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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 人心若波瀾 文 / 米小亞

    阿璃念完,又驚詫道:「大嫂,這是大哥寫給你的麼?不對……應該是寫給信陵君的。」

    月夕雙眼緊緊地盯著布帛,前前後後又看了好幾次。這寫字之人,顯然是趙軍中人,可這錦囊她一直隨身,長平見趙括之前,曾打開過一次,其時並無此物,此後便也不曾打開過。又有哪個趙人,可以將這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來呢?

    這人知曉趙括甚多,曾與趙括同被圍困長平,又識得信陵君,想來想去,倒也不難猜,便只有戰死的馮亭了。

    若真是馮亭,那便是當時在她被趙括點了穴道人事不省時做的。他只當月夕與信陵君真是叔侄,便想借月夕之手,將這信送給信陵君,為他查明長平兵敗的真相。

    原來馮亭也覺得這一戰有古怪。

    月夕還記得,當初趙括被圍,其實是大出爺爺的意料,白起因此評價趙括外強中乾。可後來白起又說趙括在無糧無援的絕境,卻仍能讓秦軍死傷大半,是秦國的心腹大患。爺爺的話雖然前後矛盾,卻是有一說一就事論事。再加上馮亭書中所言,可見當初趙軍內確有問題。

    可趙括至始至終也不曾對自己透露過半點風聲,馮亭亦說他執意為其隱瞞。究竟是何人,做了什麼事情,能讓趙括如此謹小慎微地維護?

    月夕心中疑慮重重,忽然又想到那時在故關前遇到趙鄢,他說趙括叫他將什麼人務必要送回邯鄲。莫非那人就是趙括維護之人?

    可她後來問過胡衍。自他們一行到了邯鄲,胡衍從未在馬服君府內見過趙鄢,也無人知道他的去向。直到今日趙玥以趙鄢下落哄捉了趙括。

    至少趙玥曉得趙鄢是個關鍵人物。也曉得趙鄢下落不明。

    趙玥身後,無非是平原君與趙王丹。若是平原君,趙括一定不會如此坦然去見他;反而是趙丹……

    月夕越想疑竇越大。那日趙丹為何要那樣害怕趙括的鬼魂,為何要阻止趙老夫人離府,他好似還怕趙括別有安排。當初趙丹私入秦王宮,還是趙括親自趕來咸陽救他出來,對他不負兄弟之情與君臣之義。他為何要畏懼趙括?

    除非……除非是他有愧於趙括。

    一想到此處,突然間月夕腦中靈光一閃,眼前豁然開朗。頓時明白了一切。

    不是趙括對不起趙丹,而是趙丹愧對趙括,愧對四十萬趙軍將士,愧對趙國上下。

    趙丹一貫自以為是。剛愎自用。他定是故技重施,又暗中到了長平,入了趙括的大營。白起一開始連連小敗,本是為了誘趙軍入埋伏,這樣的招數,只要稍許有些經驗的將軍,都會謹慎行事,何況趙括;可趙丹看來。卻會覺得趙括膽小如鼠。

    趙丹只當自己有五十萬大軍在手,自然所向披靡。說不定就此奪了趙括的兵權,自行指揮起來。他主動出擊,不料卻掉入了白起的陷阱。

    事到臨頭,大軍被困,他又慌了手腳。趙括只得叫趙鄢送他回邯鄲,自己卻留在長平與趙軍將士同生共死。

    他身為趙王,果真如此妄自尊大、莽撞行事,害死四十萬將士,又使邯鄲陷入三年重圍,此事一旦為世人所知,趙丹若不以死謝罪,如何面對趙國百姓,將來又有何面目見朝中諸臣?

    所以那日趙丹不許馬服君府上下走脫,實在是他心中有鬼,怕趙括另有安排,洩露了他這個驚人的秘密;所以他見到趙括,不論是人是鬼,趙丹都是良心不安,驚慌不已。

    趙鄢將趙丹平安送回了邯鄲,可他卻也知曉了此事。依照趙丹的性情,難保趙鄢早已被……

    可為何趙玥會曉得?

    她既曉得趙鄢之事,多少也是曉得了趙丹的秘密。這天大的秘密,趙丹如何會讓她曉得?

    月夕一人沉吟了許久,才緩緩出聲道:「阿璃,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阿璃忙湊了過來,月夕在阿璃的耳邊細細地說了許久,聽得阿璃雙手發顫,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月夕又將手中的布條塞到阿璃手中,這才沉聲道:「趙玥只怕是帶趙括進了趙王宮,我要去救你大哥……」

    「我同你一起去。」阿璃回過神來,忙道。

    「趙王宮侍衛眾多,你功夫又平常,只怕幫不了什麼忙,而且趙括絕不願讓你為他涉險……」

    「那我們去請信陵君幫忙,他手下門客多……」阿璃思索道。

    「信陵君竊符救趙,幾乎同魏王恩斷義絕,只怕難回魏國。若再為我們,得罪了趙王,那他便連立身之地都沒了。」

    「那、那……對了,胡大哥回了邯鄲,你若開口,他一定會幫你的。」

    「胡大哥要照顧政兒和質子府,他若有萬一,政兒怎麼辦?異人哥哥和卉姬豈不是無人照應?」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麼辦?大嫂,難道你真的一個人去?」

    「你去平原君府,將我告訴你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平原君。他的為人……若按你大哥的說法,不至於會害你。可他肯不肯出手救趙括,便只看他自己了……」月夕望著阿璃,沉聲道,「若我們無法來尋你,你便去雁門尋李牧將軍,為我們……為我們侍奉趙老夫人。」

    這樣性命相關的大事,月夕卻平平淡淡地說來。阿璃盯著月夕,實在是覺得自己滿腹的焦急擔憂,全然無處著力。可正是月夕這樣平緩的語氣,又無形中給了阿璃一股安定的力量。

    阿璃低聲道:「大嫂,你實話告訴我,你一個人去趙王宮,是不是極危險?」

    月夕微微笑了笑。道:「我也不曉得,說不定很難,說不定很容易。可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的,免得他又被他的玥公主哄得軟了心。」

    阿璃穩言,只是默不作聲,坐在一旁,許久也不肯起身。月夕輕聲催促道:「快去罷,帶上阿雪。你若再遲疑,便會誤了你大哥的性命。」

    阿璃心頭一驚。「噌」地站了起來。她跑到了門邊,又回過頭來,依依不捨的望著月夕。她雖然不情不願地叫了月夕幾聲大嫂。可一旦叫出了口,她卻是決意一生要將她當作大嫂一般對待的。

    月夕朝她笑著微微頷首,阿璃牙一咬,跑出了門去。月夕聽得外面烏雲踏雪長嘶一聲。馬蹄聲迅速遠去。這才緩緩站起身,走出門外,仰頭看天。

    天色漆黑一團,無星無月,似乎告訴她今夜又是一場風雪。

    只盼望,這也是她與趙括在邯鄲見到的,最後一場雪。

    ※※※※※

    趙括緩緩地睜開眼睛,便見到面前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容。是趙玥正目含柔情地望著他。

    他背脊一動,掙扎著慢慢坐起。但手肘撐高尺許,突然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趙玥忙扶住了他,柔聲道:「括郎,快別動了。方纔我叫人給你服了迷藥,你越動便會越傷元氣……」

    趙括全身軟綿綿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靠在了席榻上,見四周帷幔,富麗堂皇,是趙王宮內的裝飾,可宮內並無宮女,大約是被趙玥摒退了。他再仔細分辨,依稀認得此處是北面的秀清宮。

    他轉過臉來:「玥公主,趙鄢在哪裡?」

    「趙鄢?自然是死了,被趙王哥哥殺死了,」趙玥笑道,「你難道不該早就心中有數了麼?」

    趙括神色頓時一黯,默然了許久,又道:「我在平原君不曾見過你,莫非這幾年,你都只住在這秀清宮中麼?」

    趙玥淡笑道:「我在平原君府也呆膩了。這三年戰事未曾消停,爹爹憂心戰事,府內處處都是一團亂麻,還是趙王哥哥這裡清靜些。」

    趙括暗中運氣,果然真氣渙散,非但中了迷藥,還被封了穴道。他歎氣道:「你要捉我,開口便是,我絕不敢逃走,何必還要點穴下藥這麼麻煩?」

    趙玥溫柔地笑著,伸手輕輕撫著趙括右頰上的傷疤,只柔聲問道:「括郎,疼不疼?」她這話和月夕那時問趙括一模一樣,可趙括心中毫無溫暖之意,反而有些不寒而慄。他搖頭道:「一道傷疤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趙玥卻咯咯地笑道:「你那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月兒呢,她見了你這道疤痕,是心疼你還是不心疼啊?」

    趙括微微一哂,道:「玥公主,一切都是我對不住你,你要怪就都怪到我的身上,莫要與她計較。」

    「我怎會怪你?」趙玥將自己靠在了趙括身上,垂首埋入趙括的胸口,柔聲道,「括郎,你可曉得這三年我有多思念你,我心中亦是後悔極了。爹爹同我說幾次要替我另配婚事,我都是一口回絕了。你既然沒有死,我們的婚約又在……我們本該……你若不想再見到趙王哥哥,我便隨你離開邯鄲,我同你……從此天涯海角,我都跟隨著你……」

    她又緩緩吐語,柔情款款,趙括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夜兩人在快風樓前的場景。他心中柔情湧動,又不知不覺,想到了卉姬,甚至阿璃……

    他這一生,不曉得是欠了誰的,更不曉得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女子,都像是欠了他的。她們都情深意重地待她,他卻都一一辜負。如今卉姬尚有小秦關愛,阿璃亦可以兄妹之情待之,可對趙玥,他卻是始終心懷歉意。他頓時心便軟了,幾乎就要開口應承了趙玥。

    可突然間,月夕在長平被夕陽映紅的雙頰卻湧上了心頭。

    他不由自主伸手便朝脖頸處摸去,想到月夕還在紅泥小棧等他,也不曉得阿璃可會去尋她,她若以為自己死了……趙括頓時心口一酸,搖了搖頭,柔聲道:「玥公主,旁的事情,你但有吩咐,自當萬死不辭,惟有此事……在下早已心有所屬,實在愧難從命。」

    趙玥抬起頭來,見他勉力抬起手,扶在頸脖處,微微而笑。她突地目光一冷,雙手用力一扯,將他的衣襟拉開,見到趙括身上幾處傷疤,而他方才手掩之處,正有一個小小的紫色的月牙,月牙的邊圈斷斷續續,一看便曉得是被人以牙齒咬出來的。

    她面色大變,怔怔地瞧了半晌,猛地一推趙括,站了起來,冷笑道:「括郎,你這胸口的月牙兒,是誰咬的?是你的舊愛卉姬,是白日裡我見到的那個新歡丫頭,還是你那個……」

    「他哪有什麼舊愛新歡,他的心裡,至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只聽得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這聲音趙玥刻骨銘心地記了三年,聞聲想也不想,便恨聲道:「月兒?」

    「月兒」兩字聲音甫絕,房門被人無聲無息地推開,外面侍衛東倒西歪地倒了一地,一條白色身影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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