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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018 洞房 文 / 薄暮輕寒

    當舜華掂量著將打聽來的消息慢慢說給董惜雲知道的時候,並未見到她家主子紅蓋頭下微微翹起的唇角。

    早知道嫻兒不會讓她穩穩當當入洞房了,不論如何總要給她找點不痛快才行。

    董惜雲不聲不響地撥弄著腕上黃澄澄的龍鳳呈祥金鐲子,一根紅艷艷的綺羅帕子在其中來回穿著,將白玉般瑩潤的肌膚擦得些微泛起了些紅暈,半晌方抬起頭道:「喜娘在哪裡?」

    舜華忙道:「在邊廳裡喫茶候著呢。」

    董惜雲點頭,「給她們些錢,讓她們討大太太的示下去。」

    舜華會意而去,到了邊廳果然見喜娘帶著兩個中年媳婦子正在一處嗑瓜子兒,其中有一個瓜子臉吊眉梢的正說著話。

    「頭一回遇上這樣的,洞房花燭小登科,任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能不喝合巹酒不揭紅蓋頭就撂挑子幹別的去了呀!」

    「可不是麼,倒叫咱們好等,看看這都幾更天了,回去還睡不睡覺了!」

    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媳婦兒跟著附和她,那喜娘也沒辦法,只好好言相勸,「好啦,今兒個辛苦兩位,趕明兒自然謝你們。」

    話音剛落見舜華立在門口笑嘻嘻地朝她招手,忙起身小跑著出來,「姑娘來了就好了,這新郎官和新娘子是怎麼回事兒?」

    舜華輕輕歎氣,「我們初來乍到的,這府裡的情形知道的只怕還沒有嬸子你多,你問我,我能問誰去?只可憐我們家姑娘,也不知招誰惹誰了,要受這樣的折辱。」

    這喜娘也是侯府裡常走動常伺候的,對賀錦年房裡的事多少心中有數,不過為著生計自然是不敢隨意開口議論的,不過陪著歎了一回氣。

    誰知驀地手心裡頭一涼,原來舜華趁四下無人,已不知鬼不覺地朝她手裡塞了好大一個銀錠子,掂量著足足有二兩多重。

    「嬸子是個慈善人,還求幫咱們一把,如今這麼個情勢任誰也沒經過,哪裡知道如何處置,若一味耽擱著誤了吉時,只怕還得連累嬸子挨罵,不過去討一討太太的示下如何?」

    喜娘眉開眼笑地將銀錠子揣進懷裡滿口答應:「姑娘回去請奶奶只管放心,我這就說去!」

    看著她風風火火地出了院子,舜華這才放心地回了董惜雲的屋子,其實嫻兒的住處並不遠,不過隔著一道院牆而已,站在牆根底下還能清晰地聽見有大丫鬟呵斥小丫鬟手腳太慢的聲音,有人進進出出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隱隱夾雜著小童嚶嚶的哭鬧聲傳出。

    這孩子可夠會挑時候病的。

    心裡不滿地抱怨著進了洞房,卻見董惜雲正站在窗戶底下靜靜地看著那邊的屋子,紅蓋頭早被她丟在了一邊,想勸她這麼著不吉利,可轉念一想這大喜的日子又哭又鬧罵人打狗地難道就吉利了?

    想必自家姑娘心裡更不好受,還是別提這一茬兒的好。

    這時侍書也從外頭走了進來,董惜雲淡淡掃了她一眼,她搓了搓冰冷的手心道:「聽說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鬧肚子了,餵了藥還是吐不出來,不知怎麼又發起燒來,大爺急得了不得,剛罵走了一個老太醫呢!」

    董惜雲聽了她的話並沒有言語,目光漸漸轉向另一邊的一排耳房,比起嫻兒屋裡的燈火通明人影攢攢,那一邊簡直就像個沒有活人氣息的廢屋,只有仔細分辨方能從窗戶紙裡隱約看到一點星火燈光,依稀能看出有個女子抱著孩子的剪影落在窗前。

    「聽說那屋裡住的就是賀家先大奶奶生的兒子,叫個瑜哥兒的。」

    侍書見她留意那頭,便將方纔在外頭聽來的消息也一併說了,舜華順著她們說的方向看去,不由嘖嘖搖頭,「雖說天底下的爹娘一顆心多少都有些偏,可這麼重女輕男、重庶輕嫡的倒是聞所未聞呢。」

    看看那嫻姨奶奶和瓊姐兒住的屋子,坐北朝南又大又敞亮,幾乎跟這正房奶奶的主屋差不多的規格,可瑜哥兒那間卻不過是朝西的附房,冬天冷夏天曬的,可見沒娘的孩子可憐。

    董惜雲聽她們倆議論得差不多了,方一手一個拉著她們回床邊坐下。

    「如今這府裡的情勢你們也都見了,那一位雖是個小老婆,排場作風卻比一般人家的大奶奶都要隆重些。咱們如今才來還沒有站住腳,千萬不可渾渾噩噩就去同她硬碰,若是她為難咱們,或是她身邊的人衝撞了你們,且忍一忍,將來我自有道理。」

    舜華聞言當即點頭,「奶奶說得極是,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如今你是新奶奶,比不得她在這個家裡說不准有多少眼睛鼻子和心腹,咱們且先收著些總是妥當的。」

    董惜雲聽她的稱呼已經改了,不再喚她為姑娘或是小姐,不由面帶讚歎。

    當初陳媽媽因仗著是董太太屋裡的老人,多少有些體面,就算跟著到了賀家也不肯低頭,幾個陪嫁丫鬟都已經改稱她為奶奶,可她依舊故我稱她為小姐,稱賀錦年為姑爺。

    這在尋常人家並沒有什麼,畢竟是親家那邊有年紀的老僕人,這一邊的年輕主子多少也只有盡讓的,可賀董兩家關係微妙,當初董家救賀家於危時,如今賀家恢復了元氣,可最怕的就是別人議論他們靠了少奶奶的娘家。

    陳媽媽這一點忠心和自尊,到了賀錦年眼裡就完全變成了對他的藐視與羞辱。

    侍書心裡雖然也贊同她的意見,但到底心疼她委屈,扁扁嘴不肯就此點頭,「當初也是他們家請的人到咱們家求親,如今這麼無端端的欺負咱們,可不叫人生氣!這洞房花燭一輩子的大事竟為了個小老婆的孩子就這麼丟開手了!若不理論理論,實在不甘心呢!」

    董惜雲忙一把摀住她的嘴,「舜華是在這種人家伺候過的,她我倒不擔心,怕的就是你這丫頭心眼兒太實。你想想,若咱們先發難,豈不正中了那邊的計,她好到男人跟前去賣個可憐,倒是咱們仗勢欺負了她似的。大爺本就寵她,卻並未與我有過照面,如此一來我善妒不容人的印象在他心裡頭先入為主,將來更有多少艱難?」

    一番話說得侍書怏怏地垂了頭,她又攬了攬她的肩膀軟語寬慰道:「你若真心疼我,如今就聽我的話,天長日久的,咱不會總這麼委屈。」

    主僕三人手拉著手低低說了好一會子體己話,忽然聽見外頭喧嘩了起來,隔著窗戶依稀能看見一幫子丫頭婆子簇擁著一個華服貴婦從嫻兒屋裡出來,一群人正風風火火地朝洞房走來。

    看來是王夫人來了,雖然她也偏心孫女兒,但畢竟這是兒子的大日子,再怎樣也不會默許嫻兒某些太出格的行為,更不容許自己作為這個家的當家人的權威受到挑戰。

    董惜雲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重又將紅蓋頭披上,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脊樑骨在喜床上坐好。

    很快房門就被人吱呀推開,聽見侍書舜華脆生生地請安作福。

    「給大太太請安,給大爺請安。」

    王夫人笑呵呵地叫她們起來,「好一對水靈靈的姐妹花,看著我怪喜歡的,海棠,快賞。」

    「是,兩位姐姐請跟我來。」

    輕微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董惜雲嘲弄地笑笑,這會子倒知道收買人心堵人的嘴了。

    「新郎官還怕羞呢,快去把新娘子的紅蓋頭給揭了吧,新娘子可是婆子我這輩子沒見過幾次的絕色呢!」

    喜娘陪著笑將秤桿子塞到賀錦年的手裡輕輕推了他一把,董惜雲雖看不到,但心裡清清楚楚能想見出他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賀錦年果然黑著張臉,但覷著他母親的臉色又不敢拂逆,要知道老爺可是在家的,若洞房之夜鬧出點什麼來,只怕老爺也要訓斥他。

    想想只好走上前用撐桿胡亂一挑,鳳冠下一張白皙明艷、鮮嫩欲滴的美人臉,卻叫他皺了一整天的眉頭狠狠跳了兩跳。

    沒想到這母親強塞給他的老婆長得還真不賴,又這麼年輕,正是豆蔻芳華花一樣的年紀。

    董惜雲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熟悉的人影,依舊俊朗倨傲如昔,甚至比少年時更添了幾分老練,越發能教女孩子著迷了。

    可這些卻並不在她的眼裡,她眼前飄過的,只有陳媽媽慘死前滿嘴滿襟的血跡,只有紅芍被井水泡得浮腫發白的臉龐,只有瑜兒夜深人靜哭喊著娘親的淚水,只有自己含冤屈死,屍體還被人以亂髮覆面生米塞口,為的就是叫她到了閻王爺面前也無顏相對,有苦說不出。

    想起這些,她臉上怯生生羞答答的笑意越發生動真切了起來,在瞥了新婚夫君一眼後便迅速受驚似的低下頭去,一張俏臉臊得通紅。

    王夫人走到她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今天叫你受了委屈,我已經教訓過這個不孝的東西了,還望你不要再同他計較。須知你嫁的夫君與旁人不同,咱們家已經是有孫兒的人家了,孩子病了,當爹的自然心急如焚、無暇他顧。你是個知書識禮的好孩子,只怕不用我多說吧。」

    一番話恩威並施、輕描淡寫地將今晚的風波卸去,董惜雲故作懵懂地點點頭,「孩兒省得,一切全聽太太做主。孩兒頭先也聽見屋裡的姐姐們提起了,不知姐兒現下如何了?」

    一句「孩兒」親親熱熱地極與王夫人貼心,說出來的話也得體,王夫人心想這新媳婦兒畢竟年紀還小,看這乖乖巧巧的小模樣穩重中不失溫存,必與那董氏的冷淡木訥不同,將來是個聽話好拿捏的。

    想想滿意極了,一雙眼睛卻不容爭辯地盯著賀錦年瞧,略帶警示的意味。

    賀錦年本來被方纔他母親衝到嫻兒房裡對他一頓疾聲厲色地說教弄得很不高興,但如今見了董惜雲是這樣一個惹人憐愛的人品,心裡的不樂意早已去了一半,又見她臉上並無慍色反倒關切,越發洋洋得意起來,見他母親催促他,便順著台階兒下來微微一笑道:「已經吃了藥睡下,想必不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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