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脫身(一) 文 / 蕭蕭十香
既已了卻殘情,回來住處後便開始計量逃脫這裡之事。
不能等著南宮絕或是誰來救我,兵刃相見兩敗俱傷或是他們中哪個敗了都非我所願——縱然對趺蘇徹底喪失感情,也沒想要他兵敗垓下;南宮絕是雲肆的父親,就更不用說了——自己能脫身化干戈為玉帛最好不過。
其實也只被擄之時焦急,擄來這裡事成定局後,焦灼便沉澱了;與趺蘇試著修好的這七日,更沒一絲焦煩,甚至於以戀人的關係與他這位擄劫者相處的和樂融融,只除了最後一刻——剛剛下棋回來時話語成冰,當然,最後的一點戀人路同時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不焦躁,自然也是因為有把握有後路而心神不亂的,棠梨宮,其中長風山莊這地兒有密道,我曾是長風山莊的主人,自然是心裡清楚的。
——就怕他也知道。
彼年冬曾照顧負傷的他,無意中與他提過也不一定。
或者冬未曾與他提過。但他也已然知曉。畢竟他是這裡的主人,已經五年。
加之想著與我修好的七日,趺蘇同樣未曾理會政事,現在又怎不理會?又不知棠梨宮內宮外局勢,一時頭疼的很。擯退了房中宮女,靠在床塌上小憩,接下來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恍惚中才覺回來住處後,一直想的是脫身之事,絲毫沒反測前一刻與趺蘇下棋,才宣佈的感情結束……竟是對那段感情一點懷念,一點感傷都沒有……
一時怔忡不已。
這時臥房之外似傳來過來這裡的腳步聲,悉悉碎碎,再不知蜂擁了多少人。一時步伐停頓,各就各位,世界裡又一片寂靜……我駭然,一時怔兀……才斷絕情誼,才斷絕呵……
那片寂靜中,有刻意壓低的聲音對我擯退在臥房外的兩位宮女囑咐話,兩位宮女「是!」「是!」地應著,不一會兒,囑咐完畢,兩位宮女推開房門面無表情地進來,在我擯退了她們出去,未喚她們進來時進來,繼而面無表情各做各事。自然沒有糊塗到再請退她們,她們得了上面的囑咐,惟恐將我看守的不緊。只是在心裡無奈地笑,與趺蘇斷絕了感情,同時也將我在棠梨宮,在長風山莊,甚至是在斗室之內的自由斷絕了。
拒絕趺蘇的時候,就該想到會如此的。
拒絕趺蘇的時候,也便將自由一起拒絕了的。
釋然了,心神也安定了。
用膳的時刻依舊有送進來膳食,但顯然不如前幾日精緻,但嘗著還能下口,加之總要為脫身養精蓄銳,遂也頓頓飽食。
好在有書本打發時間。
這間臥房原是我彼年在長風山莊的閨房,救得趺蘇來此,又讓與了趺蘇。因著一切原樣,這些書本也是早年我令人搬來與趺蘇養病解悶的,是我自己喜歡因而收集的書籍,自然看的下去。
當晚傍晚時分聽得臥房外見安的聲音:「皇上!」
推門聲響,趺蘇踏了進來,我也沒與他見安,也沒抬起頭,依舊只是閒閒看著書。他微有尷尬,掃了一眼我吃剩宮女還未收拾的飯菜,語言有著明顯不悅,「膳房就送的這些!」
房中侍侯的兩名宮女覷一眼我,已是駭然下跪,「奴婢知罪!」
趺蘇一時也未責罰兩人,只和顏與我問道:「可有不習慣?」
我的待遇已是如此,春她們三人只怕更不好過,便想著將她們招來我身邊,也好護個周全。加之心腹在自己身邊,有事也好商量,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何況她們各有所長。趺蘇既如此問,又斥責這兩宮女在前,我便也緩了顏色,掃了兩宮女一眼,順機道:「別的倒沒什麼,只是她們太過木訥了一些。」
不等趺蘇說話,我已道:「你也知道,素日被春她們服侍慣了。」我唏噓道:「春她們有多麼伶俐。」
「伶俐?」趺蘇若有所思,他似乎是在笑,有吟笑聲傳進我耳中。
他自然是懂我意有所求的話的。然而再調過來的侍女,機靈倒是機靈,卻不是春她們。
不禁失望。轉瞬也釋然,到底,我願的太天真了。春她們不在我處也好,我這裡才是是非之地,她們被拘於別處,趺蘇或會念著舊情,罔開一面。至少,性命無虞。不若我,不是終被趺蘇致死,便是混戰中不小心死於非命,難保個平安身。
兩個新的侍女一個叫陳珠,一個叫阿細。顯然是不會從民間招些不知底細的丫頭,這兩人應是出自宮中。果然,趺蘇道:「是原先服侍殷貴妃的,我記起她們還伶俐,所以從皇宮譴了來。」
我憶著隔著馬車罅隙見過一面的那個面若秋花的女子……殷貴妃……再看看我面前娉娉婷婷的兩個少女,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僕。
然而再是稱心如意,看她們,也不得不如待昔日身邊四位御醫女了。趺蘇刻意挑的人本就教我設防,何況又多了重殷貴妃的關係。即便早先無甚情分,可畢竟是服侍了殷貴妃那麼久的人了。
然而……可能害我的人,更有裨益助我離開。
此際,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如是,疏離戒備都隱藏在了心底,我擺出和婉的微笑來。
趺蘇對此很是滿意,與我道:「就知道她們你還看得上眼。」
本是兩個年輕靈秀的少女,容貌可人,性情又柔婉和順,我也不擺主子架子,刻意與之交好,不到半日,便熟稔了。無外人在時,甚至連主僕身份都不拘了。
這日內監送膳到房中,陳珠和阿細一樣一樣地往桌上擺著,兩人彎身低頭間,為首一個內監不斷與我擠眉弄眼,仔細辨認,不是冬是誰?
雖再看另幾個內監中並無春和秋,只冬出現在此,也已夠我心潮澎湃了。
正欣喜,冬又與我弩嘴,看時,卻是陳珠和阿細擺好飯菜直起身,「郡主,」阿細遞給我銀筷道。
沒接筷,只是舀了口湯喝,嘗過後,與陳珠阿細道:「這湯寡淡的很,貴妃喜食的什錦湯可做與我來?」
自然是沒異議的,本來陳珠對擅離我身邊還有猶豫,阿細吃吃地笑,示意臥房內外,「這麼多人在呢!」
陳珠阿細出去後,我看了看內監們,「飯菜已經送來了,你們也出去吧。」
內監應聲離開,我又叫住冬,「你站住!這裡還得有人服侍我用膳不是?」我揚聲輕笑,「身邊完全沒人,皇上可是不放心呢,怎麼也得等到陳珠阿細兩位妹妹回來了再走。」
冬粗著嗓子應著:「是!」
臥房裡只剩了我二人,才閂上門,冬已噗嗤笑出聲,我驚嚇著呵住她,她已是止了笑,自然也知道單獨說話時間少,不一會陳珠阿細便回來了。冬也不廢話,揀要緊的說,「前日傍晚,借口腹痛,趁看守的人開門查看,打昏了他,又奪了鑰匙,拿回佩劍後,一路過關斬將,我和秋帶春逃了出來。」
我想起昨日想招春她們回我身邊,說她們伶俐,趺蘇的若有笑意。
原來那時她們便已脫逃。
果然是伶俐。
冬道:「脫逃後,秋去了齊王府,春回了臣相府,郡主被擄,榮親王府那邊早得了消息,何況夏和平陽郡主都在,榮親王又是個能主事的。距離郡主被擄已經十日,郡主在棠梨宮,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我看所有人都在忙活,也不甘示弱,又想起通往長風山莊的密道,本是試一試,不想進來的這樣順利。」
冬說的輕快,我卻大感不妙,沉吟問道:「長風山莊腳下,密道的進口,和通到山莊裡的密道口,都少人看守麼?」
「我是未與皇上說過,」冬看我,「難道郡主以為……」
我搖頭,「我是說皇上有可能自己已經知道。我問你,密道的進口和出口確確切切無人看守,密道附近呢?」
冬回想,「密道附近……好像圍守重重呢!」言及此,冬的顏色也已沉凝,我悠悠道:「別的先不管,你折騰了一番,趁著陳珠阿細還沒回來,先用些膳食,填飽肚腹再說。」
冬狼吞虎嚥的時候,又與我說著京城和雲州的布軍形勢。棠梨宮外駐紮有趺蘇十萬人馬,十萬雖是不多,卻是窮盡京城短日所能召集人數。巍峨皇城,幾近空城。言及此,冬岔岔道趺蘇對殷素秋倒是好,不僅將守衛皇宮的三萬人馬交與了殷貴妃,更將皇宮裡的閡宮大權授予。皇城雖是走了皇帝,卻有貴妃坐鎮。冬吃著飯菜,無處洩氣時便就我這裡情勢說道:「皇上對殷貴妃也難免太取信了罷,上次蛇肉羹的事交與殷貴妃,今日服侍郡主,又是取的殷貴妃身邊宮人……殷貴妃真是命好!」
「皇上寵信殷貴妃沒錯,但是最寵信的同時,也最為忌諱和憎恨,」我溫文一笑,安撫道:「你別忘了,雖因我的緣故,將殷貴妃帶至宮中,但同時,殷貴妃與南宮絕關係匪淺,南宮絕更一直是她的後台。對這樣的殷素秋,皇上豈又不憎恨?就拿上次的事說吧,試問,哪一個愛著一個女人的男人,會教她,唆使她做殺人放火的事呢?雲肆是我的兒子,更是南宮絕的兒子,置雲肆於死地的時候,她就一點沒顧忌南宮絕麼?」
冬頓筷,「……敢情迫於皇上龍威……」
我繼續道:「皇上親軍,京城可召集有十萬,盡數駐紮在了棠梨宮外。——你所說那三萬軍隊我知道,乃柯皇后父兄所轄人馬。昔日柯老臣相,你也不是不知,與南宮絕同氣連技。他的人,和南宮絕的人有何分別?皇上走了,將他京城的軍隊帶的乾乾淨淨。」我看冬:「皇宮中,太皇太后早已甍逝,即便還活著,也不為趺蘇待見;唯一情深的,是皇太后,他的母親,可惜皇太后也已離世;再剩下的,不過皇后和六宮妃嬪。可哪一個又是皇上關心的呢?皇宮那麼危險,皇上可有將她們中的哪一位帶到棠梨宮來避難?」
冬看著飯菜:「沒有。棠梨宮就只有郡主你,可見皇上上心的只是郡主。」
躁急地看了冬一眼,「我不是在昭顯這個,我只是說,皇上留了殷貴妃在皇宮,且主持大局。中宮皇后還在呢,六宮大權,他卻交到了殷貴妃手中;合宮安生,看在世人眼中,他待殷貴妃當然好;可是你想過沒有,皇宮大亂呢?一旦大亂,首當其衝的,不是中宮皇后,而是殷貴妃。——臣相處之,或會因為素日與她的情分,放她一馬,這是她的造化;臣相恨極之下,不念舊情,處死殷貴妃,他也無礙……殷貴妃的生死,根本不為他上心!」
我道:「可見,皇上對皇后雖是不喜,但至少不恨。皇上對殷貴妃,才是恨。因為臣相而恨殷貴妃。」
我道:「這樣,即便一朝為妃執掌六宮,又怎能算殷貴妃命好呢?她是最可憐的人。」
又想起「破鞋」那詞,或許那話未從趺蘇口中吐出,我還以為他對殷素秋是有情誼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可那詞真能讓人清醒。容色不自覺浮上了冷漠,冬怔怔看著,說道:「今日我聽內侍交談說,早先幾日郡主與皇上還好好的,好像……還在拾遺感情重做戀人……」冬看著我神色,「怎麼……」
我沒想回答,恰陳珠阿細回來的腳步聲也已傳來,冬不待我吩咐,已是正色起身,遠遠站著,權作服侍一旁的內監樣子,在陳珠阿細進來後,又躬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