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最愚蠢的事(7) 文 / 蕭蕭十香
手心傳來暖流,回頭看,是趺蘇握住了我的手。自我進來暖春殿,戒備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南宮絕身上,趺蘇自是感覺到了我精神的緊繃,抬眼望住我,眸中儘是寬慰,手心的暖流亦是源源不絕,切身傳遞給我力量與溫暖。我強自將家門血仇壓抑在心底,努力浮出微笑,一如過去那個對趺蘇愛意純粹的女子。趺蘇瞳眸瞬時灼亮。
這是情人間的眼光交匯。在我走向趺蘇,便和南宮絕一道望向我的北皇漓,終是收回目光,又低眼看起折扇。
這時趺蘇與我道:「見過太皇太后。」
甫進暖春殿就該給太皇太后請安的,但趺蘇卻徑叫我過去他身邊,顯然這位宗孫的帝王對祖母太皇太后並不敬重。也是,進來暖春殿這麼久,太皇太后一直與南宮絕閒話家常,不說瞧一眼我,便是瞧一眼趺蘇,與趺蘇搭一句話也不曾,叫趺蘇對她這位祖母敬愛的到哪去?趺蘇是宗孫,太皇太后遷怒不到他的身上,帝王的他更是已經習慣凌駕於眾人之上,對太皇太后慍怒早生而按捺不發已是在遵循孝悌之義。趺蘇不尊重太皇太后是他的事,我是該先自與太皇太后請安的,但汝陽王府滿門抄斬起,就對皇室心灰意冷,加之太皇太后與南宮絕乃一丘之貉,與南宮絕相談正歡著,趺蘇一徑叫我過去他身邊,我自是樂得疏於禮義,慢怠拜謁之事。
此刻慢怠也慢怠了,趺蘇又已發話,過場自是得走,莊重下拜道:「明月拜見太皇太后。」
「……年年都是這些勞什子事,二月裡天氣還是有些冷的,我是寧願待在屋裡,不去湊那門子熱鬧,就在這暖春殿看看溫室裡養的花花草草,也算湊合著過了這花朝節了。」太皇太后低目,轉動著指上長長指甲。
並沒理會我,太皇太后與南宮絕敘話依舊。南宮絕低笑,「誰人又似太皇太后這般福氣。所謂貴賤不同,譬如臣來拜見時,暖春殿歌舞昇平。貴者太皇太后也,賤者舞妓也。同是女人,取樂與被取樂已將身份尊卑劃分為三六九等。」
我不由暗暗咬牙,他是在影射我以舞媚人乃低賤一類!
北皇漓豈不明白,手撫腰間竹笛,淡淡插話道:「依臣相意思,本王奏笛供人一樂,乃低賤之人了?」北皇漓意氣用事之下,忍不住質問南宮絕,他本是出於護佑我尊嚴的好意,卻不想一直只是南宮絕太皇太后說著話的局面,他也插了言,只使我與趺蘇被冷落的更加明顯。尤其是我。非但沒護佑住我的尊嚴,還在無意中參合進太皇太后南宮絕一方,添增了對我尊嚴的踐踏和漠視。
這自然導致了南宮絕心情大好,南宮絕望著猶不知覺的北皇漓,愜意笑道:「齊王是為消遣,豈可與舞妓伶人混為一談?」
北皇漓面色不愉,又待答話,太皇太后已瞪著北皇漓,佯怒道:「漓兒休要胡亂對號入座!」
北皇漓迫不得已,只得緘口。
太皇太后繼而道:「你也二十出頭了,何時方有臣相這樣的穩重性子?」
穩重?
咯。
南宮絕含笑品茶,入口,似乎感覺到了我咬牙的咯咯聲,唔道:「有些冷了。」
太皇太后橫目環顧宮女,「杵在那裡做什麼,不知道給臣相大人添茶麼!」
南宮絕微笑,道:「是臣在太皇太后宮裡坐久了。要論富貴祥和,還是這慈寧宮,繁華似錦已然承濟一堂,無怪太皇太后花朝日不去瞧外面花團錦簇,臣踏春遊宮,也游來了這裡,自此不捨得走了。」
太皇太后臉上的皺紋一鬆,似開了一朵舒展的千瓣菊花,掌不住笑道:「就你會說話,到底是滿腹經綸。——這可是你祖籍南陽剛進貢的新茶,喝著和爽口?我瞧了那茶,收著還沒捨得喝呢。」太皇太后望著南宮絕,神色舒展,就如同世間尋常一個討好孫孩的祖母。
南宮絕隨意挑剔慈寧宮物什;太皇太后更是對他以『我』相稱。
一盞茶都擱的冷了,可見他在趺蘇之前就已到來慈寧宮。大約告訴我趺蘇是覆亡汝陽王府背後主謀後,就來了太皇太后這裡。
南宮絕品茗,笑意氤氳:「是好茶。想起小時候母親煮的茶來。」
太皇太后聞言一臉惘色,似在回憶過往,好久才道:「慧丫頭是多賢惠的女人吶。」太皇太后滿臉神傷,「我落難南陽那年,若不是她……唉!」南宮絕望著太皇太后,莞爾一笑,「太皇太后命貴赫赫,福祿是注定的……」
雖僅隻言片語,也能聽出個大概。南宮絕的母親於太皇太后有救命之恩。難怪,難怪!
我駭然望向南宮絕時,趺蘇和北皇漓的目光亦是凝向南宮絕臉上。他二人顯然也聽出了這端倪。
南宮絕此間狀似無意提及他母親,不僅在提給太皇太后聽,使太皇太后回朔過往,舊情念及,增加自己勝算;亦在有意洩露於我、趺蘇好北皇漓:太皇太后是他那邊的人。
南宮絕的目光向我射來,最後在警戒我,不要和他作對。
我不覺驚呼出口,受驚之下,因太皇太后一直未予理會,仍是維持下拜姿勢的我俯拜的太久,身形亦是往後一晃。趺蘇的手臂適時伸了過來,將我摟於懷中。
「唉,早前指婚時,我若不成全雲王爺,將蕭家女子指給你父親,將你母親指給雲王爺或是坷臣相,你母親只要不嫁你父親也不會去世的那麼早……」雲王爺……父王與母妃成婚時,父王還未受封汝陽王,只是以姓加貫的雲王爺;太皇太后口中的蕭家女子,顯然指的也是我母妃了。「都怪我指婚時依了雲王爺……」正這時聽到我的驚呼,加之在提我父王,太皇太后總算是意識到我與她下拜這麼久了,微微揚眉,抬眼淡淡看趺蘇懷中的我,「是明月吧?」
我低首斂容,靜靜答:「是。」
太皇太后的目光落於我身上衣飾,我心下一緊,我身上穿著的還是今日上清湖上獻舞的白紗舞衣,風姿婀娜,依於趺蘇身畔,他的高大身影相襯之下更見楚楚襲人。雖說今日變故接二連三,先是章武帝即使趺蘇,再是南宮絕向我道明的趺蘇為覆亡汝陽王府背後主謀,一舞之後實在緩不過氣來更衣,但趺蘇召我於慈寧宮覲見,知要面見太皇太后而不謹慎服飾,便是疏忽了。今日本就為媚上惑主而來,如此面貌相見指不准更教太皇太后鄙棄,我才下跪請罪,太皇太后已不再理會我,轉向趺蘇道:「皇帝今日破天荒過來與哀家請安,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哀家商議?」
我跪了一半的身形僵住,太皇太后於我的無視,豈止比惡言痛斥我一番更令我難堪。
趺蘇將我臉上尷尬之色收入眼底,沉痛愛惜漸漸在他眼底沉凝,雖壓抑按捺著憤意,扶起我,回太皇太后的話,聲音卻不免格外盛氣凌人:「朕意欲迎娶明月,所以過來與皇祖母說一聲。」
心口空洞的猶如被蠶食過一般,那些血仇怨懟瞬間遁去,又很快被重新注入新的甘泉,清清凌凌的流淌聲悅耳動聽,連身體也像被塞滿棉花般輕盈溫暖,趺蘇他說他要迎娶我,他要迎娶我……這於我曾是最甜蜜的夢想,少年時代最真誠的冀望,哪怕在今日,由趺蘇親口說出來,我整個人也如若被巨大的喜悅漫過,然而只有一瞬,只有那麼一瞬……汝陽王府覆亡那日刑場上那一場血雨瓢潑下了起來,劈頭澆了我一身一臉,連心裡流淌的一汪清泉也被污染混合了,幡然徹悟般清醒理智了過來……幕後主謀的事實真相痛徹心扉,完全不再相信他,因為一句『他見過比那更好的女子』便蒙了心志,自私,而又私自地在心裡一遍遍遞減他的罪過,自欺欺人地再去把握感受他的柔情,這樣的兩情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情懷是那樣留戀,哪怕懷擁這樣的念想只是一時一刻地短暫……不捨得遠離,卻終究要捨棄,短暫的睡夢醒來了,被更美好的現實——他一句要迎娶我的話——衝擊的醒來了……
我怎麼會嫁給他?
伴隨著心靈上這樣的衝擊,我醒來了,趺蘇雖然就在我身旁,亦是感受到我的情緒變化,但顯然只以為我猶在怔驚從他口中吐出的娶我的事實,以為我還沒反應消化過來,他沒驚擾我,他給著我緩衝的時間。他是斷定我一如當年,會喜悅應承的。他是那樣地自信。可我到底不是過去的我了。當年長風山莊裡那個情竇初開的女子會做著一生一雙人的夢,今日的雲霓裳卻比誰都活的清醒現實。
殿內幾人雖都不詫異趺蘇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當真的說出來,卻又震盪無限。似都陷於各自心思,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太皇太后雖年近七旬,昔年的美貌日漸因早年宮闈中的刀光劍影與陰謀詭計而黯然消洱,然而多年垂簾掌政生涯賦予她的智謀與心機並沒有完全消退,隱退後宮多年今天都又重新復出,執掌鳳璽看顧著新帝登基的梁國朝堂,偶爾伸出一記辣手,叫人不寒而慄。她最先回過神來,側一側身子,混沌的雙眼略顯疲乏,近旁的姑姑趕緊上前服侍,柔柔指腹輕揉其太陽穴,太皇太后享受著道:「皇帝沒過來那會,哀家和臣相聊著話心裡也暢快,身子也好好的。才和皇帝一說話,精神也乏了,身子骨也鈍了。」趺蘇神情明顯一滯,唇角揚起的弧度愈加冷冽。太皇太后凝神看著趺蘇,須臾,轉向南宮絕,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神色也溫和了許多,「皇帝沒到來那會,臣相與哀家聊著什麼?」
南宮絕笑道:「臣的一些家務事,哪裡上得了檯面?」捻起茶,棓著茶霧,隔著煙霧裊裊看我。十來年朝夕相處,他又豈會瞧不出我的心神,輕易便知了我絕不願意嫁於趺蘇,他的勝算更大,眼中笑意更見悅然,甚至浸染了江波多嫵的旖旎春色,一時間連荒蕪空漠都更加淡了:「臣的相好頑劣,不堪管教,尋常在府中與臣開開玩笑也罷了,今日玩笑開到皇上身邊去了。」
南宮絕望著我,再有一番話,誰都知道他口中的『相好』為誰了。
無媒苟合早已人盡皆知,由他親口道出,無端添了閨情香煙,引人遐想霏霏,自然更將我想的淫蕩無恥。他是蓄意的。
「還請皇上海涵。」他伸出手,示意我靠近,泊遠散亮著曦輝般的眼光,分明蘊了極危險的警告之意:「明月,還不過來。」
「南宮絕!」
趺蘇再坐不住,拍案而起,「皇帝要納嬪妃是皇帝的事,哀家還能不讓皇帝納妃了?」太皇太后悠悠的聲音宛如一鴻幽涼清泉,慢慢澆熄了趺蘇隱忍許久即將爆躥的怒焰,摒退了揉著她太陽穴的近身姑姑,太皇太后頗是唏噓道:「偌大一個後宮,只有一位皇后,妃子一個也沒有。呵,不清楚的,還以為皇帝與皇后帝后情深呢。」
趺蘇抿唇,努力忽略太皇太后話語裡的嘲諷,矯正道:「朕不是要納妃,是迎娶。」
「皇帝已有皇后,可是哀家年老記錯了?」
「朕是有了一位皇后。坷氏位主中宮,中規中矩,尚算婉靜賢良。」
「坷後位主中宮,中規中矩,尚算婉靜賢良……」太皇太后沉吟,「原來皇帝還記得。坷後未有失德之處,皇帝何以要廢後?」
「朕也沒有要廢後。」趺蘇道:「坷氏願意做平妻守活寡老死宮中的話。」
「平妻?民間是有這套,可秘聽說一個帝王同時有兩位皇后的。」一面否定趺蘇的決議,一面目光如炬,周旋在我身上,語氣微妙而森冷:「你看看!這就是你想要托付終生的良人,他『沒有要廢後』,沒打算只要你一個!」這般開誠佈公地,當著趺蘇的面,不讓他迎娶我;當著我的面,讒言趺蘇的不可托付,做著我的思想工作,令我不要嫁給趺蘇。——偏偏,她所言不無道理。
「一個有名無實的妻子,休與不休又有什麼區別?」趺蘇看著太皇太后,私下裡不光明正大的讒言,他或有氣可發,這樣公然的離間反是發作不得:「明月若不願意做朕平妻,朕自廢掉皇后再行娶她!」
「廢後?」終於又周旋到這個問題上了,太皇太后瞇了眼,半晌才慢慢道:「後宮與朝堂生生相息,廢後不是皇帝的家事是國事。」
趺蘇不遑多讓:「朕迎娶明月也不是家事是國事!」
太皇太后橫目向他,不帶絲毫感情,「迎娶誰做皇后都還可以商榷,不是黃花閨女和男人常年通姦的就是不行!」見趺蘇怒不可遏,太后緩了緩語氣,「納為嬪妃尚還可取,歷朝不是沒有先例。可斷斷不配為後母儀天下。」說到此,不由帶了幾分鄙棄,規勸勉勵帝王道:「奪臣妻妾納為后妃的,也大凡庸碌無為的君王,色令智昏!皇帝該好好反思度量,謹言慎行!」
盛怒因太皇太后變得和緩的話語安撫了些,可趺蘇又才待開口,太皇太后已瞅著他,肅然道:「在家從父,父死從兄,汝陽王府滿門親人已逝,你要迎娶人家姑娘,也得問問臣相的意思。」有奪臣子甚至是手足妻妾的君主,可沒聽說有強搶臣子女兒或者妹妹的君主——冀州侯縱有百個不願,也是護送女兒至紂王床榻;紂王縱曾兵刃操戈,納了人家閨女也稱功過相抵,犒賞恩賜。稱不得強搶。在家從父,父死從兄,出嫁從夫,太皇太后故意略去最後一句,不提南宮絕之於我『夫』的關係,只提『兄』字,以義兄親情牽制,趺蘇果然找不出駁斥的話來。
「也還得問問人家姑娘的意思。」太皇太后微瞇了眼望著我,語間沉吟。我亦只得望著她,以示尊敬:太皇太后雖保養得好,常年錦衣玉食更使得她發福圓潤,可到底已老邁到了肌肉枯乾的年紀,然而饒是如此,依然有一種威儀,從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臉頰、渾濁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想著她盛年喪夫,垂簾聽政,撫育了保安帝保定帝兩任先她這位母親而去的帝王,不僅看著章武帝登上御座,隱退多年的她還重掌政權,當真巾幗不讓鬚眉。便如趺蘇即便不喜她,要迎娶我,也要來與她『說一聲』,何嘗不是顧忌她的雷厲風行。當下心中更是悚然,油然而生一股畏懼之情。太皇太后的目光雖凝在我身上,卻冷漠如一道蒙著紗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我心明神清,正如南宮絕一眼瞧出我不願嫁於趺蘇,老辣如太皇太后何嘗又瞧不出,難怪她要趺蘇問我的意思。扯侃在家從父父死從兄的話當真都是扯侃,只怕使趺蘇問我心意才是最終目的。
趺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雖因我對他的冷淡起了猜疑,到底我對他的感情存在他心上,他並沒有徹底心灰意冷。我心下一沉,南宮絕與我朝夕相處看出我不願嫁於趺蘇也罷了,可連趺蘇都不能確定我是否真無與他再續前緣的心意,太皇太后何以那般明確?我豁然心驚,太皇太后定然也是知曉趺蘇乃覆亡汝陽王府的幕後主謀,怪不得,她瞧我的目光,那樣生冷……
果然,太皇太后悠悠的聲音再度傳來,「明月,你可願意擱下一切仇怨,與皇帝重修舊好?」
我唇邊凝了苦澀笑意,還會願意麼?趺蘇是覆亡汝陽王府背後主謀的事,太皇太后當日或是不知,事後卻顯然心知肚明。幕後主謀的趺蘇,參與其中的南宮絕,復出政壇的太皇太后……他們都知道,就我蒙在鼓裡,甚至還苦心孤詣,與滅我滿門之人自薦枕席,以期籍他力量達成所願……真真,最愚蠢的事。
眼中餘光清楚地映著趺蘇霎霎望著我的眼神,我斂氣屏息不回頭去看,狠下心腸,豁然從他懷裡抽身出來,強迫自己逼出一個驕奢而不屑的笑意,「回稟太皇太后,寧為玉碎,不要瓦全,已經有瑕疵的感情,明月不再要!」
趺蘇身體劇烈一晃,手掌急而亂地落在扶手上,重重地一聲響,顫抖的唇瓣呼出不願相信的語氣:「月兒……」
太皇太后招手,近身姑姑會意,端了盞水過來,太皇太后抿了一口,緩緩道:「你當真捨得?」
我嚥下湧上喉嗓的氣團,聲音因為顫抖格外清越:「長痛不如短痛,與其餘生都夾雜在親情與愛情之間痛不欲生,飽餐折磨,不如拋卻那段無謂的感情!」
太皇太后微笑頷首,然那笑意並沒有半分溫暖之色,直叫人覺得身上發涼,「倒是通透。」目光徐徐拂過我的面頰,悠悠道:「捨得固然好,不過,哀家並不是要你對皇帝無愛,你可明白?」
無愛在這話裡的意思不就是有恨麼?聽的懂她話裡要我放棄家門血仇的深意,我會好好活著;若聽不懂,我很快就會見到九泉之下的家人。
我恭謹低首,容色謙卑斟字酌句:「明月如所有梁國子民一般敬愛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裡的『萬歲』卻是趺蘇長生不老的意思,以示我放棄殺家仇恨,不會與趺蘇復仇。
汝陽王府明月郡主如此承諾,太皇太后或許不信;與趺蘇兩情相悅的我說這話,太皇太后沒有理由不信。
太皇太后滿意地『嗯』了一聲,微笑頷首,「真是聰慧。」太皇太后撫一撫鬢髮,似笑非笑地緩緩道:「聽說今日臣相與i進宮,原是讓皇帝為你們賜婚的,」太皇太后望著趺蘇,「皇帝,還等什麼?」
「太皇太后!」趺蘇站起,還想說什麼,然觸及我故意不去看他的冷沉面色,終是滯住。他明白,這副情景,即便他力挽狂瀾,我亦是不願嫁他的。此事急不得,需從長計議。
太皇太后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望著南宮絕與我,「皇帝既然懶怠,哀家就做個人情,為你二人主婚罷。」
太皇太后望著我道:「明月,與臣相結親的事,你沒異議吧?」
我鈍重地拖著舌頭,慢慢捲出四個字來:「沒有異議。」
自是不會嫁於南宮絕的,只求借這今日回答絕了趺蘇的念頭。
太皇太后顏色晴霽,一臉滿意之色,才欲笑語歇歇,已有人道:「我有異議。」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迴旋在整個暖春殿,傳進每個人耳中,南宮絕淡淡看我一眼,太皇太后道:「臣不願意娶她。」
那抹淡漠目光掃過我面龐,他瞧出我說出『願意嫁他』的話出於何因不言而喻。
而即便沒有瞧出,經過今日種種,他也不會再娶我。
淡如雲煙的目光,卻表露了那麼多實質的東西。
驕矜,不屑……
早該料想到,已他那不容人藐視侵犯的自尊好驕傲,歷經今日種種,他勢必冷然以對,我答那沒有異議嫁於他的話,是活該受他這羞辱了。
我抿嘴澀笑,我不願嫁他,他也不願娶我,這樣也好。
但我顯然高興早了,他定定望著我,將我神色收入眼底,慢慢說道:「請太皇太后將她賜給臣做妾吧。」南宮絕的身體舒緩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瞇眼望著我,「臣以後還想娶一位賢良妻子,別讓她佔了位子。」
我就是他穿過的『破鞋』,不過現在這只『破鞋』為他所承認。他給了名分。棄如敝履,把這個名分像破鞋一樣丟到我臉上,伴隨著無盡的羞辱一起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