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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下船 文 / 嵐月夜

    周媛到了楚州才知道楊琰駕崩的消息,順帶也聽說了所謂謀逆案的始末。可以說,是這些人的死去成全了她的出逃,讓她獲得了擁有新生的機會,可是她似乎也不需要為此而有什麼不安。她只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而已,該作死的人,從來不會因為誰就不作死。

    這一路船行還算順利,除了剛開始那段時間周媛和周祿輪流暈船之外,其餘都還好。倒是春杏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完全沒有反應,她自己後來想了想說,可能跟她從小出生就長在船上有關係。

    本來到楚州他們就可以下船了,從楚州去鹽城跟從揚州去的路途長短差不多,可是前兩天周松從歐陽明口裡聽說,現在鹽城不是很太平,他們就有些遲疑了。

    鹽城遍地皆為煮鹽場,到處都有鹽河,不太平的原因自然就跟鹽有關。本來鹽業之利都歸國家,但架不住官鹽昂貴,私鹽有利可圖,在江南私鹽氾濫尤其嚴重,朝廷雖多番整頓,卻收效甚微。

    直到文宗皇帝在位時,將最寵愛的小兒子吳王封到了揚州,命他監管淮南鹽業,情形才好了起來。吳王減免各項課稅,將官鹽價格壓了下來,同時又大力打擊販私鹽,捉住的只要到了規定的數量,一律處絞刑,並籍沒家眷、發配子孫,一時倒把這販私鹽之風壓了下來。

    可是近兩年朝廷不知怎地又打起了淮南鹽場的主意,光巡鹽御史就派了好幾個過來,這些年來,鹽城當地可是只知有吳王,不知有朝廷的,如何能聽御史的指揮?於是那邊就鬧了起來。

    周媛一聽這個緣故,立刻就不想去鹽城了,她想到這一定是韓廣平想插手鹽務。她原先忘了考慮鹽利之大,沒人會不動心,也沒料到韓廣平這麼早就往江南佈局,畢竟在周媛考慮要出逃的時候,楊琰還活蹦亂跳的,一點也不像隨時會駕崩的模樣。

    歐陽明也建議他們暫時先別往鹽城去,因周松說的下江南緣由,是與族人鬧掰,想去投靠岳父一家,歐陽明就說不如先到揚州落腳,往鹽城去一封信,瞭解了那邊的情形再做打算。

    周松聞言面露難色,說在揚州人生地不熟,還真有些心慌。

    歐陽明發揮一貫好客愛結交的本色,拍胸脯說包在他身上,讓周松一家只管放心跟著去就是了。

    「你覺得他這樣熱情正常嗎?怎麼我總覺得不太安心?」周媛問周松。

    周松笑了笑:「你是宮裡住久了,笑裡藏刀看得多了,自然戒心就重。我總在外面行走,多見了些人,像歐陽官人這樣急公好義的實不在少數。況且我們一行都謹慎小心,穿著打扮都稱不上富貴二字,實沒什麼值得這位歐陽官人圖謀的。」

    是這樣麼?周媛覺得有些道理,點頭道:「也對。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我怎麼把這句話忘了!人家是揚州首富,也許只是想邀買個人心呢?」好吧,她還是沒法把人想的大公無私。

    於是大家就決定了同去揚州。從楚州開船去揚州,快則兩日即到,慢也不會超過三天,所以周媛就開始籌劃到揚州的生活。

    她手裡除了一些帶出來的金銀首飾,還有當初變賣東西折出來的金銀和兩千貫銀票。

    從京師出來以後,周媛為了以防萬一,把金銀分了四份,每人帶了十兩金子十兩銀子和一些散碎銅錢在身上,餘下多出的銀子都讓周松放在了身上,至於銀票則是自己貼身藏了。

    她已經讓周松跟歐陽明和其他人都打聽過了揚州的物價,知道跟京師相差不大,有些時鮮吃食比京師還便宜,當然,房價與京師比起來也是低的。

    現在他們還不確定要在揚州定居,所以打算到了以後先賃一處房子住著,周松在打聽價格的時候,被歐陽明聽到,直接就允諾說,他正有兩處臨街的屋子出租,既可居住也可以臨街做點小生意,到時隨周松挑選,至於價錢都好商量。

    周媛就按市價大概計算了一下所需花費,然後再對比一下自己的身家,心裡覺得穩當了許多。她早就算過,以他們帶出來的這些錢財,四個人衣食無憂過一輩子,也未必能用完,當然,是在天下沒有大亂的情況下。

    說起來當初她把剩下的銀子交給周松保管的時候,周松還少有的表現出了驚異,也許是沒有想到自己肯這麼信任他?

    其實周媛雖然輕易不肯相信別人,但一旦付出了信任,就不會再多疑。

    當初白婕妤初入宮的時候,周松就已經到了她身邊服侍。白婕妤原是民間女,幫著兄嫂賣傘的時候被楊琰相中帶回了宮,也曾受寵過一段時日,身邊前呼後擁,從人不少。

    可後宮從來不缺美人,楊琰的寵愛更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白婕妤剛生下周媛,楊琰就有了新歡,再沒有來看過她們母女。當初捧場的人紛紛散去,僅餘真正忠義的奴僕。周松就是其中之一。

    周松本是蜀地人,少年時因受流民叛亂牽連,被罰沒入宮淨身成了內侍。他心裡瞧不起那些阿諛諂媚的中官內侍,更不屑和他們同流合污,在白婕妤入宮之前一直被排擠去做粗活。恰好那時宮內缺人手,白婕妤又不是什麼名門淑女,內侍省在選人的時候也不精心,就把周松也安排了過去。

    白婕妤是個好主子,她本就是溫婉善良的性子,得勢時不張狂,失勢了也未見歇斯底里,只一直安守本分。對待身邊的侍從也是從始至終和煦,有要走攀高枝的不攔著,願意留下的也不曾另眼相待感激涕零;好好服侍的就留著,奴大欺主的,她也不會一味容忍,自會稟告皇后處置。

    周松覺得自己跟對了主子,難得的開始表現起來。不受寵的嬪妃在宮裡受欺壓是難免的,一般不過分大家也就都忍著了,可萬一有連飯食都不好好送,御醫也請不來的時候,周松就拿出他混不吝的本事,開始去跟管事的人作。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周松就是那不要命的,他鬧起來,總是非要鬧出個結果不可的,而且回回都要往大了鬧,皇后在的時候就鬧到皇后面前,皇后去了,四妃理事,就鬧到四妃面前,最後他雖然少不了挨頓打,但白婕妤那裡總歸是不會太吃虧。

    於是白婕妤死的時候,不少人都推他去殉葬,要不是當時八歲的周媛哭鬧著非要他抱,他早活不到今天。若是這樣的人,還不能相信他的忠心,周媛也沒誰再可以相信了。

    「十娘,前面就是揚州了,你和阿娘要不要上去瞧瞧?」周祿小跑下來尋周媛。

    周媛笑著點頭:「好啊。」起身去找春杏,兩人戴了帷帽,跟周祿一起去了船頭。

    比起周松來,春杏到周媛身邊的時日就短了許多,那年採選入宮後,她並沒得到楊琰的青睞,只是作為普通宮人給分到了白婕妤那裡,白婕妤看她年小,就讓她陪著周媛玩耍,也不曾給她安排什麼活計,後來白婕妤去世,身邊大部分宮人都殉葬了,只因春杏是一直照顧周媛的,才留了下來。

    十年相伴,周媛和春杏於主僕之外,更有一份姐妹情誼。

    兩人相互扶持,站在船艄往岸邊遙望,遠遠能看到高聳的城牆,雖不及京師城高池深,卻也齊整堅固。

    「我們是在城外下船?」周媛問旁邊的周祿。

    周祿點頭:「是,不過碼頭離北城門不遠,下船坐半個時辰的車也就到了。」又引她們往另一面走,指著對岸說:「聽歐陽大官人說,揚州世家多喜在城外運河沿岸置宅院,那邊景致更好一些。瞧,那處重樓就是謝家的宅子。」

    周媛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見沿岸連綿的白牆黑瓦間,有一處高塔聳立其間,在周圍伸出牆頭的繁茂花樹掩映下,頗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她聽說是謝家的宅子,不由心中一動:「這便是江南第一名門謝家的宅子?」

    「正是。公、你還記得前兩年有位謝大才子入京,連官家都親自設宴款待嗎?那位謝大才子,就是謝家長房二公子謝希齊。」周祿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怎麼又差點叫出「公主」來。

    當然記得,當時這位謝大才子還是韓廣平花了大力氣請來的,為他博了不少禮賢下士的名聲。而且韓廣平還建議楊琰留謝希齊做了中書侍郎,不過好像這位大才子就職之後,並沒什麼建樹,這兩年偶爾聽說他,都是些花邊新聞,全是他如何受京中仕女追捧的消息。

    三人又看了一會兒景致,船已經進了碼頭等候靠岸,周媛就和春杏一起回了船艙,把東西收拾拿好,跟周祿一起出來,尋到周松一同下船。

    歐陽明此次也運了不少貨回來,要在碼頭多留一會兒,就安排了身邊從人送周松他們先進城,讓他們先去選好房子,今日暫時先安頓在歐陽家開的客棧裡。

    進城的時候已經將到申時,今日就算是選好了房子,也無法入住,所以周媛對這個安排也沒有異議。給他們帶路的是歐陽明身邊一個管家,姓劉,大概有四十歲上下,也是舌燦蓮花的人物,一路進城就沒停了嘴,一直給周松介紹揚州城的情形。

    周媛坐在車裡也聽了一耳朵,原來揚州城自第一代吳王就藩之後,也曾重新規劃擴建過,並改建成了如京師一般四四方方的模樣。吳王府就建在城東北,他們路上還遙遙看見了王府的屋頂。歐陽家的祖宅則在所行街道的西面,城中西市的北面。

    歐陽明空著要租給他們的房子,一處是在西市那邊,他自家開的酒樓珍味居後身。據劉管家說,珍味居是揚州城最好的食肆,每日客似雲來,不是事先預定或為熟客,一般直接去的客人都不接待。

    珍味居的店面與西市只隔著一條城中河,前面是二層小樓,樓後有個小院,東西各有廂房,是給特別客人備的雅室,再往後則是廚房。那處房子就在小樓後院西廂的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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