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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7章 殘夢 文 / 玉拂淵

    四月十三,風雨齊作,奇寒。

    姚千里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半張臉都縮到了衣領裡,只露出兩隻眼睛在外,還大多時候都閉著,時不時懶懶的睜開來瞄上一眼,卻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裡頭朦朦朧朧的,無甚神彩。

    「好些了沒?」陸離撥了撥爐子裡的火,也有些怕冷的搓了搓手,一面回頭去看姚千里。

    吸了吸鼻子,正要點頭應他,卻不期然打了個寒噤,便又抖了起來,姚千里又縮了回去,再沒工夫去理他。

    陸離凝眉看了她半晌,面上也是無奈之色,起身將簾子掀起一個角來,入目是滿天滿地的雪白,空中還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飄飄揚揚,落地之後再蓋到那片雪白上去,眼見著越積越厚……

    明明是暖春裡,前兩天還一片生機勃勃,不料一夜過後再起來看,外頭已經罩上了一層紮實的白色,頭一天還張揚蓬髮的綠樹,瞬時失了氣勢,顫巍巍的立在寒風裡,寒風稍一張揚,便沒出息的發起抖來。

    靈姝挨打的那天傍晚時候天就好像時要變的樣子,姚千里以為最多不過是一場潤物的春雨罷了,然第二天卻又無聲無息的放晴了,待世人都放下了警惕,不料它又發突變,竟迅猛的下起了雪來。

    姚千里睡到半夜的時候被凍醒,哆哆嗦嗦著起來去搜刮屋裡擺著的衣裳,而後全部都堆在被子上蓋著,又打著顫再睡下,卻也不頂事,剛睡著沒多久又被凍醒,身上冷得愈發厲害,然想要再起來去找東西往身上壓,卻怎麼也起不來了,腦子裡分明很清醒,身子卻不聽使喚,如何也動彈不得。

    等第二天下人來伺候的時候姚千里已經燒得不省人事,任人怎麼叫也叫不醒,睡夢中似乎極是痛苦,眉間鎖得緊緊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來。

    陸離聞訊趕來,看了看情況立馬讓人去請大夫,而後自己坐在一旁等著,坐得挺遠,並不靠近姚千里正睡著的那張床。

    大夫只說是染了風寒,說估計是昨日夜裡凍著了,並無大礙,只需服幾劑藥,好好調養便可。

    ……

    之後自然是好湯好藥的伺候著。

    那圓滾滾的縣太爺不知如何得知了消息,親自送了好些名貴藥材補品過來,某次來的時候終於有幸碰到了陸離,便笑恬了臉,殷殷湊上前去,道心中掛念夫人身子,想去探望夫人一眼。

    他刻意沒說是「林夫人」,叫法雖跟陸習潤靈姝一樣,可是本意卻是大不同,陸離心中通透,表面卻不點破,只禮遇的一笑,道:「難為裘大人惦記,大人既然有心,便一道過去看看吧。」說罷轉身朝姚千里的屋子走去。

    裘百態立時就樂開了花,他做這白雲縣的縣太爺這麼久,見過的最大的官都不超過五品,老天有眼,竟然掉下了堂堂一個定國將軍到他的地盤上,他如何能不想方設法的去套近乎,若是跟陸離沾上了一點邊,飛黃騰達可就是指日可待了……他心中想得極美,瞇著眼點頭哈腰的跟了上去,口中一邊念叨著將軍不必擔憂,夫人大福大貴,定然很快就能康復云云。

    到姚千里那裡的時候姚千里剛剛睡著,陸離不說話也沒人敢去叫她,裘百態站在陸離身後,巴巴的望著床上的幔子,只期望人能快點醒來,以便他有機會來闡述他帶來的那些東西的名貴與得之不易,來討陸大將軍的歡心。

    姚千里之前說在靈姝回來之前不需要別人伺候,陸離便就真的沒再遣人過來,只安排了兩個粗使丫頭,做些必要的活計,也就是說,姚千里身邊如今並沒有人貼身伺候著,這也是她昨夜挨凍並遭病的主要原因。

    靈姝不過伺候了姚千里一天,主僕感情不可能已經到了那個程度,陸離自是知道她從說要為靈姝分承板子到不肯換丫頭,都只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的,這女子明明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雖然總是一副順從的模樣,估計心中卻並非如此,她有太多的不滿,只是無力反抗,所以借此來發揮,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他便也不追究,順著她便是……

    姚千里一直都沒醒,陸離就一直坐在離床不遠的桌案邊看書,時不時的朝姚千里看上一眼,眼中滿是擔心焦躁之態,裘百態便越發覺得自己此行之明智,這女子果然是陸大將軍上了心的……

    直到兩個多時辰過去,夜幕降臨,姚千里依舊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陸離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裘百態挪了挪自己沉重的身子,終於再也堅持不下去,頻繁的朝陸離看過去,終於等得陸離發現了他的異常,偏首問道:「裘大人可是有話要說?」

    裘百態如獲大赦,忙上前拘了一禮,言語切切,幾番緣由,最後道有事要先告辭。

    陸離比了個噤聲手勢,指了指還在睡著的姚千里。

    裘百態聽話的點了點頭,用一隻手將自己的嘴摀住表達誠意。

    陸離的眼中分明都是笑意,只是裘百態不敢去直視他,故而並未發現,「裘大人好意我定會轉達,正事要緊,裘大人就先回罷。」

    裘百態大舒了口氣,得令而去,怕發出的聲音太大,就捏著腳步走,緩緩的將肥肥的身子移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陸離跟姚千里,和爐子裡裊裊的青煙暈在兩個人中間,將雙方的輪廓都模糊了去。

    陸離站起身,走到床邊,悠悠開口:「林夫人真是好耐力……」

    床上的姚千里睜開了眼睛,卻是一派清明,全然不是昏睡了一下午的模樣,抬眼去看床邊的陸離,他背窗而站,擋住了從窗格間透進來的本就微弱的光,整個人陷在了陰影裡,所以姚千里一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出此時他臉上的譏誚,可是卻清楚的明白了他話裡意思,心中冷笑,便也就冷哼了一聲,回道:「將軍不也因逗耍那縣太爺甚得歡愉?」

    「哦?」陸離側開身子,將後背輕輕倚在床柱上,徐徐道:「我明明一直在讀《言策論》,何時逗耍過裘大人?」

    姚千里有些錯愕的看向他,不知道這人怎麼突然起了比嘴勁的興致,愣了片刻,便配合的回道:「縣太爺在此處站了這一下午還能喜滋滋而回,莫不是將軍惺惺作態之效?」

    「惺惺作態?」陸離反問,不待她作答便又自道:「說的不錯,我倒還沒想起來我方才可不就是個惺惺作態。」

    姚千里沒想到他不但沒發怒反而是一副贊同的模樣,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一下都被堵了回去,就那樣被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的,極是難受,偏偏又無從發作,只能就那麼嚥下去。其實若是照平常,她大約是連剛才那句話也不敢說的,不知是不是腦子燒得糊塗了,一張嘴就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她原本就病得嚴重,又強撐著裝睡了一下午,這會兒困意說來就來,便就不想再去廢心思想陸離的用意,轉了個身,將後背朝外,兀自去睡了。

    陸離半天不見她有回應,便轉過頭去看她,卻只看到一個後腦勺,有些不甘的喚道:「林夫人。」

    那人卻已經真的睡著了……

    ……

    雖然這回是無功而返,可是裘百態不屈不撓,第二天又來了,沒能碰到陸離,姚千里也恰巧又在睡著,裘百態依舊不屈不撓,天天都來,直到四月十三這天,陸離告訴他:「下午我要啟程回都城,林夫人也隨我一道。」

    陸離清晰的看到裘百態渾身顫抖了一下,而後一副遭了晴天霹靂的模樣,怔怔看著他,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從初九晚上驟然變天開始,天上的雪就沒停過,這時候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車輪子滾上去有一小半都要被淹沒,裘百態看了看艱難朝這邊行來的馬車,終於找到了說辭,道:「將軍,您看這天還在下雪,路也不好走,將軍還是再歇幾日吧……」

    看到有人扶著依舊病怏怏的姚千里出來,忙又繼續道:「而且夫人還未痊癒,恐怕受不住這路上的寒風勞累,不是所有人都若將軍這般受慣了戰場,何況還是個女子。」

    說話間姚千里已經走到了兩人跟前,艱難的給二人分別見了禮。

    「好些了麼,能不能趕路?」陸離問。

    姚千里搖了搖頭,「不礙事,將軍原本是如何打算的我們便怎麼走,不用管我。」想了想,又問:「可有了寅兒的消息?」

    陸離亦搖頭。

    她本就還病著,臉色不好,見了他這回答臉色不由又白了三分,只強裝無事,自己往馬車那邊走去,一面道:「那我們先走吧,等到了都城再說。」

    任裘百態再百般挽留也沒能留下陸離這尊大佛,那輛外表看起來普通內裡卻大有乾坤的馬車,便被包裹在這風雪中,飲風喝雪著遠去了,漸漸消失在裘百態那雙永遠不知道是睜著還是閉著的眼睛裡……

    如裘百態所說,姚千里身子還未痊癒,又在這樣的風雪裡趕路,縱然馬車裡已經在能擺的地方都擺上了爐子,可是姚千里的病依舊是越來越嚴重,都後面已經糊里糊塗,連眼前人是誰都不知道。

    途中陸離也找了大夫來看過,那大夫也是如之前在白雲縣時候那大夫的說辭一樣,道只是風寒,並無其他,意味不明的看了陸離一眼,那大夫又道:「夫人鬱結於心,心上壓的事太多,哪還有空餘來靜著養病,年輕人總是輕狂,傷了誰也不知,世間卻沒有辦法等你後悔之後再讓你去彌補的……」說罷似時想到了什麼,沉沉歎息一聲而去……

    片刻後陸離方才反應過來這老大夫是將姚千里當做了他的夫人,而他做錯了事使得妻子鬱鬱……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那老大夫的背影逐漸消失的風雪中。

    又過了幾天,姚千里的病依舊沒有起色,陸離皺著眉,又拿了一床被子往已經縮成一團的姚千里身上去裹,嘗試著喚她:「林夫人?」

    姚千里是想應他的,可是嘴卻不聽使喚,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她現在腦子還算清楚,知道自己已經病得很是嚴重了,只覺得腦袋有千斤百斤,轟轟得快要炸開……

    她從來沒有病成這樣過,過去的兩年,她連小風寒都很少會染上,林群芳還在小喜子村的時候她甚至一次也沒病過,與她一起秀花樣的那些婦人總是說她明明是一副嬌弱小姐的模樣,底子卻難得的好得很。

    倒是伺候過林群芳幾回,林群芳是個書生,並不像其他田間漢子一般彪悍,若單就身子體質來說,恐還不及姚千里。

    她突然想起有一天她一大早就起來,還沒來得及洗梳就去給睡在床上的林群芳餵藥,一口一口吹涼了餵給他,不時用帕子抹去他嘴角的藥汁,長長的發從肩上滑落下來,跟林群芳的混在了一起,林群芳便各取了兩人的一撮頭髮,輕輕的合在手中打了個結,然後笑看著姚千里,用病裡略帶沙啞的聲音徐徐道:「此生與卿結髮,願到白頭,盼共輪迴。」

    那時候,姚千里覺得林群芳握著那個髮結的手是世上最好看的東西,她臉上的笑也幾乎沉溺到那個髮結當中去……

    等林群芳走了以後她倒是病過幾回,有兩回是頭一天剛覺得身子不適,她自己熬了些薑湯喝了,第二天便就好了;有一回是李嬸送了一碗藥來給她,她喝完藥照李嬸說的實實睡了一覺,再一醒來便就好多了;再有一回,算是嚴重的了,也沒有李嬸送藥來,那時候娃娃才三個來月,根本離不了人手,可她又不敢靠得娃兒太近,怕過了病氣,便只能一手抱著娃兒,一手遮住口鼻,盡量不將氣息噴在娃兒臉上,晚上睡覺的時候將娃兒放在床上,自己就在床旁邊簡單的鋪些東西睡在上頭守著,如此一來,病情自然是愈發嚴重,可她還尤不自知,看娃兒依舊是好好的便慶幸得不得了……

    這天無賴來給她挑水,一看到她便發覺她不對勁,極是自然的拿手去試她額頭上的溫度,她也很自然的由著他,當時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對,等過了好幾天,她才察覺他們這番舉止應該是有違禮數的。

    無賴試完溫度當下便冷了臉,不由分說的拖著她就要去看大夫,依舊是上回給姚千里看傷的那個長鬚老郎中,姚千里看他看到無賴的時候分明是想去關門的,怎奈動作慢了一步,被無賴擦著邊擠了進去……

    現在再想起來,那回養病的幾天算是她過得最安逸的時候了,無賴每日都會過來,將什麼都料理的好好的,然後給她熬好了藥,非要看著她喝下去,過後還會拿些蜜餞果子出來給她。

    那藥很苦,她偶爾也不想喝,故意在那磨磨蹭蹭的,無賴便會去抱了娃兒來,坐在她跟前守著,也不多說話,就抱著娃兒一直一直的盯著她……

    姚千里突然伸出手來抓住陸離正在給她裹被子的手,嘴裡模糊不清地道:「無賴你快將寅兒抱走,這藥我喝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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