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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hapter1 序章 文 / 馬丁

    「龍。」莫蘭德邊說邊從地上抓起一隻乾癟的蘋果在雙手之間丟來丟去。

    「扔啊。」外號「斯芬克斯」的拉蕾薩催促。他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我想看龍。」魯尼在他們當中年紀最小又矮又胖尚有兩歲才成年。「哪怕一眼都好。」

    我想蘿希摟著我睡覺佩特心想。他坐在板凳上不安地挪動。到明天早上女孩就是他的人了。我要帶她遠離舊鎮穿越狹海去自由貿易城邦。那裡沒有學士沒有人會抓他。

    艾瑪的笑聲從頭頂的窄窗中傳出夾雜著恩客低沉的嗓門—她乃「羽筆酒樽」最年長的女招待年過四十卻是體態豐盈風韻猶存。蘿希是她女兒芳齡十五剛剛有了月事。艾瑪早已宣佈蘿希的初夜需花費一枚金龍。佩特費盡心機才存下九枚銀鹿外加一罐銅星幣和零散的銅板但要叫他存滿一枚金幣恐怕比孵出一條真龍更難。

    「你生得太遲看不到龍了小子。」助理學士阿曼告訴魯尼。阿曼脖子上掛著一根皮繩串有白、錫、鉛和銅的鏈條跟大多數助理學士一樣他似乎也認為學徒們肩膀上長的是蕪菁不是腦袋。「最後一頭龍在伊耿三世的朝代就死了。」

    「那是維斯特洛的最後一頭龍。」莫蘭德強調。

    「快扔蘋果。」拉蕾薩再度催促。這小子生得標緻人稱「斯芬克斯」深得女招待們的喜愛連蘿希也會偶爾在端酒時趁機碰他胳膊一把佩特只好咬咬牙假裝沒看見。

    「維斯特洛的最後一頭龍就是全世界的最後一頭龍」阿曼固執地說「大家都知道。」

    「蘋果」拉蕾薩說「除非你想吃了它。」

    「來了。」莫蘭德拖著畸形的腳輕跳一步轉了一圈胳膊甩出將蘋果拋向蜜酒河上的霧氣之中。若非那隻腳他或許能像父親一樣當騎士。他有粗壯的胳膊和寬闊的肩膀不缺力量只見蘋果飛得又遠又急……

    ……卻不如後面呼嘯而來的那支箭一碼長的金木箭桿上鑲著鮮紅羽飾。佩特沒看到箭射中蘋果但聽到了聲音。一聲輕微的悶響在河面上迴盪緊接著是落水聲。

    莫蘭德打個呼哨。「正中靶子。寶貝兒。」

    蘿希是我的寶貝兒。佩特愛她淡褐色的眼睛蓓蕾初綻的**還有她每次見到他時微笑的模樣。他愛她臉頰上的酒窩。她時而會光著腳以感受腳下的草地這點他也很喜歡。他愛她清新的氣味愛她的秀鬈曲在耳後的樣子甚至愛她的腳趾頭。某天晚上她把腳伸給他摩挲玩弄於是他替每個腳趾頭都編了一個好玩的故事逗得她咯咯笑個不停。

    也許留在狹海這一邊更好。他可以用存下的錢買頭驢子和蘿希輪流騎著周遊維斯特洛。雖然安布羅斯認為他還不配獲得銀鏈條但佩特已懂得如何接骨如何用水蛭放血退燒了。老百姓們會看重他的。若是再學會剪和刮鬍子他甚至可以當理師。那就夠了他告訴自己只要擁有蘿希。蘿希是他所有的渴望。

    從前並非如此。從前他夢想成為城堡中的學士為某位慷慨的領主效力領主會尊重他的諫言賜他一匹良種白馬以答謝他的服務。他會高高騎在馬上莊嚴又高貴一路微笑著俯視經過的平民……

    直到有天晚上在「羽筆酒樽」的大廳裡喝下兩大杯烈性蘋果酒之後佩特誇口說自己不會永遠是學徒。「當然了」「懶人」裡奧大聲說「你會是個作豬倌的前學徒哈哈!」

    他喝乾杯中殘渣。火炬照耀著「羽筆酒樽」所在的露台猶如霧海中的光島。下游遠處參天塔上的烽火漂浮在夜晚氤氳的水汽中彷彿一輪朦朧魔幻的橙月卻難以提振他的情緒。

    煉金術士應該到了呀?!難道這是個殘酷的玩笑?還是那人出了事?這並非頭一回好運在佩特身上變霉運了。他曾經沾沾自喜因為被選中幫年邁的沃格雷夫博士管理烏鴉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得給博士做飯、打掃清潔每天早晨幫他穿衣服。人人都說關於烏鴉的知識沃格雷夫忘記的比其他學士知道的還多佩特據此以為自己至少有望獲得一個黑鐵鏈條結果現沃格雷夫根本沒辦法傳授任何東西。讓老人仍頂著博士頭銜完全出於禮節。不錯他曾經很偉大現在卻連用長袍遮掩髒污的內衣都做不到半年前幾個助理學士現他在圖書館哭泣因為找不到回房的路。如今葛曼學士代替他執掌鐵面具正是這個葛曼指控佩特偷竊。

    河邊的蘋果樹上一隻夜鶯開始歌唱對於終日聽慣了烏鴉的刺耳尖叫和無盡聒噪的佩特而言真算得上是天籟之音。白鴉們知道他的名字無論何時只要看見他就會彼此嘀咕叫嚷「佩特佩特佩特」直到他想尖叫。這些大白鳥是沃格雷夫博士的驕傲沃格雷夫死後想讓它們把自己吃掉佩特懷疑它們也打算吃了他。

    或許是烈性蘋果酒作祟—其實他來這裡並非為了喝酒是正好遇上拉蕾薩請客以慶賀獲得銅鏈條由於罪惡感他不覺喝多了些—在他耳中夜鶯彷彿在興奮地高歌:黑鐵換黃金黑鐵換黃金黑鐵換黃金。真奇怪這正是當晚蘿希安排他跟陌生人會面時對方說的話。「你是誰?」佩特追問。那人答道「我是煉金術士你可以用黑鐵來換我的黃金。」他手中出現了一枚金龍在指節間翻來翻去淡黃的金幣在燭光中閃耀其中一面是三頭龍另一面是某個死掉的國王。黑鐵換黃金他回想沒有更好的機會了。你要她嗎?你愛她嗎?「我不是小偷」他告訴自稱煉金術士的人「我是學城的學徒。」煉金術士點點頭「你再考慮考慮吧三天後我會帶著金龍幣重回此地。」

    整整三天過去了佩特回到「羽筆酒樽」仍然拿不定主意他沒等到煉金術士反而遇上了莫蘭德、阿曼、「斯芬克斯」和魯尼一行。若不加入慶祝定會引起懷疑的。

    「羽筆酒樽」從不打烊六百年來它始終矗立在蜜酒河中的小島上不曾關門歇業。儘管這座高大的木房子向南歪斜猶如醉酒的學徒但佩特毫不懷疑它還將繼續矗立六百年售賣葡萄酒、麥酒及烈性蘋果酒給過河人、海員、鐵匠和歌手僧侶與王公學城的學徒與助理學士都是這兒的常客。

    「舊鎮不是全世界。」莫蘭德大聲嚷嚷。他是騎士之子此刻已酩酊大醉。得知父親死在黑水河之後他便夜夜買醉。唉即使身處遠離戰火的舊鎮有重重高牆保護五王之戰還是影響了所有人……不過貝尼狄克博士堅稱根本沒有所謂的「五王之戰」因為藍禮·拜拉席恩早在巴隆·葛雷喬伊自封為王之前就遇害了。

    「我父親常說領主的城堡之外那才是世界。」莫蘭德續道「在魁爾斯、亞夏或夷地龍一定是最不起眼的東西。最近水手們的故事說……」

    「……水手們的故事也只是故事」阿曼打斷他「水手親愛的莫蘭德我敢打賭你隨時去碼頭邊都可以找到那種人要麼自稱跟美人魚睡過覺要麼吹噓在魚肚子裡呆過一年。」

    「你怎麼知道他們沒有?」莫蘭德踏著沉重的步伐在草地上找蘋果「除非你親自鑽到魚肚子裡去過。個別水手的故事沒錯你可以付之一笑但四艘船上操四種不同語言的槳手講述同一個故事……」

    「不是同一個故事」阿曼堅持「亞夏的龍魁爾斯的龍彌林的龍多斯拉克的龍解放奴隸的龍……故事的版本不一樣。」

    「只有細節不同。」莫蘭德喝醉之後變得更加執拗清醒時他已經夠頑固了。「故事裡面都有龍還有一位年輕美麗的女王。」

    佩特只關心金龍。他琢磨著煉金術士。這是第三天。他說過會回來的。

    「你腳邊有一隻蘋果」拉蕾薩朝莫蘭德喊「我箭囊裡還有兩支箭。」

    「你的箭囊見鬼去吧。」莫蘭德抄起掉落的果子。「生蟲了。」他抱怨但還是扔了出去。蘋果開始下墜時被箭只逮個正著乾淨利落地劈成兩半。其中一半掉在塔頂然後滾到下面較低的屋簷彈落至阿曼身邊一尺遠處。「把蠕蟲切成兩半它會變成兩條蟲子。」助理學士教導他們。

    「蘋果也能這樣就好了天底下便沒人會餓肚子。」拉蕾薩帶著慣常的微笑說。「斯芬克斯」總是面帶微笑彷彿知道什麼隱秘的玩笑這讓他看起來有點不懷好意尤其是他還長著尖下巴、尖鼻子、尖額頭和一頭烏黑濃密的短鬈。

    拉蕾薩將成為學士。他在學城才待一年卻已鑄就了頸鏈的三個鏈條。阿曼的鏈條雖多但每一個都要花費一年工夫然而最終他也會成為學士。魯尼和莫蘭德仍是光脖子的學徒可魯尼還小而莫蘭德喜好飲酒勝於閱讀。

    至於佩特……

    他在學城已有五年從西境過來時不過十三歲歲月匆匆脖子卻仍跟初來乍到時一樣光溜溜的。他兩度相信自己作好了準備。第一次是在維林博士面前展示天文知識結果教他明白了維林這「酸醋」的外號果真名不虛傳;佩特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才鼓起勇氣再作嘗試。這回他信託於慈祥的老安布羅斯博士老人素來言行溫和但事實證明安布羅斯的歎息和維林的嘲諷一樣令人痛苦。

    「最後一隻蘋果」拉蕾薩承諾「然後我就告訴你們我對這些龍的看法。」

    「你會曉得什麼我不曉得的?」莫蘭德咕噥。他現樹枝上有只蘋果便跳起來將它摘下再扔出去。拉蕾薩將弓弦拉至耳邊優雅地跟蹤目標的飛行軌跡。蘋果剛要下墜箭離弦而出。

    「你的最後一箭老是失手。」魯尼說。

    話音未落蘋果便完好無損地掉進河中。

    「看到沒?」魯尼說。

    「你拿大滿貫那天就是無法再進步的時候。」說罷拉蕾薩卸下弓弦將長弓輕巧地塞入皮套之中。這把弓由金心木雕成那是產自盛夏群島的稀有木材。佩特碰過這把弓但拉不動。「斯芬克斯」看起來弱不禁風實際上那雙細長的胳膊很有力量他思忖。此時拉蕾薩一邊將腿跨過板凳一邊伸手去取酒杯。「龍有三個頭。」他拖著柔和的多恩腔調宣佈。

    「這是個謎題嗎?」魯尼想知道「傳說中的斯芬克斯是出謎題者。」

    「這不是謎題。」拉蕾薩呷了口葡萄酒。其他人喝的都是「羽筆酒樽」聞名天下的烈性蘋果酒他卻喜歡來自他母親家鄉的奇特的甜葡萄酒即使在舊鎮這種紅酒也價格不菲。

    「懶人」裡奧給拉蕾薩取了「斯芬克斯」的綽號。傳說斯芬克斯是個四不像:人面獅身鷹翼。拉蕾薩正是如此:他父親是多恩人母親卻為黑皮膚的盛夏群島人他自己的皮膚如柚木般黝黑跟學城大門兩側的綠色大理石斯芬克斯像相同拉蕾薩的眼睛是瑪瑙色。

    「從來沒有一條龍會長三個腦袋除了盾牌和旗幟上畫的紋章」助理學士阿曼堅稱「那充其量只是圖案而已。況且坦格利安家的人死光了。」

    「沒有死光」拉蕾薩道「乞丐王的妹妹還活著。」

    「她不是腦袋在牆上撞碎了嗎?」魯尼說。

    「不對」拉蕾薩說「你說的是雷加王子之子伊耿他被蘭尼斯特獅子手下的勇士殺害。我講的是雷加的妹妹龍石島陷落前出生在那裡名曰丹妮莉絲。」

    「『風暴降生』!我想起來了。」莫蘭德高舉酒杯剩餘的蘋果酒飛濺出來。「為她乾杯!」他一飲而盡「砰」的一聲將空杯子砸在桌上打了個嗝用手背抹抹嘴。「蘿希在哪兒?讓我們為合法的女王再喝一輪怎麼樣?」

    助理學士阿曼面色驚恐:「小聲點蠢貨這種事開不得玩笑。隔牆有耳啊到處都有八爪蜘蛛的眼線。」

    「噢尿褲子了阿曼?行了我只是建議咱們多喝杯酒又不是要起兵造反。」

    有人咯咯竊笑接著一個輕柔狡猾的聲音從佩特身後傳來。「我就知道你是個叛徒青蛙。」「懶人」裡奧由搖晃的古舊木板橋走過來。他一身綠金條紋的綢緞衣服黑絲披肩由一朵玉雕玫瑰別住衣襟前染滿酒漬由顏色判斷是深紅色的酒。一縷淺金頭懸垂下來遮住了一隻眼睛。

    莫蘭德看到他就怒衝冠。「操你***。滾一邊去。這裡不歡迎你。」拉蕾薩伸出一隻手按住他胳膊讓他冷靜阿曼則皺起眉頭「裡奧大人據我所知您不是被學城禁足還要待上……」

    「……三天。」「懶人」裡奧聳聳肩「佩雷斯坦說世界已有四萬年歷史莫拉斯卻說有五十萬年。總而言之三天算什麼?」露台中有十幾張空桌裡奧偏偏坐到他們這桌。「請我喝杯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青蛙或許我不會把你的祝酒詞稟告老爸。我在『多變輪盤』那裡牌運不佳又把最後一枚銀鹿花在了晚餐上。李子醬乳豬塞了栗子跟白松菇喏人總得吃飯哪。對啦你們這幫小子都吃些什麼?」

    「羊肉」莫蘭德咕噥。聽起來他不太滿意。「我們分食一塊煮羊肉。」

    「那肯定管飽。」裡奧轉向拉蕾薩。「怎麼著?豪門之子應該慷慨點兒斯芬克斯。我知道你獲得了銅鏈條請我喝一杯以表慶賀怎麼樣?」

    拉蕾薩回以微笑。「我只請朋友喝酒。而且我並非豪門之子我說過我母親是生意人。」

    裡奧淡褐色的眼睛裡閃爍著酒意和惡毒。「你母親是只盛夏群島的猴子哼反正只要兩腿間有個洞多恩人就會上。噢別生氣啊你的皮膚或許跟榛果殼一樣但至少會洗澡不像我們的雀斑豬倌。」他朝佩特揮揮手。

    我拿酒杯砸他的嘴至少可以敲掉一半牙齒佩特心想。豬倌「雀斑」佩特是諸多民間故事的主角一個心地善良但傻乎乎的鄉巴佬他總能戰勝欺壓他的惡人包括肥胖的領主、傲慢的騎士和虛偽的修士。他雖愚笨卻往往由拙生巧每個故事的結尾「雀斑」佩特要麼坐上領主的高背椅要麼跟某位騎士的女兒同床共枕。但故事畢竟只是故事在真實世界裡豬倌不可能有好日子過。有時佩特會想母親一定是恨他才給他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拉蕾薩收住微笑:「你得道歉。」

    「是嗎?」裡奧說「我喉嚨這麼干怎樣道歉呢……」

    「你說的每個字都讓你的家族蒙羞」拉蕾薩告訴他「也讓學城蒙羞。」

    「真的?那你就快快請我喝杯酒或許能替我掩蓋羞恥。」

    莫蘭德道:「我要把你的舌頭拔出來。」

    「呵呵那我怎麼告訴你龍的事情呢?」裡奧又聳聳肩。「雜種說得對『瘋王』的女兒還活著而且她自己孵出來三條龍。」

    「三條?」魯尼驚訝地應道。

    裡奧拍拍他的手。「大於二小於四。我要是你可不會嘗試金鏈條的測試。」

    「你別欺負他。」莫蘭德警告。

    「多仗義的青蛙啊。好吧我告訴你如今只要是航行經過魁爾斯一百里格之內的船船上的人都在談論龍。有人甚至會告訴你他們見過真龍。『魔法師』傾向於相信這些說法。」

    阿曼不以為然地努努嘴。「馬爾溫不可靠。佩雷斯坦博士從不理會他。」

    「萊安博士也這麼認為。」魯尼說。

    裡奧打個哈欠。「海中有水太陽很熱欄中寵物討厭看門狗。」

    他給每個人都取了外號佩特心想但他無法否認馬爾溫確實更像看門犬不像學士。他彷彿隨時隨地都在嗅聞做好咬人的準備。「魔法師」跟其他學士不同。人們說他同妓女及僱傭巫師為伍用對方的母語與長毛的伊班人和黑如瀝青的盛夏群島人交談還在碼頭邊水手的小神廟裡祭奉古怪的神祇。有人在下城中見過他他會在貧民窟和黑妓院裡與戲子、歌手、傭兵甚至乞丐廝混還有人悄悄傳言他赤手空拳殺過人。

    馬爾溫在遙遠的東方待了八年以繪製地圖搜尋失落的書籍拜訪男巫和縛影士返回舊鎮之後「酸醋」維林給他取了個綽號「魔法師馬爾溫」令其極為惱火的是這一綽號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舊鎮。「裝神弄鬼的事留給僧侶和修士去你要把腦筋用在學習世界的真理上。」萊安博士曾勸告佩特但萊安渾身上下從戒指、手杖到面具都是黃金而且他的學士頸鏈裡沒有瓦雷利亞鋼鏈條。

    阿曼順著鼻子俯視「懶人」裡奧—他的鼻子又長又窄又尖尤其適合這一表情。「馬爾溫師傅相信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他聲稱「他跟莫蘭德一樣沒有龍的證據只有水手的故事。」

    「你錯了」裡奧說「有一支玻璃蠟燭在『魔法師』的房間裡燃起來了。」

    燈火通明的露台突然一片寂靜。阿曼歎口氣搖搖頭。莫蘭德開懷大笑。「斯芬克斯」用黑色的大眼睛注視著裡奧。魯尼顯得茫然若失。

    佩特知道玻璃蠟燭不過從沒見過它們燃燒。玻璃蠟燭是學城公開的秘密相傳是千年之前當末日浩劫尚未降臨時從瓦雷利亞帶來舊鎮的共有四支一綠三黑全都長而扭曲。

    「什麼是玻璃蠟燭?」魯尼問。

    助理學士阿曼清清嗓子。「每位助理學士立誓成為學士的前一晚都必須在地窖中守夜並且不能攜帶任何光亮沒有火炬沒有油燈沒有香燭……只有一支黑曜石蠟燭。他必須在黑暗之中度過一夜除非能點亮那支蠟燭。有些笨蛋會真的去嘗試修行所謂『高級神秘術』的傢伙們更是迫不及待。結果只是割破手指—蠟燭的邊緣跟剃刀一樣鋒利—血淋淋的在失敗的鬱悶中等待黎明。聰明人會直接睡覺或整晚祈禱但每年總有幾個人不甘心。」

    「對。」佩特聽過同樣的故事「不過不光的蠟燭究竟有什麼用呢?」

    「這是個教訓」阿曼說「是我們戴上學士頸鏈前的最後一課。玻璃蠟燭代表真理和學識珍貴、美麗而又脆弱。蠟燭的形狀提醒我們無論在何處服務學士都必須放射光明驅散愚昧;蠟燭鋒利的邊緣告誡我們知識也有危險的一面博學之士亦會因智慧而自負身為學士定要始終保持謙卑;最後玻璃蠟燭還讓我們謹記在立誓之前在戴上項鏈之前在供職之前於黑暗中度過的漫漫長夜謹記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點燃那支蠟燭……一個人縱然滿腹學識卻也並非無所不能。」

    「懶人」裡奧放聲大笑「你是說你辦不到吧。我可是親眼看見那支蠟燭燃燒的。」

    「你確實見過燃燒的蠟燭我不懷疑」阿曼莊嚴地說「大概是黑蠟蠟燭吧。」

    「我看到什麼自己很清楚。那支蠟燭出的光線古怪又明亮比蜂蠟或牛油蠟燭明亮得多。它投射出奇特的影子而且從不閃爍即使有風從敞開的門外吹進來。」

    阿曼抱起雙臂「得了吧黑曜石是不能燃燒的。」

    「龍晶」佩特說「老百姓稱之為龍晶。」不知何故這一點似乎很重要。

    「正是」被稱為「斯芬克斯」的拉蕾薩沉吟道「假如真龍再度現世……」

    「龍還有更黑暗的事物」裡奧說「灰衣綿羊們閉上眼睛看門犬卻現了真相。古老的力量已然甦醒陰影蠢蠢欲動。奇跡與恐怖的年代即將來臨這也是諸神與英雄的紀元。」他伸個懶腰露出慵懶的微笑。「依我看這值得咱們再喝一輪。」

    「我們喝得夠多了」阿曼說「而且不管怎麼說天快亮了。今天早晨安布羅斯博士要講解尿液的特性想鑄造銀鏈條就不能錯過他的講座。」

    「我不會阻止你們去品嚐尿的味道」裡奧說「至於我嘛我比較喜歡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

    「要在喝尿和聽你聒噪之間選擇我寧願喝尿。」莫蘭德一推桌子站起來。「走吧魯尼。」

    「斯芬克斯」伸手取過皮套。「我也該睡了。希望能夢到龍和玻璃蠟燭。」

    「全都要走?」裡奧聳聳肩「好吧至少這裡還有蘿希。或許我會弄醒我們的小甜心讓她成為女人。」

    拉蕾薩看到佩特臉上的神情。「他連買酒的銅板都沒一個不會有金龍幣買那女孩。」

    「對」莫蘭德說「況且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讓她成為女人。跟我走吧佩特。太陽一出老沃格雷夫就會醒來。他上廁所時一定得要你幫忙。」

    前提是他今天記得我是誰。沃格雷夫博士可以毫不困難地分辨每隻烏鴉但認人就沒那麼高明了。有時他以為佩特是某個叫克禮森的人。「我還不想走」他告訴朋友們「再待一會兒。」天沒亮還有點時間。煉金術士仍有可能出現假如他來的話佩特不想錯過。

    「隨你吧。」阿曼說。拉蕾薩又打量了佩特一會兒方把弓挎上一側細窄的肩膀隨其他人過橋。莫蘭德醉得不行只能用手搭著魯尼的肩才不至於跌倒。對於展翅飛翔的烏鴉而言從這裡到學城並不算遠可惜他們不是烏鴉而舊鎮是座名副其實的迷宮佈滿縱橫交錯、狹窄蜿蜒的小巷和街道看似很近的距離卻得繞上幾大圈。「小心」佩特聽見阿曼的聲音河上的迷霧很快吞噬了四人的背影「晚上濕氣重鵝卵石會滑。」

    他們走後「懶人」裡奧酸溜溜的視線越過桌子停留在佩特身上。「多可悲啊。『斯芬克斯』帶著銀幣溜之大吉丟下我跟豬倌『雀斑』佩特作伴。」他伸伸懶腰打個哈欠。「啊咱們可愛的小蘿希呢?」

    「在睡覺。」佩特簡潔地說。

    「我敢說肯定是一絲不掛。」裡奧咧嘴笑道「你認為她真值一枚金龍?總有一天我會親自找出答案。」

    佩特沒有回答。

    裡奧也不需要他答腔:「等我破了那丫頭的身她的價位會跌到連豬倌都付得起的地步。到時候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唷。」

    我要宰了你佩特心想但他沒醉到枉送性命的地步。眾所周知裡奧受過訓擅使刺客短劍和匕。退一步講即使佩特能殺他也意味著自己腦袋不保。佩特有名無姓裡奧卻兩者皆備他的姓氏是「提利爾」—其父乃舊鎮守備隊司令莫林·提利爾爵士其表兄更是貴為高庭公爵兼南境守護的梅斯·提利爾而舊鎮的主人「舊鎮老翁」參天塔的雷頓伯爵的諸多頭銜中便包括「學城守護者」他也是宣誓效力提利爾家族的封臣。算了忍一時之氣吧佩特告訴自己反正他說這些不過是想傷害我。

    東方的霧氣漸漸散去。天亮了佩特意識到天亮了煉金術士卻沒有來。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把東西放回去不讓人知道我還算是小偷嗎?這又是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跟安布羅斯和維林問過的那些問題一樣。

    他從板凳上站起來烈性蘋果酒一下子全湧上了頭。他不得不一手撐著桌子以穩住身體。「離蘿希遠點」他以此道別「離她遠點否則我殺了你。」

    裡奧·提利爾撥開眼前的頭。「我不跟豬倌決鬥。走開。」

    佩特轉身穿過露台腳步踏在歷經風雨的舊木橋上。等他過了橋東方的天空已微微泛紅。世界很遼闊他告訴自己買下那頭驢我依舊可以在七大王國的大路小道上漫遊為平民百姓放血治病替他們除去虱子。我也可以簽約受雇到船上划槳經由玉門航行至魁爾斯親眼見識聳人聽聞的龍。我不要回去照顧老沃格雷夫和那些烏鴉。

    然而他的腳步還是轉回學城。

    第一道陽光穿透東方的雲層水手聖堂的晨鐘即刻鳴響響徹港灣稍後領主聖堂也加入進來接著七神殿的鐘聲從蜜酒河對岸的花園傳出最後是繁星聖堂—在伊耿抵達君臨前的一千年裡它都是總主教的駐節地。各處鐘聲彼此交融共同組成宏偉浩蕩的樂章。唉其實還不如昨晚那隻小夜鶯的歌聲甜美。

    鐘鳴之下還有吟唱。每當早晨第一道曙光出現時紅袍僧們便會聚集在碼頭邊樸素的神殿外迎接朝陽。長夜黑暗處處險惡佩特聽過上百次唱頌他們請求拉赫洛於黑暗之中拯救世人。七神對他而言足矣不過聽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如今也在夜火前膜拜甚至將旗幟上的寶冠雄鹿換成了拉赫洛的烈焰紅心。假如他贏得鐵王座恐怕我們都得學唱紅袍僧的歌了佩特心想然而這種可能性不大。泰溫·蘭尼斯特在黑水河上打敗了史坦尼斯和拉赫洛很快就能徹底消滅他們將拜拉席恩篡奪者的腦袋用槍挑著掛到君臨的城門上。

    夜霧逐漸蒸舊鎮的景致在他周圍顯現出來彷彿逐漸成像的幽靈。佩特沒見過君臨但他知道那是座毫無章法的土木城市到處是泥土街道、茅草房頂和木製小屋。舊鎮由石頭建成大街小道都鋪著鵝卵石連最簡陋的小巷也不例外而這座城市最美麗的時刻就是黎明。蜜酒河以西宮殿般的公會大廳排列於岸。上遊學城的圓頂和塔樓聳立在河的兩側夾雜於房舍間的石橋連接兩岸。下游繁星聖堂的黑色大理石牆壁和拱窗下簇擁著主教們的住宅彷彿孩童聚集在年邁貴婦的腳邊。

    遠處蜜酒河越變越寬最終注入低語灣參天塔就位於河口處其頂端的烽火襯托著拂曉的天空耀眼奪目。該塔坐落在征戰島的斷崖峭壁上灑下的影子猶如利劍切割了城區凡是在舊鎮土生土長的人都可以憑借影子長短分辨一天的時刻。有人甚至聲稱站在高塔頂端可以一直看到長城—或許這就是雷頓大人十多年不曾下塔的原因或許他喜歡在雲端裡統治自己的城市。

    一輛屠夫的拖車沿堤道隆隆經過佩特身邊五隻小豬在車上哀嚎。才躲開拖車又有個女人從頭上的窗戶潑下一馬桶污穢他堪堪避過。等我當上城堡裡的學士就會有馬的他邊想邊在石頭上絆了一跤。別自欺欺人了得不到頸鏈又怎能高坐於領主桌邊怎會有白馬可騎?他只能聽著烏鴉的聒噪度日每天搓洗沃格雷夫博士內褲上的糞漬罷了。

    他正單膝跪地試圖擦去袍子上的污泥一個聲音說:「早上好佩特。」

    煉金術士就在他前面。

    佩特趕緊站起來。「第三天……你說你會去『羽筆酒樽』。」

    「你跟朋友們在一起我還是別打擾你們這次聚會了。」煉金術士穿一件毫不起眼的褐色兜帽旅行斗篷太陽剛好爬上他身後的屋頂很難看清兜帽底下的臉。「你決定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嗎?」

    他非逼我說出來不可?「我做了小偷。」

    「是的。」

    整件事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四肢貼地把保險箱拖出沃格雷夫博士的床底。箱子很結實鑲有鐵箍但鎖壞了。葛蒙學士懷疑是佩特幹的好事事實並非如此沃格雷夫丟失鑰匙之後自己砸開了鎖。

    在裡面佩特找到一袋銀鹿一束絲帶綁著的黃頭一幅容貌酷似沃格雷夫的女人肖像(甚至連小鬍子都相似)一隻騎士用的龍蝦狀鋼甲護手。沃格雷夫宣稱這只護手屬於某位王子卻想不起究竟是誰了。佩特晃動護手鑰匙便掉出來落在地上。

    撿起它我就成了小偷他記得自己當時的想法。鑰匙由黑鐵製成古老而沉重;它能開啟學城裡每一扇門只有博士才擁有。別的博士都將鑰匙隨身攜帶或藏在安全的地方—是啊反正沃格雷夫把他的鑰匙藏起來了沒人找得到。佩特抓起鑰匙向門口走去半路又折回來取走了銀幣。反正都是小偷了不管偷多偷少。「佩特」一隻白鴉叫喚著他的名字「佩特佩特佩特。」

    「你把金龍帶來了嗎?」他問煉金術士。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把金龍拿出來我先看看再說。」佩特不想上當。

    「河邊不太方便。跟我來。」

    他沒時間細想沒時間掂量輕重。煉金術士越走越遠佩特只能跟上去否則就會永遠失去蘿希和那枚金龍幣。他一邊走一邊將手伸進袖子摸到那把鑰匙此刻它安安全全地躺在他親手縫製的內袋裡。學士的長袍該當縫滿口袋他打孩提時代就知道。

    他加快腳步才能趕上煉金術士寬闊的步伐。他們走進一條小巷轉了一個彎穿過臭名昭著的黑市沿著拾荒者胡同前進。最後那人轉進另一條小巷比先前的更窄。「夠了吧」佩特說「附近沒人。就在這兒做交易。」

    「隨你便。」

    「我要我的金龍。」

    「給你。」硬幣出現了。煉金術士用指關節翻滾它就像蘿希安排他倆會面時那樣。金龍翻動黃金在晨曦中閃爍彷彿為煉金術士的手指鍍上一層金光。

    佩特一把抓過金幣。它在手掌中感覺暖暖的他模仿別人放到嘴邊咬了咬—他見過別人這樣做不過說實話他並不曉得金子是什麼味道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鑰匙呢?」煉金術士禮貌地問。

    不知怎地佩特突然猶豫起來。「你想偷書嗎?」地窖底下鎖著一些古老的瓦雷利亞卷軸據說是世上僅存的副本。

    「不關你的事。」

    「沒錯。」成交了佩特告訴自己成交了快走吧快回「羽筆酒樽」吻醒蘿希告訴她她屬於你了。然而他沒動。「讓我看看你的臉。」

    「隨你便。」煉金術士拉下兜帽。

    他是個普通人有一張普普通通的面孔年輕的面孔但平凡無奇豐滿的臉頰隱約的胡碴右頰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長著鷹鉤鼻外加一頭整齊繁茂的黑鬈。佩特不認識這面孔。「我不認識你。」

    「我也不認識你。」

    「你是誰?」

    「無名之輩。誰也不是。真的。」

    「哦。」佩特再也無話可講。他掏出鑰匙放到陌生人手中只覺得頭昏眼花輕飄飄的。蘿希他提醒自己。「那就成交。」

    他沿小巷走到一半腳下的鵝卵石開始移動起來。夜裡潮濕鵝卵石又濕又滑他想起阿曼的話但現在已是上午了啊。他覺得心臟怦怦直跳。「怎麼回事?」雙腿彷彿化成了水「我不明白。」

    「也永遠不會明白。」某人悲哀地說。

    鵝卵石地驀然迎面撲來。佩特想呼救卻喊不出聲。

    他最後想到的是蘿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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