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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9 三萬六千日 文 / 米小亞

    「月兒,你來了……」趙括見到月夕,面上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低聲道,「我真怕阿璃沒去尋你,叫你以為我死了,害你傷心;可又怕阿璃去尋你,讓你又為我冒險。」

    月夕也不說話,只是咬著唇瞪著他,趙括見她神情詭異,心中有些奇怪,與她四目一對,他忽地心頭清明,失笑道:「你方纔已經在外面了?」

    月夕仍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趙括笑道:「虧得我神志清醒,沒有一時糊塗,做錯事情,不然的話,我是不是從此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月夕這才「吃吃」地笑起來,到了趙括身邊,在他右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又在他耳邊悄聲道:「虧得你忍住了自己心軟的這個毛病……」說著以指在他身上一點,解了穴道,可見趙括仍是不站起,月夕微覺詫異。

    「我中了迷藥,」趙括見月夕眉間眼角,笑意盈盈,說不盡的嬌媚可愛,忍不住將頭輕輕抵了抵她,這才轉身歉然道,「玥公主,趙括蒙你垂憐,愧無以報。可我與月兒,曾共歷患難,彼此刻骨銘心,此生再無法捨棄,只盼你諒解……」

    趙玥一直默不出聲地站在一旁,恨恨地站盯著兩人,此刻聽到趙括的話,身子一頹,靠在了牆柱上,喃喃道:「共歷患難,刻骨銘心……」頓了一頓,她哂聲道:「括郎,只要你願意,我亦可以與你共歷患難,我對你亦是刻骨銘心。你……你竟然都不明白麼?」

    趙括聞言,微微一喟。趙玥扶著牆柱,顫巍巍的站著。轉眼朝著趙括與月夕,兩人神色之間互相都是溫柔關懷之情,心中霎時酸楚無限。她固然嫉恨月夕,可又更惱趙括對自己的無情,突然衝上前去,伸出手來,要打趙括一記巴掌。

    月夕正要出手擋開她。趙括卻朝她搖了搖頭。月夕微一遲疑,終於側身轉了過去,只聽「啪」的一聲。趙玥在趙括的臉上重重地打了一掌。

    「玥公主,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欠你的也算是還完了。我們就此別過罷。」月夕冷冷說道。話音一落,斜身搶進,正要推開她。趙玥卻猛地退後三步,伸手拔下了頭上的玉簪,對準了自己的喉嚨,泣聲道:「月兒姑娘,我思念括郎多年,本以為陰陽相隔。如今好不容易又見到他,你要帶他走。我真是是……生無可戀,我……」

    晶瑩的淚水掛在趙玥如玉的面頰上,顯得她一副楚楚之態,叫人憐惜。月夕卻是領教過她的手段,只是背過了身去扶趙括,冷笑道:「你要尋死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何干……」

    只見金白之光一閃,趙玥手持玉簪,已朝著自己的喉嚨插落。趙括面對趙玥,看得清楚,不禁叫道:「月兒,別讓她……」月夕回過頭來,秀眉一蹙,兔起鶻落,搶到了趙玥面前。

    趙玥只覺左腕上微微一麻,手中持著的玉簪已給月夕挾手奪去。

    月夕持簪在手,微微笑道:「真是麻煩。」可突然手指一麻,手上無力,握不住玉簪,身子全軟了,倒退幾步,靠在了趙括身上。

    趙括惶聲道:「月兒,你怎麼了?」

    月夕只覺得似有一根針從手指直鑽入心口。她當即伸手點穴先護住了心脈,又氣運丹田。哪知不運氣倒也罷了,一提氣間,登時四肢百骸到處劇痛,丹田中內息只提起數寸,又沉了下去。再一運氣,內力仍是時斷時續,全然提不上來,不由得臉色大變。她悄聲對趙括道:「這簪上有毒。」

    趙玥輕飄飄地上前,俯身拾起了玉簪,嬌笑道:「月兒姑娘,你不曉得罷。那一次在趙王宮裡我被你挾持,幾乎落入火牢而死。我便日日想著,若下一次再遇見你,如何能制住你,後來終於被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我特地求了我爹爹門下巧手之人,將毒藥藏在這白玉上,外面以金片包遮,平時戴在頭上,毫無異狀。可要對付你的時候,我只需捏著金片微微用力,便可將這抹了毒的一段,彈出半寸……」

    她甚是得意,掩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月夕眉頭深皺,按著心口,身子晃了兩下,搖搖欲倒。再看趙玥的玉簪,果然她雙手捏在下端的金子處,上面白玉那一節長出了半寸,正發出綠熒熒的幽光。

    月夕軟軟地靠坐在趙括身旁,連手都無法提起,只能歎氣埋怨道:「又是為了你的濫好心,這下可害死我了。」

    她與趙括,本都可以在趙王宮裡輕易來去,可如今,一個中了迷藥,一個卻中了劇毒,性命都握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趙玥手上。

    趙括聽趙玥語中帶笑,可卻含了一股毒辣之勁,想著她日夜隨身帶著這樣危險的東西,只是一心為了對付月夕,其中怨妒之深,不禁叫他怵然生懼。

    再見趙玥款款上前兩步,她手中的白玉簪高高舉起,就要朝著月夕的心口扎落。趙括再顧不得什麼愧疚與情面,大聲叫道:「玥公主,月兒在火牢還救過你的性命,你豈可恩將仇報?」

    趙玥停下了手,呸了一聲,譏笑道:「她救我?若不是她逼著我,我又怎麼會鋌而走險帶她去火牢,要與她同歸於盡?」

    趙括道:「就算月兒逼你,也是你騙她入宮意欲加害在先。她與你無怨無仇,你不過為了情愛兩字,便起噁心害人,豈不是太過了麼?」

    月夕亦是笑道:「玥公主,你從來都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時時想著暗中害人。這樣的為人處世,老狐狸他又怎會瞧得上你呢?」

    「住口。我幾時害過人?是你,又在括郎面前詆毀我。」趙玥手中玉簪一揮。指著月夕嚷道。

    月夕不屑與趙玥爭辯,只是輕蔑地一笑。

    趙括道:「玥公主,月兒從未在我面前說過你一句壞話。可只要是你曾做過的事。再是隱蔽,也會露出痕跡。你明裡答允我拖延婚期,背後卻叫趙賢騷擾卉姬,暗裡還叫人打砸快風樓,趕她出邯鄲,這難道不是害人麼?」

    趙玥臉色驟變,半晌才道:「我不是想害她。不過是想讓那個卉姬識趣,莫要再纏著你罷了。誰叫你日日在快風樓混跡,又說對旁人情有獨鍾。我只當你對卉姬難分難捨……後來我在快風樓見了你同……這個賤人的異狀……」

    她只肯稱月夕為賤人,可月夕反而將頭倚在了趙括的肩上,甜甜地笑著。

    趙玥又道:「那夜又在你房門前聽到你們兩人**……我這才曉得,原來暗中還有一個什麼月兒。我也這才明白。從前你嘴裡念得。醉後喊得,在駐馬橋尋的,那待月樓候的,都是她……而不是我……」

    趙括道:「所以你便假冒趙王的名義,說我同我娘出了事,引她入宮,設下埋伏殺她?後來被她識破,你又鋌而走險。帶她去火牢。我二人逃出火牢,你猜我們是去了快風樓。恰好遇上趙鄢去取藥,你曉得我叫趙鄢把守小秦的質子府,便猜到我們躲在質子府,又去說服大哥帶了人,趕到了質子府外……玥公主,我固然對不起你,可你怎可對月兒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毒手?」

    趙玥怔怔地盯著趙括,忽然顫聲道:「你……我……你原來什麼都曉得,所以那日將我救出火牢後,才那樣撇下我不理我,是麼?」

    趙括仍是歎氣不語,趙玥盯了他半晌,忽然翻過手背,突如其來再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恨聲道:「我就是恨你這般,一切都瞞著我騙了我,將我當成傻子般戲弄。」

    「我怎會戲弄你?」趙括歎氣道,「我那時確實還什麼都不曉得,只是因為憂心月兒的安危,才不得已將你交給侍衛便離去了。這些事情都是我後來才想通的。」

    趙玥卻反手又打了他一個巴掌,她眼中充滿怨毒之意:「月兒……月兒,叫得可真是親熱。括郎,你莫不是忘了,當初在快風樓前,是誰同我說我我夫妻間再不客套,可轉眼卻又告訴我自己心有所屬的?」

    「你若不中意我,便直說了便是。我趙玥是平原君之女,堂堂趙國公主,又豈能困死在你的身上?」趙玥冷笑道,「你明曉得我誤會了,卻將錯就錯,不與我說明,你不是存心戲弄欺騙麼?」

    彼時趙括誤以為月夕已死,便再無他念,只想著與趙玥成了親,就此全了馬服君與平原君的心願。因此趙玥誤會自己對她念念不忘,他也無心解釋。可後來曉得月夕未死,他一心要對月夕守信,因此才對趙玥出爾反爾。說來說去,始終是他欺騙了趙玥,趙玥心恨自己,也是理所應當。

    當初之事,委實有愧於心。

    趙括想到這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再不說話了。趙玥見他面上愧意湧現,自己心中也軟了幾分,黯然哀聲道:「括郎,我未見你之前,是絲毫也不在意與你的婚事。邯鄲城裡傳說你馬服子的美名也罷,趙賢罵你風流浪蕩也罷,我都當成耳旁風一般。這是爹爹為我定下的婚事,無論你是好是壞,我也不能推卻。可那一日……偏偏在駐馬橋上,你從那個什麼花五的手中救了我,我……我便……再也忘不了你……」

    「玥公主,是趙括無狀,連累了你……」趙括歎道。

    「我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之言。我是真的想與你侍奉你娘,同你白頭偕老。就算你同我說你早有了心上人,我也總想著,我一片真心,你早晚會為我打動。可我沒想到,你心裡半分也沒有我。甚至……甚至……那夜她打得你重傷吐血,我只當你從此再也不會記掛她了。可你,你做了上將軍,爹爹叫你與我先成親再出征,你竟然仍是不肯……」趙玥哽咽道,「我難道就這般不堪麼?她又有什麼好?」

    「她哪裡好,我也不曉得。」趙括低頭瞧著懷中月夕,幾絲亂髮沾在她的中了毒而蒼白的臉面上,他艱難地伸手捋了捋她凌亂的髮絲。微笑道,「一想到她,便覺得梨花也不及她白,春風也不及她俏……」

    「玥公主,他不與你成婚,卻是真心的為你好。」月夕卻忽地出聲,打斷了趙括。

    「你給我住嘴。」趙玥怒斥道。「你到現在還要來取笑我麼?」

    「你有什麼值得我取笑的?」月夕冷笑道,「趙國長平一戰的後果,你如今也瞧到了。他是隻老狐狸。早就曉得趙國必敗,也早存了必死之念。他不與你成親,是怕誤了你一生……」她抬起頭,望著趙括哼笑道:「你自己說。你心裡真的半分也沒有她麼?」

    趙括苦笑著。半晌才道:「此一時彼一時,月兒,你何必要提呢?」說著,他捋著月夕秀髮的手無力地落了下來,可他卻就勢,緊緊地攥住了月夕的肩膀,好像生怕她要逃走了。

    月夕笑道:「你放心罷,我就算再氣你惱你。眼下中了毒,哪來的力氣跑走?」

    「你……你真的是為了我好。才……」趙玥緊盯著趙括,問道。

    「玥公主,在下實在未料到,你竟然不願另覓良緣。趙括何德何能,值得你這樣委屈自己?」趙括歎息道。

    趙括這話卻是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趙玥這才曉得,原來趙括對自己確有幾分情意在。她也不知道為何,只覺得心神錯亂,惶然倒退了兩步,背上撞到了牆柱上,突然間腦中一片茫然,淚珠湧上了眼底。

    耳裡只聽得月夕低聲道:「老狐狸,這毒好生厲害,我有些喘不上氣,若我無法救你,你怎麼辦?」趙括顫聲道:「我連累了你,將你害得這樣苦,你還只掛心著我?」

    月夕臉露甜笑,靠在他胸前,柔聲道:「可我寧可這樣苦,也不想不曾遇見過你。」

    這幾句話說得又溫柔又甜蜜。趙括忍不住心頭一酸,他努力地挪了挪了身子,又靠得月夕緊一些,低聲道:「我亦同你一樣」。

    趙玥聽了這幾句話,心中登時一片冰涼。她不殺趙括,帶了他回宮,本就存著一絲兩人重修舊好的希望。可趙括嚴詞拒絕,叫她對趙括不由得死了心。哪料月夕又說趙括曾對自己有情,不過片刻之間,她心中大起大落,心中那一點修好的心願,便如火苗般,騰地升了起來,再也遏制不住。

    可自己卻弄巧成拙,三人至於眼下這樣決裂的境地,與趙括之間只怕已絕無絲毫可能。原來那日快風樓前,趙括對自己輕憐密愛,竟是自己一生最美場景,趙玥喃喃的念了兩遍:「我寧可這樣苦,也不想不曾遇見過你……」忽地心痛如絞,怨聲道:「我寧可日日比你們苦上千萬倍,可我也不願……不曾遇見你……」

    她只想再與趙括回到從前,心裡突然冒出一個主意,她靠近了兩步,哀聲道:「括郎,方才是我糊塗,做錯了事情。如今我曉得錯了,你若肯諒解我,我便去取解藥救你的月兒,你我……你我仍是夫妻,我再不同你置氣,你可願意麼?」

    趙括見月夕嘴唇發青,額上不住地冒出冷汗,顯然是身上苦痛難熬。他只怕月夕性命垂危,更不願她這般受苦,聽趙玥這樣說,只想先拿了解藥救了月夕再說。他正要開口答應,卻聽月夕低聲道:「她恨極了我,一心要我死,怎麼會備下解藥?你莫要糊塗了……」

    月夕微微一頓,又道:「你若答應了,莫說此生,便是來生,還有此後的十生十世,千生千世,我都不會再睬你了……」

    趙括垂下頭,恰好月夕也抬起頭瞧他。兩人四目交投,他瞧見月夕眼裡的賭氣之意,竟然惶遽盡散,突然間就笑出了聲來。月夕聽見他笑話自己,心中惱羞,雖夠不著他的耳朵,張開嘴便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趙括「嗤」的一聲,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月夕卻又在這傷口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兩人對視而笑,全然將生死之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趙玥望望趙括,又望望月夕,眼光在兩人臉上掃來掃去。只見二人相互凝視,目光交接中的兩情相悅,是自己一生之中從未領略過的。原來世間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她不自禁想起自己對趙括的一場癡戀,用盡了聰明,可自己卻一點痛快之意都無。她心中妒恨、憤怒、懊悔、失望、羞愧,諸般情緒紛擾糾結,雙頰上頓時潸然流下淚來。

    她得不到他的人,也再得不到他的情。趙括這一生,前前後後都只被一個人佔據;而從前、如今、往後,她都做不了那一個左右他喜怒哀樂的人。

    趙玥突地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她想要爬起來,可手腳全是軟的,竟然又在地上滾了兩滾,待她勉勉強強爬起來時,滿頭滿臉都是泥土灰塵,污穢之極。

    她平日裡明艷端麗,動靜合度,其實極在意自己的容貌,忙著趔趄地到了一旁的銅鏡前檢視自己的妝容。可銅鏡裡卻恰好映出了後面兩人對視而笑的一幕。趙玥見趙括溫柔地望著月夕,彷彿望著的,就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而自己卻是灰頭土臉,滿身塵垢。她再也無法矜持,驀地裡坐倒在地上,雙手將身邊的東西統統揮倒。

    火燭倒在地上,將地上凌亂的東西全都點著了。乾燥的竹簡,繁複的羅帷,木製的几案,一遇火焰,登時便燃起熊熊烈火。

    趙玥卻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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