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湯圓面 文 / 啁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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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以五十九兩五錢成交。
春花娘得意洋洋地拿著省出的五錢銀子,給幾個閨女買了花布好做新衣裳。
臘月三十,例行磨湯圓面。
湯圓要想新鮮好吃有筋道,須得頭天下午磨面,當晚濾水,第二天一早現搓現吃。做早了膩口,做晚了水沒濾完湯圓面搓不成團。正月初一一過,再把剩下的湯圓面從濾布裡取出攤在洗淨的簸箕裡曬,干後儲存在乾爽的瓦缸裡,想吃時泡水揉團,煮出來的湯圓粉紅粉紅的,像一簇花兒靜臥碗中,還帶了微微的酸,既漂亮別緻又滋味奇特,真是別有一番風味。——正月陽光少,湯圓面幹得慢,一般要曬上十天半月才能幹透,粉紅色及酸味是氧化反應之故。
湯圓面由石磨碾磨可得。
石磨是冷貨但又不可或缺,不用的時候佔地方,要用的時候遍尋不到,一般人家不會置辦,一個村裡也就那麼一兩個。
而劉老頭這一房人就有那麼一個大石磨,這還是請石匠花了半個月打的。磨盤直徑有十歲小孩雙手打直那麼大,足有五六十斤重,得一個勞動力才推得動它。劉三早幾天就提起錘子釘子將磨面的摩擦軌道修深打理好,以免自家去磨面時後娘的臉色不那麼難看。
「娘,四伯家正在磨面,後面等了大伯二伯好幾家人,我們家什麼時候能磨呀。」春月跳進屋裡,張口就道。
春花娘看了她一眼,還未及開口,王成才就教訓道:「女孩家,要文靜端方,舉止有度。看看你,不見其人。就聞其聲,成何體統!」
春月吐吐舌頭,挨著母親的腿,不滿地道:「娘,我們家什麼時候磨面呀,都等到半下午了!」
春花娘想起每每磨面之時受的漠視冷遇,心裡煩躁,道:「這可等到什麼時候!磨晚了水濾不幹,明早可吃不成湯圓!」
劉三想著不去和人爭位置,早早就將糯米浸水。大上午提著桶去劉老頭家磨面。
羅氏蹭蹭蹭從廚房竄出,大聲阻攔,「三兒。我磨子上還曬著瓜子、豆粉!下午來!接連幾天陰雨連綿,就看著今天天氣好,等著曬乾了好收呢!」
劉三有點手足無措,喃喃道:「不是可以曬在簸箕裡麼……」
羅氏眼睛一鼓,道:「簸箕生霉了。咋曬?」
劉小姑握著泥制的手爐,不高興地嚷嚷,「三哥,我娘為方便這一大家人,昨天辛辛苦苦把磨子洗乾淨了好磨面,手凍得通紅。今早起床看見天氣好就曬了瓜子、豆粉,才曬了一會兒,你就要她老人家搬走麼?」
劉三隻好無精打采地提著傢伙往回走。本來他想趁春花母女串門子時將湯圓面磨好給她們一個驚喜的,現在卻是萬事俱備,欠了東風,唉。村裡有三個石磨,小美伯伯家不熟。不好上門,要不。去富財伯伯家去看看?
劉三打小就老實,借個糧討個東西要臉紅半天,求人辦事於他來說真是說不出的難為情。
劉富財家大門半掩,像是有人的樣子,又像是出門忘鎖門了。劉三提著一桶水米,在他家門前轉悠來轉悠去,想上前叩門心裡總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轉來轉去等著人來發現他。有人路過時,劉三連忙裝做路過的樣子,人走過了,他又回到原處張望。走走停停,好半天,劉富財家也沒傳出一點動靜。
劉三心生退意,最後望了大門一眼,門卻開了,小蘭娘端著一盆髒衣服走出準備去洗。
小蘭娘瞄了劉三的桶一眼,心知肚明地道:「三伯伯,你是要走親戚?提的什麼?」
劉三吭吭嗤嗤地,「路過,路過!」一溜煙跑了。
小蘭娘看著劉三的背影鄙夷啐了口水,「這種小家子氣男人,那王菊也要,是想男人男人想瘋了嫁不出去吧!虧她好意思說自己是城邊邊的,卻看得上咱鄉巴頭的人!呸!」
劉三覺得自已辦事不力,懊惱地歎了口氣,安慰道:「她娘,他們總有磨完的時候。放心,等輪到我們時,我一個人去磨,你連手指頭都不用動一下,在家當太太,就別操心了。」
春花娘橫眼過來,「能不操心麼?沒人盯著你,肯定只磨一遍就完事,那面粗得像河沙,能吃麼?去年你磨的湯圓面最後不是拿去返工的。又不是沒有力氣,可你就是嫌麻煩不願意多動動!」
劉三挺著胸膛道:「哪能啊,娘子,今年我肯定把那米磨三遍,磨得細細的,入口即化,嘿嘿!」
王成才看得嘴角翹起,雖然女婿幹不上什麼大事,但人踏實呀,又聽女兒的話,兩口子的日子過得也是快快活活的。
春花笑道:「爹爹,今年的面一定得磨三遍!去年的面只磨了一遍,煮出來的湯圓沾巴沾巴坑坑窪窪,又難看又哈喉。你是吃得下,我可是再也不敢吃啦!」
劉三瞪了春花一眼,「沒大沒小的丫頭!快出去看看還有多少人在等。」
王成才站起來,說,「在家悶得很,我出去走走。」背著手慢慢悠悠走出去。春花春月學著外公的樣子,一扭一扭跟著。祖孫三人像企鵝一樣搖搖擺擺地,看得春花娘一樂。
直到黃昏,才輪到劉三家磨面。
劉小姑洗米煮飯,劉老頭挑糞澆地,羅氏淘豬草,一家三口忙得腳不沾地。劉小姑覺得屋簷下多了幾個人,很是不慣,眉毛一皺一皺地。羅氏端著一個大撮箕,被劉三擋了道,不客氣地道:「三小子,讓讓罷。」
劉三連忙接過撮箕端進屋。羅氏的臉色這才好看些了。
春花姐妹看慣人臉色,只當沒看見,高興地圍著母親打轉。
劉三將磨搭勾從屋樑上放下來,安在磨盤木耳朵眼中,試了試,將磨盤推動起來。
春花娘連忙舀了一勺水米添進磨心裡,等磨盤轉第三圈,錯過磨耳朵,又添第二下。一會兒功夫,磨盤中縫處就流出了潔白的米漿,順著磨槽,流進了木桶中。
嘩啦啦,嘩啦啦,沒多久,就接了半桶米漿!
春花娘看了劉三額頭的汗,道:「春花,你來添磨,我幫你爹推磨。」
春花接過勺子,依樣畫葫蘆朝磨心添水米,倒不難。
兩個人的力氣就大得多了,笨重的磨盤被舞得嗚嗚響,快得春花添磨不及,差點撞上磨耳朵,釀成事故。
春月看得嘎嘎笑,劉三一把抓起她放在磨搭勾上,推了磨帶著她搖動。春月抓住從房梁垂下的繩子,大叫著「姐姐,你看我呀」,一邊哈哈大笑。
劉三興起,推得磨盤快飛起來似地。春花娘也來了興致,和劉三一同發力,一邊笑道:「看把你能的!」
春花飛快地趁空添磨,一邊看著笑。
春雪仰著小腦袋,嫉妒地大叫大嚷,「娘,娘,我也要,我也要!」
一家人亂紛紛吵嚷嚷,氣得劉小姑摔了瓢勺叮噹響。劉老頭卻挑著空糞桶站在一旁看得笑咪咪地。
王成才沉下臉,抓住春雪,抱起來,朝女兒女婿道:「有沒有一點樣子,姑娘家,得教個好樣!」
劉三夫婦對視一眼,忙將春月放下來,老老實實地推起磨來。
等把糯米碾了三遍,天都快黑了。一家子老老小小忙忙地收拾好了東西,回家。
劉小姑鬆了一口氣,這些瘟神,終於走了。
回到家,春花娘立刻將糯米漿倒進洗淨的方形麻布中,攪和攪和,擠出大部分的水,得到一團實質的米團,再收攏麻布四角掛在桌子下。春月端來一隻木盆,放在麻布下面,米團濾出的水便滴在盆裡。滴答,滴答,一點一點的水滴聲,煞是好聽。
除夕夜,燃炮仗點煙花,磕瓜子兒斗牌守歲。子時,點香燒紙錢敬天地神佛祖宗,保佑家人身體健康,日子越過越好,來年是個豐收年。
因磨面的時間有些晚,劉三半夜起了兩次,擠了兩回糯米水,然後靜待天明。
正月初一,天濛濛亮,天寒地凍,呵氣成霧,春花娘搓著手腳起床煮豬食,等滿滿一鐵鍋豬食沸了時,將一個老樹樁塞進灶孔,便去摳昨天下午磨了濾水的糯米面。
這時劉三也穿好了衣裳,邁過居室門檻兒,來到桌邊,接過油燈彎腰看妻子取面。
桌下木盆接了半盆水,清澈見底,盆底沉澱了一層薄薄的白面兒。春花娘小心翼翼地揭開麻布,只見一大團潔白細膩的湯圓面靜靜地躺在布兜裡,就像一個白白胖胖的玉面娃娃似的。
兩人心頭一喜。
春花娘伸出指頭摳出一團面捏了捏,轉頭對劉三笑道:「不稀不幹,正好包湯圓!」
劉三嘴巴一歪,得意地笑道:「還不是我擠水的功勞!」
春花娘懶得和劉三爭功,笑道:「真是個好兆頭!看來咱家今年是要發達了!」
劉三掐指子丑寅卯一算,鄭重其事地道:「嗯!女兒們今年的運氣都好,出門遇貴人,遇事逢凶化吉。我今年的運道也好,手上出錢。就是你平平。」
春花娘白了他一眼,「好,好,好,你們都好,我沾你們的光,行不行!」
劉三一笑揭過,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從八字上看,春花今年似乎有一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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