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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再遇 文 / 風止雲棲

    顧晨妝容精緻的面上,揚著一抹譏誚的笑容,如毒蛇般陰毒的視線,直盯到喬暮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緩緩收了回來。蓄著長甲的指尖,滑過手爐銀絲纏花處,「就明日午後吧,送他去。」

    劉家的早已讓其他隨侍都退了下去,待走在最後的侍從關上門,才小心翼翼的弓著身子,問道,「主子是想」

    顧晨回眸看向劉家的,笑容如罌粟綻放,勾了勾手指,示意劉家的靠近些。

    從臨江府城東門出去後,是一條寬闊的東南向的官道,然後在三里多後分了兩條道。一條向東,途徑臨江府東郊三座名園顧府的梅園,夏侯府的淺雲居,以及舉國聞名的調香大師柳昭的梨花春雨園。一條往西南方,經過一條盤山小路之後,是從臨江府過往東丹府、龍口府兩大海港城市的陸路交通要道。

    夕陽垂暮,臨江府城外的來晚旅人已經極少。

    守城的士兵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準備看著點,關門、換崗。

    就在這時候,一架由兩匹赤兔寶馬拉著,車門上掛著七彩琉璃燈的華貴馬車,不急不緩地向著東城門駛了過來。其後緊隨著兩輛青棚馬車,再後跟著四個騎著上等好馬,勁裝打扮,腰側掛著佩劍的女子。

    如此一瞧,守城的士兵便知,定是哪家貴女公子要出門,依例攔下了馬車,做一番簡單的詢問。

    四個騎馬女子中的一人,打馬上前,翻身下馬。女子年約三四十,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她對著士兵抱了抱拳,態度謙和,然後越過士兵,逕直走向正在與人談事的東門守衛隊長陳隊長身後,抱拳道,「陳隊長。」

    「咦,張總教頭,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陳隊長說著,視線在那三輛被她的手下攔下的馬車上打了個轉。

    張總教頭從腰間抹了個荷包遞給陳隊長,「車內是我家小主人,正要趕去梅園別院。後面的是家僕內眷,陳隊長看」

    陳隊長掂了掂沉甸甸的的荷包,笑著道,「張總教頭就是客氣。」大手一揮便給放了行。

    「最近似乎查得挺嚴,是出了什麼事了?」在顧元微不多的出門記憶中,出城是不大會盤查的。

    張泉露過馬車聽得顧元微的聲音,便靠近車窗,跟著馬車的速度行進,「聽說今日臨江府有多家富戶進了賊。」

    「嗯。」顧元微應了聲就靠回了軟墊,心裡想著,進賊嘛,不就是偷些金銀財物,顧家錢多,不怕偷。

    「小姐,賞梅宴要兩日後呢,咱們何必今日這麼趕地出門。」如寶嘟著嘴,表示著不滿。

    如珠「啪」的一下拍在了如寶腦門上,「小姐畏寒,提前過去泡泡溫泉,你哪兒那麼多話。」

    「小姐的屋子暖得跟夏天似的,我多動動都得出汗。」如寶揉揉腦袋,白了如珠一眼。

    「那是你皮糙肉厚,怎能把小姐與你相提並論。」

    「喂,安如珠,什麼叫皮糙肉厚,哪兒糙,哪兒厚了?」如寶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挽著袖子把又白又壯的手臂伸到如珠眼皮底下。

    顧元微今日心情尤其得好,沈墨不知為何,突然說要給她一間制香鋪子打理,這實在是讓她驚喜不已。雖說調香她不會,但是她鼻子靈敏,對香味有種獨特的敏感度,只要找到會調香的人,她相信,在她的調整下,就算做不出柳大師做出的極品香,但至少能做出不輸於柳大師的凝香坊出的普通香。而只要把香製出來,她有的是法子讓她的香坊出的香熱賣。

    本來近日她正著力於打磨兩人的性子,這時候看他們做這種孩子氣的爭執,卻也由著他們了。好不容易出趟門,她自己心裡也是雀躍的。只是看兩人拉拉扯扯快扭成一團了,不得不打起圓場,「好了,好了,都坐好了,一會兒把你們顛下車去。」

    如珠這時才驚覺,又被小姐看了笑話,羞赧地坐正了身子。

    如寶則嘿嘿一笑,「小姐瞎說,姜大娘趕車可穩啊——」

    外頭一片嘈雜聲中,疾馳的馬車忽然緊急剎住,如寶驚呼著,就往車門方向栽去。

    顧元微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卻不想這慣性太大,人沒拉住,反而被如寶帶著,一起摔了過去。好在車裡墊著厚厚的長羊毛毯子,如寶腦袋磕在車地步,也就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悶響。倒是顧元微人被帶過去的時候是歪著的,背部直接撞到了馬車車璧,發出砰地一聲響,極是駭人。

    如珠呆了呆才反應過來,驚呼著「小姐」,急忙撲過來扶起顧元微。

    如寶也顧不得自己的後腦勺,一個勁的問,「小姐,小姐你怎麼樣?」

    馬車是紫檀木所製,車身異常堅固,顧元微被這一撞,覺得五臟六腑都被震了震。多虧了她畏寒,身上的狐裘沒有解下來,也虧了她撞的不是頭,不然,可真是難說了。

    顧元微穩了穩心神,搖著頭道,「沒事。」繼而沉著臉,推開車門,正準備興師問罪,可到嘴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那衣衫染血,撲倒在馬車前的人給驚了下。

    「小姐,老奴有罪。」姜大娘心驚膽戰地跪在顧元微面前,要是小姐有個什麼事兒,別說她的命,她一家子的命也賠不起啊。

    「怎麼回事?」顧元微抬眸,往張泉帶了一人策馬追去的方向望了望。天色已暗,琉璃燈光照範圍不大,只看得到馬蹄揚起的粉塵。

    留下來的兩個護院中的一人,指了指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回道,「這人看似正被人追殺,突然從路側衝了出來,逼停了馬車,讓小姐受驚了。」

    「何止受驚,小姐差點」

    「如珠。」顧元微止住了如寶的話頭,回首對著地上的人道,「馬車撞到人了?」

    「不曾不曾。」姜大娘急忙回道。

    「能被人追殺的,想也不是什麼好人,撞了也便撞了。」如寶憤憤地揉著腦袋說道,「若為這種人,害了小姐,姜大娘,你怎擔得起?」

    「是老奴糊塗,老奴糊塗。」說著便對著顧元微連連磕頭,「小姐就恕了老奴這一回吧。」

    「算了,畢竟是條人命。」顧元微歎了口氣,她這人是心腸不太好,可在她的觀念中,始終還是人命關天,「去看看,人怎麼樣了。」

    「是。」護院應了一聲,正欲彎腰把那人給翻個身,卻忽然聽得顧元微一聲急喝,立刻終止了動作,回頭望去,只見那一身雪白狐裘,面容清麗至極的女子,撥開了圍在她身旁的人,獨自疾步走了過來。邊走邊說道,「讓開,別動他。」聲音急切而冷沉。

    顧元微不知自己是怎麼從那一眼中想起了喬暮陽,她只是在那人透過紛亂的髮絲向她一眼望來的時候,撲捉到了他漆黑的眼眸,掙扎又絕望,似曾相識。

    她揮退了護院,阻止了任何人靠近,停駐在那人的頭前方,蹲下身子,雪白的狐裘鋪在地上,像給那滿是灰塵的地面鋪了一層白淨的雪。

    她伸出一雙骨節纖細瑩白如玉的手,輕輕撥開那人雜亂覆在面上的黑髮,露出了一雙曾經驚艷過她的鳳眸。那纖長的羽睫上染了塵,讓那雙原本如黑曜石般奪目的眸子變得黯淡,失了神采。微涼的指尖,忽然觸到了一滴帶著餘溫的液體。

    「顧」

    「瑾瑜,怎麼是你!」顧元微突然的驚呼聲,蓋住了喬暮陽幾不可聞的嗓音,劃破了夜間小道上靜謐得壓抑的氣氛。

    喬暮陽黯淡無光的眼眸閃了閃。

    顧元微說著話,一把扯下自己的狐裘,牢牢蓋在喬暮陽身上。

    一股溫暖的氣息,伴著淡淡冷香,瞬間包裹了喬暮陽,他沉到深淵中的心,彷彿突然遇到了一絲光亮,帶來了一絲生氣,可隨之而來的,是令他難以承受的恐慌。此時此地此景,他什麼也說不清了。

    顧元微扶著木訥的喬暮陽坐了起來,給他扶了扶狐裘上的帽兜,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尖尖的混著泥土與血漬的下巴。「你這是怎麼了,瑾瑜,不是說好了要來梅園的麼,又跑去哪裡閒晃了?被匪類盯上了也不自知。」顧元微一臉擔憂,絮絮叨叨的念著,扶起喬暮陽,讓他慢慢地向馬車移動。

    如珠如寶好奇地打量近在身前,全身都裹在狐裘內的人。瑾瑜?這人是誰啊?怎麼都沒印象呢?

    「如珠,你是男兒身,有你在旁,瑾瑜多有不便,你去後面的馬車。」

    「是。」

    「如寶,你與我一同扶瑾瑜上車。」

    「是。」

    喬暮陽聽到此,身子僵了僵。

    顧元微握住喬暮陽手臂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別的稍後再說。」

    顧元微剛與如寶一同扶著喬暮陽上了馬車,張泉便回來了。

    「如何?」顧元微只吐了兩個字,聲音卻是又沉又冷。

    張泉看到車門邊沾上的血跡,眼一垂,「是劫財的流匪,已殺。」

    「嗯。」顧元微應了聲,轉而對如寶說道,「瑾瑜看似傷得不輕,需要躺著,馬車太小,你去後面坐。」

    如寶有些遲疑地瞟了眼低著頭,連下巴都看不清的人,「可是小姐,瑾瑜小姐需要清理下身子,奴才下去了,難道讓小姐伺候著」

    「哪兒那麼多廢話,快下去。」

    「是。」如寶始終不放心,倒了些水放好,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車廂。

    馬車繼續前行,速度卻明顯低了下來,車轱轆轉動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混在啼嗒的馬蹄聲中,繼續向梅園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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