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24 文 / 劉敏
新生
時光如流水，三個月很快過去了。
華威公司已經徹底沒有了孫燕君留下的痕跡，從另一家公司高薪聘請了一位叫elle的市場總監，tom也升職為副總監。因為上次國際豪華車展的良好表現，在tom的鼎力推薦下，任冰薇又重新回到了華威公司，回到了她所喜歡的市場部崗位上。
這段時間裡，任冰薇過得前所未有的平靜，除了正常的業務交流，幾乎沒有人來煩擾她。她偶爾去凌小怡家裡，陪她聊聊天，等待新生命的降臨。寧致遠來看她們的時間相比以前少了很多，每次見面都顯得格外匆忙，還不時地看手機、看手錶。據凌小怡根據他的種種行為猜測，他可能戀愛了。她從心底裡替寧致遠覺得高興，他是個很好的男人，應該有一份很好的愛情。
秋天到來的時候，任冰薇終於等來了一個升職的機會，被公司破格提拔為市場部副經理。
雖然職位的提升伴隨著壓力增大，每天都要開好幾次會議，但任冰薇依然很開心。最近，市場部員工們都很辛苦，tom特地為他們向公司申請了一次飛機旅遊，任冰薇卻拒絕了這次難得的機會，她告訴tom自己這周與一名外國車型設計師mark約好了見面，不能失約於人。
華威公司最近正在努力轉型，試圖打造自己的品牌，而不僅僅是從中間代理，市場部的行動直接關係到很多計劃的推進，因此任冰薇的想法也得到了tom的默許和大力支持。
mark居住在上海郊區的一個別墅區裡，周圍山清水秀，風景宜人。任冰薇一大早就從市區出發往mark的家中趕過去，眼看著巍峨的山川，青蔥的樹林，她不由得暗自讚歎這個美國人的生活方式。
這位mark的故事其實很富有傳奇色彩，任冰薇聽說過一些過於mark的事，據傳他從小就有戀母癖，到中國以後竟然愛上了一個年長他十歲的阿姨，當時的mark才三十多歲，那位心底善良的阿姨曾經是他家裡的保姆，老家是四川的，來到上海打工。後來兩人的感情公開，因為妻子總是被人指指點點，mark乾脆辭職，不再出來工作了。任冰薇記得以前華威公司的一名資深技師曾經感歎著說，mark是個深藏不露的頂級車型設計師，他身懷的技藝是無人能及的，中國目前不缺勞動力，缺的就是新穎的設計與創新。如果可以把mark請到公司，必定是提高競爭力的一個秘密武器。
任冰薇低估了這個別墅區的範圍，她從公交車上下來，走了大約二十分鐘，才看到了幾處稀稀拉拉的別墅，一看門牌號碼，距離mark家還有很遠一段路程，她穿著半高的高跟鞋，實在有些受不了了，臨時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陽光暖洋洋地照射在她的頭頂，她翻開隨身帶的資料，看了一下mark的照片，他是個美國人，長著一頭深棕色的頭髮，但是碧藍的眼睛還是宣告了他不一樣的血統。她從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正要喝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
一個長相明顯很西方化的男人，騎著一個腳踏車從她面前飛快地穿過去，他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藍色外套，灰色的運動褲，白色的球鞋，跟普通早鍛煉的上海居民幾乎沒有兩樣，只是高挺的鼻樑和白皙的皮膚使得他看起來格外與眾不同。
「mark！」任冰薇低頭看了一眼照片，忍不住歡呼著叫住他。
「光當」一聲，mark剎住了車，他顯然被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車絆倒。
「mark先生，是您嗎？我是華威汽車公司市場部的eva，之前和您通過電話的！」任冰薇沒想到竟然在路邊上碰見要找的人，今天運氣真不錯，看來她不用再繼續跋涉走完別墅區的另外半邊了。
mark愣了一下，摸摸腦門，然後恍然大悟地衝著任冰薇笑了笑說：「哦，哦，你好！eva！」
任冰薇沒想到mark竟然這麼熱情好打交道，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掏出名片遞給他說：「我能和您具體談談嗎？」
mark也很爽快，將腳踏車橫放在一旁，坐在石頭上說：「你說吧。」
任冰薇簡單介紹了一下華威公司的情況，直奔主題地道：「mark先生，我們想邀請您加入華威公司擔任我們的車型設計師。」
她的話剛剛說完，mark歡笑的臉色立刻暗淡下去，張口就拒絕了：「no！」
「請您聽完我的建議。」任冰薇知道機不可失，如果這次被mark拒絕，以後可能再也沒有見到他的機會了，立刻著急地說：「我知道您不喜歡上班才會來這裡，我們公司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我們的本意只是請您為我們公司工作，並不需要您朝九晚五來到寫字樓上班。」
「是嗎？」mark低頭沉思，眼神中隱隱泛著一絲微光。
任冰薇趕緊趁熱打鐵地說：「您在我們公司工作，工作時間和工作地點都是自由的，我們會有專門人員與您聯絡。我知道您的行業裡數一數二的設計師，您的才華和學問如果一直埋沒，實在太可惜了。人生時光短暫，如果能夠用自己的智慧為社會提供一些新的創意，造福於人類，不也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情嗎？」
「讓我考慮看看吧，我短時間還不能答覆你。」mark很認真地想了想。
任冰薇一聽心就沉了一半，看樣子mark八成會找理由拒絕，沒想到mark小心翼翼地接著補充說：「我同意了也沒用，我是你們中國人說的『妻管嚴』。我需要回家問過我太太，等她同意了，我才能同意！」
任冰薇沒想到mark這麼可愛，竟然真的像個怕老婆的中國男人一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您這麼在乎您太太的想法啊，她真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幸福女人。」
mark聽了她的話，搖著頭說：「不，你不知道，我的太太當年因為我遭了不少白眼，受了不少委屈，我覺得我很對不起她。其實我覺得我們男人並不是真的怕她們，應該說，是尊重和愛她們，所以才會害怕成這個樣子！」
任冰薇微笑著點頭說：「您說得很對。」
mark看著任冰薇發笑，不由得聳聳肩道：「說實話，我太太是支持我工作的，但是我也要考慮她的感受。我怕我每天上班她會很寂寞，我不能抽時間陪伴她，那樣太得不償失了。」
「所以說mark你更應該接受我們的建議，既能發揮你的一技之長，也有充分的時間在家裡陪太太。」
mark聽著任冰薇的話，半響，鄭重地點了點頭。
次日，任冰薇去公司上班的時候，她先這件事告訴了tom，tom卻說董事長要親自見她面談這件事。
任冰薇不知道這位孫董事長、孫燕君名義上的父親會怎麼對待自己，不覺有些猶豫。倒是tom不停地給她打氣說：「你大膽去吧，董事長是個很明事理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將事業做這麼大。他就是因為一直很信任孫小姐，所以才會放手讓她做了那麼多事，其實他一直都被蒙在鼓裡。你的工作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想董事長應該不會把孫小姐那種偏見帶到你的身上。」
任冰薇聽了tom一席話，心裡才安定了一些，朝著孫董事長的辦公室走去，她一路上不停地鼓勵自己，就算有最壞的事情發生她也要頂住。
「eva，說說你和mark面談的情況吧。」孫董事長看起來很和藹。
任冰薇將mark那件事從頭到尾詳細說了一遍，她心裡還是有點忐忑，畢竟他和孫燕君還有那麼多年的父女情誼，他會像孫燕君一樣恨她嗎？
「好的，這件事我知道了。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你，這些資料都是與你有關的嗎？」孫董事長說著，示意她去看桌面上的一堆資料。
任冰薇走近他的辦公桌，剛一打開那些資料，她就像被雷擊中一樣愣在當場。
那份資料簡直就是一份關於她的「黑色檔案」,裡面記載的全部是她的「劣跡」，包括在德普斯公司的時候私自挪用公司資產，與上司之間的「緋聞」「艷照」，以及網絡對她的負面評價……林林總總，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釘子，將任冰薇釘在恥辱柱上。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任冰薇的眼淚忍不住掉落下來，是的，這些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縱使她有再大的委屈和理由，也抵不過這白紙黑字，證據確鑿。
「是，這些事情都和我有關。」任冰薇壓住發顫的聲音。
「tom給我看過你的簡歷，你知不知道，對於一個身在職場的新人，這些『歷史』是非常可怕的？任何一家公司都會害怕有負面新聞的員工，一旦有人想要抓住你的把柄，只要把這些東西拋出來，你就會無立足之地。」孫董事長的神情很複雜。
「董事長，這些事背後都是有原因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是我真的很喜歡華威這份工作，如果因為我的事情……影響到華威公司的聲譽，我願意引咎辭職。」任冰薇低下頭，心裡開始隱隱作痛，孫董事長果然來翻舊賬了，她該如何是好？
「就算不是一個公司的員工，作為一個女孩子……」孫董事長指了指資料上大大的「艷照」二字，上面甚至還附上了她那些部分打了馬賽克的高清圖片，「你不覺得對你也是一種巨大的傷害嗎？」
「董事長，對不起。如果以後有人問起這件事，我會自己承擔責任，絕不連累華威公司。」任冰薇忍住眼淚，將目光轉向一旁。
「你理解錯了，eva。我想和你說的是，即使有人將這份資料送到我的辦公室裡，華威公司也一直在給你時間和機會，讓你展示自己的能力。現在你完全做到了，而且還做得很出色，所以我們希望你可以一直在公司裡做下去。」
任冰薇完全沒料到孫董事長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她有些驚愕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帶著惋惜的面容，她忽然明白過來，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相信自己，不要為過去的包袱所累。那些都只是歷史，都過去了。」孫董事長說著，將那疊資料放進了手邊的碎紙機裡。
碎紙機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吱嘎吱嘎」的聲音，任冰薇又驚又喜地看著那疊資料變成紙屑，心中既高興又難過。有多久了？這個陰影伴隨著她多久了？她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當時那件事爆發之後她的心情，她看到人就覺得害怕，每天都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只要網上爆出一個什麼什麼「門」，她就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短短半個月就已經瘦了一大圈。今天，她終於可以擺脫那些可怕的噩夢，終於可以擺脫從德普斯公司帶來的陰影，做回一個嶄新的eva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頭發痛，眼淚啪啦啦地往下掉。
「年輕人只要大方向沒有錯，偶爾走一點彎路，是不要緊的。」孫董事長看著任冰薇淚流滿面的樣子，臉上浮起一抹慈祥的笑容，眼底卻又同時出現了一縷淡淡的愁緒，似乎是想起了另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下班後的任冰薇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她舒暢地吐了一口氣，沿著人行道上的小格子，一步一步低著頭走著，太陽光透過發出嫩芽的梧桐樹，碎金般照耀下來，在她灰色的棉群上落下了斑斑點點。
她的手機忽然之間響了起來，是凌小怡急促的聲音：「小薇，我在醫院裡，我剛才在家裡不小心摔了一下，醫生說可能會早產……」
任冰薇一聽就慌張了，匆忙趕到醫院，恰好碰見護士著急地跑出來，問誰是凌小怡的家屬。
「病人大出血，嬰兒又不足月，母子都十分危險。」護士解釋著，「如果病人再不做手術的話，可能母子都保不住。你是家屬吧？在這份手術承諾書上簽個字吧！」她見任冰薇十分遲疑的樣子，又催促道：「趕快簽字啊！」
任冰薇只略微遲疑了一會兒，就在聲明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一夜，任冰薇和匆忙趕來的寧致遠在門外等得心急如焚，凌小怡的情況貌似很複雜，折騰到半夜都不見出來。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護士才行色匆匆地抱著孩子從病房裡出來，說是個很瘦弱的小男孩，要立刻送到保溫箱裡去。
任冰薇只關心凌小怡的安危，等了半天才看見醫生一臉疲憊地走出來，低聲告訴他們說：「病人產後大出血，我們為了救她，只好摘除了她的子宮。」
任冰薇感覺自己的頭上炸了一道驚雷，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來。
「現在只能保佑孩子健康了。」醫生歎了口氣，向著嬰兒監護室裡走去。
寧致遠用力捶了一下牆壁，任冰薇匆忙趕到病房，只見凌小怡面色蒼白如紙，身子陷在被褥裡，整個人昏睡過去，細瘦的胳膊上掛著吊瓶。小嬰兒因為早產，全身泛著一層青紫色，渾身鄒巴巴的，手腳看起來都像是透明的。任冰薇看到他的小胸脯微微起伏，心裡突然跟著難過起來。直到護士趕過來看孩子，說這孩子總算是有救了，會自己呼吸了，她才鬆了一口氣，
小嬰兒很懂事，自從能自主呼吸之後，他恢復得很快，每天都能從保溫箱裡抱出來在外面玩一會兒。任冰薇對他愛不釋手，看著他的小胳膊小腿上長著一層絨毛都覺得十分可愛。
她正低頭看著小嬰兒的乖巧樣子，突然，耳後傳來一聲低低地呼喚：「小薇……」
任冰薇扭過頭，發現是寧致遠來了，手裡還提了一大堆東西，「走，我們去看凌小怡。」他拍拍她的後背，很豪邁地說。
「寧致遠，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幾天不見，你變得神采奕奕，更加風流倜儻了！」凌小怡半躺在病床上，一邊喝著他帶來的雞湯，一邊十分誇張地調侃，雖然她的身體依然很虛弱，但是有了孩子之後的她反而看起來更有活力，就好像人突然之間有了一個依靠，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
任冰薇其實也非常關心寧致遠的事，但是他一個大男人不主動說，她也不好意思問。
「你忘記了嗎？醫生說你不要大喊大叫，情緒也不能太激動！」任冰薇忙去壓住凌小怡的身子，其實她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連她看到那個小嬰兒都覺得開心，更何況是作為親生母親的凌小怡呢？雖然沒有了那個男人，但是她還能夠和自己最親的孩子在一起，母子倆相親相愛，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你不要這麼八卦好不好？注意休息，早點出院。」寧致遠把一個精緻的大熊寶寶塞到凌小怡床邊，「送給我的乾兒子。」
「誰是你乾兒子？」凌小怡騰出一隻手撫摸著大熊厚實的毛，開心地笑著說，「小薇已經先拿走了乾媽認養權啦，你頂多只能做乾爹。可惜你們倆又不是一對兒，你這不是佔小薇便宜嘛！」
任冰薇忙說：「他已經是我的乾兒子了，你不能跟我搶。」
寧致遠聽見她們倆這麼說，表情有些尷尬地說：「這個……小薇你就讓給我吧。」
凌小怡忍不住大笑起來，任冰薇盯著寧致遠那有些微紅的臉，心裡大概明白了幾分，微笑著說：「這事也不是完全沒商量餘地啊，你什麼時候把你女朋友帶來給我們認識，我就把乾媽的位置讓給她。」
寧致遠呵呵一笑，低著頭逗小嬰兒玩，不置可否地說：「既然你們都這麼急著把我推銷出去，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任冰薇看著眼前溫馨的一幕，心裡無限感慨。
這天夜晚，凌小怡堅決不讓任冰薇留守陪同，要她自己回去睡一晚，這些天來任冰薇一直在醫院悉心照顧凌小怡母子，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任冰薇獨自一個人從醫院走出來，她坐在顛簸的公交車上，看著窗外的晚風吹過翠綠的葉子，心也跟新生嬰兒的笑容一樣甜美起來，幸福的感覺一點點沁入心間，她第一次覺得，上海的傍晚是這樣美好，人生是如此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