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文 / 顧南西
提劍,幾近刺進女子腹中,忽而,女子聲響:「聽見了嗎?」遠遠傳來,靈動清脆,不疾不徐極是好聽,幾分慵懶,幾分玩樂,「你的情哥哥要你陪葬呢。」尚不見其人,只聞其聲,邪魅,不可一世的娟狂。
九章王陣腳全亂,慌忙張望,驚喊:「誰?到底是誰!?」
馬蹄輕響,逆著火光,那人斜坐馬頭,一身銀白的戎甲,身後是一片墨黑的夜色,融於一雙明媚的眸裡,竟比初夏的月華還要明亮幾分,她嘴裡叼著一根稻草,正邪邪笑著,身側,一匹黑馬,馬上的少年卻極是安靜。
程大等人頓時振奮人心,抱劍高呼:「見過主子。」
「你是……」九章王心頭跳了一下,拉開一道惶恐的口子,這一聲主子,除了那女子,還有誰擔得起。
「小籠包你看,」聞柒抱著手,挑著笑眼看身側的少年,「這九章王爺好不知憐香惜玉,都嚇著懷中佳人了,你可不能學他。」
慕言稍稍沉默,頷首。
右相之子燕修又怎會不識,心中警鐘大作,持劍的手越發顫抖,他收力,將挾持在手的女子狠狠鎖在鐵臂中:「別與本王迂迴,再不退下,本王殺了她。」
聞柒笑了笑:「殺了她?王爺你捨得嗎?瞧瞧這雙眼,多楚楚動人呢。」
話落,她指尖一轉,手中那稻草竟脫手飛出,直直打出,釘進女子胸口,隨即聞見一聲輕微的呻/吟。
火光裡,一雙雙眼驚呆了,這軟趴趴的草原來也有這般威力,簡直是隔空解穴的居家必備良品啊。
「表、哥,是我,是南蓉。」
女子抬眸,那雙眼,楚楚動人,一句斷斷續續的話讓九章王身子狠狠一晃,猛地抬頭,全是震驚,全是惶恐,他顫著手指:「聞柒。」
「哦,還沒瞎啊。」聞柒笑瞇了眼,轉眸對著慕言手中未出刃的劍,吃力地拔出一點,對著劍光在臉上搗鼓一番,一個翻身下馬,緩緩轉身,「沒瞎是沒瞎,可惜老眼昏花了。」
她笑靨如花,面皮褪去,容顏似畫,邪氣卻不乏靈氣。
偷梁換柱,聲東擊西,這才是聞柒,滿腹心計。燕修那鎖喉的手不自覺地緊了又緊,青筋爆出。
「表哥……」
一聲近乎無力地呢喃之後,是聞柒一聲驚愕的大喊:「哎呀,不好了,出人命了!」
奮戰打殺的將士們聞聲一頓,順著聞柒的指尖望去……
「孩子……我的孩子。」
蘇莊妃緩緩癱軟在地,黑皮披風下露出的一角白色襦裙已叫血染透,觸目驚心。
「孩子……救救……」血色全無,蘇莊妃蜷縮在地,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拉扯著燕修的衣角,淚眼婆娑,「表哥,救……」
燕修呆滯在原地,滿眼的紅,在翻滾,在洶湧澎湃,久久,紋絲不動,地上的女子,緩緩垂下了手臂,再無動作。
誒!可憐癡情女兒心。聞柒歎氣:「九章王爺,你好狠的心啊。」
燕修驟然抬眸,血絲纏繞的眸如毒蛇,他嘶喊:「聞柒,本王要殺了你。」拔劍,跨過了地上滿身是血的蘇莊妃。
這個男人啊,真無情,滿眼都是憤恨狠毒,不融半分兒女情長。
「捉活的。」聞柒懶懶開口,解了披風,揚手,蓋住了地上毫無人氣的女子。
話後,黃沙漫天,烽火硝煙漫過了初上的月華,淌血的滿地屍體堆積如山。
整整一個時辰,戰火燎原,血色妖嬈,王府五萬精兵,血本無歸……
聞柒一個側旋踢,男人摔了四腳朝天,他毫不遲疑,雙手撐地,不料背上一腳狠狠踩下,男人轉身便提劍——
一隻涼涼的小手鎖在了咽喉,男人頓時一動不敢動。
聞柒輕聲,似哄:「來,放下劍。」
鏗鏘!劍置地,男人雙腿打顫:「別……別殺我。」
聞柒唇邊彌了笑:「那就要看你聽不聽話了。」明眸一沉,指尖力道緊三分,「燕湘荀在哪?」
「北、北城,城牆上。」
指尖力道又緊一分,聞柒卻似笑:「不乖,怎還藏著掖著。」
男人身體一抖,瞳孔凝緊:「子時三刻,殺、殺人滅口。」
果然,燕修要一不做二不休。聞柒一腳踢開男人:「娘的,他還真敢撕票啊。」望了一眼身後戰火,她拍拍手,翻身上馬。
身後,慕言擦了擦手中染血的劍,毫不遲疑地跟上去。
半盞茶後,城牆之上,月色正好,一輪滿玉傾灑,沿著城牆,每隔十米,亮著火光,一路望去,躺了一地屍體,久久悄無聲息。輕微的夜風拂過,輕響,火焰搖晃,吹起男子青灰色的衣角。
聞柒抱胸看去,城牆上那五花大綁、垂頭喪氣的可不就是往日裡意氣風發的小霸王燕湘荀,如今這幅模樣……嘖嘖嘖,風水果然是輪流轉的。
聞柒覺得這時候不落井下石一番簡直就是浪費此等良辰美景,她笑得眉彎眼翹,吹了一聲口哨:「你在賞月嗎?」
燕湘荀猛然抬頭,一晃而過的怔愣,然後笑了:「我在等你。」一臉的頹敗,忽然便散開,眸光竟有些神采奕奕,「我就知道你會來。」眸子遠眺,隔著十幾米,視線
線落在了背身而戰的少年,「他怎麼也來了。」有些不爽了。
喲,還這般春風得意,還這般吊炸天。
慕言抱著劍,守在聞柒身後,安安靜靜地。聞柒靠著城牆,冷笑輕哼:「這都猜得到,原來你還沒蠢死啊。」
嗯,心坎有點冒火,她手癢,想揍人,可是某人沒有自知之明,竟笑得風情萬種:「聞柒,我很高興。」雙手被束縛,渾身動不了,一雙精緻的雙瞳卻轉出流光溢彩,深深凝著聞柒,「你終究不會不管我的死活。」
丫的,得瑟!
聞柒一聲乾笑,眸子一瞪:「別誤會,我只是一時手癢,放倒幾個,權當為民除害,順帶來看看你還會喘氣不。」
燕湘荀立馬生龍活虎:「本王豈會那麼容易死。」語氣又弱下去,竟還帶了幾分忍俊不禁,「本王還要等你來救我。」
瞧瞧這話說得,多理所當然,多義正言辭,多興高采烈……聞柒賞了一個大白眼,賜了四個字:「恬不知恥!」
燕湘荀卻笑,眸眼竟明媚,似將要溢滿的春色。
聞柒瞧著那一張笑顏,頓時火冒三丈,忍無可忍開口就大罵:「燕湘荀,你丫的找虐,你是豬腦子嗎?還是過得不耐煩了想要尋死?讓你待在常湘殿享清福你跑出去做什麼?炫耀腦袋長得牢固嗎?還是腦漿被水沖了四肢失控……」
她滔滔不絕,罵得絕不帶重樣,氣都不喘一個,惱紅了小臉,竟生動了幾分。
燕湘荀是知道的,聞柒只會對自己人罵得這般凶,若是外人,她定是嬉皮笑臉地來陰的。他笑了笑,突然開口:「聞柒,你的貴妃鳳佩呢?」
罵聲戛然而止,聞深深吐了一口氣:「看來你真的是腦漿沖了水。」
燕湘荀不惱,反笑:「下次可別再丟了,本王就一條命。」他微微側身,有些吃力,縛住的手攤開掌心,一點暖玉的微光縈繞。
那鳳配上,刻著淺淺紋路,那是聞柒的生辰,藍天暖玉雕刻,那是屬於大燕皇貴妃的榮耀,世間便也僅此一塊。
聞柒眸子轉了轉:什麼時候丟的,似乎好像……是蘇莊妃落水那次。再轉了轉,睃著燕湘荀:「嗯,九章王那老不舉是不是說,我落在他手裡,邀你一聚,刻不容緩,逾期不候。」
燕湘荀點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玉珮。
「你信了?」聞柒瞪他,誰信誰蠢,就憑一塊玉珮,傻子都知道是空手套白狼。
燕湘荀搖頭:「不信。」
還好不是傻子。
他眸子微微沉浮,細細碎碎光映著聞柒的臉:「可萬一是真的呢?」
呵,這人不是傻,是不一般得傻,試問誰會為了那萬分之一可能,拿命去賭,那萬分之一,還不過是一廂情願,燕湘荀卻一頭往裡扎。
聞柒很想踹他:「燕湘荀,你愚不可及!」她冷哼了一聲,菱唇殷紅,聲音驟提,「誰讓你管我的死活,我這人冷硬無情自私自利不擇手段陰險狡詐,你以為我會管你的死活嗎?」她大笑三聲,叉腰挺胸,惡聲惡氣,「老娘不會,你丫的又不是我親生的,我閒得蛋碎了才會管你死活。」
說完,她拂袖,走人。恩恩怨怨情情愁愁神馬的,有多遠躲多遠,除非閒得蛋碎。
情深不壽,她想,燕湘荀這廝動了真格,只是碰上了她這個刀槍不入的,傷筋動骨是早晚的事。
罷了,他冷暖自知,她逃之夭夭。
燕湘荀苦笑,眸子黯然無色,卻沒有喊住她。
十步,不,確切地說聞柒走了八步,咬著牙,氣沖沖地轉了身,對著燕湘荀陰聲陰氣地吐了兩個字:「媽!蛋!」抬腳,往回走,踹了燕湘荀一腳,「把手抬起來一點。」
燕湘荀微怔,照做著,聞柒一刀砍了他的繩子。
那暗色的眸光,破曉,亮了,他笑著:「你有一萬句戳人心窩的話,卻總是口是心非。」
她啊,揣了一副冷硬的心腸,卻總會對有些人掏心掏肺,或許是太過恩怨分明,由不得一分相欠,他只是慶幸與她不曾銀貨兩訖。
似乎被說中了心思,聞柒很不爽,黑白分明的眸瞪得分外大:「老娘犯賤,你管得著嗎?」一邊惡言相向,一邊給燕湘荀鬆綁,嘴裡依舊沒有一句好話,「剛才我的話,別不當真,至少有一句比珍珠還真,我冷硬無情自私自利不擇手段陰險狡詐,所以以後有多遠離我多遠。」想了想,她補了一句,「老娘是有家室的人。」
誰說她心軟來著,該狠的時候可是一分也不客氣,一句話,涼了燕湘荀的眸,直接冷到了心裡:「聞柒,我——」
話未完,慕言忽然道:「小心!」
劍已出鞘,然再快的劍,擋不住那齊發的三根箭矢,這是殺招,蓄勢已久有備而來,只待一箭斃命。
三支箭,打落了兩支……
「聞柒!」
箭尖直逼聞柒的後背,來不及思考,燕湘荀攬著她的腰一個轉身……這一箭若落下,他非死即傷。
說什麼來著,情深不壽。聞柒想,她真罪過了,閉眼,一咬牙,她猛地推開燕湘荀,伸出了手臂擋在心口……
箭入骨髓!聞柒沒有哼一句,一個翻滾,藏身在城沿之後,手臂擦過地面,滴了一路的血。
三支箭,無一不是衝著她而來。靠,黃雀在後,媽蛋!聞柒沒力氣罵,真他媽疼啊,睃了一眼地上,血色慢慢變成暗紫,嘴角一抽,沒忍住:「擦,龜孫子!」罵得振奮人心,疼得齜牙咧嘴。
一左一右,兩個身影飛來,聞柒只覺得眼花,瞧了瞧左邊燕湘荀的臉,又看了看右邊慕言的臉,擦,還是眼花,這毒真坑爹。她伸手便拔了箭,毫不拖泥帶水,除了皺皺眉頭,吭也沒吭一聲。
倒是燕湘荀,紅了眼,心疼壞了,慌了手腳,笨拙地給她按住手臂的傷口,慕言則戒備地看著城牆之後的動作,面無表情,只是握劍的手,在輕顫。
「為什麼推開我?!」
燕湘荀不敢亂動她,指尖全是聞柒的血,不敢按重了,又不敢輕了,他幾乎吼出聲,聞柒只覺得耳鳴,有點頭重腳輕,揉揉眉心,唇便抿出一絲血色,聲音有些啞,聞柒說:「身體力行告訴你那句話,有多遠離我多遠,英雄救美神馬的,滾犢子!老娘自己就是英雄!」
藕斷絲連神馬的要不得,該斷不斷,反受其亂,燕湘荀呢,她欠不起,那廝不缺錢,缺愛少年一個。
所以說嘛,救人於水火,她絕對是英雄。
燕湘荀又怎麼會不懂,只是惱她不會心疼自己,紅了眼,眉間全是陰鬱:「那你是讓本王看著你找死嗎?」
他不容許,好像出於本能意識,就像剛才。
聞柒瞟白眼:「開什麼玩笑,禍害遺千年,老娘的命還長著呢。」說著,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推開燕湘荀的手就往傷口上砍……
燕湘荀瞳孔一緊,扣住聞柒的手,失聲大喊:「你幹什麼!?」
聞柒側耳,腳步越來越近了,城牆之下的人馬最少數以千計,抬眸瞟了一眼扣在自己手腕的手:「再拉著你我可就真陰陽相隔了。」
指縫中的血漸進暗黑,燕湘荀愣住。
這箭矢,淬了毒。
「我來。」
慕言接過聞柒手裡的匕首,安安靜靜地半蹲在她身邊,他只用了一隻手,竟一隻手從未放下劍。
點穴,止血,刀入血肉,生生將那毒血刮出,一刀一刀,將那傷劃得猙獰,恐怖,血肉模糊。
慕言的手顫抖的厲害,卻絲毫不敢遲疑,每一下,極重,沒有解藥,這樣逼毒,絕對不能手軟。
自始至終,聞柒只是斂著眸,蒼白了臉色,唇角咬出了血絲。
要怎樣堅韌,才能受著剜肉之疼,要怎樣隱忍,會如此一聲不吭,她不過是個女子,能忍世間男兒所不能忍。
燕湘荀覺得疼,剜心一般的疼,這一箭,不該由她來受的:「疼不疼?」聲音微顫。
聞柒沉默,唇角咬出了血。
「別咬你自己。」燕湘荀伸出手,「疼你咬我。」
靠,當她是狗嗎?聞柒很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老娘嫌髒!」
還有力氣罵人,這毒也逼得差不多了。
慕言撕了衣角,纏繞了好幾圈,打了個很醜的結,然後一句話不說,起身,提著劍就往外走。
聞柒一把拽住他:「你去送死嗎?」若非牆沿擋著,十有*就要射成馬蜂窩。
這五十米高牆,是屏障,城下千百大軍的刀槍劍戟,就等著他們現身,怎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