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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hapter27 瓊恩 文 / 馬丁

    那個新兵走進訓練場時瓊恩正在向戴利恩示範側劈的訣竅。「兩腳要張開一點」他叮囑道「以免重心不穩對就是這樣。出手的時候身體旋轉把全部的重心放在劍上。」

    戴利恩停了下來掀開面罩。「諸神在上」他喃喃道「瓊恩你快瞧瞧。」

    瓊恩轉身隔著頭盔的細窄眼縫他看到了他平生所見最為肥胖的男孩站在兵器庫門口。單憑目測他大概有二十石重肥大的下巴完全遮掩住刺繡外套的絨毛領口圓滾滾的月亮臉上一對蒼白的眼睛侷促地四下轉動汗水淋漓的肥胖指頭則在天鵝絨上衣上揩個不停。「他……他們叫我來這邊……受訓。」他不確定地道。

    「公子哥兒一個」派普對瓊恩說「南方來的八成是高庭一帶的人。」派普曾經跟著戲班走遍七國全境自稱憑口音便能分辨別人來自何方操什麼營生。

    胖男孩穿著絨毛滾邊的外套胸前用鮮紅絲線繡著一個大跨步的獵人。瓊恩不認得這個家徽。只見艾裡沙·索恩爵士望了望他的新手下說:「看來這年頭南方連盜獵者和小偷都人手短缺這會兒倒把豬送來防守長城啦。我說火腿大人這身毛皮和天鵝絨敢情就是您的鎧甲了?」

    眾人很快便現這新兵自己帶來了全套行頭:加襯墊的上衣煮過的硬皮甲鐵鎧和頭盔還有個包皮的大木盾上面同樣刻著他衣服上那個健步獵人紋章。由於這身裝備沒一件是黑的艾裡沙爵士便堅持要那新兵到武器庫去換一套。這一換就是半早上。因為他的腰圍太粗唐納·諾伊只好拆開整件胸甲再幫他前後套上兩邊用皮繩捆住。為了幫他戴上頭盔面罩便保不住。他的皮護手和綁腿緊緊地綁在四肢上使他幾乎動彈不得。全副武裝之後新來的小子看起來活像條煮得過熟的香腸隨時可能爆開。「希望你不像看起來那麼不中用」艾裡沙爵士道「霍德試試豬頭爵士有多厲害。」

    瓊恩·雪諾聽了立刻皺起眉頭。霍德在採石場裡出生當過石匠的學徒今年十六歲高大又結實打起人來下手很重瓊恩還沒嘗過更厲害的拳頭。「這下有人要***倒大霉了。」派普喃喃道事情果真如他所料。

    打鬥不到一分鐘就告結束。胖子倒在地上血從碎掉的頭盔和肥短的手指間流出來他全身都在顫抖。「我投降」他尖叫「別打了我投降不要打我。」雷斯特和其他幾個男孩哄笑成一團。

    即便如此艾裡沙爵士還是不肯罷休。「豬頭爵士給我起來」他叫道「把劍撿起來。」眼看胖子還是躺在地上索恩向霍德示意「拿劍脊揍他直到他爬起來為止。」霍德試探性地敲敲對手仰高的臉頰。「你該不會就這點力氣罷?」索恩譏諷。霍德於是雙手持劍狠狠地砍將下去力道之猛雖然是用劍脊皮甲還是應聲破裂。新兵痛苦地哀嚎。

    瓊恩跨前一步派普忙伸出戴護套的手抓住他。「瓊恩不要衝動。」小個子一邊緊張地瞄了艾裡沙·索恩爵士一眼一邊悄聲對他說。

    「還不快給我起來。」索恩又說。胖男孩掙扎著想起身誰知竟滑了一跤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豬頭爵士有進步囉。」艾裡沙爵士說「再打。」

    霍德舉起劍準備繼續。「給我們切塊火腿唷!」雷斯特獰笑著催促他。

    瓊恩甩開派普的手。「霍德夠了。」

    霍德轉頭去看艾裡沙爵士。

    「野種出來為農民打抱不平啦?」教頭用他那尖銳而冷酷的聲音說「雪諾大人你別忘了我才是這裡的頭兒。」

    「霍德你看看他」瓊恩勸促道故意不理睬索恩。「人家都投降了你這樣趁火打劫有什麼意義?」他在胖子身旁蹲了下來。

    霍德放下劍。「他投降了」他跟著重複。

    艾裡沙爵士黑瑪瑙似的眼睛緊緊盯著瓊恩·雪諾不放。「我說哪原來咱們野種談戀愛啦。」他邊看著瓊恩扶起胖子邊說「雪諾大人亮劍。」

    瓊恩抽出長劍他只敢反抗艾裡沙爵士到某種程度而他暗自擔心這回做得太過火了。

    索恩微笑道:「野種打算為他心愛的小姐而戰所以我們得好好打一場。小老鼠、雀斑男你們跟大笨頭一邊。」雷斯特和阿貝特走到霍德旁邊。「你們三個人應該夠豬小姐受的了。但先你們要打掉擋路的野種。」

    「躲在我背後。」瓊恩對胖子說。艾裡沙爵士常叫兩人打他一個但從來沒有三對一。他自知今晚上床時大概會傷痕纍纍。於是他屏氣凝神準備大幹一場。

    派普突然出現在他身邊。「我想三打二應該會更精彩。」小個子開心地說。他放下面罩抽出佩劍。瓊恩還來不及抗議葛蘭也走上前來加入他們。

    整個廣場頓時一片死寂。瓊恩感覺得出艾裡沙爵士的眼神。「你們還等什麼?」他用輕得嚇人的聲音問雷斯特和其他人然而最先出手的卻是瓊恩霍德差點就不及舉劍格擋。

    瓊恩不斷進攻逼得這個年長的男孩節節後退。要瞭解你的敵人羅德利克爵士曾經這麼教他而瓊恩很瞭解霍德他壯得驚人但缺乏耐心向來不慣防守。只要想辦法激怒他他自會門戶洞開破綻百出。

    這時其他人也加入戰局刀劍交擊聲剎時響徹廣場。瓊恩擋下一記照頭揮來的猛擊力道之大震得他手臂酸麻。他一記側劈打中霍德的肋骨只聽對方一聲悶哼隨即反手砍中瓊恩肩膀。鎖甲鏗鏘一聲疼痛直逼脖頸但霍德也暫時重心不穩於是瓊恩猛力掃他左腿他咒罵著轟然倒地。

    葛蘭依照瓊恩教他的訣竅穩穩地守住陣腳讓阿貝特大感頭痛但派普就沒這麼好過了。雷斯特大他兩歲又比他重上四十磅所以他打得很吃力。瓊恩閃到雷斯特身後大力一揮將這強*奸犯的頭盔當鈴鐺敲打眼看雷斯特頭暈眼花派普乘機突破防線將他擊倒然後舉劍頂著他的喉嚨。這時瓊恩早已轉換陣地阿貝特一看自己陷入以一打二的劣勢急忙退後叫道:「我投降。」

    艾裡沙·索恩爵士一臉嫌惡地環視全場:「你們這些小鬼耍把戲也耍得太久了今天就到此為止。」說完他走開去當日的練習便告結束。

    戴利恩扶霍德起身採石匠的兒子摘下頭盔狠狠地摔到廣場對面。「雪諾剛才那一剎那我還以為逮到你破綻了呢。」

    「嗯但只有那一剎那。」瓊恩回答。覆蓋在護甲和皮革下的肩膀隱隱作痛他收起劍想取下頭盔但剛抬手就痛得齜牙咧嘴。

    「讓我來。」一個聲音說。粗厚的手指解開他喉嚨的皮帶輕輕地捧起頭盔。「傷得嚴重嗎?」

    「不是第一次了。」他摸摸肩膀皺緊眉頭廣場上除了他們幾個一片空曠。

    胖男孩的際有凝固的血塊正是剛才霍德砍裂頭盔的地方。「我是山姆威爾·塔利來自角……」他停下來舔舔嘴「我的意思是……那是我……我『曾經』是角陵塔利家族的人。我前來加入黑衫軍家父是藍道伯爵高庭提利爾家族的封臣。我本來是爵位繼承人不過……」他沒有說下去。

    「我是瓊恩·雪諾臨冬城公爵奈德·史塔克的私生子。」

    山姆威爾·塔利點點頭。「我……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山姆我媽都這樣叫我。」

    「你呢則要尊稱他雪諾大人」派普邊說邊湊過來。「你不會想知道他媽怎麼叫他的。」

    「這兩位是葛蘭和派普。」瓊恩說。

    「長得醜的是葛蘭。」派普道。

    葛蘭一臉不悅地說:「你比我醜咧起碼我沒生一對蝙蝠耳。」

    「我衷心地感謝你們。」胖男孩正色道。

    「剛才你怎麼不站起來反擊啊?」葛蘭問他。

    「我也想真的可我……我就是做不到。我也不想一直被揍。」他看看地面「我……我猜我是窩囊廢一個家父常這麼說。」

    葛蘭的表情如遭雷擊就連派普也說不出話來而他一向對任何事情都愛表意見。怎麼會有人自稱窩囊廢呢?

    山姆威爾·塔利想必是從他們臉上讀出了他們的想法他的視線剛碰到瓊恩的眼睛隨即像受驚的動物般轉開。「我……對不起」他說「我……也不想這樣的。」他沉重地走向武器庫。

    瓊恩叫住他。「你受傷了」他說「明天你就會進步的。」

    山姆一臉哀怨地回過頭。「才不會」他強忍淚水說「我永遠都不會進步。」

    等他走後葛蘭皺起眉頭。「膽小鬼人人討厭」他很不舒服地說「早知道咱們就不幫他了。要是別人把咱們也當膽小鬼那還得了?」

    「你太笨啦當不成膽小鬼的。」派普告訴他。

    「我才不笨。」葛蘭說。

    「你笨死了。要在樹林裡遇到大熊你都不會跑喲。」

    「我當然會跑」葛蘭堅持「而且跑得比你快。」他看到派普嘻皮笑臉趕緊住口這才恍然大悟氣得臉紅脖子粗。瓊恩讓他們吵個痛快自己走回武器庫掛回佩劍脫下一身傷痕纍纍的鎧甲。

    黑城堡的生活有種固定的規律:早上練劍下午幹活。黑衫弟兄交給新兵們各種不同的差事以判斷他們適合的職業。偶爾瓊恩會奉命帶著白靈出外打獵為總司令的晚餐加菜他非常珍惜這種機會。只可惜這種機會實在少之又少他得用十幾倍的時間待在唐納·諾伊的武器庫裡轉磨刀石幫這位獨臂鐵匠把鈍斧磨利;或是在諾伊敲打鑄劍時在旁鼓動風爐。其他時候他還會傳達口信站崗放哨刷洗馬廄製造弓箭照料伊蒙師傅的鳥兒或協助波文·馬爾錫清點賬目。

    當天下午他奉守衛長之命帶著四桶剛壓碎的小石子前往升降鐵籠負責把碎石鋪在長城結冰的走道上。即使有白靈相伴這依舊是件既孤單又無趣的差事但瓊恩不以為忤。倘若天氣清朗站在長城之上半個世界盡收眼底何況這裡的空氣向來清新冷冽。他可以在這裡靜靜思考而他覺自己想起了山姆威爾·塔利……奇怪的是還有提利昂·蘭尼斯特。他不禁好奇提利昂會怎麼對待這胖小子。侏儒曾嘻嘻笑著對他說:大部分的人寧可否認事實也不願面對真相。這個世界有太多逞英雄的膽小鬼能像山姆威爾·塔利這樣自承怯懦還真需要點古怪的勇氣。

    他的肩膀還在痛也因此拖慢了工作進度等鋪完走道天已經快黑。他逗留在長城上觀看日落看著夕陽把西邊的天染成一片血紅。直到夜幕低垂瓊恩方才拾起空桶走回鐵籠拉鈴叫下面的守衛放他下去。

    他和白靈回到大廳時晚餐已差不多結束。一群黑衣弟兄聚在火爐邊喝著燙過的酒賭起骰子。他的朋友們坐在西牆下的長凳上笑作一團。派普正繪聲繪色地說著故事這個跟過戲班的大耳朵男孩是個天生的騙子擅長模仿各種聲音聽他講故事如同身臨其境一會兒模仿國王一會兒又變成豬倌。當他學起酒店女侍或待字閨中的公主時那高亢的假音每每讓大夥兒笑得淚流不止而他裝起太監則像極誇張化的艾裡沙爵士。瓊恩和大家一樣喜歡聽派普胡鬧……但這天晚上他卻轉身走到長凳的盡頭山姆威爾·塔利坐在那兒離其他人遠遠的。

    瓊恩在他對面坐下時他正吃著廚子們為晚餐準備的最後一個豬肉餡餅。胖男孩看到白靈兩眼張得老大。「那是狼?」

    「是冰原狼」瓊恩道「他叫白靈。冰原狼是我父親的家徽。」

    「我們家是健步獵人。」山姆威爾·塔利說。

    「你喜歡打獵?」

    胖男孩聽了渾身抖「最討厭了」他似乎又要哭起來。

    「又怎麼了?」瓊恩問他「你怎麼老是怕東怕西?」

    山姆盯著最後一個豬肉餡餅虛弱地搖搖頭嚇得連話都不敢說。大廳裡突然響起一陣哄笑瓊恩聽到派普用假音出怪叫。他站起身。「我們出去吧。」

    肥大的圓臉抬起來狐疑地看著他。「幹嘛?出去做什麼?」

    「聊天。」瓊恩道「你看到長城了嗎?」

    「我胖雖胖眼睛可沒瞎。」山姆威爾·塔利說「我當然看見了它有七百尺高哩。」但他還是站了起來裹起一件絨毛滾邊的披風隨瓊恩走出大廳。他依舊提心吊膽彷彿懷疑有什麼卑劣的惡作劇在門外的暗夜等候他。白靈跟在他們身邊。「我真沒想到是這樣」山姆邊走邊說呼息在冷氣裡凝成白霧。他光是跟上腳步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所有的房舍都破敗不堪而且這兒好……好……」

    「好冷?」厚厚的凍霜正逐漸籠罩城堡瓊恩感覺得到灰色的野草在他腳下咯啦碎裂。

    山姆悲苦地點頭。「我最怕冷了」他說「昨晚我半夜醒來屋裡黑漆漆的火也熄了我本以為等到今早上自己一定會活活凍死。」

    「你一定是從比較溫暖的地方來的。」

    「到上個月為止我都沒見過雪。當時我正跟家父派來送我北上的人穿越荒塚地天上就開始落下這種白白的東西像陣柔軟的雨。起初我覺得好美像是從天而降的羽毛但它下個不停凍得我連骨頭都快結冰。雪一直下下到人們鬍子裡都是冰塊肩膀上也積滿了雪還是不停我真怕它就這樣下個沒完。」

    瓊恩只是微笑。

    絕境長城高高地聳立在他們面前在殘月蒼白的光芒照映下閃閃亮。繁星在頭頂的夜幕中燃燒澄澈而銳利。「他們會逼我上去嗎?」山姆問他一眼掃到城上蜿蜒的木製長梯臉頓時像結塊的酸牛奶一樣僵硬。「要我爬上去我不死才怪。」

    「那邊有個絞盤」瓊恩指給他看「你可以坐在鐵籠裡吊上去。」

    山姆威爾·塔利哼了一聲:「我討厭高的地方。」

    這太離譜了。瓊恩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你到底有什麼不怕?」他問「我真搞不懂假如你真這麼窩囊那你幹嘛來這兒?膽小鬼加入守夜人部隊做什麼?」

    山姆威爾·塔利久久地注視著他那張大圓臉彷彿就要塌陷進去。他在結霜的地面坐下竟就這麼哭了起來抽抽噎噎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瓊恩·雪諾沒了主意只能站在一旁觀看。他的淚水如同荒塚地的雪似乎永遠不會停。

    到頭來還是白靈聰明。蒼白的冰原狼像陰影一般無聲地靠過去舔舐山姆威爾·塔利臉上溫熱的淚水。胖男孩驚叫了一聲……但不知什麼緣故轉眼間他的啜泣就變成了歡笑。

    瓊恩·雪諾也笑了。隨後他們一起坐在結冰的地面上蜷縮在斗篷裡白靈窩在兩人之間。瓊恩說起他和羅柏在夏末雪地裡找到剛出生的小狼群的故事。這好像是一千年前的故事了。但很快他覺自己談到了臨冬城。

    「我有時候做夢都還會回去。」他說「我夢到自己走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四壁反射著我的聲音卻無人應答所以我加快腳步打開一扇扇門喊著其他人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誰多半是找我父親有時候卻是羅柏有時又是我小妹艾莉亞或是我叔叔。」想起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的班揚·史塔克他不禁難過起來。熊老派了游騎兵北出長城去找他。傑瑞米·萊克爵士領過兩次隊「斷掌」科林則從影子塔出但除了叔叔在森林裡偶爾留下來當路標的火把外可說一無所獲。一旦進入陡峭的西北高地各種記號便都突然不見班揚·史塔克的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夢中你找到人了嗎?」山姆問。

    瓊恩搖搖頭。「一次也沒有。城堡裡總是空無一人。」他從未對人說起過這個夢更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獨對山姆敞開胸懷但說出來的感覺真好。「連鳥巢裡的烏鴉也不見了馬廄裡只剩下一堆枯骨每次都把我嚇得半死。我開始亂跑到處開門三步並作兩步地爬著高塔樓梯尖叫著別人的名字任何人都好。最後我現自己站在通往地下墓窖的門前裡面一團漆黑我只能看見蜿蜒向下的螺旋梯。不知怎的我很清楚自己必須下去但我卻不想下去。我害怕等在裡面的東西。古時候歷代的冬境之王都在那兒坐在他們的王位上石雕狼躺在腳邊大腿橫放著鐵劍可我怕的卻不是他們。我大聲尖叫我告訴他們我不是史塔克家的人此地與我無關然而沒有用不管怎樣我都必須下去。於是我扶著牆壁前進沒有火把照明我只好慢慢往下走。路越來越暗越來越暗暗到我直想尖叫。」他停下來皺起眉頭覺得很不好意思。「每次夢到這裡我就醒了。」他醒來時總是渾身冷汗獨自在黑暗的臥室裡抖。這時白靈會跳到他身邊用如朝陽般溫暖的身軀依偎他然後他會把臉枕在冰原狼長長的白色毛皮上再度沉沉睡去。「你會夢見角陵嗎?」

    「不會。」山姆抿緊嘴唇。「我討厭那裡。」他搔搔白靈耳背陷入沉思瓊恩也沒追問。又過了一陣子山姆威爾·塔利終於開始說話瓊恩·雪諾則靜靜聆聽聽這個自承懦弱的膽小鬼親口述說來到絕境長城的的緣由。

    塔利家族歷史悠久盛名遠播是高庭公爵兼南境守護梅斯·提利爾的封臣。山姆威爾乃是藍道·塔利伯爵的嫡長子生來就繼承了富饒的領地、堅固的堡壘和一把傳奇的雙手巨劍。劍名「碎心」是用瓦雷利亞鋼打造而成父子歷代相傳已有近五百年之久。

    然而不論山姆威爾誕生時父親對兒子有著何種的驕傲都已經隨著他的日漸長大、變得肥胖、柔弱又脾氣古怪而全部煙消雲散。山姆喜歡聽音樂喜歡編曲子喜歡穿柔軟的天鵝絨喜歡跟在城堡廚房的師傅身邊、陶醉於他調製的檸檬蛋糕和藍莓甜餅的濃郁香氣裡。他的興趣在於讀書以及和小貓玩耍手腳笨拙的他卻又反常地熱愛舞蹈。只是他見了血就反胃連看殺雞都會哭。角陵的教頭來了又去試圖將山姆威爾變成他父親所期望的驍勇騎士。這孩子受過罵也挨過棍嘗過耳光也熬過餓。有個人叫他穿著鎖子甲睡覺好讓他習慣軍中生活。另一個人則叫他穿上母親的衣服繞城示眾用羞辱來激他的男子氣概。結果他卻越來越胖膽子越變越小最後藍道伯爵的失望轉成憤怒終至厭惡。「有一次」山姆透露他的聲音像是悄悄話。「從魁爾斯來了兩個白皮膚藍嘴唇的男巫他們殺了一頭野公牛然後把我浸在溫熱的鮮血裡可我並沒有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變勇敢我只覺得噁心嘔吐。結果父親教他們兩個都吃了頓鞭子。」

    在接連三年生出三個女兒後塔利夫人終於又為伯爵產下第二個兒子。從那天起藍道伯爵便不再理會山姆而把全副精神都投注在這個年紀較小、強壯又有活力怎麼看都更討他歡喜的兒子身上。於是山姆威爾度過了幾年甜美的安逸歲月沉浸在音樂和書本中。

    直到他十五歲命名日那天清晨他被叫醒後現自己的馬已經鞍轡妥當正等著他。三個侍衛護送他來到角陵附近一座森林裡父親在那兒剝鹿皮。「你就快成年了又是我的繼承人」藍道·塔利伯爵一邊用獵刀割開皮肉露出裡面的骨架一邊對他的長子說「你沒給我什麼借口我無法將你除名但我也不會把該由狄肯繼承的領地和封號交給你。只有強壯的人才配持有」碎心「而你連碰它的劍柄都不配。所以我作了決定你今天就得宣佈自己渴望披上黑衣放棄一切繼承權並在天黑前動身北上。」

    「如果你不照辦那明天我們會外出打獵而你的馬將在林中某處跌倒你也會飛出馬鞍摔死……至少我會這麼告訴你母親。她心腸太軟連對你這種人都疼愛有加我不想讓她難過。你不用幻想會死得多乾脆或是有辦法抵抗因為我會很樂意窮追不捨親手宰掉你這頭豬。」他拋開獵刀手臂到肘全都染得腥紅。「所以囉你有兩個選擇不是守夜人」——他把手伸進鹿屍掏出心臟血淋淋地握在手中——「就是這個。」

    山姆用種平靜而死板的聲音說著故事彷彿這事生在別人身上而不是他自己。奇怪的是瓊恩心想他竟然停下來不哭了。他說完後兩人坐在一起聽夜風。全世界沒有旁的聲音。

    最後瓊恩道:「我們該回大廳去了。」

    「怎麼?」

    瓊恩聳聳肩。「那兒有熱蘋果酒可喝不然你也可以喝燙過的葡萄酒。戴利恩心情好的話會唱歌給我們聽。來這兒之前他原本……呃是個歌手嗯可能不很專業啦但挺不賴算是未出師的歌手罷。」

    「他怎麼會來這兒?」山姆問。

    「金樹城的羅宛伯爵現女兒被他睡了。那個女的大他兩歲戴利恩誓是她幫他爬進臥室窗戶的可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下她指稱自己是被強暴於是他就來啦。伊蒙師傅聽過他唱歌後說他的聲音像加了蜜的雷。」瓊恩微笑「陶德有時也唱歌如果你把那也算做是歌的話。他都唱些打他爹那兒學來的飲酒歌派普說他的聲音是加了尿的屁。」兩人齊聲哈哈大笑。

    「他們兩人的歌聲我都想聽聽」山姆承認。「但他們不會歡迎我的。」他滿臉愁容道「他明天還會逼我打架對吧?」

    「沒錯。」瓊恩很不情願地說。

    山姆蹣跚地站起身。「我想辦法睡一會兒好了。」他裹緊斗篷離開。

    瓊恩帶著白靈回到大廳時其他人都還在。「你跑哪兒去啦?」派普問。

    「跟山姆聊天。」他說。

    「他實在窩囊透頂」葛蘭道「晚上吃飯長凳上明明還有空位可他拿了餡餅偏偏就不敢過來跟我們一起坐。」

    「火腿大人太尊貴啦不跟我們這種人同桌用飯的。」傑倫猜測。

    「你們看看他吃豬肉餅的樣子」陶德獰笑道「簡直就是在跟兄弟敘舊。」說完他學起了豬叫。

    「閉嘴!」瓊恩憤怒地斥道。

    其他男孩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住紛紛沉默下來。「聽我說。」瓊恩平靜地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如他所料派普站在他這邊但令人驚喜的是霍德也表示支持。葛蘭起初還有些猶豫但瓊恩知道怎樣才能說動他。其他人也紛紛同意。瓊恩或好言勸說或以利相誘有時出言羞辱必要的話也用武力要挾。最後所有人都願意照他的話去做……只有雷斯特不肯。

    「你們要孬種就孬種罷」雷斯特說「但如果索恩叫我跟豬小姐打我可是會好好切他一大塊火腿下來。」他當著瓊恩的面冷笑兩聲轉身便走。

    幾小時後當全城的人都在沉睡時他們三個到他寢室去了一趟。當葛蘭抓住他的手派普坐上他的腿白靈撲到他胸膛的時候瓊恩可以聽見雷斯特急促的喘息。冰原狼的兩眼如一對彤紅的火燼他用牙齒輕輕劃破男孩喉嚨柔軟的皮膚微微見血。「別忘了我們知道你睡在哪兒。」瓊恩輕聲說。

    隔天早上瓊恩聽見雷斯特對阿貝特和陶德解釋說他刮鬍子的時候如何不小心被剃刀刮傷。

    從那天起不論是雷斯特或其他人誰都不會傷害山姆威爾·塔利。若艾裡沙爵士要他們和他單打他們就站在原地撥開他緩慢笨拙的攻擊。假如教頭扯著喉嚨叫他們進攻他們便跳到山姆身邊然後輕輕地在他胸甲、頭盔或腳上點一記。艾裡沙爵士氣得半死出言脅迫罵他們是懦夫、娘娘腔什麼難聽的話都出了籠但依舊沒人動山姆半根汗毛。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他在瓊恩的敦促下坐在霍德旁邊跟大家一起吃晚餐。之後又過了兩個星期他才鼓起勇氣加入談話很快就跟其他人一樣被派普的鬼臉逗得哈哈大笑然後開起葛蘭的玩笑來。

    山姆威爾·塔利雖然臃腫笨拙膽子又小但他可不笨。有天夜裡他來到瓊恩的寢室「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他說:「但我知道是你做的。」他害羞地轉開視線。「我本來一個朋友也沒有。」

    「我們不是朋友」瓊恩拍拍山姆寬闊的肩膀「我們是兄弟。」

    他們的確是兄弟啊山姆離開後他暗自思量。羅柏、布蘭和瑞肯都是父親的孩子他也依然愛著他們但由於凱特琳·史塔克的關係瓊恩知道自己終究不是他們的一分子。臨冬城的灰牆或許仍令他魂牽夢縈然而現在黑城堡才是他的生命皈依他的手足兄弟則是山姆、葛蘭、霍德、派普和其他無法見容於社會。穿著黑衣的守夜人。

    「叔叔說得沒錯呢。」他悄聲對白靈說卻不知此生能否與班揚·史塔克重逢好當面感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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