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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上元燈節2 文 / 桐華

    「孟玨,你看……」霍成君側頭對孟玨笑語,卻發現孟玨定定立在原地,凝望著遠方。

    霍成君順著孟玨的視線看向了側前方,她的笑容瞬時灰飛煙滅。

    兩座角樓之間,穿著幾根黑色粗繩,繩上垂了一串串燈籠,每串上都有二十多個白絹燈。因繩子與黑夜同色,若不注意看,很難發現。

    遙遙看去,黑色夜幕中,無數寶燈在虛空中熠熠生輝,如水晶瀑布,九天而落。

    水晶瀑布前,一個女子內著淡綠裙裳,外披白狐斗篷,手裡正舉著一個八漿燈,半仰著頭,仔細欣賞著。

    不但人相撞,竟連衣裳顏色都相撞!

    剎那間,霍成君忽然心思通明,盯著雲歌身上的綠色,悲極反笑。

    今夜,原來一如以前的無數個日子,都只是老天和她開的玩笑。老天給了她多美的開始,就會給她多殘酷的結束。

    今夜,並不是她的。

    雲歌實在喜歡手中的宮燈,可無論七喜給多少錢,做宮燈的年輕書生都不肯賣,只說他們若猜中謎,宮燈白送,若猜不中,千金不賣。

    抹茶和富裕,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地說了半晌,書生只是微笑。

    雲歌不善猜謎,試了兩次,都未一口氣連續猜中三個,又不喜歡這種太費腦子的事情,只得無奈放棄。

    宮燈遞還給書生,回身想賺卻在回頭的剎那,腳步定在了地上。

    驀然回首:

    故人、往事、前塵,竟都在燈火闌珊處。

    花燈下,人潮中。

    孟玨和霍成君並肩而立,仿若神仙眷侶。

    雲歌凝視了他們一瞬,若有若無的笑意淡淡在唇邊浮開。平心而論,孟玨和霍成君真的是一對璧人。

    孟玨從人流中橫穿而來,腳步匆匆。

    霍成君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隨在孟玨身後而去。

    劉病已一邊擠著人潮而過,一邊喃喃說:「天官果然數節去了!」

    孟玨本以為雲歌一見他,又會轉身就賺卻不料雲歌微笑靜站,似等著他到。

    等急匆匆走到雲歌面前,他卻有些語滯,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雲歌含笑問:「你們來看燈?」

    劉病已低著頭,噗哧一聲笑。雲歌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孟玨對雲歌說:「我和病已出來看燈,路上偶然遇見霍。()」

    霍成君眼中一暗,撇過了頭,雲歌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只問劉病已:「大哥,姐姐的傷恢復得如何?」

    礙於霍成君,劉病已不想多提此事,含糊地點了點頭,「很好。」

    孟玨看了眼雲歌剛拿過的宮燈,「看你很喜歡,怎麼不要了?」

    雲歌指了指燈謎,無能為力地一笑。忽想起,來的這三個人,可都是很喜歡動腦筋、耍心思的。她走到劉病已身旁,笑說:「一人只要連猜中三個燈謎就可以得到那盞宮燈,大哥,你幫我猜了來,可好?」

    劉病已瞟了眼孟玨,雖看他並無不悅,但也不想直接答應雲歌,恩啊了兩聲後說:「大家一起來看看吧!」

    霍成君隨手往案上的陶罐裡丟了幾枚錢,讓書生抽一個謎題給她來猜。一手接過竹籤,一邊笑問雲歌:「你怎麼出宮了?皇……公子沒有陪你來看燈嗎?皇公子才思過人,你就是想要十個宮燈,也隨便拿。」

    雲歌的身份的確不能輕易出宮,說自己溜出來的,肯定是錯,說劉弗陵知道,也不妥當,所以雲歌只是面上嘻嘻笑著,未立即回答霍成君。

    自見到霍成君出現,就全心戒備的富裕忙回道:「於總管對今年宮裡採辦的花燈不甚滿意,命奴才們來看看民間的樣式。奴才們都不識字,也不會畫畫,所以於總管特許雲姑娘出宮,有什麼好樣式,先記下來,明年上元節,可以命人照做。」

    霍成君心內本就有怨不能發,富裕竟往她氣頭上撞,她冷笑著問富裕,「我問你話了嗎?搶話、插話也是於總管吩咐的嗎?」

    富裕立即躬身謝罪,「奴才知錯。」

    霍成君冷含「光是知道了麼?」

    富裕舉手要扇自己耳光,雲歌笑擋住了富裕的手,「奴才插到主子之間說話,才叫『搶話、插話』。我也是個奴婢,何來『搶話插話』一說?問話,奴婢未及時回,富裕怕誤了的工夫,才趕緊回了的話,他應沒有錯,錯的是奴婢,請責罰。」

    霍成君吃了雲歌一個軟釘子,深吸了口氣方抑住胸中的怒意,嬌笑道:「雲可真會說話。聽聞皇公子在你榻上已歇息過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責罰你呀!」

    正提筆寫謎底的孟玨猛地扭頭看向雲歌,墨黑雙眸中,波濤翻湧。

    劉病已忙大叫一聲,「這個謎語我猜出來了!『江山萬民為貴,朝廷百官為輕。』可是這兩個字?」

    劉病已取過案上的毛筆,在竹片上寫了個「大」和「小」字,遞給制謎書生,書生笑道:「恭喜公子,猜對了。可以拿一個小南瓜燈。若能連猜對兩個謎語,可以拿荷花燈,若猜對三個,就可以拿今天晚上的頭獎。」書生指了指雲歌剛才看過的宮燈。

    劉病已呵呵笑問:「你們不恭喜我嗎?」卻是沒有一個人理會他。

    孟玨仍盯著雲歌。

    雲歌雖對霍成君的話有氣,可更被孟玨盯得氣,不滿地瞪了回去。先不說霍成君的鬼話值不值得信,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你憑什麼這樣子看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錯事!你自己又如何?

    劉病已看霍成君笑吟吟地還想說話,忙問:「霍,你的謎題可有頭緒了?」

    霍成君這才記起手中還有一個燈謎,笑拿起竹籤,和劉病已同看。

    「思君已別二十載。」

    這個謎語並不難,劉病已立即猜到,笑道:「此乃諧音謎。」

    霍成君也已想到,臉色一暗,看向孟玨,孟玨的眼中卻她?

    「二十」的大寫「廿」正是「念」字發音,思之二十載,意寓不忘。

    劉病已提筆將謎底寫出:「念念不忘。」遞給書生。

    劉病已輕歎口氣,低聲說:「傷敵一分,自傷三分,何必自苦?」

    霍成君既沒有親密的姐妹,也沒有要好的朋友,所有心事都只有自己知道,從沒有人真正關心過她的傷和苦。劉病已的話半帶憐半帶勸,恰擊中霍成君的心,她眼中的不甘漸漸化成了哀傷。

    孟玨半抓半握著雲歌的手腕,強帶了雲歌離開。

    劉病已看他們二人離去,反倒鬆了口氣,要不然霍成君和雲歌湊在一起,中間夾著一個孟玨,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花市燈如晝、人如潮,笑語歡聲不絕。

    霍成君卻只覺得這些熱鬧顯得自己越發孤單,未和劉病已打招呼,就想離開。

    書生叫道:「你們輕易就猜中了兩個謎,不想再猜一個嗎?」

    霍成君冷冷瞟了眼雲歌喜歡的宮燈,提步就去。

    書生拿著孟玨寫了一半的竹籤,急道:「這個謎語,大前年我就拿出來讓人猜,猜到了今年,都一直沒有人猜中。我看這位公子,才思十分敏捷,難道不想試一試嗎?」

    劉病已叫住霍成君,「霍,既然來了,不妨盡興遊玩一次,畢竟一年只這一回。若不嫌棄,可否讓在下幫猜盞燈玩?」

    霍成君默默站了會兒,點點頭:「你說得對,就這一次了。」打起精神,笑問書生,「你這個謎語真猜了三年?」

    書生一臉傲氣,自得地說:「當然!」

    劉病已笑說:「我們不要你的這盞宮燈,你可還有別的燈?若有這位喜歡的,我就猜猜你的謎,若沒有,我們只能去別家了。」

    書生看著頭頂的宮燈,不知道這燈哪裡不好。想了一下,蹲下身子,在一堆箱籠間尋找。

    霍成君聽到劉病已的話,不禁側頭深看了眼劉病已。

    現在的他早非落魄長安的鬥雞走狗之輩,全身再無半點寒酸氣。髮束藍玉寶冠,身著湖藍錦袍,腳蹬黑緞官靴。腰上卻未如一般官員懸掛玉飾,而是繫了一柄短劍,更顯得人英姿軒昂。

    書生抱了個箱子出來,珍而重之地打開,提出一盞八角垂絛宮燈。樣式與雲歌先前喜歡的一模一樣,做工卻更加精緻。燈骨用的是罕見的嶺南白竹,燈的八個面是用冰鮫紗所做,上繡了八幅圖,講述嫦娥奔月的故事。畫中女子體態婀娜,姿容秀美。神態或喜、或愁、或怒、或泣,無不逼真動人,就是與宮中御用的繡品相較也毫不遜色,反更多了幾分別緻。

    霍成君還是妙齡少女,雖心思比同齡女孩複雜,可愛美乃人之天性,如何會不喜歡這般美麗的宮燈?更何況此燈比雲歌的燈遠勝一籌。

    她拎著燈越看越喜歡,賞玩了半晌,才十分不捨地還給書生。

    劉病已見狀,笑對書生說:「把你的謎拿過來吧!」

    書生遞過竹籤,劉病已看正面寫著「暗香晴雪」,背面寫著「打一字」。凝神想了會兒,似明非明,只是不能肯定。

    霍成君思索了一會,覺得毫無頭緒,不願再想,只靜靜看著劉病已。

    書生看劉病已未如先前兩個謎語,張口就猜,不禁又是得意又是失望。

    劉病已把竹籤翻轉到正面,看到孟玨在下邊寫了句未完成的話,「暗香籠……」

    書生納悶地說:「不知道起先那位公子什麼意思,這個謎底是打一個字而已,他怎麼好像要寫一句話?」

    劉病已心中肯定了答案,也明白了孟玨為何要寫一句話,孟大公子定是有點不滿這位書生對雲歌的狂傲刁難,所以決定「回敬」他幾分顏色,奚落一下他自以為傲的才華。

    劉病已笑提起筆,剛想接著孟玨的續寫,可忽然心中生出了幾分不舒服和憋悶,思索了一瞬,在孟玨的字旁爆重新起頭,寫道:「暗香深淺籠晴雪。」寫完後,凝視著自己的自己笑了笑,將竹籤遞回書生,逕直提過燈籠,雙手送到霍成君面前,彎身行禮道:「請笑納。」

    一旁圍著看熱鬧的男女都笑拍起手來,他們看霍成君荊釵布裙,劉病已貴公子打扮,還以為又是上元節的一段偶遇和佳話。

    霍成君此生收過不少重禮,可這樣的禮物卻是第一次收到,聽到眾人笑嚷「收下,收下。」只覺得大違自小的閨門教導,可心中卻有異樣的新鮮,半惱半羞中,裊裊彎身對劉病已襝衽一禮:「多謝公子。」起身後,也是雙手接過宮燈。

    劉病已會心一笑,霍成君倒有些不好意思,拿著宮燈,在眾人善意的哄笑聲中,匆匆擠出了人群。

    劉病已也匆匆擠出了人群,隨霍成君而去。

    書生捧著竹籤,喃喃自語,看看自己的謎題:「暗香晴雪。」再瞅瞅孟玨未完成的謎底:「暗香籠……籠……暗香籠晴雪。」最後看著劉病已的,笑著念道:「暗香深淺籠晴雪。好,好,猜得好!對的好!」孟玨和劉病已以謎面回答謎面,三句話射得都是同一個字,可謎面卻是一句更比一句好。

    書生倒是沒有介意劉病已筆下的奚落,笑讚道:「公子真乃……」抬頭間,卻早無劉病已、霍成君的身影,只街上的人潮依舊川流不息。

    有人想要投錢猜謎,書生揮手讓他們走。遊客不滿,可書生揮手間,一掃先前的文弱酸腐,竟有生殺予奪的氣態,遊客心生敬畏,只能抱怨著離去。

    書生開始收拾燈籠,準備離開。

    今夜見到這四人,已經不虛此行。讓父親至死念念不忘、令母親鬱鬱而歿的天朝果然地靈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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