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15生死未卜 文 / 為伊憔悴
車子出了城,佟氏把車窗軟簾捲起,春三月,草長鶯飛,新綠滿眼,心情好起來。
邵雲海騎馬跟在車子一側,隨行一個小廝坐在車伕身旁。
邵雲海往來京城與山東兩地,少有今兒的好心情,往常走這條路總覺路途遙遠,走不到頭,如今看兩旁才抽芽的綠草,都覺得親近週遭事物都變得美好,馬跑得輕快。
幀哥很高興,不時指給佟氏看這看那,徐媽媽笑道:「哥兒不常出門,看什麼都新鮮。」
幀哥道:「娘,我們去山東什麼地方。」
佟氏微笑著道:「山東京昌府臨清州。」
幀哥問:「舅舅的家住在哪裡嗎?」幀哥已改稱邵雲海為舅舅,佟氏直接喚作哥哥,這樣一路上不惹眼。
佟氏笑道:「是,你舅舅家就住在哪裡?」
幀哥臉上現出擔憂,道:「娘,那我上學怎麼辦?哪裡有學堂嗎?」
幀哥知道娘是請不起先生的。
佟氏溫和地笑著道:「幀哥放心,哪裡有學堂,娘一定讓你唸書,且是最好的先生教。」
徐媽媽笑著道:「哥兒長大會有出息。「
幀哥道:「我一定好好唸書,讓娘過上好日子。」
佟氏欣慰地笑了。
晚把晌,天一擦黑,車子正走到一個集鎮上,這個集鎮很大,街市繁華,邵雲海就讓車子停在一個掛著幌子的客棧門口。
下馬,對車子裡的佟氏道:「今兒天晚,在鎮子上歇息一晚,明早在上路。」
說吧,進去客棧,邵雲海常走這條路,輕車熟路的,和店家也熟悉,就和店家要了兩間客房,一間他和幀哥住,一間佟氏和徐媽媽住。
佟氏進到房間,看屋裡倒也潔淨,白單子洗得透亮,也很滿意,放下東西,店家娘提壺水進來,熱絡地對佟氏笑著道:「邵大爺常來常往,都是住我們這店裡,平常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不成想有你這漂亮妹子,這回山東娘家去啊?」
店家娘子誤以為佟氏遠嫁京城,這回跟哥哥回山東娘家,佟氏也不分辨,順著她的話應著。
看屋裡的臉盆很乾淨,就倒水和徐媽媽洗臉。
洗過臉,佟氏換了件春衫,幀哥也洗了臉打旁邊房間過來,道:「娘,舅舅說領我們去街上逛逛,順便吃點東西。」
佟氏聽說,翻出包袱裡帶著的餅,用手帕包了幾個拿著。
邵雲海就帶著幾個人去鎮子上唯一的一條街上走走,這個鎮子在這一帶算是人口最多的,因此,街上也熱鬧,來往人慢悠悠,一看悠閒自在,生活富庶安逸。
邵雲海領著幀哥在前走著,不時回頭關照佟氏二人,怕人多走撒了,佟氏心裡好笑,這鎮子上僅此一條街,即使走散了,也能找回客棧,邵雲海大概以為自己平常很少出門,生怕走丟了。
找了個當口,邵雲海對佟氏道:「這裡的羊雜湯很好喝,不如就在這裡用飯。」
佟氏笑著答應。
找個空桌椅坐下,
掌櫃的看見邵雲海笑著道:「邵爺有日子沒來,每次路過都吃我這裡的羊湯。」
邵雲海笑著道:「我就吃好你這口,味道醇正,一人一碗,做上。」
那店家爽快答應聲:「好勒!」
眨眼功夫便端上來四碗羊雜湯,邵雲海道:「妹子能吃得慣這膻味吧!吃不慣要點別的」
佟氏沒有忌口的,笑道:「行,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
佟氏往湯裡添了勺子炸熟的紅鮮鮮辣椒,邵雲海頗為奇怪地望著她,佟氏注意到他盯著自己,明白他是納悶自己一個大戶人家的妾,卻能吃這種辣椒,暗自笑了。
邵雲海提醒道:「妹子,這辣椒很辣的,少放。」
佟氏笑道:「沒事,我吃的慣。」
又拿出帶的餅,放到桌子上,大家吃。
佟氏拿過一個餅子,掰了一塊,泡在湯裡,對幀哥道:「哥兒把餅泡在湯裡軟和。」
幀哥富貴人家的孩子,顯然沒這麼吃過,聽說,也學著娘的樣子做了,並吃了一口,抬頭看著佟氏笑道:「娘,好吃。」
佟氏看著他笑了。
這又讓邵雲海驚奇,看佟如玉雖在富貴人家做過妾,但不嬌氣,吃東西雖不多,可也不挑揀,對她有多了幾分好感。
吃過飯,略逛了逛,邵雲海對佟氏道:「回去歇著吧!累了一天,明早還要趕路。」
二日,天一亮,佟氏就早起,剛拉開門,卻見邵雲海已從外面回來,手裡捧了一大草紙包東西,看她起來道:「我去門口買了包子,趁熱吃了在趕路,你昨兒那餅子又涼又硬,你們女人家身子弱,總吃乾硬的吃壞了胃腸,我一早出去,等西頭街上陸家包子一出鍋,就買了,冷的不好吃。」
說吧,就招呼幀哥出來吃包子。
佟氏看邵雲海結實的身板,挺括的肩背,像是個粗人,實則粗中有細的。
幾個人就在外間桌子上坐下,打開草紙,裡面包子還冒著熱氣,店家娘子也起來,燒了熱水,吃了熱包子喝了熱水,佟氏覺得胃裡極舒坦。
有事則長,無事則短。
不日,就已到山東地界,一路行去,就聽說鬧匪患,邵雲海一行,就早早走,天一擦黑就住店,小心謹慎起來。
這日,剛行出不遠,就碰到前方又過來的百姓,人人皆神色慌張,一打聽,一個壯年男人手指前面道:「近日,鎮守山東的張將軍所轄部將嘩變,殺人越貨,掠奪城池,前方兩座城池已被叛軍佔領,如今官兵出動,正圍剿叛軍,一時半刻怕不能過去。」
無奈,幾人就在臨近一個小鎮子上住下,等官軍消息,何時剿滅叛軍在入城。
一住就住了五六日,開始鎮子上湧來不少難民,漸漸的,能聽見前方炮火聲,晝夜不息,前面不再過來人了。
又等了五六日,炮火停了,夜晚死一樣的沉寂,沒一點動靜。
鎮子上突然湧來這麼多人,客棧住滿,地上打了鋪,夜晚都在地上歇息,佟氏早起出門,橫七豎八躺著人,男女老少。
本朝民風開化,平時男女交往比較隨意,但像這樣陌生男女老少擠在一處躺著睡,卻是不雅,但動亂時期,人命都難保,這些規矩就都沒人計較了,只有太平盛世,才生出許多無端的事來。
佟氏幾人好在來的早,住上房間裡。
邵雲海早上出去買早膳回來,地上橫七豎八的人差不多都醒了,只有一個像十三四半大的男孩子還躺在一床破舊的被子上,旁邊一個年輕小媳婦,道:「看這孩子臉通紅,是不是發燒了。」
眾人七嘴八舌道:「這孩子來得晚,晚間受了涼,又躺在過道裡,朝了風,早起發燒了,快告訴店家請個大人。」
就有好心人把店家找來,店家看看這孩子,燒得臉孔通紅,好奇地問:「他家大人呢?怎麼不見?」
一起逃難來的一個老者道:「我看見這孩子和一個老婆子大概是他奶奶,走到半道就走不動,死在半路上,就剩下這孩子一個人就隨著我們一起來了。」
店家大概聽說他的家大人沒了,怕沾惹上麻煩,抖落不掉,也不想管,眾人都是一群難民,也有心無力,自顧不暇,都圍著卻無人去請大夫。
邵雲海把早膳送到佟氏屋子裡,出來,一看圍著方纔那男孩子,
奇道:「孩子燒成這樣,怎麼還不快去請大夫來。」
眾人七嘴八舌,邵雲海聽明白了,這是沒人出銀子,便從身上摸出一塊銀子,給店家道:「趕緊請大夫來,銀子不夠我出。」
眾人都讚歎這孩子好命,遇上了好人,佟氏聽見外面吵鬧,出來,也聽見事情經過,看邵雲海拿銀子救治那孩子,對他心生敬佩,出言對邵雲海道:「這孩子病成這樣子,在過道風口上夜晚涼,病會更厲害,邵大哥,不如挪去你屋裡,讓幀哥跟我們擠一擠睡。」
邵雲海方才也想到這,幀哥說大不大,半懂不懂的年紀,和他母親擠擠也行,動亂時期,就不像高門大院那麼講究了。
就道:「好,就把他挪到我的屋子裡。」
眾人皆贊其德。
眾人把那孩子抬到屋子裡,放到炕上,這時,店家請來郎中,給那孩子抓了藥,吃下去,那孩子身子骨還算強壯,只是奶奶沒了,一時悲傷過度,用被子把他奶奶捲了埋了,晚間睡覺時冷,凍著了,郎中說什麼大礙。
店家又煮了小米粥,佟氏細心地給他一勺勺餵進去,那孩子身子暖和了,燒得熱熱的火坑一燙,出了身汗,身子骨結實,就輕多了,下晌燒退了,佟氏守了大半天,看他總算頭不熱了,鬆口氣。
那孩子清醒了,畢竟年紀長些,知道禮數,忙下地拜謝邵大爺和佟氏。
邵大爺扶起他道:「孩子,你身子才好,上炕躺著將養時日,方能緩過來。」
那半大男孩子喉結都長出來了,甕聲甕氣地道:「謝叔嬸相救。」
佟氏面色一紅,邵雲海看了佟氏一眼,暗喜,正說他心坎上。
那孩子上炕躺下。
又耽擱了五六日,前面也沒有人過來,不知戰事如何,邵雲海有點著急,山東生意上有事等著他回去處理。
這日一早,吃了早膳,邵雲海對佟氏道:「你帶著他們在這裡住著,我去前面看看,如果實在行不通,就繞道過去,遠點也比干呆著強。」
佟氏勸阻道:「邵大哥,不能去,萬一前方戰事未停,兵荒馬亂,不安全。」
邵雲海道:「沒事,這條路我熟,長走,我去看看就回來。」
佟氏看他性子急,料也攔不住,就道:「遠遠看看,形勢不好,就回來,不行我們繞道走,晚些時日到山東。」
邵雲海答應,吃了早膳,就出了門,這小鎮子就僅此一條街,不長,住了這段日子常走,也熟了,佟氏送他到鎮子邊的大路上。
邵雲海走出很遠,回頭看佟氏站在路邊,朝她揮揮手大聲喊道:「等我回來!」
佟氏也揚揚手,看著他走遠。
佟氏回到客棧,徐媽媽看見她埋怨道:「邵大爺這樣出去不是太危險,萬一有個閃失,我們老的少的指望誰去?主子該拚命攔住才對。」
佟氏道:「他走南闖北慣了,做事有分寸的,男人的事,不用我們女人家操心。」
佟氏說是這麼說,心裡話,邵雲海不是軟柿子,沒主意的人,即使自己反對,他也不會聽女人的話,這些一眼就能看出來,強悍的能做點事的男人,一定不是個真正怕老婆的。
佟氏去看那男孩子,幀哥也在他屋裡,幀哥好容易有個能說話的伴,雖這男孩比幀哥大上幾歲,人也有點木訥,但憨厚樸實,容易讓人產生好感,見佟氏進來,翻身要下地,佟氏上前按住,道:「整日都見,不用拘禮。」
那男孩子嘴雖笨,可心裡明白,道:「嬸子這幾日受累了。」
幀哥讓出地方,佟氏笑著坐在炕沿上,問:「你叫什麼名字,家裡還有什麼人?」
男孩子道:「我姓鄭,叫鄭堅,自小沒有父母,跟爺爺奶奶長大,爺爺前年過世了,奶奶前幾天也沒了。」
說吧,難過地低下頭,佟氏想這是個苦命的孩子。
那男孩半天抬起頭,滿懷希冀地望著佟氏道:「嬸子,我家房子倒了,我也無處可去,我想跟著叔嬸去。」
佟氏一愣,這倒是沒往這想,佟氏一愣神,那孩子以為不想帶他,忙道:「叔嬸放心,我能幹活,什麼活都能幹,嬸子收下我吧。」
說吧在炕上就叩頭。
佟氏一看,這孩子著實可憐,自己若不收留,他一個人能去那裡。
幀哥在旁求道:「娘,讓大哥哥跟我們去山東吧,和我一塊上學。」
佟氏心一動,收留他讓他陪著幀哥上學,家裡老老小小也要有個男人,這孩子歲數不大,身板結實,有一把子力氣,在過兩年應該是個好勞力。
道:「好了,我答應了,到地方後,幀哥上學,你也跟著念點書,認識字嗎?」
那叫鄭堅的男孩,忙道:「認識幾個字。」
聽有學上,忙高興得跪在炕上又叩頭,自此就喚佟氏做嬸子。
佟氏想這邵雲海回來他是不是要叫叔,硬生生把二人捏合在一起,想解釋他一個孩子,也就糊塗叫了。
過了兩日,邵雲海卻沒回來,佟氏和徐媽媽都很焦急,徐媽媽私下裡道:「老奴就說不能去,邵大爺太自負,主子怎麼勸都不聽,這丟下我們老小在這裡,這可怎麼好,這萬一不回來……。」
瞅瞅佟氏臉色微微有點變了,道:「老奴說萬一,萬一不回來,我們可怎麼辦呀?回京城?既已出來,就不能回去,去山東舉目無親,投靠誰,在說這一路兵荒馬亂的,沒個男人,這可怎麼好?」
佟氏也打怵,更多的是擔心邵雲海的安危。
佟氏每日都去大路上往南方向看,期冀邵雲海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大路盡處,可每每失望。
十幾日過去,音訊皆無。
又過了十來日,前面傳來消息說,官兵已破城,貼安民榜,昭告城中百姓,匪患已除,可以返回家園,安居樂業。
聽到這一消息,店裡原來地上住的都是人,轉眼,就空空當當走乾淨了。
只剩下佟氏三人和那半大男孩未走,那孩子說什麼都要跟著佟氏走,不回家去了,反正家裡也無人。
那叫鄭堅的男孩和幀哥住了一屋,邵雲海也未回來,只有二人住。
店家娘子感歎道:「邵大爺是個好人,可惜……。」言下之意,是回不來了。
佟氏等一晃就住了小一個月,時間越長,佟氏心裡越急,人若無
消息,拖得越久,回來的希望越小。
開始,佟氏抱著一絲希望,或許邵雲海被叛匪抓去,官兵大勝,就能放回來,又猜想受傷了,無法行走,總之,不敢往深了想。
又等了五六日,出來避難的百姓,都重返歸家,邵雲海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佟氏站在小鎮子上唯一一條通向外面的大路,凡過一個人就問是不是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每過一人,都形容一遍邵雲海的長相,時間長了,邵雲海的樣貌脫口而出,說得很自然了。
幀哥也鬧著跟著母親來,等舅舅,那叫鄭堅的孩子也要跟著,佟氏想這孩子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就都讓跟著來。
每日三人等在路上,挨個詢問。
又過了十日,時已入夏,邵雲海如石沉大海。
傍晚,佟氏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客棧,一整天連口水都未喝,一進門,徐媽媽迎出來,道:「邵大爺還沒消息嗎?」
佟氏無精打采搖搖頭,道:「來往客商都問了,沒有一點消息,聽說官軍攻城時不少房屋倒塌,死傷無數,有不少是無辜百姓,十室九不全。」
徐媽媽心涼了,憂愁地道:「如今可怎麼辦好?」
佟氏道:「如果邵大爺還活著,早就來找我們了,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十有□是……。」
下面的話實在不願意說出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佟氏對找到邵雲海已不報什麼希望,盼只盼奇跡發生。
然眼下總在這乾等著也不是辦法,多盤橫一日,就多一日花銷,多付一日店錢,雖到了山東邊緣,可往裡走,還有挺遠的路,銀子使費不少,而且沒了邵雲海進山東是兩眼一摸黑,又沒有來錢的道,幾個人生計也成問題,坐吃山空,不是個長法,把手頭銀子用沒了,可就走投無路了。
這樣想,佟氏道:「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回京城,道更遠,不如我們按照原定去山東京昌府臨清州,如邵大爺有幸活著回來,也能見面,不如我們去那裡等他。」
徐媽媽道:「如今只好這樣,只是到了那裡,人生地不熟的,又沒個落腳的地方,日子也艱難。」
佟氏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佟氏就安排幀哥和鄭堅早早睡下,桌子上扣著徐媽媽給她留的飯菜,佟氏草草吃了幾口,就和徐媽媽收拾東西,準備明個一早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