心。

    「還有,」

    「快說!咋會這樣囉嗦!」

    「要走,我們就先去街上,我必須請你吃碗陽春麵才走!莫非你會吃得飽得很?」

    「好好好,八分錢二兩糧票,你不糟蹋了不甘心!」林文曲自然也是人說跟「饞牢子」並列的「餓學生」,喉結蠕動幾下答應了。

    陽春麵沒底油沒肉哨,也叫「滑面」,在公社所在地的公有國營飯店獨門專賣。飯店把土改來的地主家青瓦木架房內板壁全去掉,堂屋和一個通間擺幾張八仙桌配短木條凳坐食客,在門口橫一張三抽桌賣票牌。另一個通間靠牆砌兩眼檯面寬的大灶,再擺一張長條桌當接牌給面的工作隔斷。一眼灶的大鐵鍋裡,翻滾著鹼黃色冒白沫的煮麵渾水;另一眼灶的火口上,蹲著形狀如大鼓的黑色沙罐,裡面反覆加水熬著豬從頭到腳的骨頭。那湯濃白,鹹味厚重,既當油水又調味。

    兩人來到飯店,水蒸氣瀰漫的屋裡,食客換座仍居高不下。芮敏行去排隊買票牌,比墨水瓶蓋大一圈的紙殼圓牌上污跡斑斑,蓋有飯店財務公章,可以回收重複使用。林文曲傾身從八仙桌上的筷筒裡選出兩雙新一點的敲打著,利眼掃瞄到兩個食客快吃完,忙躥去旁邊候著佔位子。

    掛白圍腰的煮麵師伸出油亮的胖手接過芮敏行遞上的票牌,扔進一個大土碗裡,然後抄起大鐵勺,伸進沙罐舀出兩瓢滾湯,貼著碗邊淋進灶台上已裝有二兩熟麵條的土陶碗裡,隨後用小湯匙掛尖舀了點紅油辣椒抖在麵條中央,又勾進半湯匙醬油,最後用三個濕亮指頭撮些蔥花撒在面上,端兩碗遞給目不轉睛不斷嚥口水的芮敏行。煮麵師傅憑良心隨手計量配料的滑面清湯寡水,兩個沒飽脹的中學生迫不及待挑松隨便拌幾下,埋頭不到一分鐘,就稀里嘩啦吃了個湯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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