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hapter26 布蕾妮 文 / 馬丁
是海爾·亨特堅持要帶上腦袋。「塔利會把它們插到城牆上。」他說。
「我們沒焦油」布蕾妮指出「肉會腐爛。留下它們吧。」行經陰森森的綠松林時她不想提著被自己殺死的人的腦袋。
亨特不肯依。他自行砍斷死人的頸項將三顆腦袋的頭紮到一起掛在馬鞍上。布蕾妮別無選擇只能盡量假裝它們不存在但有時候尤其是晚上她覺得死人的眼睛看著她的後背還有一次夢見它們互相低語。
他們原路返回。蟹爪半島寒冷潮濕有些天下雨有些天多雲從沒暖和過甚至紮營時也很難找到夠多的干木頭用來生火。
等來到女泉城一大群蒼蠅已與他們如影隨形烏鴉吃掉了夏格維的眼睛「豬崽」帕格和提蒙身上則爬滿了蛆。布蕾妮和波德瑞克早就保持在前方一百碼處騎行以遠離**的味道只有海爾爵士頑固地聲稱自己不在乎。「埋了它們。」每次紮營過夜時她都勸他但亨特固執得要命。他是不是想向藍道大人邀功這三個都是他殺的?
出於榮譽感騎士沒這麼說。
他和布蕾妮被帶到慕頓家城堡的院子裡見塔利。「結巴侍從扔了塊石頭」他報告「其餘都是這使劍的妞兒干的。」三顆腦袋已交給士官清洗乾淨塗上焦油插到城門上。
「三個?」藍道大人不大相信。
「看她打鬥的架勢你會相信她還能再殺三個。」
「那你有沒有找到史塔克家的女孩?」塔利問她。
「沒有大人。」
「宰了幾隻耗子滿意嗎?」
「不大人。」
「真可惜。好吧你已經嘗到鮮血的滋味證明了你想證明的東西。是時候脫掉盔甲穿回像樣的衣服了。港口有船其中一艘要去塔斯我安排你搭乘。」
「感謝大人但不用了。」
塔利大人的臉色表明他恨不得將她的腦袋也拿槍插上掛在女泉城門口跟提蒙、帕格和夏格維做伴。「你打算繼續這件蠢事?」
「我要找到珊莎小姐。」
「大人請聽我一言」海爾爵士道「我看到她跟血戲子們打鬥她比大多數男人強壯動作更快——」
「是那把劍快」塔利打斷他「瓦雷利亞鋼天性如此。比大多數男人強壯?沒錯她是個怪胎這點我不否認。」
不管我做什麼他這樣的人永遠不會喜歡我布蕾妮心想。「大人也許桑鐸·克裡岡知道那女孩的消息。如果能找到他……」
「克裡岡是逃犯似乎加入了貝裡·唐德利恩一夥。當然也可能沒有故事版本各不相同。如果知道他躲在哪兒我會立刻將其開膛破肚教他死得慘不忍睹但迄今為止雖然吊死了幾十個匪徒我們卻始終抓不到領。克裡岡、唐德利恩、紅袍僧現在還有那個『石心夫人』……連我都抓不到你怎麼找呢?」
「大人我……」她沒有答案「我試試看。」
「算了去試吧。你有那封信無須我的通行狀但我還是會給你一份。幸運的話你唯一的麻煩是騎馬騎到身子散架;如若不然被克裡岡和他的狗群強暴完之後他們也許會讓你活下去。那時你可以懷著狗雜種游回塔斯。」
布蕾妮不理會這些話。「請問大人獵狗身邊有多少人?」
「六個六十六百取決於問的是誰。」藍道·塔利顯然不想再搭理她他轉身準備離開。
「假如我和我的侍從請求您安排住宿直到——」
「隨你怎麼請求我不能忍受你住在我的屋簷下。」
海爾·亨特爵士踏步上前。「大人明鑒據我所知這兒仍是慕頓大人的領地。」
塔利惡狠狠瞪了騎士一眼。「慕頓懦弱得像蛆蟲別跟我提他。至於你小姐大家都說你父親很優秀。倘若如此我同情他。世上有些人生兒子有些人生女兒這沒辦法但只有被詛咒的人才會得到你這樣的怪胎。無論生死布蕾妮小姐只要我還坐鎮女泉城一天就不准你再回來。」
言辭就像風布蕾妮告訴自己。它無法傷害你。由它去吧。她想說:「遵命大人。」但話未出口塔利已經離開。她夢遊似的走出院子不知要往何處去。
海爾爵士跟著她。「城裡有幾家客棧。」
她搖搖頭不想跟海爾·亨特說話。
「你還記得臭鵝酒館嗎?」
她的斗篷上仍有那裡的臭味「什麼?」
「明天正午在那裡等我。我堂兄埃林曾被派去抓獵狗我找他談談。」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呢?假如我成功而埃林失敗我能笑話他好幾年。」
女泉城確實有客棧海爾爵士說得沒錯。但其中有些在歷次劫掠中被焚燬有待重建保留下來的客棧裡擠滿了塔利大人的士兵。那天下午她和波德瑞克走了個遍卻找不到床鋪。
「爵士?小姐?」太陽快落山時波德瑞克說「這兒有船。船上有床位。吊床。或者架子床。」
藍道大人的手下仍在碼頭巡邏密密麻麻猶如爬滿三個血戲子腦袋上的蒼蠅幸好他們的頭目認得布蕾妮揮手將她放行。本地漁民正將船系到岸邊準備過夜一邊叫賣當天的漁獲但她的興趣在大船上那些可以在風暴頻繁的狹海中來往的船隻。這樣的船碼頭裡共有五六艘其中一艘名叫「泰坦之女號」的三桅船正解開繩索準備趁晚潮出海。她和波德瑞克·派恩輪流詢問剩下的船隻。海鷗鎮少女號的主人把布蕾妮當妓女聲明他的船不是窯子;伊班捕鯨船上的魚叉手提出要買下她的男孩;其他船的態度好一些她在破浪號上給波德瑞克買了個橘子這艘平底貨船剛從舊鎮過來途經泰洛西、潘托斯和暮谷城。「下一站海鷗鎮」船長告訴她「然後繞過五指半島去姐妹堡和白港——假如風暴不太惡劣的話。告訴你哦我的破浪號一直很乾淨老鼠沒有其他船那麼多還有新鮮雞蛋和剛攪拌出來的黃油。小姐您要搭船去北方嗎?」
「不。」現在不去。她很想去但是……
朝下一個碼頭走去時波德瑞克緩緩挪步猶豫地說「爵士?小姐?假如小姐真的回家了呢?另一位小姐我是說。爵士。珊莎夫人。」
「他們燒了她的家。」
「但她的神在那裡。神不會死。」
神不會死女孩會。「提蒙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我認為獵狗的事他沒撒謊。在確定女孩不在河間地之前我們不能北上。繼續找吧還有船。」
在碼頭東端他們終於找到棲身之處那是一艘被暴風雨嚴重損壞的划槳商船名叫密爾之女號。她嚴重傾側失去了桅桿和一半船員船主卻沒錢修整因此很樂意從布蕾妮那兒賺幾個小錢讓她和波德共享一間空艙。
當晚他們睡得很不安穩。布蕾妮醒了三次。第一次是開始下雨時另一次是木板「咯吱」作響她以為機靈狄克要溜進來殺她——這回她握住了匕其實屋裡什麼也沒有。躺在狹小黑暗的船艙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機靈狄克已經死了。等睡意漸漸來臨她又夢到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他們在她周圍徘徊嘲笑她折磨她她用劍狠狠地砍將他們劈成血淋淋的碎片然而那些碎片仍將她團團圍住……夏格維提蒙帕格沒錯還有藍道·塔利瓦格·霍特紅羅蘭·克林頓……羅蘭指間夾著一朵玫瑰。他將玫瑰伸向布蕾妮她把他的手砍了下來。
她渾身大汗淋漓地醒來夜裡剩下的時間都蜷縮在斗篷底下傾聽雨點敲打頭頂的甲板。這個夜晚風雨交加遠處雷聲陣陣她不由得想起那艘趁晚潮出海的布拉佛斯船。
第二天早上她找到臭鵝酒館叫醒邋遢的店主買了些油膩膩的香腸、炸麵包、半杯紅酒和一壺開水外加兩個乾淨杯子。那女人一邊煮開水一邊斜睨布蕾妮。「你就是跟機靈狄克一起離開的大個子我記得你。怎麼著上了他的當?」
「沒有。」
「強暴你?」
「沒有。」
「偷你的馬?」
「沒有。他被歹徒殺害了。」
「歹徒?」那女人似乎好奇更甚於驚慌。「我一直以為狄克會被絞死或被送去長城呢。」
他們吃了炸麵包和一半香腸。波德瑞克就著帶紅酒味的水吃布蕾妮則捧著兌水的紅酒尋思自己為什麼要來。海爾·亨特並非真正的騎士。他那張誠實的臉不過是戲子的面具。我不需要他幫助不需要他保護不需要他她告訴自己他根本不會來所謂見面只不過是又一個惡作劇。
她正要起身離開海爾爵士進來了。「小姐。波德瑞克。」他瞥了一眼杯子和盤子吃剩一半的香腸躺在一攤油脂裡已然涼了。「天哪我希望你們別吃這兒的東西。」
「吃不吃關你什麼事」布蕾妮說「找到你堂兄了嗎?他說了些什麼?」
「最後有人看到桑鐸·克裡岡是在鹽場鎮就是打劫那天之後他沿三叉戟河向西騎去。」
她皺起眉頭「三叉戟河很長。」
「對但我們的狗兒不會遊蕩得離河口太遠。維斯特洛似乎對他失去了吸引力。知道嗎?在鹽場鎮他是在找船。」海爾爵士從靴子裡抽出一卷羊皮推開香腸將它展開。這是一張地圖。「獵狗在十字路口的老客棧裡殺死三個他哥哥的人這兒;然後帶頭打劫鹽場鎮這兒。」他用手指敲打鹽場鎮。」他被困住了。佛雷家在上游的孿河城往南穿過三叉戟河是戴瑞城和赫倫堡西面的布萊克伍德家和佈雷肯家正在開戰藍道大人在這兒女泉城。而即便他不怕山地部落前往谷地的山路也已被雪封住。一條狗能上哪裡去呢?」
「如果他和唐德利恩在一起……」
「他沒有。埃林可以肯定這點因為唐德利恩的人也在找他並揚言要吊死他為了他在鹽場鎮幹的事。這事與他們無關藍道大人放話說他們參與了劫掠目的是為了讓平民們起來反對貝裡的兄弟會。只要老百姓在保護閃電大王就永遠抓不到他。附近另有一支隊伍由那個叫『石心夫人』的女人帶領……據一則故事所述她是貝裡伯爵的情人被佛雷家絞死後經由唐德利恩的親吻而復活。現在她跟他一樣都是不死之身。」
布蕾妮仔細觀察地圖。「如果克裡岡最後被現的地方是鹽場鎮應該從那裡下手。」
「鹽場鎮沒剩下什麼人埃林說只有一個老騎士躲在他的城堡裡。」
「儘管如此還是得從那地方開始找。」
「有一個人」海爾爵士道「一個修士他在你到來的前一天進入我看管的城門。此人名叫梅裡巴德是土生土長的三河人並一生都在這兒效力。他明天就要動身巡遊每次巡遊都會造訪鹽場鎮。我們跟他一起走吧。」
布蕾妮猛地抬起眼睛。「我們?」
「我跟你們一起走。」
「不行。」
「好吧我跟梅裡巴德修士一起去鹽場鎮。你和波德瑞克愛去哪兒去哪兒。」
「藍道大人又命令你跟著我?」
「他命令我離你遠點。藍道大人認為被狠狠地強暴一次也許對你有好處。」
「那你為什麼跟著我?」
「要麼如此要麼回去看門。」
「你的主人命令你——」
「事實上他不是我的主人了。」
她怔了一怔。「你不再為他效力了?」
「伯爵大人通知我他不再需要我的劍了或者說不再容忍我的傲慢無禮。反正結果都一樣。從此以後我準備享受僱傭騎士的冒險生活……不過要真找到珊莎·史塔克我們肯定能得到豐厚的獎賞。」
金錢和土地他看中的是這些。「我想救那女孩不是賣她。我立過誓。」
「我不記得我立過誓。」
「所以你不能跟著我。」
第二天早上太陽升起時他們出了。
這是一支怪異的隊伍:海爾爵士騎在栗色戰馬上布蕾妮騎高大的灰母馬波德瑞克·派恩騎一匹駝背劣馬而梅裡巴德修士手持木杖走在旁邊領著一頭小毛驢和一隻大狗。那頭驢子馱的貨物如此沉重布蕾妮有點擔心會把它的背壓斷。「都是吃的帶給貧窮飢餓的三河百姓」梅裡巴德修士在女泉城門口解釋「種籽、堅果和乾果燕麥粥麵粉大麥麵包三輪出自小丑門邊那家客棧的黃奶酪我自己吃的醃鱈魚狗兒吃的醃羊肉……噢還有鹽。洋蔥胡蘿蔔蕪菁兩袋豆子四袋大麥九隻橘子——我坦白橘子是我的軟肋這幾隻都是特意從水手那兒弄來的也許是春天來臨之前能嘗到的最後幾個。」
梅裡巴德是個沒有聖堂的修土在教會的等級階層中地位僅比乞丐幫兄弟高一點。七國上下有數以百計像他這樣衣衫襤褸的修士從事基層工作在各個骯髒的小村莊間跋涉執行宗教儀式主持婚禮與懺悔。理論上講凡是他造訪之處人們應該供給食物與住宿但老百姓大多跟他一樣貧窮因此梅裡巴德要是在一個地方逗留太久就會造成宿主的困難。好心的店家有時准許他睡廚房或馬廄有些修道院、莊園甚至少數城堡也會接納他得不到便利時他就睡樹下或籬笆後面。「河間地有許多好籬笆」梅裡巴德說「越老越好沒什麼比得上一百年沒人管的籬笆叢了。在那裡面正派人睡得跟住客棧一樣暖和還不用擔心跳蚤。」
修士愉快地承認他不識讀寫但會念上百種禱詞能背誦《七星聖書》中長長的段落農民們用得上的也就這些。他的臉很粗糙乃是長年風吹日曬所致一頭蓬厚濃密的灰眼角牽著皺紋。儘管高達六尺身材粗壯他走路卻有點駝遠遠看去矮了許多。他的手大佈滿繭疤紅紅的指關節指甲裡淨是泥塵此外他還有一雙布蕾妮畢生所見最大的腳丫那雙腳從不穿鞋覆蓋著又黑又硬的老繭。
「二十年來我沒穿過一雙鞋喲」他告訴布蕾妮「第一年腳上的水泡比腳趾頭還多每當踩到硬石頭腳底就像殺豬般鮮血直流但我不停祈禱於是天上的鞋匠神將我的皮膚變得跟皮革一樣柔韌。」
「天上沒有鞋匠神。」波德瑞克提出異議。
「有的孩子……你或許叫他別的名字。告訴我七神當中你最愛哪位?」
「戰士。」波德瑞克毫不猶豫。
布蕾妮清清嗓子。「在暮臨廳我父親的修士總是說只有一個上帝。」
「上帝有七種形象正是如此女士你指出這點沒錯但七位一體的神啟並非平常百姓可以領會而我又笨嘴拙舌因此就說有七個神。」梅裡巴德轉回來面對波德瑞克。「我認識的男孩沒有一個不愛戰士。然而我老了老人愛鐵匠。沒有鐵匠的勞作戰士守護什麼呢?瞧每個鎮子每座城堡都有鐵匠。他們製造我們耕地種莊稼用的犁製造我們修船的釘子製造馬蹄鐵保護我們忠誠馬兒的蹄子還有領主老爺們閃亮的寶劍。鐵匠的價值毋庸置疑因此我們才將其尊為七神之一其實稱其為農夫、漁民、木工或鞋匠也一樣。他究竟幹哪樣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幹活。天父主宰戰士打仗鐵匠勞作合起來代表著男人理應履行的職責。鐵匠是神性的一個化身正如鞋匠是鐵匠的一個化身。他聽見我的祈禱治好了我的腳。」
「諸神慈悲」海爾乾巴巴地說「但你完全可以穿著鞋子何必麻煩神靈呢?」
「赤腳是我贖罪的方式。最神聖的修士也可能犯罪而我的**軟弱之極。想當年我年輕氣盛那些女孩子……倘若村子方圓一里之內只有你一個男人那麼修士看上去也像王子一樣英勇高貴。我為她們背誦《七星聖書》哦《少女之卷》最有效。是的我在扔掉鞋子之前是個道德敗壞的人。想起那些被我玷污的少女們我就感到羞愧。」
布蕾妮不自在地在馬鞍裡挪動回想起高庭城下的營地回想起海爾爵士他們打的賭賭誰能先跟她上床。
「我們在尋找一位少女」波德瑞克·派恩透露「一位十三歲的貴族處*女棗紅色頭。」
「我以為你們找的是土匪。」
「也要找他們。」波德瑞克承認。
「旅行者都會盡量避開土匪」梅裡巴德修士說「你們卻要找他們。」
「我們只找一個匪徒」布蕾妮說「獵狗。」
「這事兒海爾爵士跟我說了。願七神保佑你孩子據說他殺了一大批嬰兒蹂躪了許多少女人們叫他『鹽場鎮的瘋狗』。正派人為什麼要跟這樣的畜生打交道呢?」
「波德瑞克說的那個少女也許跟他在一起。」
「真的?那我們得為那可憐的女孩祈禱了。」
也為我祈禱吧布蕾妮心想為我念一段禱詞。請求老嫗舉起金燈引領我找到珊莎小姐請求戰士賜予我力量好讓我保護她。然而她沒有說出來如果海爾·亨特聽到這些話便會嘲笑女人的軟弱。
梅裡巴德修士徒步行進而他的驢子又有沉重負擔因此他們一整天都只能緩緩前進。他們沒順大路向西走當初布蕾妮就是經由這條路跟詹姆爵士一起來到遭洗劫後屍體遍佈的女泉城的。他們折向西北沿螃蟹灣有條曲曲彎彎的小徑小到海爾爵士那些珍貴的羊皮紙地圖上全找不著。這一側看不到陡峭山嶺黑黝黝的沼澤或蟹爪半島的松林土地低窪潮濕藍灰色天空籠罩下儘是荒蕪的沙丘和鹽沼道路時而消失在野草和潮水坑間過了一里地才再次顯現。布蕾妮知道若非梅裡巴德他們一定會迷路。地面很軟因此有些地方修士會走到前面用木杖敲打確保可以立足。方圓若干裡格之內都沒有樹只有海、天空和沙子。
天下沒有哪個地方比塔斯更美那兒有山嶺和瀑布有高山牧場與幽影山谷但此地亦有其動人之處。他們穿越了十幾條和緩的小河青蛙和蟋蟀在其中生活燕鷗在海灣的高空中滑翔磯鷂在沙丘上嗚叫。有一次一隻狐狸穿過他們行走的道路讓梅裡巴德的狗狂吠起來。
這裡還有人。有些居住在野草叢中泥土與茅草搭的房子裡其餘的在海灣中乘著皮革小圓舟捕魚並把他們的家築在沙丘頂端歪歪扭扭的木竿子上。大多人似乎是獨居沒有過多的交流像是很害羞但到得正午梅裡巴德的狗又叫起來三個女人從野草叢中鑽出塞給梅裡巴德一個草織籃子裡面裝滿了蛤。他給她們一人一隻橘子作為回報儘管在這片土地上蛤跟爛泥一樣普通而橘子稀有昂貴。其中一個女子年紀很大另一個懷了孩子還有一個是清新漂亮的女孩彷彿春天的花朵。梅裡巴德去聽她們懺悔時海爾爵士竊笑「她們才是諸神的化身……少女、聖母和老嫗。」波德瑞克看上去如此驚詫佈雷妮不得不告訴他:這只不過是三個沼澤女人。
繼續上路後她問修士:「這些人住的地方離女泉城不滿一天騎程為何戰爭沒有殃及他們?」
「他們沒什麼可被殃及的小姐。他們的財產是貝殼、石頭和皮革小舟他們最好的武器是生銹的小刀。他們生老病死愛其所愛。他們知道慕頓大人統治著這片土地但少有人見過他奔流城和君臨對他們來說則只不過是名字。」
「然而他們信仰諸神」布蕾妮說「我想那都是你的功勞。你在河間地行走多少年了?」
「快四十年了」修士說他的狗響亮地應和了一聲「從女泉城到女泉城我走一圈需要半年或許更久但我不會說自己瞭解三叉戟河。我只遠遠地瞥過大領主的城堡但我熟悉市鎮與莊園熟悉那些小得連名字都沒有的村莊熟悉籬笆與山嶺熟悉可以讓口渴的人喝上水的小溪和旅人們棲身的山洞熟悉老百姓走的路。是的羊皮紙上沒有那些泥濘曲折的小徑但我都清楚。」他咯咯笑道。「我當然清楚嘍我這雙赤腳跨過每裡地不下十遍。」
偏僻的小路給土匪走山洞則是逃犯躲藏的好地方。布蕾妮不禁生出一絲懷疑:海爾爵士對此人究竟有多瞭解?「你一定過著孤獨的生活修士。」
「七神始終與我同在」梅裡巴德回答「我還有忠實的僕人還有狗兒。」
「你的狗有名字嗎?」波德瑞克·派恩問。
「他一定是有的」梅裡巴德說「但他不是我的狗呵呵。」
狗搖著尾巴叫了一聲。他個頭大毛蓬鬆至少十石重但很友善。
「那他屬於誰呢?」波德瑞克問。
「啊他當然屬於他自己和七神嘍。至於名字嘛他沒告訴我。我叫他狗兒。」
「哦。」顯然波德瑞克不理解一條名叫狗兒的狗。男孩琢磨了一陣子「我小時候有過一條狗。我叫他英雄。」
「他是嗎?」
「是什麼?」
「英雄。」
「不是。但它是條好狗。它死了。」
「旅途中狗兒會保護我的安全即使是如此的艱難時代有狗兒在身邊狼和歹徒都不敢騷擾我。」修士皺起眉頭。「最近狼群變得很可怕某些地方單身旅人得睡在樹上。我從前見過最大的狼群不過十來頭現下沿三叉戟河巡弋的大狼群裡狼的數目需以百計。」
「你有沒有親身遭遇過?」海爾爵士問。
「諸神保佑我沒有但我在夜裡不止一次地聽見它們嗥叫。層層疊疊的嗥叫聲……令人血液凝固連狗兒都顫抖起來而狗兒殺過十幾頭狼呢。」他揉揉狗的腦袋。「有人會告訴你它們是惡魔他們說狼群由一頭可怕的母狼帶領高傲碩大的灰色身影令人望而生畏。她能獨力殺死野牛沒有任何陷阱或圈套能逮住她她不怕鐵也不怕火所有想騎她的狼全被她殺了。而且她不吃別的專以人肉為食。」
海爾·亨特爵士哈哈大笑。「這下可好修士可憐的波德瑞克眼睛瞪得像雞蛋。」
「我沒有。」波德瑞克憤憤不平地說。狗兒叫了一聲.當晚他們在沙丘之間搭了個冷冰冰的營地。布蕾妮派波德瑞克到岸邊走走尋找取火用的浮木但他空著手回來泥漿一直覆蓋到膝蓋。「退潮了爵士。小姐。沒有水只有泥灘。」
「離泥漿遠點孩子」梅裡巴德修士勸告。「爛泥不喜歡陌生人。假如你走錯地方冷不防便會被它張口吞沒。」
「只是爛泥而已。」波德瑞克堅持。
「它灌滿你的嘴爬進鼻子接著是死亡。」他笑笑以去除話語中的寒意。「擦掉泥漿吃瓣橘子吧孩子。」
第二天的情況差不多。他們拿醃鱈魚和幾瓣橘子當早餐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就上路了。身後是粉色的天空前方是紫色狗兒當先帶路嗅著每一束野革不時停下來在草邊撒尿;它似乎跟梅裡巴德一樣熟悉這條路。燕鷗的叫聲在空中激盪潮水湧進來。
正午時分他們在一個小村莊停留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一個村子在小溪旁用木樁一共架起八座房子。男人們乘小圓舟出去捕魚了婦女和男孩順著搖搖晃晃的繩梯爬下來聚攏在梅裡巴德修士身邊祈禱。儀式過後他宣佈免除他們的罪孽分給他們一些蕪菁、一袋豆子和兩隻珍貴的橘子。
回到路上修士說「今晚最好有人守夜朋友們。村民說看見三個殘人躲在沙丘附近舊嘹望塔的西面。」
「三個?」海爾爵士微微一笑「三個對我們的劍妞來說是小菜一碟。況且他們不大會招惹有武器的人。」
「除非肚子餓到難以忍受」修士說。「沼澤裡有吃的但只有懂得如何去找的人才找得著而這些都是陌生人是戰爭的倖存者。如果他們來搭話爵士我請求你交給我來處理。」
「你要怎樣做?」
「給他們吃的要他們坦白罪孽。我會寬恕他們並邀請他們一起去寂靜島。」
「邀請他們趁我們睡覺時割我們的喉嚨?」海爾·亨特反問「處置逃兵藍道大人有更好的辦法——鋼刀與麻繩。」
「爵士?小姐?」波德瑞克說「殘人就是逃兵嗎?他們算不算土匪呢?」
「或多或少算是吧。」布蕾妮回答。
梅裡巴德修士不以為然。「或少多於或多。土匪有許多種就像鳥也有許多種一樣。磯鷂和海鷗都長著翅膀但它們並不相同。歌手們喜歡歌唱好人為奸臣陷害被迫落草為寇但大多數土匪更像那個肆意劫掠的獵狗而不像閃電大王。他們本就是壞人為貪慾驅使心懷惡意蔑視諸神祇關心自己。與他們相比所謂的殘人更值得同情儘管他們或許也一樣危險。他們都曾是淳樸的平民百姓從沒離開自己的房子哪怕一里地直到某一天領主的召喚來了。於是他們穿著破爛的鞋子和破爛的衣服在領主華美的旗幟下出往往沒帶什麼武器只有鐮刀、開鋒的鋤頭或把石塊用皮索綁到棍子上製成的簡陋錘子。兄弟、父子、朋友共同踏上征程。他們聽過歌謠和故事出時心情迫切夢想見證奇景贏取財富和榮耀。戰爭彷彿是一場偉大的冒險是大多數人做夢都夢不到的美妙歷程。」
「然後他們嘗到了戰爭的滋味。」
「對一些人來說一點點滋味便足以令他崩潰更多的人繼續堅持一年又一年直到數不清參加過多少次戰鬥但即使是第一百次戰鬥中倖存下來的人也有可能在第一百零一次戰鬥時崩潰。弟弟眼看著哥哥死去父親失去兒子朋友的肚皮被斧頭劈開他還試圖塞住自己的腸子。」
「他們看見帶領自己上戰場的領主被砍倒另一個領主高聲宣佈他們現在屬於他。他們受的傷剛癒合一半就又負上新傷。從來吃不飽鞋子在無休止的行軍中逐漸解體衣服爛成布條許多人更因喝了髒水而生病屎尿都拉在褲子裡。」
「如果想要新靴子或更暖和的斗篷或生銹的鐵半盔他們就得從屍體上拿不久他們也開始從活人那兒偷——在戰爭進行的土地上有跟他們過去一樣的老百姓。他們偷這些人的東西偷雞摸狗殺牛宰羊而這距離掠走平民的女兒也就一步之遙。某天當他們環顧四周意識到所有的朋友和親人都已逝去自己身邊全是陌生人頭上的旗幟也難以辨認時徨然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如何回家。他們為領主而戰領主卻不曉得他們的姓名只會威風凜凜地高聲呼喝要他們列好陣形拿起長矛、鐮刀和開鋒的鋤頭堅守陣地。接著騎士們襲來了那些全身鐵甲、看不到臉的騎士衝鋒時鋼鐵的轟鳴充斥整個世界……」
「然後那人崩潰了他當了逃兵成為殘人。」
「他當即逃跑或在戰鬥過後扒著死屍爬走或在漆黑的夜晚偷偷逃營找個地方躲起來。到了此時所有家的觀念都已消失國王、領主和神祇對他來說不如一塊餿掉的肉至少肉能讓他多活一天;也不如一袋劣酒可以暫時淹沒他的恐懼。逃兵的生活今日不知明日吃了上頓不知下頓活得像野獸而不像人。布蕾妮小姐說得沒錯目前這種時局旅行者應該小心逃兵警惕逃兵……但也應該同情他們。」
梅裡巴德說完之後深邃的沉默籠罩了這一小隊人馬。風吹過一叢垂柳瑟瑟作響遠處傳來一隻鳥隱隱的叫聲狗兒在修士身邊慢跑微微喘息驢子的舌頭從嘴角伸出來透氣。沉默不斷延伸直到最後布蕾妮說:「你上戰場時有多大?」
「啊跟你的這個男孩差不多」梅裡巴德答道。「其實去打仗還太小但哥哥們都去了我也不甘落後。威廉說我可以做他的侍從但他不是騎士只不過是酒店小弟拿著從廚房偷出來的小刀當武器。他死在石階列島沒真正揮過一次武器。高燒要了他和我哥哥羅賓的命。歐文死於釘頭錘下腦袋被砸成兩半他的朋友『麻子』瓊恩因為強*奸而被絞死。」
「你說的是『九銅板王之戰』?」海爾·亨特問。
「他們這樣命名但我既沒見到一位國王也沒賺到一個銅板。那只是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