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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52章 文 / 蘇寞

    她會怎麼做。

    其實容謝一點都不擔心,不是肯定她絕對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也不是肯定她最後會把內心的天平傾向了他,而是純粹的放開手。她要做什麼都由著她吧,反正他是欠了她的,他相信他的眼光不會錯。

    早上陳醫生和護士過來帶容以諾去做手術,兩個人到了門口,見他還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口,不由一愣。陳醫生問:「昨晚也沒回去嗎?」

    容謝懶懶散散地伸了個懶腰:「嗯……有點擔心。」

    「其實這個手術很簡單,先停止全身的造血系統,手術的成功機率有百分之七十,今天上手術台的都是專家,幾乎不可能有問題。」

    容以諾的手術,會有他們科的三個主任上陣,陣容已經足夠華麗。

    「那麼,捐獻骨髓對人的身體會有影響嗎?」

    陳醫生被問住了:「這個嘛,不太好說,多多少少總會有一點的,不過恢復過來也是很快的。」

    容謝點點頭。

    護士打開病房,忽然驚叫一聲:「你在做什麼?」

    容謝聽見護士驚叫,便知道房間裡面的容以諾又出了事,兩步跨到門口,便看到了讓他幾乎要窒息的一幕:容以諾坐在窗台上,背對著他們,雙腿是放在窗子外面的。她的身體瘦瘦小小,撐在窗沿上的手腕上,有著清晰的淡藍色經絡。

    容謝深呼吸了幾次,用最溫柔又最讓人無法抗拒的語調道:「以諾,快點下來,外面風大。」

    容以諾緩緩回頭看,看了他一眼,泫然欲泣:「哥哥,你不要再錯了。」

    「胡說什麼呢,你先下來。」

    他不動聲色地向前移動著步子,才前進兩步,便被她發現了,她聲音尖銳:「你不要過來,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

    容謝只得停步,目測距離大概還剩下七八步,還是有點遠了,如果能夠再近點,就算她真的往下跳他還能把她拉回來。他站在原地,抬起雙手:「你想怎麼樣?不管你提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我說話算數。」

    「……我不想做手術。」

    「為什麼?」容謝微微皺眉。

    陳醫生也有點著急了,發聲道:「以諾,你別鬧,你哥哥在門口守了你兩晚,連眼睛都沒閉一下。你的手術很簡單,手術之後就可以跟別的女孩子一樣健健康康地生活,難道這樣不好嗎?」

    「我不管,我不要做手術。」容以諾用力地錘了一下窗台,「我就是不要做手術,我不要姐姐的骨髓,我不要傷害她。」

    容謝盯著她的手,心裡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她的手有沒有出血,如果出血,又是麻煩事一樁。他忍耐地看著她:「我跟你說過了,別總喊姐姐,你以後要叫她嫂子,她不會有事的。」

    「你還騙我!」容以諾憤然道,「你跟媽媽一樣就會騙我,她明明就是我的姐姐,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有了感覺。你們連這種事情都要騙我,別的事也一樣會騙我,我再也無法相信你了。」

    容謝毅然前向邁步,可是說的話卻一直在穩住她:「好,你不想做手術,那就不要做了,可是化療有多痛苦,你自己也是知道,難道你想繼續做下去?」

    化療的確很痛苦。容以諾咬著嘴唇,可是姐姐呢?她會不會也這麼痛苦?她想到叔叔對她說過的話,她的哥哥為了她傷害別人,現在即將傷害她愛的姐姐——她們相見才只有多久,可是她卻好像愛了她很久很久。

    這一切,都怪她這個原罪。

    她原本不想相信,可現在卻不得不信,什麼都被說准了,包括她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姐姐,她在還未出生之時,便傷害了她。她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所以她得病,也只是老天在懲罰她的錯誤?

    她應該用什麼來補償給姐姐?

    容以諾低頭看著樓下,這裡是九層樓的病房,底下的樹木和走過的人就只有小小的黑點,好像一隻小小的蟬。那些蟬會在樹上嘶鳴,度過一整個夏天,最後隕落,誰也不知道它們曾有過怎樣的心情。

    她閉上眼睛,輕聲道:「對不起,姐姐。」雙手用力一撐,就如一隻飄飄蕩蕩的紙鳶,逆風而下。

    ——

    容謝撲到窗台上,只來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單薄的病號服根本承受不了多少重量,直接嗤啦一聲撕裂開來。他目疵欲裂,喊了一聲:「以諾!」

    他轉過身,直接推開擋住了路的護士,跌跌撞撞往電梯方向跑,可是電梯還在一樓,也沒有回來上的趨勢,他直接撞開安全梯的大門,飛奔下樓。

    來不及了,他心裡其實很明白,可也許會有一線希望呢?就為了這一點點可能性,他也不能放棄。

    容謝飛奔到樓下,只見底下圍著一群人,他們擠在一起,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他頭暈目眩,步態搖晃地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她安靜地躺在地上,就像是很多次他見過的那樣熟睡著。她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臉龐白生生的,只是再沒有辦法看到她那雙黑曜石一樣的雙眸。

    他緩緩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妹妹,她的脖子軟軟的靠在他的手臂邊,像是在等待他溫柔的撫摸。容謝顫抖著手,翻過她的後腦看了一眼,然後痛苦地閉上眼。她的後腦已經完全凹陷進去,生還的可能性為零。

    那個殺人兇手。他的腦海中冉冉升起那一張臉,風又和善,笑起來只有眼角邊一道淺淺的笑紋。

    ——

    柳葭在手術台上等待了很久,才有醫生告訴她,手術取消。

    她換上衣服,又忍不住問:「為什麼要取消手術?」

    醫生看了看她,一邊歎氣一邊搖搖頭:「以後也不用做這個手術了。」然後轉身走開了。

    柳葭看見醫生這樣的反應,一顆心頓時沉了下來,容謝不是一直守著她嗎,為什麼還會出紕漏?

    她只得抓住留在手術室裡收拾東西的護士詢問,才知道當時發生的事。她只顧著一口氣跑到樓下,甚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這樣光著腳,腳下有點涼,別的什麼感覺都沒有。住院部樓下的血跡還沒有收拾乾淨,是暗紅色的,好像年長日久般陳舊的紅油漆。擔架等還在邊上,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表情淒慘,好像也會哭出來。

    柳葭氣喘吁吁地走向擔架,只見容謝跪在那裡,正抱著一具瘦小的身軀,上面蓋著白色的被單,他一動不動。

    陳醫生看見柳葭,立刻拉住她的袖子,壓低聲音道:「你勸勸容先生,讓他先把人放下,這樣一直抱著也不是個事。」

    她踏前一步,又退了回來,最終咬咬牙,還是走到他身邊。她微微低下身,抬手按在容謝的肩頭,她很快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戰慄了一下:「你……」說話的聲音突然啞了,下面要說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她在之前,還擔心你,怕我傷害你。」容謝忽然開了口,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裡面的情緒又是如此平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卻覺得害怕,總覺得眼前的男人很可能會變成一頭凶獸。

    「可是,我怎麼會傷害你呢?」他偏過頭,看著她的手,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背,「你覺得我會傷害你嗎?」

    柳葭抬起手,撫摸著他的側顏:「你不會。」

    他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柳葭低聲問道:「會不會……把以諾交給陳醫生他們更好一些?」

    容謝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最後點點頭。陳醫生鬆了口氣,忙讓醫護人員把容以諾搶下來,放在擔架上。柳葭彎下腰,擁抱住他,沒有說話,也覺得這個時候不管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容謝將臉頰緊緊貼著她的小腹,抓住她的手的力道有些失控,都攥得她手指發疼。她也忍著一聲不吭。

    周圍圍過來人群漸漸散了,就剩下他們兩個。柳葭摸摸他的頭髮,低聲道:「如果忍不住,就哭出來吧。」

    「我哭不出來,」容謝聲音沙啞,完全都變了調,「我做不到,沒有辦法。」

    柳葭還想安慰他,忽然看見一個女人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從住院部裡出來,她看到了柳葭,可是直接忽略了她:「以諾呢?醫生剛才說以諾她——」

    容謝鬆開柳葭的手,緩緩直起身,低聲道:「媽,是我沒有看好她。」

    「可是你答應過我的。」容夫人摀住唇,眼圈立刻紅了,「你這樣說了,我才放心離開的,為什麼還會這樣?」她肅冷的目光從容謝身上掠過,最後定格在柳葭身上:「是她嗎?是她搞得鬼?」

    「不關她的事。」容謝平靜地開口,「以諾跳下來的時候,她根本不在場。」

    「根本不需要她在場,那天只有她們兩個,她肯定對以諾說了些什麼,然後以諾就一直哭!」容夫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指甲直接掐進肉裡,「你說,你那天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她連十八週歲生日都沒有過,你有什麼衝著我來就不行嗎?為什麼要傷害以諾?」

    柳葭有口難辯,她根本拿不出鐵打的證據來,她那天跟以諾說話的時候,便只有她們兩個人,她無法證明她沒有想要傷害自己的妹妹。可是眼前女人的痛苦,她卻可以感覺到,似乎那股情緒滿溢出來,影響到了她,她覺得鼻子裡酸酸的。

    那一刻,不管柳葭曾經有多麼仇恨她,也再也恨不起來,她現在只是一個痛失女兒的可憐女人。

    「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解釋?難道你心虛到連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了,還是那就是事實,你根本無法解釋?」容夫人撲上去,直接扇了她一記耳光。柳葭硬生生地受了,還是沒還手:「其實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我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夠了,」容謝一把抓住自己母親的手腕,「你再打她,以諾也活不過來。」

    「我不管,我要殺了她,我殺了她!我跟她同歸於盡!」她聲嘶力竭,幾次再想撲過去撕打,卻因為被容謝制住而無法如願,終於,她咽喉中發出嘶啞的聲響,身體一軟,暈厥過去。

    容謝忙托住母親癱軟的身體,用力掐了幾下她的人中,但是他的母親都沒有醒。他一把把人背起來,要送去急診室。柳葭本想跟他一起去,可才走出兩步,便聽他說道:「回去吧,這裡沒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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