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文 / 鳳尾羅
眼看將到斷浪的棲身小廬,秦霜止步:「你房內有人,便送你到此吧。」
一路上曾遇到兩撥巡遊的守衛,只是見到斷浪與秦霜走在一起,立刻恭敬避到一旁,無人上前盤問。讓斷浪愈發體會到權勢的可貴。看秦霜翩然離去,斷浪按按心口,那裡深藏著她的鈴鐺,她來也不由他,走也不由他。他真的有一天能站到與她平視的位置麼?
推開房門,不意外地看到一個人,除了這個他,誰還會在這個時候記得他,等著他呢?
聶風從炕上跳起來:「斷浪,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本來只鋪著乾草的冷炕上已經鋪上了厚厚的真絲床褥,還有同樣厚實的被子,讓本來冰冷骯髒的小廬彷彿也溫暖起來。
「你白日也沒吃什麼東西,又忙了半晚,看我給你帶的什麼?」聶風取過炕邊的一個大袋子,自裡面掏出一個布包,解開,露出一隻肥美的燒雞。
斷浪怔怔看著他:「剛才,是她,霜小姐送我回來。」
聶風手停了一下,隨即歡快地道:「看,我還給你拿了一壺酒。今晚我就睡在你這裡了。」
斷浪腦海中浮出雪地中秦霜獨自行走的孤單身影,忽然莫名地煩躁,上前按住聶風的肩,低吼道:「你難道不想見她麼?你加入天下會不就是因為她嗎?去追啊!」
聶風凝目看他,淺淺一笑:「別傻了,浪,我怎麼能丟下你。」
將斷浪拉到炕上,斷浪內力淺薄,這麼冷的天在雪地上行走,一定凍得夠嗆:「你讓我追上去,我和她說什麼?」
斷浪冷笑道:「你若不去追,不要後悔。」
聶風無聲地歎了口氣,將燒雞塞到斷浪手中:「難不成你還擔心她在天下會迷路?」
撕開燒雞,斷浪正是長身體最能吃的時候,忙了一天,怎會不餓,大口啃著雞腿,嘴裡含糊地道,「不見的時候成天霜姐姐長霜姐姐短的,有了見面的機會,卻又放過……沒見過這樣的口是心非,唔唔……」卻是被聶風直接將一個雞腿塞到了嘴裡。
好容易嚥下去,接過聶風遞過的酒,咕咚兩口,大喘一口氣:「風,就算我說實話,你也沒必要用雞腿來滅我的口啊。」
聶風白他一眼:「誰叫你亂說話。」
斷浪忽然抓住聶風的手,認真道:「風,今日我送獨孤一方去客所,他說可以帶我去無雙城,給我吐氣揚眉、飛黃騰達的機會。」
聶風身子一僵,他不捨斷浪,可是卻也不忍見他繼續留在天下會中任人馭使,屢次受辱。他本不喜歡離別,但若這離別可以讓斷浪生活得更好……
看他樣子,斷浪便知他心中所想:「你知道嗎?也許是天意吧,我出來便遇見你念念不忘的霜姐姐,在她送我回來的路上,我不過露了個口風,她便猜出了獨孤一方想要招攬我,讓我離開天下會去無雙城。」
聶風心沉下去,卻微笑道:「霜姐姐是極聰明的,不過她從來不會勉強別人的。」自己選擇,自己承擔選擇的後果,這就是不知該說是溫和還是淡漠的她啊。
「是啊,她叫我自己選擇啊。」斷浪的表情有一點說不出的古怪,「所以,我選擇了留下來。」
斷浪仰倒在厚厚的被子上,覆住眼睛:「因為,她告訴我,自身的實力才是根本。她不依靠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依靠。所以她才那麼強!風,你真的覺得你的選擇沒有錯麼?」
聶風也躺下來,和斷浪並排:「霜姐姐有自己的世界,她不肯走出來,也不想我們走進去。我也沒想過我能夠影響她。」
「我只是不想,有一天,她,將自己逼到無路可走,我卻什麼也沒有做。」
斷浪翻身坐起,驚奇地望著聶風:「你說什麼?」
聶風緩緩道:「霜姐姐,她總是教導我要學會控制,她的一言一行也都遵循這個原則。她衣上的鈴鐺,不是為了美觀,而是她為了訓練自己,不將力氣白白浪費在多餘的動作上。她的每一劍都經過精確的計算,每一劍出都是近乎完美的效果。」
斷浪有些不解:「這樣不好嗎?」
聶風沉默片刻:「我爹,在我娘離開之前,也是寬厚平和、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斷浪更加迷惑:「你覺得她也會發瘋發狂?」
聶風蜷起手指,語氣依然平靜:「霜姐姐,她心中有著一個極大的目標,那個目標讓她瘋狂,也許她平時表現得非常冷靜,但是她始終都在弄險。無論是孤身北上找我爹,還是,向劍聖索劍得來十年之約,」
「便是從小看她長大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她開懷或者動怒。情緒越是壓制,釋放時才越是可怕。我爹還始終記著我娘,也記得我是他兒子。而霜姐姐,她心中什麼都沒有。」
斷浪小聲道:「她不是對幫主言聽計從,十分尊敬麼?」
聶風閉上眼:「師父總是想著讓天下會稱霸武林,他愛惜霜姐姐,但也總讓她為他的野心服務,去征戰,去殺人,去爭名逐利……」
斷浪搖頭道:「風,我不覺得幫主這樣做是錯的,這般行事才是大丈夫所應為。人生在世,便不能默默無聞。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我爹更對我寄予厚望,我絕不能辜負了他的期望,終有一日會憑自己掌中劍打出一片天地,重振我斷家威名。」
聶風微笑道:「是麼。」他知道斷浪的雄心壯志,但他又如何去與他解釋,秦霜所想要的,所追求的,也許與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有所不同。
「這個世界縱是翻轉又與我何干?」明明是溫婉微笑,話語卻讓人不寒而慄。她體內沒有瘋血,但身上的魔性之重,連高僧的禪心都可隨眼而破。她現在還只是若龍伏淵,收斂爪牙,但終有一天會扶搖直上,放手去追逐自己的目標。在這個過程中,她若要墮入黑暗,誰能拉住她的手?她若是步入魔道,毀滅別人,毀滅自己的時候,又有誰能阻止她?
斷浪錘了聶風一下:「風,我不管你那些想法是不是瞎操心。既然她對你不同,你也很想她好,那就別再和她僵著了,趕緊跟她修好,讓我也跟著沾點光。」
「我不指望有你的好運氣,能從她那裡學到那麼多好東西。不過她既然能傳你聶家刀法,那麼讓她對我學我家的蝕日劍法指點一二,總是可以吧?」
聶風一聲歎息:「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可能還不明白,霜姐姐這個人,想法和所有人都不同。她送你回來,不是因為我,而只是,她願意那樣做。你若想什麼要什麼,可以直接告訴她。她願意做的就會做,不願意的也會告訴你。但若是非要勉強她,」聶風想起杞柔和鬼虎,心中黯然,「代價會很大。」
斷浪沉默了一下,笑道:「她也是這樣說,只是興之所至。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不過,還有什麼代價比做雜役更糟?」
聶風見他心意已決,不忍令他失望:「好罷,我會幫你問問。」
斷浪壓住聶風,一陣亂撓,嚷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聶風一邊笑一邊擋,這間粗陋狹隘的木屋在他眼中遠遠勝過風雲閣的高堂華捨,因為這裡有一個真正需要他的好朋友,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