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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章 鯨的便便 文 / 蕭蕭十香

    「明月,你這樣教育兒子是不對的!」伴隨著春她們惶急難言的阻止,南宮絕訇然推開房門衝進來,「你……」

    話到此陡然沉寂,他望著衣衫半褪的我目瞪口呆。卻也沒有轉身迴避的意思。倒是我處變不驚轉去屏風之後,待換過衣服後,才又轉出來。

    南宮絕下午赴尚書大人之請時已說就雲肆學業之事晚上再過來找我,是知道他今晚會過來的——事實上,自回京回臣相府半月,哪一天晚上他又沒過來呢?——卻沒料想在我沐浴後更衣時他不顧春等人的阻止硬闖進來。

    事已至此,春她們怕我遷怒到她們身後,看我整裝出來後面色還好,鬆一口氣的同時,已是忙不迭掩門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南宮絕和我,便是我發怒,也是發怒到南宮絕身上。

    但我心態顯然很好,至少容色上是如此。

    既然他來了,便就事論事吧。我開口道:「你想說什麼?」

    目光還是像撞見我換衣那般釘在我身上,說的也還是那句話,「你這樣教育兒子是不對的。」然而同樣的話,前後語氣卻全然不同。推開門衝口而出的那句話是帶著凌人盛氣的,是與我發難;此刻這話卻完全是沙啞的,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從喉嚨裡游出。

    「他其實還不滿四歲,現在授業受教育並不算太晚。有個新科中舉官拜臣相的父親大人傳道授業,還怕再讀不出個狀元來?」我提壺為自己倒茶,悠然坐下,揶揄看南宮絕道:「還是臣相大人疑心自己能力,對自己的信心不夠?」

    「對,兒子其實還不滿四歲。」南宮絕亦是坐下,隔著桌子看著我,「我也是覺得他還很小。今兒急著考察他的學習,也是因為見佑兒背《出師表》背的朗朗上口。」厚此薄彼,想來今日因為雲肆的學業遷怒到我身上,還有這原由。

    見我只為自己倒了一盞茶,便將茶壺放下,南宮絕也不客氣,長臂一伸已將我的茶盞撈在掌中,無視我的怒瞪,他一口將茶喝的見底,放下空去的茶盞,爽心道:「咱們一起教育,兒子一定會後來居上的!」

    全然沒有回味過來『一起教育』意味著什麼,我只是蘊怒問道:「後來居上,你什麼意思?」

    南宮絕一嗤:「在你心中,雲家後人果然勝於一切,哪怕自己親生兒子。」

    我道:「佑兒天資聰穎,比雲肆只勝不弱。」

    南宮絕雖不苟同,卻也小心迴避,不再置喙『雲家後人』隻字片語了,只鬱鬱道:「我只得總記起他那看到書就煩,老實巴交的武夫爹爹。」

    末了,矯正道:「是南宮肆!」

    懶得與他雲肆/南宮肆爭論,我望住他道:「是你自己做了虧心事,所以總記起三哥吧?」

    「你……」南宮絕望著我,忍了一陣,平心靜氣道:「我不和你吵。」

    他總結道:「我發覺,我們只會越吵越厲害。」

    先前撈去我茶盞的那隻手伸了過來,覆蓋在我手背上,貌似認真道:「我也不想的。」

    我望著他覆蓋在我手背上的那隻手,他態度『誠懇』,著意『撫慰』的情景下,我一時不知是任由他把握,還是將手從他手底抽去。抽去的話,此情此景又說不通,他『清白昭彰』,反顯得我拘於小節,自作多情。轉而一想,他向來善於冠冕堂皇,實際上與高潔完全掛不上鉤,未必真的至誠至摯。虛情假意,必有所謀,且忍他一時,只待他原形畢露,圖冀畢現,揭穿還擊於他!

    果然,少傾,那只『善意』覆蓋在我手背上的手,『惡意』起來,我忍無可忍,等不到至最後徹底羞辱他,已狠狠抽回。

    便是我未說任何羞辱他的言語,心機暴露,行跡出軌,被我以行動抗拒,在我惡狠狠的眼神下,他也該無地自容或者因此而羞憤惱怒的,可是他都沒有。他只是很氣憤,低眼望了他的手一陣,望住我出乎我意料地道:「明月,你還記仇!」

    好半晌,我才回味過來,他指的是他覆蓋我手背的那隻手,先前搶了我的茶。

    怕我沒有『明白』這層,或者誤會他其他的,他更見氣恨道:「不就是一杯茶嗎!」

    他強詞奪理道:「你剛才揶揄我疑心自己能力,對自己的信心不夠,我都沒有記你的仇!」

    他搶了我的茶,我只是當時氣恨了一陣,過後哪還小氣地多想?就教導雲肆學業揶揄他,他當時沒有回駁我什麼,我也以為他幾年不見已然變得『寬宏大量』,不想他過後舊事重提。可見,情緒顯露出來的我不記仇;耿耿於懷,眥睚必報的他才小氣記仇!

    另,如此對我一發難,之於他的曖昧我的抗拒,這賦予他的無地自容就完全被沖淡了!

    他不是不覺得無地自容,而是被他高明地以發難掩蓋了!

    也因此憶起他甫推門進來就衝我大吼大叫,因此憶起早在幾日前,因為他每夜過來廢話連篇……雖然已共有一子,但男未婚女未嫁的,雖然夜均未深,但除卻回來臣相府的一晚我困了,沒有適時叫他離開外,後來但凡他晚上過來我房中,一定時辰,我都有不留情面地叫他離開……也因為著實與他沒有共同語言,說不到一塊兒去,相見徒添厭惡,我便已勒令雲坤當值,帶領侍衛駐守在明月小築外,就為防禦阻攔他無事騷擾。從邊地帶過來的人馬雖然不多卻也不少,在明月小築外重重圍守,防禦阻攔他,是綽綽有餘的。

    連著幾日來,他白日或者晚上,雖是照常過來了我這裡,但著實大費了周章。想必在明月小築外與雲坤說話,都說得口乾舌燥了,這一輩子與雲坤的交集,都沒這幾日多。哪怕他是當朝臣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對付『惡』人,便要比他更惡,推門而進尚且對我發難,明月小築外,在雲坤面前,就更不用說。

    發難,果然是個高明的用策。

    我似笑非笑望著南宮絕,睿智如他,又怎不知我將他的心計從頭到尾看穿,但他顯然只能裝糊塗,一樣似笑非笑望著我。

    但行動上卻不糊塗,我還未發話前,已起身道:「我先告辭!」

    他道:「兒子的教育問題,下次我再與你討論。」保全自己顏面的同時,又預約了下一次見面,為下次的見面找到了藉口,誰又能說他有失無得?

    因為親自教習雲肆讀書識字,連日來與雲肆的相處自是多了起來。這日午後在明月小築與雲肆、佑兒享嘗天倫之樂——為了眼不見南宮絕為淨,無事我是不會踏出明月小築半步的。總歸他無事不得其門而入,便是有事,過來這裡也得費勁周章——然雲肆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望望明月小築大門方向,顯然因為那道門對他爹爹設了限制而同愁同悲。這時佑兒不知說了什麼,心不在焉的雲肆陡然精神了起來。我其實並未留神細聽佑兒說的什麼,但見雲肆興致勃勃,也饒有興致望著佑兒,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佑兒無意識地擊了下節,繼續說道:「要論香料的彌久持香,還得說龍誕。漢代時……」

    「什麼龍誕?」雲肆有些嫌惡地打斷,「不就是鯨的便便麼!」

    龍誕香確實是留香最持久的香料,任何一種香料都不能與之相媲美,素有「龍誕之香與日月共存」的說法。源自可以潛到千米深海之下,吞食體型巨大的烏賊、章魚等的抹香鯨。但是,這些動物被吞食後,他們身體中堅硬、銳利的角質喙和軟骨卻很難被抹香鯨消化,胃腸飽受割磨,卻不能將之排出體外,這令抹香鯨痛苦異常。在痛苦的刺激下,抹香鯨只能通過消化道產生一些特殊的分泌物,來包裹住那些尖銳之物,以緩解傷心疼痛。每隔一段時期,難耐痛苦的抹香鯨就要把這些分泌物包塊排出體外。而這些包塊漂浮在海面上,經過風吹日曬、海水浸泡後,就成為了名貴的龍誕香。

    ……確實是……鯨的便便。

    歷代帝王才有資格用的龍誕香,雲肆稱之為『鯨的便便』,佑兒對其『別名』極為愕然。雲肆闡述道:「從涼山回京的路上,爹爹說要送我禮物,我在范家商舖玩的時候,卻拿了一塊龍誕香自此不放。爹爹見我喜歡龍誕香,皺了眉,暗暗咒了句——『果然是她生,喜好都一樣!』。爹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盼顧週遭無人,在我耳邊小聲說——『那是鯨的便便!』。我起初不信,可是爹爹給我解釋的很詳盡很清楚!」

    雲肆道:「爹爹還說,以後要是遇到身上抹了『鯨的便便』的人,我一定切記遠遠走開!」

    「今天早上,我獨自去家門外的巷子裡玩耍,就遇到了一個身上抹了『鯨的便便』的人!」說到此,雲肆已有微微自得,「我聽了爹爹的話,遠遠走開了!」

    雲肆還待繼續往下說,卻見我呆兀悵惘,神思不屬,「娘親?娘親?」雲肆惑然喚我。

    我輕啊了一聲,總算回過神來,雲肆和佑兒一致望著我,顯然兩個孩子均還有擔憂,雲肆又喚了我一聲,「娘親?」

    我撐臂站立起身,疲力對他們一笑,「自己玩吧,我有些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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