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玄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

《》正文 hapter9 詹姆 文 / 馬丁

    詹姆·蘭尼斯特爵士一襲白衣站在他父親的棺材旁邊五指緊緊握著黃金巨劍的長柄。

    時至黃昏貝勒大聖堂內陰暗而靜謐。最後一抹夕陽從高窗之外斜射而進為高大的七神雕像籠罩了一層紅光。環繞祭壇的熏香蠟燭搖曳不定重重黑影在高牆上聚集並緩緩地、沉默地下降到大理石地板上。當最後一名悼念者也離開之後聖歌的回音逐漸平息。

    唯有巴隆·史文和洛拉斯·提利爾沒走。「無人能守靈七天七夜」巴隆爵士勸道「您上次休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大人?」

    「我父親大人還活著的時候。」詹姆說。

    「今夜請讓我代您守護靈柩吧。」洛拉斯爵士請求。

    「他不是你父親。」和你沒關係是我害了他。提利昂放箭而我放了提利昂。「讓我一個人留下。」

    「遵命大人。」巴隆答應而洛拉斯爵士似乎還不願就此讓步直到被巴隆爵士挽起胳膊帶走。兩名鐵衛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詹姆又和父親大人獨處一室陪伴父子倆的唯有蠟燭、水晶和甜膩而腐朽的死亡之氣。由於鎧甲的重量他的背陣陣酸痛雙腿幾乎麻木於是他容許自己稍微挪了挪並將黃金巨劍握得更緊——雖然不能揮它好歹握還是能握緊的。他的幻影手指蠢蠢欲動。這真諷刺對他而言似乎殘缺的身軀加在一起都不及失去的那隻手神經敏感。

    我的手渴望揮劍而我渴望殺人從瓦裡斯開始但我先得找出他的底牌。「我要那太監送他上船不是送去你的臥室」他告訴屍體「太監手上也沾滿了您的鮮血和……和提利昂一樣。」和我一樣他想對父親承認話語卻哽在喉頭說不出口。無論瓦裡斯做了什麼始作俑者都是我。

    當他決定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受死之後便潛入太監的臥室裡等到深夜。他邊等邊用那只完好的手磨匕從鋼鐵與石頭摩擦的「刮——刮」聲中得到了某種奇特的慰藉。腳步聲傳來時他閃到門後瓦裡斯一身厚重脂粉和薰衣草的味道走進來結果被詹姆從後面出其不意地踢中膝蓋窩撲通倒地。詹姆撲上來拿自己的膝蓋頂住太監的胸膛抽出匕指著太監蒼白柔軟的下巴強迫他抬頭。「巧啊瓦裡斯大人」他愉快地說「幸會幸會。」

    「詹姆爵士?」瓦裡斯喘著粗氣「你嚇死我了。」

    「我正想如此。」他轉動匕一股鮮血沿著刀刃流下「依我之見在伊林爵士砍掉我弟弟的腦袋之前你多半可以把他弄出來。我承認那是顆丑腦袋可惜他只生了一顆。」

    「是……是的……如果您……把刀子……是的輕輕的如果大人您輕輕的輕輕的噢我受不了了……」太監摸摸脖子張大嘴巴看著指頭「我見不得自己的血。」

    「不合作的話你會見到更多的血。」

    瓦裡斯掙扎著坐起來。「您弟弟……如果小惡魔自黑牢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別人會一會過問的你會有性——性命之憂……」

    「你的性命操在我手裡。聽著我才不關心你那些小秘密但若提利昂有個萬一你也活不長我保證。」

    「啊」太監吮著指頭上的血。「您要我做一件可怕的事……要我放走謀害咱們好國王的元兇——小惡魔等等難道您認為他是無辜的?」

    「管他有罪無罪」詹姆一如既往像個傻瓜似的回答道「蘭尼斯特有債必還。」

    這句話說出口是多麼簡單啊。

    但他從此之後就再沒有睡過。弟弟彷彿正站在面前火炬的光芒掃過醜陋的臉龐侏儒的斷鼻子下掛著笑臉。「你這可憐愚蠢殘廢瞎了眼的大傻瓜」弟弟用最怨毒的聲音咆哮道「瑟曦是個撒謊不眨眼的爛婊子就我所知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別人說我是怪物沒錯!是我殺了你那十惡不赦、罪有應得的乖兒子!」

    可他沒說自己要去加害父親如果他說了我一定會阻止他。成為弒親者的應該是我不是他。

    詹姆猜不透瓦裡斯目前藏身何處。情報大臣狡詐成**之後便沒回過房間翻遍紅堡也沒找到關於他的線索。也許他和提利昂一道揚帆出海得以逃避尷尬的審問。如果是這樣那麼此時兩人多半已身處狹海之中在高等艙房裡對飲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了。

    或許弟弟把瓦裡斯也殺了並拋屍在城堡地底深處。城堡地下屍體也許要若干年才會被人現。詹姆曾親率十幾個衛兵帶著火炬、繩索和燈籠下去沒日沒夜地探索蜿蜒曲折的通路、狹窄的爬行地道、隱藏的暗門、秘密階梯和伸進無盡幽暗之中的天梯。若非這段經歷他都不曉得自己的殘廢竟是如此真實男人一定得有兩隻手否則……否則連梯子都不好上狹窄的走道也不好進——那句成語「手腳並用」可是大實話。最最可悲的是別人能一手攀爬一手握火炬照明而他做不到只好在漆黑一團中小心摸索。

    辛苦的結果為零。他們只在黑暗中找到灰塵和老鼠。還有龍地底的龍。他記得龍口鐵火盆的炭火放出暈黃的光所在的溫暖房間是六條隧道相交之處地板上磨損的紅磚與黑磚拼出一幅坦格利安家族的三頭龍馬賽克圖案。我記得你弒君者這頭怪獸彷彿低吼道我一直在這裡等你下來等你下來。這個鋼鐵般堅定的聲音詹姆是清楚的它屬於雷加屬於龍石島親王。

    他在紅堡庭院裡和雷加作別的那天狂風呼嘯。王太子披掛起那身著名的黑甲胸前的紅寶石組成三頭龍家徽。「陛下」詹姆懇請「這回就讓戴瑞或巴利斯坦爵士留下來守護國王讓我隨您出征吧。他們的披風也和我的一樣潔白。」

    雷加王子搖搖頭「我父王怕你父親更甚於怕我們的親戚勞勃。他要把你留在身邊以確保泰溫公爵不生反心。目前氣氛緊張我可不敢把他的護身符帶走。」

    詹姆只覺怒氣衝上喉頭「我不是什麼護身符!我是御林鐵衛的騎士!」

    「那你就該記得自己的職責好好守護國王」瓊恩·戴瑞爵士斥道「穿起白袍時你過誓。」

    雷加把手放在詹姆肩上。「等戰爭結束我準備召開大議會以求革新政事。這事我很久以前就有計劃可惜……嗯尚未踏上的道路咱們先別議論。等我班師回朝再作計議。」

    對他來說這便是雷加王子的遺言。城門之外一支大軍等著雷加男一支軍隊也於同時星夜向三叉戟河趕去。龍石島親王翻身上馬戴好高聳的黑頭盔奔向自己的毀滅。

    不過他的話確有先見之明。戰爭結束之後政事確實「革新」了。「伊裡斯以為把我留在身邊就等於戴上了護身符」他對父親的屍體說「真可笑不是嗎?」泰溫大人似乎贊同兒子的意見他的笑容更寬闊了——事實上詹姆認為他很享受死亡。

    奇怪的是他感覺不到悲傷。我的眼淚在哪裡?我的怒火又在哪裡?詹姆·蘭尼斯特從不缺乏怒火。「父親」他告訴屍體「是你教導我流淚乃是男人脆弱的標誌所以我不可能為你哭泣。」

    今天早晨有上千名貴族男女來到棺材前瞻仰下午又來了數千百姓。他們衣著簡樸表情肅穆但詹姆懷疑其中許多人心裡面正在暗暗高興為相的暴卒而倍感痛快。即便在西境蘭尼斯特自家的地盤上泰溫公爵與其說受人愛戴不如說被大家尊敬而君臨人可沒有忘記當年城破之日的大肆洗劫。

    所有的哀悼者中派席爾國師最為傷感。「我曾為六位國王服務」守靈的第二天夜裡他告訴詹姆一邊狐疑地嗅著味道「但這裡躺著的卻是我記憶之中最偉大的人物。泰溫大人從未戴上王冠但他絕對擁有王者風範。」

    沒了鬍子派席爾看上去不只蒼老而且極為虛弱。剃光他的鬍子真是提利昂所做過最殘忍的事詹姆心想他自個兒很明白失去身體的一部分尤其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什麼滋味。派席爾的鬍子曾經非常壯觀白如新雪柔如羔羊完全遮蓋了臉龐與下巴直垂近腰。國師說話時喜歡捻鬍子這不僅給了他智者的外貌還掩蓋了所有醜態:下巴上松垂的皮膚扁平、缺牙的小嘴巴數不清的疣子、皺紋與老年斑。雖然派席爾努力想把鬍子長回來可惜徒勞無功。從那虛弱的下巴和褶皺的面孔上長回來的是短鬚和胡碴如此稀疏完全掩飾不了斑斑點點的粉色肌膚。

    「詹姆爵士我這輩子見證過眾多災禍」老人緩緩講述「戰爭流血謀殺……小時候我在舊鎮求學某年灰疫病來襲奪去全城一半的人口和學城四分之三的成員。海塔爾大人燒光了港口裡的船隻緊閉城門並嚴令麾下士兵殺掉所有企圖逃離的人無論男人、女人還是懷抱中的嬰兒概不例外。結果當疫病最終平息時他卻教他們殺了。就在他重開港口的那一天他們把他從馬上拖下來割了喉嚨還殺了他年幼的兒子。那一天舊鎮的愚民們唾棄他的名諱但昆頓·海塔爾盡到了自己的職責。你父親正是這樣的人一個盡職盡責的大丈夫。」

    「所以他死後才對自己那麼滿意?」

    屍體的惡臭讓派席爾雙眼朦朦「組織……組織枯死後肌肉萎縮牽起嘴唇。他沒笑他只是……死了死了。」老人強忍淚水。「請原諒我很疲累告辭。」國師沉重地倚著枴杖慢慢踱離聖堂。他也行將就木了詹姆意識到難怪瑟曦認為他是個廢物。

    當然在親愛的老姐眼中宮中一半的人不是廢物就是叛徒該剷除的不僅包括派席爾還包括御林鐵衛們、提利爾家、詹姆自己……甚至伊林·派恩爵士那個擔任御前執法官的啞巴——由於職務關係牢房出的事他脫不了干係儘管沒舌頭的派恩向來把事務留給下人打點但瑟曦認為提利昂的逃脫也是他的錯。是我幹的與他無關詹姆差點對姐姐說出口不過最終他答應的卻是去盤問地牢長官一位名叫雷納佛·偉維水的駝背老人。

    「我這姓氏咋回事呢?大人您肯定覺得奇怪。」詹姆還未開問對方便喋喋不休地解釋「其實這是個古老的姓氏。我可沒吹牛喲咱血管裡可流淌著王族的血液。我的祖先是一名公主我生下來沒多久老爹就給我講過這個故事。」從那斑斑點點的頭顱和下巴上的花白鬍鬚來看偉維水的童年不知距今好幾十年了。「她是幽禁在處*女居裡的最漂亮的美人『海將軍』奧肯菲大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雖然自己結了婚仍然與之偷情。後來為紀念奧肯菲大人在海上的功業公主為他們的私生子取名『維水』結果作兒子的日後成了一位偉大騎士兒子的兒子也同樣偉大——此人在『維水』之前添了一個『偉』字以表示他自己並非出於私生。所以您瞧我身上也多少帶有龍之血脈喲。」

    「嘖嘖我懂了你早不說清楚我差點把你當成了征服者伊耿。」詹姆曉得維水不過是黑水灣一帶私生子的通用姓氏「偉維水」一支多半只是從前的小騎士之流吧。「我有緊要事情比研究你的族譜更緊要。」

    偉維水點點頭「囚犯失蹤之事。」

    「還有失蹤的獄卒。」

    「羅根」老人替他說完「下層看守。他負責第三層也就是黑牢。」

    「講講他的情況。」詹姆不得不往下問。媽的無聊的演戲。就算偉維水不曉得羅根的身份詹姆本人對羅根是誰自然一清二楚。

    「頭蓬亂不修邊幅聲音嘶啞其實我不喜歡他很不喜歡他。我剛來的時候大概十二年前吧羅根就已經在這裡了是由伊裡斯王直接任命的。哦他很少來地牢平時不知上哪兒鬼混去了。這些可疑情況在日常報告中我都做過稟報大人我真的有所提醒我以真龍血脈向您擔保。」

    你敢再提什麼真龍血脈我就要挑幾滴出來驗個真切詹姆心想。「這些報告提交給誰?」

    「有的提交給財政大臣有的提交給情報總管。當然監獄總管和御前執法官是都看過的地牢裡的事一直這麼辦。」偉維水挖挖鼻孔「大人每當需要他時羅根總是及時出現從不怠慢。不過呢黑牢幾乎沒用在大人您的小兄弟被關押之前我們這裡曾短暫招待過派席爾大學士之前還有叛徒史塔克公爵。另外還有三個平民史塔克公爵配他們去當守夜人——說實話我覺得放走那三個危險人物並非明智之舉但公爵的命令上白紙黑字那麼寫著我也沒辦法。可以肯定的是這事兒我也寫進了報告。」

    「兩個睡著的獄卒是怎麼回事?」

    「獄卒?」偉維水噴口鼻息「說獄卒是抬舉他們稱做看守還差不多。國庫每年固定支付二十位看守的工資大人整整二十位但在我當長官這十多年裡看守的實際人數從沒過十二位。理論上我們還應該擁有六位下層看守三層地牢嘛二人負責一層——結果現在總共只有三位。」

    「就你和另外兩個?」

    偉維水又噴口鼻息「我是地牢長官呢!大人我比下層看守地位要高。喏我負責記點人數大人您不妨看看我制訂的表格所有數目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偉維水翻開面前那本皮面包裝的大書。「目前我們在第一層地牢關押了四名囚犯第二層關押了一名第三層則關押了大人您的弟弟。」老人皺皺眉頭。「他已經跑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其實我應該把他的名字劃去才對。」他提起一支鵝毛筆正兒八經地削起來。

    僅僅六名囚犯詹姆酸溜溜地想國庫卻為之供養了二十位獄卒、六位下層看守、一位地牢長官、一位監獄總管和一位御前執法官。「我去問問這兩位看守。」

    雷納佛·偉維水放開鵝毛筆狐疑地瞅著詹姆·蘭尼斯特。「問問兩位看守大人?」

    「你的耳朵沒病。」

    「是啊大人我當然沒病……其實大人您想問誰就問誰我沒資格說東道西但是爵士先生請允許我向您保證他們已經不能回答問題了。他們死了大人。」

    「死了?誰下的令?」

    「不就是您自己嗎?或……或者那是國王陛下的命令?反正我不敢多問我……我沒資格質疑御林鐵衛。」

    簡直是往傷口上面撒鹽:瑟曦動用他的人去幹醜事好啊她寶貝的凱特布萊克。

    「你兩個沒腦子的白癡」稍後在一間血淋淋的地牢裡詹姆朝柏洛斯·布勞恩和奧斯蒙·凱特布萊克咆哮「究竟在想什麼呢?」

    「我們不過是遵令行事大人。」柏洛斯比詹姆矮但體重尤有過之「這是太后陛下也即令姐的命令。」

    奧斯蒙爵士用一根拇指勾住劍帶。「她說要讓他們永遠沉睡我和我的弟兄便替陛下達成心願。」

    你和你的弟兄。一具屍體面朝下倒在桌上就像喝醉了只是腦袋底下那攤不斷擴散的液體是血不是酒;第二名看守勉力推開長椅拔出匕卻被一支長劍插進肋骨享受了漫長而悲慘的死亡方式。我特意告誡過瓦裡斯這回不准生任何流血事件詹姆心想看來我該告誡的是弟弟和姐姐才對。「這樣做不對爵士。」

    奧斯蒙爵士聳聳肩「沒人會懷念他們何況照我看他倆與越獄事件脫不了干係。」

    不詹姆想告訴他是瓦裡斯在他們的酒裡下了藥。「如果真是這樣正該從他們口中問出實情才對。」……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幸好我並非多疑之人否則我倒想問問你們於嗎急著讓他倆永遠閉嘴呢?你們想掩蓋什麼?」

    「掩蓋?」凱特布萊克幾乎被他的指控嗆住「不不太后怎麼說我們怎麼做。我以你誓言弟兄的名義誓。」

    聽他這麼說詹姆的幻影手指忍不住又抽搐起來「去把你弟弟奧斯尼和奧斯佛利帶下來把你製造的髒亂清理乾淨。我親愛的老姐再要你殺人記得先報告我——除此之外的時間不要讓我看見你爵士。」

    如今在昏暗沉寂的貝勒大聖堂內當時的言語在他腦海中迴響。頭頂所有的窗戶都變成漆黑只隱約透出微弱的星光太陽已然徹底沉淪。縱使燃燒著無數熏香蠟燭屍臭卻越來越濃不禁令他想起金牙城下的沙場那是開戰之期他所獲得的輝煌勝利。戰役之後第二天清晨無數烏鴉前來享用盛宴享用勝利者也享用失敗者正如當年在三叉戟河畔它們享用了雷加·坦格利安。君侯的下場往往是烏鴉的肚子王冠真是個諷刺的笑話。

    詹姆覺得貝勒大聖堂巍峨的拱頂和七座高塔上此刻正有群鴉盤旋它們用黑色的翅膀拍打著黑色的夜空滿心想鑽進來。七大王國裡每一隻烏鴉都來向你致敬了父親從卡斯特梅到黑水河是你養活了它們。這個看法似乎也取悅了泰溫大人他笑得更誇張了。媽的他笑得像個剛爬上床的新郎。

    詹姆荒誕地哈哈大笑。

    響亮的笑聲在聖堂的走道、地窖和房間中迴盪似乎牆壁裡有死人在放聲尖笑著回應。為什麼不呢?這一切不是比雜耍表演更滑稽嗎?我協助謀殺了我父親卻又替他守夜我奮力救走我弟弟卻又派人去找……他還特意關照亞當·馬爾布蘭爵士搜查絲綢街。「每張床下都要看你曉得我弟弟有多喜歡妓女。」想來金袍子們會現妓女裙下比床鋪底下有趣得多詹姆不曉得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搜尋行動中將有多少私生子誕生。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塔斯的布蕾妮。又蠢又醜又頑固的妞兒。她現今身在何方?天父啊請賜予她力量他喃喃地想幾乎是在禱告……可傾訴對像究竟是聖堂燭光下微微閃爍的高大鍍金形體還是面前的屍?有關係嗎?反正他們都從來不聽。自能握劍開始戰士就是他唯一的守護神其他人滿足於父親、兒子或丈夫的角色但詹姆·蘭尼斯特不會他手握與頭相同顏色的黃金長劍。他是戰士永遠如此。

    我應該跟瑟曦如實相告承認自己釋放了侏儒弟弟。如實相告?看看真相對提利昂造成的影響吧。我殺了你十惡不赦的乖兒子接著殺了你老爸。小惡魔的嘲笑從黑暗中傳來他回頭看去卻覺是自個兒笑聲的回音。他閉上眼睛然後迅睜開。我不能睡如果睡了會作噩夢的。噢提利昂惡毒的笑語……瑟曦是個撒謊不眨眼的爛婊子……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

    午夜時分天父祭壇後的門嘎吱嘎吱地打開幾百名修士列隊來獻願心。有的穿銀絲法袍頭戴水晶冠這些是大主教;位階較低的修士則在脖子上用皮帶掛著水晶用彩色腰帶束起長袍腰帶共為七色人人各不相同。從聖母的祭壇後走出的則是白衣修女七人一排並肩而前低聲吟唱聖歌。靜默姐妹成單行從陌客的祭壇後走出這些與死亡為伴的處*女身披淺灰色袍子拉起兜帽裹好圍巾只露出雙目。許多普通僧侶也穿著褐色、棕色、白色甚至未染色的粗布長袍出現他們用麻繩束腰有的脖子上掛著代表鐵匠的小鐵錘有的掛著討飯碗。

    來獻願心的人毫不在意詹姆他們在聖堂中遊行依次向七神的祭壇致敬以表達對七面一體神的虔誠。他們在每尊塑像前奉獻犧牲詠唱聖歌莊嚴與甜美水乳交融。詹姆閉目凝聽待睜眼時身體已搖晃起來。我實在是累了。

    他的上次守夜迄今已逾多年。那時候我好小好小才十五歲。當年的他沒穿鎧甲只套了一件樸素的白上衣而他守夜的聖堂不及貝勒大聖堂這七座分堂中任何一座的三分之一大。詹姆將長劍放在戰士膝頭把盔甲堆在戰士腳邊自己跪在祭壇前粗糙的石板上。黎明到來時他的膝蓋已經紅腫出血。「拋灑熱血乃是騎士分內之事詹姆」亞瑟爵士告訴他「我們以鮮血捍衛願心。」然後亞瑟爵士在晨暉照耀中用配劍拍了他的肩膀蒼白的長劍如此鋒利以至於這輕輕一拍竟劃破了詹姆的衣服令他又汩汩流血。可他毫不在意心中充滿狂喜。跪下去的是男孩站起來的是騎士。一頭少年雄獅並非弒君者。

    這些過去了太久那個孩子早已死去。

    他不知獻願心是何時結束的或許自己站著睡去了吧。等修士修女們紛紛離去大聖堂內又恢復沉寂。璀璨燭火猶如黑暗中的星光之壁空中瀰漫著愈加強烈的死亡氣息。詹姆動了動把握黃金巨劍的雙手或許真該讓洛拉斯爵士來替我守夜。這會讓瑟曦失望的。不過百花騎士雖然幾乎還是個孩子自大又虛榮但他骨子裡具備騎士精神將來定會在白典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等守夜結束時白典會在桌上等他屬於他的頁面正無聲地出指控。媽的到頭來還不是得寫下滿紙謊話不如先把這本破書砍成碎片。然而他能不說謊能講出真相嗎?

    一個女人站在他面前。

    外面又下雨了看著她濕漉漉的身體他心想。雨水從她斗篷上流下在腳邊積成小池子。她何時進來的?我沒聽見聲音。她打扮成酒館招待的樣子披著沉重的粗布褐斗篷這斗篷污跡斑斑邊緣磨破。兜帽掩蓋了她的面容但那對碧如翡翠的池塘裡有燭光舞蹈。他認得她移動的步伐。

    「瑟曦」詹姆緩緩喚道猶如自夢中甦醒恍惚不知身在何方「現在是什麼鐘點?」

    「狼時」姐姐放下兜帽扮個鬼臉「屬於被淹死的狼。」她朝他微笑非常甜美。「你還記得我頭一次穿成這樣來見你嗎?在黃鼠狼巷中某個差勁的旅館裡我換上僕人的衣服以瞞過父親的守衛。」

    「我記得那是鰻魚巷。」她有求於我。「這麼晚了你為何要來?你想要我……做什麼?」他的語言在聖堂中來迴旋轉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逐漸褪成呢喃。這時候他竟然想:若她要的只是我雙臂的溫暖就好了。

    「輕點兒聲。」她的語氣很奇怪……氣喘吁吁似乎在恐懼什麼。「詹姆凱馮拒絕了我。他不要當相他……他知道了我們的事並且都對我說了。」

    「拒絕?」詹姆吃了一驚。「他是如何知道的?也許他讀過史坦尼斯的信件然而那裡面沒有證……」

    「提利昂知道」姐姐提醒弟弟「天曉得那可惡的侏儒會如何口不擇言……他給凱馮叔叔講事小若給總主教……別忘了那胖主教死後這個繼位者的水晶冠是提利昂給的。他也許什麼都知道。」瑟曦靠近。「你必須成為托曼的相。我無法信任梅斯·提利爾他是否也參與了謀害父親的陰謀?他有沒有串通提利昂?此時此刻小惡魔很可能正逃往高庭……」

    「不可能。」

    「做我的相吧」她懇求道「我們一起統治七大王國就像國王和王后。」

    「你是勞勃的王后又不願意嫁給我。」

    「我願意的!只是我不敢。我們的兒子——」

    「托曼不是我兒子喬佛裡也不是」他倔強地說「你讓他們做了勞勃的兒子。」

    聽罷此言姐姐像被鞭打似的一縮。「你誓你會永遠愛我。讓我這般苦苦衷求這不是愛。」

    透過濃烈的臭氣詹姆也能嗅出她的恐懼。他心中只想抱她吻她將臉埋進她黃金的鬈承諾永遠不會讓她受傷害……但在這裡不行真的不行他意識道不能在諸神面前、在父親面前這麼做。「不」他說「我不能答應你……」

    「可我需要你我需要自己的另一半。」傾盆大雨擊打在高窗之上。「你是我我是你。我要你抱住我進入我求你詹姆求你!」

    詹姆回頭望去生怕泰溫大人因為暴怒而從棺材裡跑出來。還好父親仍是沉默冰冷的屍體正在慢慢腐爛。「我為戰而生不屬於宮廷——現在嘛我連仗也幾乎打不了了。」

    瑟曦用粗糙的褐色衣袖拭去臉上的淚水。「好好你想上戰場我就讓你去。」她憤怒地拉起兜帽。「我是個白癡竟然來見你。我這白癡竟然愛過你!」她遠去的腳步踏出響亮的回音在大理石板上留下點點濕印。

    當黎明到來時詹姆毫無預感。拱頂玻璃逐漸明亮突然間七彩虹光便灑在牆壁、地板和樑柱上沐浴著泰溫公爵的屍體。前任國王之手腐爛得非常明顯。他臉色綠眼睛深深塌陷成為兩個漆黑的孔洞面龐上出現了若干小裂溝某種難聞的白色液體自那輝煌的紅金鎧甲關節處滲透出來在他身下積成了小水池。

    修士們最先進入來做晨願。他們自顧自地唱歌、禱告、皺鼻子其中一位大主教差點暈過去最後被抬出了聖堂。一群侍僧趕緊過來搖香爐空氣中煙霧繚繞彷彿為棺材罩上了一層帷幕。虹光穿不透這香甜的迷霧但臭氣仍舊存在**的感覺混合在香味裡令詹姆窒息。

    大門打開提利爾家的人搶先來到以彰顯自家身價。瑪格麗手捧一大束金玫瑰花走在最前並將它們恭恭敬敬地放在泰溫大人的棺材邊但她留下了一枝花舉起來剛好掩住鼻子隨後莊重地返回落座。原來這女孩既漂亮又冰雪聰明她能為托曼之後卻也不可不防。瑪格麗的女伴們都學她的樣。

    等眾人就位後瑟曦才領托曼進門。身穿白色瓷釉板甲和白色羊毛披風的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走在太后母子身邊。

    「……就我所知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

    詹姆在澡堂見過凱特布萊克的**此人胸毛黝黑茂盛股間的毛則更密。他試圖想像凱特布萊克壓在姐姐身上粗糙的毛刮痛柔軟的**。她不會這樣做小惡魔在撒謊。金毛與黑毛互相糾纏汗水淋漓每插一記凱特布萊克的窄臉就猛然收縮。詹姆聽見姐姐的呻吟。不他在撒謊。

    瑟曦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她登上階梯跪在父親旁邊同時把托曼按下去。男孩看了一眼死去的公爵便想抽身逃走但他母親飛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快祈禱。」她低聲說托曼也努力了但他畢竟才八歲而泰溫大人的模樣實在太恐怖。國王絕望地吸了口氣啜泣起來。「停下來!」瑟曦叫道。托曼扭頭狂嘔他的王冠摔掉滾過大理石地板。母親厭惡地鬆手國王便不由分說地、以他那對八歲小腿所能支撐的最快度朝大門飛奔而去。

    「奧斯蒙爵士請暫時代替我。」詹姆立即下令——凱特布萊克正忙著去撿王冠。他把黃金巨劍交給對方衝出去追趕國王。在燈火之廳他追上了兒子二十多位修女驚訝地盯著他們。「對不起」托曼哭道「明天我會做好的。媽媽說國王要有國王的樣子可那裡實在太臭了。」

    這裡不行多少只眼睛、多少雙耳朵在關注我們。「出去走走吧陛下。」詹姆領著孩子來到聖堂外。這是君臨少有的晴朗清新的日子四十多名金袍衛士被佈置在廣場周圍看守馬匹和轎子。他牽著國王走遠遠離所有耳目然後讓孩子坐在大理石梯上。「我不害怕」男孩堅持「只是臭氣讓我噁心。你就不覺得噁心嗎?你怎麼忍受過來的舅舅爵士?」

    我聞過自己右手腐爛的味道瓦格·霍特把它掛在我脖子上。「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能忍受任何事情。」詹姆告訴兒子。我聞過燒烤活人的氣息伊裡斯王連人帶甲放在大火上烹飪。「這個世界很恐怖托曼你可以和他們戰鬥可以嘲笑他們也可以視而不見……進入自己的內心。」

    托曼仔細想了想「我……我通常能做到自己想自己的」他承認「比如當喬佛尼……」

    「喬佛裡」瑟曦出現在父子倆身前朔風牽起她腳上的長裙「你哥哥叫喬佛裡。他從不讓我失望。」

    「我不想讓你失望的。我不害怕母親只是外公大人實在太難聞……」

    「你以為我就覺得好聞了?我也有鼻子!」她拎住他耳朵抓他起來「提利爾大人也長了鼻子可他有沒有在神聖的殿堂內失態嘔吐呢?瑪格麗小姐有沒有像個嬰兒似的大哭大鬧呢?」

    詹姆連忙站起來「瑟曦夠了。」

    她鼻孔一張「爵士?你怎麼在這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立誓要為父親守夜直到安排喪。」

    「媽的別東拉西扯。再說父親的喪期大概得提前你看看他的身體。」

    「不。七天七夜你保證得好好的。御林鐵衛隊長應該懂得數數。把你指頭的數目加上二那就是七。」

    這時貴族們也紛紛湧到廣場上逃離惡臭的聖堂。「瑟曦小聲些」詹姆警告「提利爾大人過來了。」

    她頓時醒悟忙將托曼拉到旁邊。梅斯·提利爾在太后母子面前一鞠躬。「國王陛下沒事吧他還好嗎?」

    「國王陛下悲傷得難以自禁。」瑟曦解釋。

    「我們大家不都一樣?若能為陛下分憂……」

    頭頂高處有只烏鴉厲聲尖叫然後停在貝勒王的雕像上踩著那顆神聖的頭顱。「您可以為托曼分憂大人」詹姆道「比如等晚禱結束後陪陛下哀痛的母親共進晚餐。」

    瑟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這回她至少懂得閉上嘴巴。

    「共進晚餐?」這提議出乎提利爾的意料「我以為……當然我們很榮幸我和我夫人會準時前來。」

    太后勉強笑笑擠出幾句恭維話。但等提利爾剛離開而托曼被亞當·馬爾布蘭爵士護送走之後她頓時朝詹姆作「你喝醉了還是沒睡醒爵士先生?說說我憑什麼要跟那貪婪的癡呆及他幼稚的老婆共進晚餐?」一陣風吹動她黃金的鬈。「我決不會任命他為相如果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你需要提利爾」詹姆打斷瑟曦「但不需要他留在都城。讓他去為托曼攻打風息堡吧拿出你的魅力奉承他告訴他你需要他帶兵打仗需要他代替父親的位置。梅斯夢想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無論他最終把風息堡獻上還是大敗虧輸、灰溜溜地逃回來你都是贏家。」

    「風息堡?」瑟曦滿腹思量「好是好可……提利爾大人挑明了在托曼與瑪格麗成親之前他不會離開君臨。」

    詹姆歎口氣「那就趕緊讓他們成親啊。距離托曼能把這樁婚姻圓滿還有很多年在此之前他們的結合是不算數的隨時可以撤銷。把這樁虛偽的婚姻賜予提利爾換得他鞍前馬後地賣命實在划算。」

    一絲淺笑爬過姐姐的臉龐。「對圍城很危險」她喃喃道「我們的高庭公爵很可能有個三長兩短。」

    「那是自然」詹姆續道「尤其……這是他第二次攻打風息堡……假如他礙不住面子企圖強攻城門的話……」

    瑟曦與詹姆對視良久。「知道嗎?」她評論道「這回你聽起來像極了父親。」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