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九十二章 文 / 凌封寒
待賈赦回了自家宅院,行過新近移來的楓樹妝點的小徑,因憶及往事而懊糟的心情已是好了許多。
在賈邢氏處考校一回女兒瑩曦的學問,賈赦又瑣碎囑咐了瑩曦身邊伺候的婢子嬤嬤一回,言說莫要讓她學習針線太過辛苦。
賈邢氏在旁抿唇笑而不語,待瑩曦回院落休息,又遣退侍婢,方才正色對賈赦道:「老爺,瑩曦身子雖弱,卻也不是捻不動針線的,三從四德女紅掌家,這些個畢竟是旁人評校女兒家的成規,在家中自然無事……」語末,賈邢氏微微一歎,終是未將話語說得太過直白。
賈赦執了賈邢氏的手,安撫的拍拍,笑道:「勿憂,瑩曦有璉兒琮兒兩個教著,再有你照看著補上不足之處,想來這為人處世的通透怕是要比她父親我強上許多,詩書琴棋畫我瞧著她現在都學得很不錯,咱姑娘聰明,這些又不過是怡情的玩意兒,很不必刻苦太過。至於女紅,只消能捻了針一時半月的繡幾個蘭草荷包就成了,可不許她再耗神繡那什麼貓鳥圖的,府上繡娘婢子又不是擺設,哪裡要她耗神?」
賈邢氏聽得賈赦未能領會她的未盡之語,不免好氣又好笑,她原想著人這幾年行事周全許多,人情世故很該通達許多……只是,這原也怪不得人,便是他再體貼又能如何,他終歸不是女子,不曉得女兒家的苦處。賈邢氏暗歎一回,將人一籮話細想一回倒覺有幾分道理,這父子三人對瑩曦是寶貝得不得了,卻沒一個會縱著她鬧小脾氣,就像賈赦這般不許她做這做那,卻從未說過不讓她學規矩。
傳承百年的規矩在今人眼中難免被評說有些不合時宜且太過刻板磨人,然這規矩禮數在本朝初立之時便是整改過的,如那朱家一說便被中宮懿旨擯棄,現存之規自有其道理所在,更何況,謹慎自律總比闖下禍事再圖挽救要來得好。
不過,這一回賈邢氏卻是猜錯了賈赦的想法,賈家老一輩兒都是謹慎人,生怕小孩子外出交友野了心被人誆騙著害了闔家,故而賈赦幼時不過在相熟幾姓人家府邸中打轉,後宅陰私見的可不少,按說他該是比賈政更精通於言辭語鋒這類爭鬥之計,然老人常說的「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這話也不是白來的,賈赦祖母對長孫寵護有嘉,直至一日發現小孫子幾句話就將大孫子從兒子兒媳心中擠沒了地位,而被擠兌了的人一副無謂模樣,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將人護的太過了,然這時候要改了賈赦的性子為時已晚,便只能為他挑了妥帖媳婦,備上厚厚私房,讓人能做個富家翁。
只是這人心之毒賈赦祖母估量實在不夠,能保住國公之爵的賈代善豈是糊塗之人,賈史氏所為他自然清楚,長子繼承爵位,幼子改換門庭,這在賈代善想來是於子孫計的好事,至於降爵承襲一事,這爵位總是要降的,天下讀書人那麼多,誰說非得考上功名的人家才稱得上書香門第?兄弟兩人各行一路,互相扶持,總能綿延了血脈家族。
然,賈代善終是想錯估了髮妻的執念,他的種種籌劃終究成了鏡月空談,賈赦有這樣聰慧的父母其人又會如何愚鈍?不過是懶得想,縱然有過不平,卻因著疲懶性子,總想著熬過一時,忍不得的時候略一思索外出何往,心中茫然,亦有怯意,方才耽擱經年,直至失子喪妻方才終得一搏之心。
在外經歷得多了,憶及往事,便也有了別樣體悟,聽過賈邢氏之言,賈赦便曉得她想說的是姑娘在娘家與婆家到底不同,他有心說要給女兒尋個規矩人家,莫要有什麼妾室通房的糟心事兒,然一想自己曾經的荒唐,說了這話只怕要打臉,因此方才閉口不言。
略沉默片刻,待賈赦將那點尷尬甩脫,便正了心神同賈邢氏大略說了一回朝中諸事,而後又將其在工部近日的差事細細分說與她。
聽過這一番解說,再得吩咐,賈邢氏不由歎笑頷首,見賈赦看她眼神疑惑,略一思索便將心中所想坦白道來:「這幾日老太太倒是沒鬧什麼,二太太也好說話,就是說的話含含混混的讓人不舒坦,二房大姑娘這兩日也總往這邊跑,也難為她學著那麼些課業仍能尋得空閒來此說話。」
「呵!」賈赦冷笑一聲,他那弟弟一家都是一個德行,都當但凡有好的他們就該占一半,恨不得全佔了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宗人府為皇親侯爵選妻,怎會選一四品官之女!
「她來煩人,你很不必顧念太多。過幾日天就要熱起來了,待我休沐時便帶你母女去莊子上散心。」賈赦對這個侄女可是半點好感都無,實在是心計外露同她那母親一般,便是僥倖尋得什麼門路入了宮,怕也是個做棋子的命。
從賈邢氏院裡出來,賈赦慢悠悠往書房行去,待他將宮中形勢想過一回,不由得皺了眉頭,瞅著這收拾得極合心意的院落在這夜裡竟似囚籠陷阱,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歎一回自己上輩子是做了什麼惡事竟攤上這麼糟心的母親弟弟,待賈赦行至書房門口,想到裡頭貼心兒子們正等著自己,終是鬆了心神,勾出笑來推門入內。
胤礽細細打量過賈赦的面色,放了心便抱著人手臂倚在人身上不再說話,胤祉坐在賈赦另一側,探頭瞅見胤礽迷著眼的模樣,忍不住頑笑著用手劃著臉頰羞他。
胤礽臉紅了紅,索性扭身將自己藏在賈赦胳膊下,暗哂一回自己的破罐破摔。
賈赦將兩個兒子攬在身邊,見胤礽執意將自己藏在他手臂底下,便也不強求,轉而去問胤祉功課。
胤祉上輩子讀的書自然是不少,只是這輩子又不能直接使出來,幸有胤礽打從相認後便日日為他讀書,倒是讓他免去一番口舌,又有賈赦秉承一視同仁之念為他講了經年的話本,如今課上,隨霍百里將古史雜談信手拈來講說,他並不覺茫然,更有對人評史論書之精闢極為讚歎,現下同賈赦對答間不由得流露出許多。
待賈赦考校過胤祉,將胤礽從他胳膊底下將人掏出來,就見半大少年睡意朦朧間瞧見有人看他,便迷迷糊糊的接了胤祉最後的話駁斥一番,讓賈赦聽得好氣又好笑,更有心疼,直想不讓兒子去考功名,然不過是想想罷了。
胤祉抿唇笑看胤礽言語間漸漸清醒過來,瞧見人面色如常只耳尖紅了個通透,終是忍不住一頭栽到賈赦懷裡悶悶的笑起來。
賈赦忍著笑喚了侍從捧水進來,父子三人淨面漱口,正襟圍桌而坐。
聽賈赦說過連珠弩如今已可連發十箭,射程又延出五步,正有人想著能不能將火藥裝載其上投擲出去,胤礽忍不住眨了眨眼,心下暗歎此間匠人沒有前世他那一朝的勞什子束縛心思實在活絡,想來只需一二十年便可弄出火統來了。
賈赦抬手摸了摸默然不語的兩個孩子的頭,低聲道:「外頭人胡說你們莫要往心裡去,平日裡不管誰人言說皇家事,都莫要接話。」
胤礽胤祉齊齊抬頭去看賈赦,那神情讓賈赦忍不住笑起來,他在這府上過活三十餘年自然曉得這府上從人是什麼性子,莫說是有人著意打探,便是無人探問,只消不是同至親至近之人的悄聲言語,旁的言語一概能從坊間聽到變了調的音兒。
未免嚇著兩人,賈赦只笑了一聲便壓低了聲音安撫二人道:「當今春秋鼎盛,現下自然無人謀劃後事,不過你兩個同宮中往來親近,又是同北靜王府一邊站著的,日後總是免不得要經了這些,有些看似玩笑的話現下自然無事,待經年之後或可便是人家口中之罪責。」言說至此,賈赦忍不住又歎一聲,方才續道,「為父如今在皇長子手下辦差,算上時常來探看的南安王世子,一室之內常只五六人,難免親近些,當下有人嫉妒,免不得便會有人試探你們,且不必替為父委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說咱們爺兒仨也沒想過要爭那從龍之功,心中坦蕩蕩又何必同不相干的人置氣?更何況若當真要爭那一份功,不管咱們站在誰一邊,對皇家子都得是敬著、供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尤其是同咱們擇的皇子的對頭,更是要如此。非是為了尋條後路,不過這善緣雖是結不下了,化干戈為玉帛又是需機緣的,總是不該結下怨仇,將人逼去對頭。」
胤礽頷首垂眸,曉得賈赦說這話是擔心他受不得委屈且又護短的性子闖了禍事,心中壓抑卻是為了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