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情有擔當

正文 第五章 都是人間惆悵客 4 文 / 阮本新

    芮敏行三人落戶的小梁生產隊來了隊長和保管員,趕來一輛單轅馬車,兩老師順道用上面發的安置費買了學生要用的農具、炊具,又捎帶了一些雜物才到公社接「客人」。

    隊長楊光甲布紐扣粗布黑衣,下擺綴兩個大荷包,是黔州北部侗族簡潔樸素的樣式,跟漢族服飾差不多。他左胸別一枚底紅頭黃的領袖鐵皮像章,短而寬的褲管像塊布簾掛在身上,露出包裹腳布的腳踝,腳上是一雙半新的草綠解放鞋。他看上去約50歲,皺折縱橫的臉上,努起一個雷公嘴,叼著一根竹節密集的短煙桿。保管員楊光權偏分頭,上身是四個暗荷包的藍色中山裝,下身同樣掛著寬褲管跟在後面。他們找公社的人拿到名單,光甲不識字,先把名單歪給旁邊的光權小聲念出,聽清楚後就學舌大聲點名。才叫得一聲「林文曲」,三個跟他個頭差不多的兩男一女已立在面前。

    老師光權對「芮」字不大拿得準,皺眉自言自語說,「這個姓少見嘎,內……敏,」

    「不叫內,叫芮。」林文曲雙手正了正軍帽打斷他,「他們是兩姐弟。」

    光甲拔下煙桿,瞇著眼睛又將三人重新逐一辨認:「你,」他拍了林文曲的肩頭一下,「戴黃帽子,是老林。你,」他又拍一下芮敏行的肩,「老芮,弟比姐高,沒戴帽子,頭髮都蓋眼睛嘎!」然後努嘴打量敏琳,「這個女好認,大眼睛、盤子臉。」邊說邊把頭轉向光權求證,,「跟彩香的樣子差不多,是不是?」不等回應又自報家門,「我叫楊光甲。」

    光權神色莊重補充介紹:「他是隊長,干十多年,老黨員、老資格嘎!」

    光甲仰頭樂呵呵笑說:「干累嘎,就是不見人來奪這個權!」接著對光權努努嘴,「他是我堂弟光權,又當保管員又趕馬車。你們就喊他光權叔。」

    三個學生自然不會失禮,同時「哦」了一聲,恭敬地叫聲光權叔。

    光權點頭答應,左右看看,問:「行李在哪,還有點點路,裝起走得嘎!」

    馬車廂不過就三抽桌長寬,高不到50公分,三人的行李裝進去就冒了尖。光權在車廂後挪出一點兒放腳的地方,歉然說,「只能坐一個人,就讓女坐。」

    敏琳掃一眼脊背現肋骨股骨尖突的瘦馬,忙擺手:「光權叔,謝謝,我不坐。」

    「不是一步兩步路勒!」光權不抬眼邊說邊松車轅上的剎車帶。

    三人抬頭環顧四周重疊比肩,松樹杉樹蒼翠繁茂的群山。林文曲瞅眼問:「隊長,我們生產隊有好遠嘛?」

    光甲用煙桿順著公路往南指點幾下說:「順大路走一二十里,上個坡就到嘎!」

    芮敏行一聽,開顏說:「不遠嘛,我家姐走得起!」

    光權放倒剎車柄說:「也要得,等走不動嘎,就坐。今天東西輕,馬享福嘎!」說著,拍了一下馬屁股。馬打了聲響鼻,開動腳步,釘著一圈厚膠皮的木車輪緩緩轉動起來。

    一路都在繞彎上坡,公路上過往車輛極少,老師和學生不斷找話說,都想盡快拉近距離,排遣初識的陌生感。先是相互問答了一些家庭基本情況和年齡,接著攀了些漢族和少數民族都是一家子,誰也離不開誰的大道理。光甲和光權還給他們灌輸了些侗家跟苗家生活習俗方面的明顯不同。

    「都是挨大坡坐。我們修房造屋要平地基,他們不,幾根木頭一撐,就成吊腳樓嘎!」光甲說。

    「懸栽栽的,坐裡頭覺都難睡著嘎!」光權說,

    「各師各教,坐慣就好嘎。」光甲說。

    「他們還有蠱公蠱婆會放蠱!」光權爆料說。

    「放蠱?我聽

    看書),網^言情[

    光權把車剎好,從車上取下一個裝有草料的半截白布袋,理出帶子往馬頭上一套,馬蒙著眼睛在布袋裡安詳地咀嚼起草料來。

    光甲取出煙桿磕磕煙斗,從荷包裡掏出一片葉子煙哈哈氣,用指甲掐成短節,用一小片葉片包裹起來插進煙斗,用拇指按了按,接著從兜裡摸出一個繡有五顏六色花鳥圖的小布袋,叮噹一聲,掏出一節斷手鐲樣的鐵器和一塊夾雜有小白點的黑褐色石片,隨即又用兩個指頭從袋裡撮出一小團半黃半綠毛茸茸的東西按在石片上,然後用鐵器尖急速地敲擦挨近茸團的地方,只見有火星濺起,茸團冒出青煙,燃起米粒大小的紅點,他迅速將引燃的茸團按在煙捲上,用勁吸叭,臉頰上幾乎皮包骨的肌肉也深深凹進口腔。不一會兒紅點變紅暈,將茸團燃盡,煙捲上立刻歡快地閃起一層耀眼的紅斑。

    芮敏行偏頭目不轉睛看著老師的一舉一動,覺得既新鮮又搞不明白,末了發問:「老隊長,你咋不用洋火點呢?這個好麻煩。」

    光甲一本正經說:「洋火要買議價煙才搭給你嘎!還要兩分錢一盒。我們祖祖輩輩就用這個火鐮火石火草,隨打隨有,又不費錢,用慣嘎。」

    林文曲覺得好玩,從老師手裡要過原始的燧石取火器,端詳幾眼,也學著碰擦了幾下,光甲忙要回來:「莫把火石敲破嘎,二天我教你。」

    芮敏行低頭掃視看到好多木堆下,墊底的粗大松木已經朽爛,長出些白色的苔蘚,好奇心又蠢蠢欲動,忍不住向老師討教:「這樣粗的木料好可惜,咋不拉走等它爛勒?」

    光權老師接過光甲遞來的煙桿,吧嗒了一口說:「拉走萬千嘎!粗的重得很,拿不上車,就不要嘎!跟你們說,這爛木裡頭有木蟲,油炸來下酒好喫得很!」

    光甲進一步解惑說:「糧站萬千的糧食都拉不完,還拉木頭!」說著,他指指前面村落一片黑瓦木架房,「那是糧站,四鄉八處的公餘糧都裝在裡頭,車子太少嘎!二天你們買口糧,都是來這點挑。走,不早嘎!」

    馬車拐上雜草相間、坑窪不平的土道,栗毛瘦馬開始使勁點頭,不斷噴著響鼻,奮力爬坡。光權換左手扶轅,側身用右手抓住車廂木方往前推,助馬一臂之力。三人見狀,忙一齊伸手去推車。

    光甲讚許地點頭:「都還懂事!你們不曉得,這匹馬是隊上的一個寶,買肥料、交公糧,人有大病送醫院,都靠它扛大頭。比牛還累!」

    敏琳趕緊把早先對瘦馬的憐惜表達出來:「那咋不多拿點包谷把它喂肥點?這麼瘦!」

    光權瞇縫眼睛說:「女吔,人都餵不飽,還要搭瓜菜、紅苕拉扯,哪有多的糧食餵它,頓頓有幾顆包谷哄它就好得很嘎!」

    林文曲神情嚴肅地問:「那隊上一個人一個月吃好多糧食呢?」

    光權滿臉苦笑著說:「我們吃糧哪會按月算!收糧食的時候大碼目(大概)分點,到年底按工分人口算賬,多退少補嘎。這幾天會計正在算。」

    光甲接話說:「我估哇,谷子包谷小米跟去年差不多,一個人百把多斤是有的。今年苕好,一個人頭怕有七八百斤。四斤折一斤糧算,也有二百來斤,合起來,一天粗細一斤有嘎!」

    芮敏行邊聽邊心算,不相信地問:「老隊長,一個人一個月谷子包谷才十多斤哇?」

    光甲努著皺紋密佈的嘴,似笑非笑說:「這還是殼殼包起的!你以為像你們樣的,一個月就得四十多斤細糧喫!我們要是這樣,就是神仙日子嘎!你們要記**的情勒!他老人家曉得你們這些接班人還在長個子,才安頓你們吃這麼多!」

    光權眼裡帶著嚮往回憶說:「還是剛剛解放那幾年日子好過,不管大口小口,一年三石六斗。都是細糧,喫得飽飽的!」

    喜歡計算的芮敏行問:「光權叔,一石是好多斤?」

    光權回答:「一石合120斤。」

    芮敏行利索地默了一下,驚奇道:「那時候大人娃娃一年平均432斤,一個月就是36斤,比現在居民的定量還高勒!」

    光權朝天歎口氣說:「牛耕田馬喫谷,好日子不敢想嘎!」

    三學生聽了老師這回不在舌尖而從胸腔憋出的歎氣話,似懂非懂,都埋頭推車不語。

    過了一會兒,林文曲忍不住打破沉默問:「老隊長,多買點尿素放下去,糧食就會增產了,大家不是就多分得嘎!」他套近乎學著當地的尾音收尾。

    光甲吧嗒煙桿平靜地說:「老林吔,尿素又不是你想買好多就買好多,要由公社分配到大隊,大隊又分下來,才拿起單單去供銷社買,多一斤都不得行嘎!」

    光權有抱怨說:「讓你多買也買不起!公糧不算錢,賣餘糧得的那點錢,買分配的那點點肥料都不夠,還要砍點木料賣跟木材站,才湊得足!」

    光甲拔出煙嘴對光權說:「哎,提談到砍木料,明年開春要多砍幾匹坡、多種點小米,這幾個知青娃娃供應一完,掙的工分也要參加分糧食嘎!」

    光權滿臉帶著愁悶,點點頭:「隊上還有幾家要生崽,田土是死人的眼睛,不把坡砍寬點,要餓飯嘎!」

    光甲看著三個知青,打預防針似地鼓勵說:「明年分的細糧就不得供應的多嘎,嘴要學打得粗,日子才好過嘎!」

    本文由看書網小說(.)原創首發,閱讀最新章節請搜索「看書網」閱讀。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