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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都是人間惆悵客 1 文 / 阮本新

    光陰無情似皮鞭,心神不定的「逍遙」根本不能安放怒放的躁動。還在自戀的芮敏行這天又偷偷在鏡子裡打量著嘴唇上漸濃的青茸,決定明天溜回學校去看看動靜。

    碎紙片貼牆的學校在濕漉漉的天空下仍然空蕩冷清,像只曠野中獨自抖索的落湯雞,給人一種被遺忘、被廢棄的感覺。槐樹枝上殘存的雨水在晃動,像大滴大滴惋惜的清淚,無聲滴落在昏暗的草叢裡。

    芮敏行鑽進走廊,只見幾個人正大搖大擺從他們寢室出來。迎面時,前面的都是生面孔,只有拖後的這個是熟人——幹警兒陳必革。不是同寢室的陳必革滿臉蠻橫自得,揚眉斜了他一眼,疾步去趕前面的同夥。

    芮敏行一臉狐疑快步走到寢室門口,看到林文曲蜷縮在床頭的地上,眼角眉梢淤青,口鼻流著血。他衝上去邊扶邊問:「遭陳必革帶人打了?咋回事?」

    林文曲咬牙靠著窗框站起來,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門口,目光凶狠呲著牙縫說:「狗日的請我吃上頓,老子就請你吃下頓!」

    芮敏行取毛巾擦拭著他身上的泥土,問:「惱火不?要不要去醫院搽點紅藥水?」

    林文曲搖頭說:「不用。血都干了。」

    芮敏行放下書包說:「那我去打盆水來把臉洗了,躺起養精蓄銳好報仇。」

    林文曲表情痛苦地移坐在床沿上,垂著手用下巴示意胸前的上衣荷包,說:「在這點拿飯菜票去打飯,怕關窗口了。」

    芮敏行說:「不用。我看現在飯店些都東一天西一天的開門,怕學校開伙也不正常,又怕遇不到你,就在家捏了兩個飯粑團當乾糧。才吃了,不餓。」

    芮敏行打水回來,兩人的情緒都平靜多了。芮敏行擰一把濕毛巾遞過去,看著林文曲忍著疼痛在擦洗,他回想起去年以來還很新鮮的派性鬥爭:為外部世界或精彩、或無聊的大事小事,一旦觀點不一,言語不和,一家子親人,同屋裡的派友,都會立即反目翻臉,分邊站隊。然後,小則沒完沒了地辯論,大打出手,皮青臉腫,像鳥兒做窩樣銜稻草遊街示眾;大則提刀弄斧、搶槍搶炮兵戎相見,你報復我,我報復你比賽殘酷,倍增暴行。哪怕血肉模糊、血流成河,都在所不惜。儘管已經見識過許多,他還是好奇林文曲挨打的原因。

    「到底咋回事?我記得你們還是一條戰壕的戰友嘛!」

    「就為我們戰鬥隊辦《指點江山戰報》的事。」

    「他不服氣你這個文曲星、筆桿子?」

    「不是。恰恰還是他推薦我來主辦的!」

    「那為哪樣?」

    「就為刊頭用繁體字還是用簡化字,我們辯論了幾句。他說繁體字好看,我說簡化字好寫。」

    「低級小事一樁嘛。」

    「才不勒!遭他狗日的上綱上線,整成高級大事了!不然,他會搬得動外校的雜種些來打我!」

    「他咋整法?」

    「他說**從來就喜歡繁體字,哪首詩詞、哪篇文章不是用的繁體字!我說簡化字還不是**領導下改良定下來的!」

    「是啊,都不得錯嘛!」

    「嗨,是不得錯嘛!想不到狗日的早就煉成是個鑽空子的高手,抓住『改良』兩個字

    看』、書)網網游>露,困惑地嘟噥著,不以為然。

    「咋樣!他說你借夢散佈屁話,封資修的屁話!來發洩對新時代的不滿!還妄想吹喇叭叫拉鬼的天使來幫忙報復社會!準備收拾你。」

    芮敏行一聽立刻悔悟無語,定著眼珠為自己頭腦不清醒時的失言飛快在想辦法。

    林文曲對站著發呆的芮敏行說:「那狗日的就是條貨真價實的瘋狗,肯定看到你幫我不舒服,咬倒人是死不鬆口的。我看還是用你的老招數,趕緊開溜!」

    「走,那是肯定的。關鍵有兩點,」芮敏行抬頭看著慣施幻覺的天空,幾團渾濁的浮雲痙攣般在扯動,似有無數天眼躲在後面遙盯著大地,也像幾塊陰笑不見眼珠的皮囊皺褶,給人感覺冷颼颼、鬼糊糊、陰森森。見林文曲張口要催,他接著說,「一是寢室裡頭哪個告的密;二是這個時候去哪點。」

    林文曲跺腳說:「哎呀!你這個書獃子還有閒心想告密者。現在旮旮角落都有這種人,像偷油婆(蟑螂)樣簡直多得可以車載斗量!你曉得了也不得辦法!第二點才是關鍵。這個時候肯定走不到魚嶺灣。今晚就去我家住,明天再回家。我這個樣子不能讓爹媽看,我寫個條子你帶去。」

    芮敏行揣著林文曲的條子繞後山出走到竹陽,沒去他家。他在城裡磨蹭到子夜,去客車站大廳圍著圓柱呈六角形的寬凳上靠一會兒、躺一會兒,天一晃白,就起身出城回家。直到林文曲寫信告知他,軍代表和工宣隊進駐了,派性已被打壓下去。可能要搞畢業分配了,趕緊回來。

    他一回學校就趕上夜裡集合上街遊行,熱烈歡呼接受再教育的最高指示發表。他對林文曲「這是戰略轉移新課堂,曲線當接班人」的推斷不細想、不奢望,只懵懵懂懂打心眼擁護這個重新洗牌的最高指示。他浪漫主義地想,一旦躍入廣闊天地,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兒好漢將和自己一樣,都歸不怎麼識字的貧下中農管教,再沒有學校這方寸之地供他們狐假虎威欺壓人。不過,他更現實主義地看重,這最高指示不但一掃他至今沒被子的困擾,可以一下到手一套新被褥加一頂新蚊帳,而且,第一年每月發九塊錢的生活費,還吃四十五斤定量。這種富有對他實在太具誘惑力了。

    他尋思,「這才是生活!」不僅不再吃母親的閒飯,還平添一股終於展翅的意氣風發。以往被邊緣化的感覺一消除,立刻就有了勇往直前的參與感。遊行回來,他就和同樣興奮的林文曲聯名搶先寫了申請書。

    林文曲起草申請書照例大量引用報紙上廣播裡的豪言。一番「滾泥巴,煉忠心」之類的表白過後,末尾才亮出他的原創:我們正處在一個英雄層出不窮的年代!上山下鄉是我們這代人的淨煉!

    芮敏行看著「淨煉」兩字皺眉說:「你又造一個怪詞!」

    林文曲歷來得意自己遣詞造句功底,不以為然拉拉嘴角,歪揚著頭含笑說:「一點都不怪,聽**的話下去鍛煉,思想就要十分純淨,決不能含任何私心雜念!」

    芮敏行轉眼珠沉吟說:「這個淨字……戲曲頭有個淨角叫花臉勒,怕不怕遭鑽空子說去鍛煉是唱花臉?污蔑上山……」

    林文曲「嘁」的一聲打斷說:「哪個會像你愛看那些歪書,曉得這些。不怕得!」

    申請書交給坐鎮的**思想工人宣傳隊的工人師傅果然沒事,立即就被高音喇叭廣播,引出雪片般的千篇一律。樂得師傅們一改往日的酷相,臉像早春凍開的桃花。

    在「五七」農場勞動待清理的房錦玉平靜接受了兒子不經商量的決定。她一籌莫展,無話可說。她知道,命運規定要人經歷的生活,無論如何躲不過。兒子不再屬於她,還等不到其他女人動手,無那狂潮就把兒子從她身邊運動走了。她只是附加一個條件:要敏琳和他同下一個生產隊,姐弟倆好有個照應。她內心深處實在擔憂才滿十六、野馬無籠頭的兒子走不好跨入社會的第一步,但又乾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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