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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君心我心 1 文 / 桐華

    和劉弗陵一起爬山後,雲歌以為一切都會回到從前。可是,她錯了。

    每日下朝後劉弗陵第一個去的地方依舊是椒房殿。他會和小妹把臂同游御花園,也會摘下香花贈佳人。現在的小妹,和雲歌初相識時的她,已是判若兩人,青澀褪去,嬌媚盡顯。

    雲歌卻在沉默中一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著她的心全部化為灰燼。偶爾,她會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宮牆間,等著劉弗陵。凝視著他的離去和歸來。

    她用沉默維護著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可望著他的眼神,卻早已經將心底的一切出賣。劉弗陵如果願意看,不會看不懂。

    他看見她時,會微微停一下,但他們之間過往的一切,也只是讓他微微停一下。他沉默地從她身側經過,遠離。任由她在風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內掛上了大紅的燈籠,屋內地毯和牆上的掛飾上,隨處可見龍鳳雙翔圖案。

    沒有人肯告訴雲歌將要發生什麼。

    「富裕,你去打聽一下,宮裡要有什麼喜事了嗎?」

    「皇上要和皇后行圓房禮。」富裕打聽回來後的聲音小如蚊蚋。

    雲歌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彎下身子,一動不動,唇邊似乎還有一絲笑意,額頭卻漸漸沁出顆顆冷汗。

    劉弗陵晚上歸來,洗漱完,剛要上榻,卻看見密垂的紗簾下坐了一個人,雙臂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他凝視著紗簾下若隱若現的綠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還放棄皇位嗎?」細微的聲音中有最後的懇求。

    劉弗陵很艱難地開口:「這個位置固然有不為人知的艱辛,卻更有人人都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傳給劉賀或劉詢,我想傳給自己的兒子。」

    「你要讓小妹成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後,劉弗陵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是!至少現在是。」

    「我呢?」雲歌抬頭。

    紗簾後的面容,隱約不清,可傷痛、悲怒的視線仍直直刺到了劉弗陵心上。劉弗陵袖下的手緊握著拳:「我會對你好,呵寵你一輩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給你,別的,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

    雲歌驀然一把扯下了紗簾,身子不能抑制地輕輕:「陵哥哥,究竟是我錯了,還是你錯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錯了,你也錯了。我錯在走了這麼多彎路,到要放棄時,才知道原來自己太天真。你錯在直到現在,仍不能稍作妥協。世事*人,這世上十全十美?為什麼不肯長大?為什麼不能稍退一步?」

    雲歌盯著劉弗陵,眼內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劉弗陵面無表情的坦然下,又一絲一縷地消失。最後,眼中的傷、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餘一團了無生氣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著腳,走過金石地。

    綠色裙裾輕飄間,兩隻雪足若隱若現。

    劉弗陵胸內翻江倒海地疼痛,驀地閉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門時,雲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轉了身子,冷漠地說:「皇上,昔日諾言已逝,請把珍珠繡鞋還給我。」

    劉弗陵身子輕震了下,一瞬後,才伸手入懷,緩緩地掏出了珍珠繡鞋。

    劉弗陵欲遞未遞,雲歌一把奪過,飄出了屋子。

    劉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個古怪的「握」姿勢,手裡卻空無一物……

    雲歌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自己。

    她的父母、兄長都是頂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為自己會如卓文君一般,「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朱弦斷,明鏡缺,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可她原來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剮烈。

    也許因為這個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許只是因為她的感情已經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聽到了多少,她心裡仍是有一點點不肯相信。

    因為心底一點渺茫的光,她拋下了驕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裙拖湘水,鬢挽巫雲,帶系柳腰。裊娜、風流盡顯。雲歌第一次發覺小妹雖身材嬌小,身段卻十分玲瓏。

    小妹有無法抑制的喜悅,在雲歌面前轉了個圈:「雲姐姐,好看嗎?裙子是新做的,皇上說我不適合穿那些笨重、繁複的宮裝,特意幫我選的這套衣裙。」雲歌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妹,明媚、嬌艷、快樂。小妹以前像屋簷陰影下的一潭死水,現在卻像枝頭綻放的鮮花。雲歌自問,還有必要再問嗎?答案已經如此明顯。應該微笑著離去,至少還有一些殘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皇上真的喜歡你嗎?」

    小妹臉色驀沉,眼神尖銳地盯著雲歌,但轉瞬間又把不悅隱去,含笑道:「雲姐姐,我知道在皇上心中,我再怎麼樣,也比不過你。不過,我自小就被教導要與後宮姐妹和睦相處。只要雲姐姐對我好,我也會待雲姐姐好,我不會讓皇上為難。雲姐姐不必擔心將來。」言下之意,她若敢輕越雷池,小妹也不會客氣。

    雲歌不在意地繼續問:「小妹,皇上待你好嗎?」

    小妹雖有些惱,更多的卻是嬌羞和喜悅,一如其他十四五歲情竇初開的少女。手指繞著腰間的羅帶,低著頭,只是笑。

    很久後,才小聲說:「皇上待雲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雲姐姐,你在想什麼?難不成你還怕我搶走了皇上?」

    雲歌微笑:「不,他本來就是你的。是我錯了。」就這樣吧!不是本來就想過讓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嗎?可是心……為何如此痛?

    「我沒有想過獨寵後官,皇上是我們的,也是天下萬民的。皇上只是現在還不方便冊封你,等我們圓房禮後,皇上肯定會盡快冊封你的,我也會幫著你的,你不必擔心霍光阻撓。」小妹滿臉嬌鞋拿起幾件首飾給雲歌看,「雲姐姐,你幫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該戴什麼首飾。」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麼,都會很美。」雲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轉身離去。

    雲歌一人坐在淋池爆靜靜看著接天荷花。

    司天監說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劉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卻不是她的。

    遠處的喜樂隱隱可聞。

    雲歌探手撈了一片荷葉,撕成一縷一縷,緩緩放進嘴裡慢慢嚼著,本該異香滿唇齒的低光荷卻全是苦澀。

    相隨?相隨!

    當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記了說,他要牽著另一個人的手相隨。可她的舟太小,容納不下三個人。

    雲歌對著滿池荷葉、荷花,大聲叫問:「你們也聽到了他那天說的話,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無聲,月光冷寂。

    算算時辰,吉時應該已到。

    雲歌隨手想將未吃完的荷葉扔掉,心中一痛,又縮回了手,將荷葉小心地塞進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細地將一切看清楚。十年盟約已成灰燼,她要把灰燼中的所有火星都澆熄。胳膊粗細的龍鳳燭插滿殿堂,七彩孔雀羽繡出的龍風共翔圖垂在堂前。軋金為絲,雕玉為飾,大紅的「喜」字宮燈從宣室殿直掛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紅的猩猩氈,虛空是大紅的燈籠,到處通紅一片。乍一看,覺得俗氣,看細了,卻覺得唯這極致的俗氣才能真正渲染出鋪天蓋地的喜氣。

    贊者高呼:「吉時到。」

    鼓瑟齊鳴,歌聲震耳。

    「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劉弗陵腰繫紅帶,身披紅袍,從宣室殿緩步而出,沿著紅毯向椒房殿行去。突然,他的步子頓住。

    只見一襲綠裙在不遠處的鳳閣上隨風輕擺。

    萬紅叢中一點綠,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舉一動卻會盡人她眼。

    皇上站立不動,贊者著急,卻不敢出聲催促,只能輕輕抬手,讓鼓樂聲奏得更響。

    在鼓樂的催促下,劉弗陵面帶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一截紅毯,如走了一生。但無論多慢,最終還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門緩緩打開,上官小妹身著大紅鳳冠霞帔,端坐在鳳榻上。

    老嬤嬤將谷草稈、麩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腳前,同時高聲念誦贊詞。

    劉弗陵踩著象徵多子多孫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禮者捧上合巹酒,劉弗陵和上官小妹頭並頭,臂把臂,舉杯共飲。杯中酒未盡,閣上的綠裙在風中倏忽一個飄揚,消失不見。

    劉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顫,未飲盡的酒灑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酒喝完。

    雲歌一步步離開。

    身後,椒房宮的朱紅殿門緩緩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點光的漫長餘生。

    紅色、喜慶、鼓樂,都消失,只有安靜的黑暗籠罩著她。

    走出未央宮,站在宮橋上,雲歌停下了腳步。

    前方,是離開長安的路;後面,是威嚴的大漢皇宮。

    雲歌突然用力,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繡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無聲息地落到水中。

    雲歌看著兩手中各一半的繡鞋,平平伸出雙手,傾斜,繡鞋從手心滑落,隨流水而去。

    雲歌再未回頭,直直向長安城外行去。

    剛出城門未久。

    孟玨牽馬而來:「雲歌。」

    雲歌冷冷看了他一眼,從他身側走過。

    盂玨牽著馬,沉默地走在雲歌身側。

    行了許久,雲歌凝視著夜色深處,終於開口問道:「你來做什麼?」

    「送你一程。」

    雲歌不再說話。

    長亭更短亭,孟玨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長安城老遠,他仍然沒有回去的意思。

    雲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會迷失。」

    孟玨未說話,仍然陪著雲歌行路。

    雲歌歎氣,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際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嗎?」又指了指身後的長安城,「你捨得那裡嗎?」

    孟玨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腳步:「見到你三哥,代我向他問好。」

    雲歌詫異:「你認識我三哥?」轉念間,又是一聲冷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準備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還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納悶我爹娘為何會離開漢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說給我聽聽。」

    「我的確打聽過,但毫無頭緒。劉徹殘忍嗜殺,衛太子之亂時,長安城死了幾萬人,知道舊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幾個人也都成了隱宅無處可尋。」

    雲歌冷嘲:「原來盂公子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孟玨笑中有苦澀:「雲歌,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長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結果不是走錯路,而是萬劫不復。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對』與『錯』判斷,更多的人是在對錯之間行賺譬如我對霍成君,劉弗陵對上官小妹,我們只能在現實面前選擇。」

    雲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頭:「我們長安城相識,長安城別離。今後你是你,我是我,我還和你糾纏這些事情做什麼?」

    孟玨微笑地凝視著雲歌:

    「雲歌,長安城內,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為了『認識』,而是為了『重逢』。糾纏,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結束?」孟玨的聲音溫柔,卻堅決,「永不。」

    雲歌愕然:「重逢?」

    孟玨將手中的韁繩交給雲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給你一段時間養好傷口。等我忙完這一段,好好蓋一座大府邸,我會去接你。」

    「孟玨,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麼陰謀?」

    孟玨淡淡說:「才發現夢中的完美君子原來也是如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現在不會有心情聽一個很長的故事。等將來,我會一點一滴都告訴你,你不聽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剎那席捲全身,雲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穩身子。她疲憊地說:「他和你不一樣。孟玨,我不會再見你。」牽過了馬,「謝謝你的馬。」

    孟玨淡嘲:「只是你以為他和我不同,他並沒有和我不同。」

    雲歌的力氣已經全部用來鎮壓心中的傷痛,再無力說話。緊拽著馬鞍,翻身上馬,人如箭一般飛出。

    孟玨凝視著馬上的綠衣人兒。

    她競一次都未回頭!

    腦中閃過,很多年前,一個綠衣小人,一邊忙著追趕哥哥,一邊還不忘頻頻回頭看他,慇勤叮嚀。

    當馬兒衝出的剎那,雲歌憋著的淚水,洶湧而下。原來大漠中的相遇,競只是為了這一刻的訣離。她為什麼沒有聽從父母的話?為什麼要來長安?如果不來長安,一切都會永遠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會永遠活在她心中。

    她嘴裡對孟玨固執地說「他和你不一樣」,可是心中明白,劉弗陵和孟玨並沒有不同,她只是還沒有勇氣把自己的傷口攤出來看。

    每一條道路,每一片樹林,都是熟悉。

    長安城外的道路,劉弗陵帶她走過多次。

    回望著驪山,驪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越想控制著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雲歌驀然勒馬。

    胸膛劇烈地起伏,思緒急促地回轉。

    她猛地調轉馬頭,疾馳回長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玨不一樣!

    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點都浮現在她面前。

    當日驪山中,她想偷偷溜賺卻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這一次,從始至終,陵哥哥都沒有挽留過她。一霍成君獻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簫,之後又和她商量如何應付霍光。可這一次,陵哥哥竟是隻字未和她商量。除非陵哥哥已經對她無情,可是不可能,這點連陵哥哥也不敢否認。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玨、劉病已、劉賀絕不一樣。雲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麼會相信陵哥哥說的話呢?

    孟玨聽到身後「聽導聽導」的馬蹄聲,以為是路人,讓到了路旁。雲歌從他身邊飛馳而過,他驚詫地叫:「雲歌?」雲歌馬速未減,只回頭叫道:「他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疾馳到了宮門口,想著如何才能進去。這個鬼地方,真是出難,進更難!

    兩個太監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驚訝地說:「姑娘不是已經走了嗎?」雲歌說:「我又回來了。你們是失望,還是高興?趕緊想法子帶我進去,否則我非扒了於安的皮不可。」

    兩個太監忙帶雲歌進宮,小聲和她說:「好姑娘,奴才們都已經和於總管稟報,說您已經離開長安了,現在您又冷不丁地回來,於總管若責罵我們……」

    「我會和於安說清楚的,他要先考慮考慮自己的安危,不會有工夫收拾你們。」

    大紅燈籠依舊高高掛著,喜氣仍洋溢在空氣中。

    可殿內卻是漆黑一片。

    於安看到雲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雲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聲問:「於大總管怎麼沒在椒房殿侍候?」

    於安嘴巴還十分硬:「皇上臨幸后妃,並不需要留宿。」

    雲歌冷漢「我回頭再找你算賬!」

    說著就要往寢宮賺卻被於安拉住。

    雲歌瞪著於安,眼內有火,還要攔我?不要以為我沒有辦法修理你!

    「皇上不在寢宮。」於安指了指雲歌住的廂殿。

    雲歌眼內驟然潮濕。

    黑暗中,一人安靜地躺在雲歌的榻上,枕著雲歌的枕頭,手裡還握著雲歌平日用的團扇。

    顯然沒有睡著,雲歌推門的聲音很輕微,卻已經驚動了他。

    「出去!」嗓音瘖啞、疲憊。

    腳步聲依舊向榻邊行來,劉弗陵皺眉看向來人,手裡的團扇掉到了地上。雲歌跪坐到榻側,撿起團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內抱美人,在這裡拿著把扇子玩?」

    「你……你不該回來。」

    「這一次,你就是拿劍刺我,把我的心掏出來,剁成碎塊,我也不會離開,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

    劉弗陵無法出聲,半晌後,微微的手去碰雲歌的臉頰。雲歌側頭,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裡的淚滴在他手背上。劉弗陵一動不動,任由雲歌發洩著不滿。

    雲歌覺得嘴裡一絲腥甜,忙鬆口,劉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細密的齒印。雲歌卻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嗎?」

    劉弗陵卻反問雲歌:「你還疼嗎?」

    雲歌搖,又點點頭,如小貓一般蜷靠到了劉弗陵胳膊間:「這段日子,看著我難受,你有沒有心疼過我?」

    劉弗陵手指纏繞著雲歌的髮絲:「早將君心換我心。」

    雲歌忍不住又輕捶了他幾下:「你也疼,卻還是這麼心狠?」

    劉弗陵輕噓了口氣。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非要我走呢?反正我現在已經吃了秤砣,鐵定心思不走了,你瞞也瞞不住,告訴我吧!」

    劉弗陵的手正無意地揉弄著雲歌的頭髮,聽到這話,猛地一顫,就想放手離開,不想雲歌的髮絲糾纏在他指間,未能離開,反倒把雲歌拽疼。雲歌氣得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發把他的五個指頭纏繞了個密密實實:「放手呀!離開呀!咱們拚個頭破血流,看看誰固執?」

    劉弗陵看著「烏黑」的手掌。這樣的糾纏曾是他心心唸唸的,原本絲絲都該是喜悅,可是現在每根髮絲都成了入骨的疼痛。雲歌枕在他的「烏掌」上,軟語哀求:「陵哥哥,你告訴我,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你那麼聰明,我也不笨,我們總會有辦法解決。陵哥哥,陵哥哥……」一迭又一迭的聲音,雖然很輕,卻很固執,如果他不說實話,只怕雲歌真會一直叫下去。

    劉弗陵閉上了眼睛,很久後,淡淡說:「我生病了。」

    雲歌呆了呆,才明白了劉弗陵話裡的意思,只覺一口氣憋在心中,怎麼都吐不出來,眼前昏亂,似乎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不必問病情嚴重嗎?也不必問太醫如何說?之前的一切都已經告訴她答案。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雲歌彷彿看到洪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可卻無一絲反抗的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等著被浸沒。

    她輕輕地往劉弗陵身邊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緊緊貼著他。她伸手緊緊抱住他,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劉弗陵身體僵硬,沒有任何反應。雲歌的身子輕輕顫著。劉弗陵終於也伸手抱住了雲歌,越來越緊,用盡全身力氣,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長地久,直到白頭。

    雲歌的眼淚隨著劉弗陵的心跳,無聲而落。

    窗外一彎如鉤冷月,無聲地映照著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台階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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